付諸行動

50歲的老麥頭痛得難受，被診斷出是腦癌，絕望之余，老麥進入了一家名為\"行動\"的夜總會，和小姐發生了關系。老麥感到輕飄飄的，渾身是勁，如釋重負的樣子，覺得死了也值了。然而，另一家醫院再次檢查，結論卻不一樣：是頸椎骨質增生。一家人皆大歡喜。半年后，老麥的頸椎骨質增生基本上治好了，但是，慢慢地，老麥的身體出現了異常。這次檢查的結果讓老麥笑得歇斯底里。老麥究竟得了什么病?

早晨醒來起床的時候，老麥的右眼突然跳了起來，上眼皮\"突突突\"有節奏地跳個不停，像被魔法師施了法術，身不由己。好一陣子，恢復了常態，右眼才安靜下來。老麥沒在意，想也沒想，便穿好衣服趿拉著鞋子去了廁所。洗漱完畢。吃飯的時候，右眼皮再次跳了起來。這一次，老麥對妻子說，今天怎么啦，我的右眼跳個不停?妻子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右眼跳絕對沒有好事，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別不當回事，要防患于未然。

老麥知道妻子指的是他的頭痛。

這一陣子，老麥的頭常常莫名奇妙地痛起來，是那種昏沉沉脹鼓鼓就像氣打得太足輪胎不堪重負腦袋要爆開似的陣痛。有一次痛得他額頭上冒出一粒粒黃豆般的汗珠，汗珠子一顆接一顆，簡直稱得上是大汗淋漓，這時候老麥正伏身在書桌前趕寫一篇中國古代性文化的論文，是關于風月情場中男人嗜足癖與女人纏足、嗜鞋癖的話題。就在老麥引經據典用南唐后主李煜及其寵妃娘的故事來解釋纏足的起源時，頭一下子就痛了起來，不是此前隱隱約約發作好幾次卻無傷大雅以致讓他漫不經心的痛，而是氣打得太足輪胎不堪重負腦袋就像要爆開一般的痛。痛得老麥顆子汗直流，痛苦地用手抱住了自己的頭。妻子見狀，詫異地問老麥怎么了，老麥一臉慘白，回答說頭痛得厲害。妻子一聽，立即要陪他去醫院檢查。老麥因為正痛得頭昏眼花，再加上天色已晚，快深夜12點了，便讓妻子找來了幾片治頭痛腦熱的藥吃了下去，忍住痛，安慰妻子說，沒事，大概用腦過度，休息一下就好了。妻子無奈只好依了他。隨后間間歇歇，又發作了幾次，卻都是輕微的疼痛，就像被人撓癢癢一樣，不足以令老麥當回事，去醫院檢查的事就一直擱了下來。

現在聽了妻子的話，想起前前后后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發作的頭痛，心里便不安起來，心想妻子這話說得對，不管是有病無病，都不能掉以輕心，防患于未然是上策，便對妻子點了點頭。妻子問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老麥笑著說，不就右眼皮跳嘛，哪用得著這么大動干戈，上山打老虎嗎?你還是干你的事，上班去吧。

妻子上班去了，老麥在家里又呆了一會，才推上自行車朝醫院騎去。醫院在本城的南端，老麥供職的研究所在城北，老麥原本打算去了醫院再去一下單位，看看有沒有他的信件。研究所不坐班，一星期才去一次，這使得老麥除了在家里搞他的性文化研究，還有時間應邀到一些大學和夜校講課，掙外快。在這座城市，甚至國內的性文化學術研究界，老麥名聲在外，令人刮目相看。因此請他講課的地方很多，又搞研究又要講課，老麥平時確實很忙?，F在老麥想，既然出來了，等看了醫生，索性到所里去一趟吧。

但是老麥的計劃被醫院的醫生打亂了。

醫院里人很多，老麥掛了內科的號，沿著大廳拐角處的樓梯上了二樓，找到了他要就診的診斷室，只見里面一群人圍著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眼睛齊唰唰地看著他，就像人們在街邊圍成一個圈觀看雜耍藝人表演似的注視著他用聽診器在一氣喘吁吁的白發老人的胸部慢慢移動，老人的喘息似拉風箱發出的聲響，那醫生卻皺著眉頭自言自語說，奇怪，怎么聽不到呼吸呢?醫生對面坐著的一個實習生模樣的青年有些臉紅地看著醫生說，向主任，你的聽診器?老麥一看，原來聽診器上部的兩個端口沒有掛到醫生的耳朵上，而是掛在了他的脖子上。老麥\"嘿嘿\"笑了起來，眾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向主任醫師有些尷尬，慌忙將聽診器的耳端口移向自己的兩只耳朵，惱怒地埋怨眾人吵吵嚷嚷的叫他怎么看病?又吼道出去，統統給我出去，都到外面等著!實習醫生要大家把掛號單交給他，去外面休息一會，等他喊號喊到誰，誰再進來。

老麥瞅了一眼手中的號數是\"13\"，有些無奈，顯然排在這群人后面，要等上一陣功夫了，便走出診斷室在過道旁的條椅上坐下來，百般無聊地候著。因為百般無聊，眼睛便東瞧西看，看著看著便來了興趣，發現離他不遠過道盡頭的一間屋外，掛著男性病診斷室的牌子，精神便為之一振。老麥不動聲色，兩眼發亮，聚精會神地觀察著朝男性病診斷室走去的人。令老麥吃驚的是，來來往往從他面前走過，自男性病診斷室進進出出的男人竟如此之多。當他們從他面前經過時，老麥注意到，這些男人的表情或者沉著冷靜或者神色慌張或者滿不在乎……盡管他們的表情不同，老麥卻在觀察了一陣之后發現了他們的一個共同點，即他們的年齡以中年居多，大概在40歲到50歲這個階段。老麥心想，這個年齡段的男人到男性病科就診，絕不會是去診治不育癥的。那么，他們去干什么呢?只剩下兩種可能：一種是診治陽痿，一種是診治性病。老麥的性生活正常，從沒有同妻子以外的女人發生過性關系，妻子也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女人，因此這兩種情況都不曾在他身上發生過。老麥同妻子生有一個兒子，兒子現在上大學了，因此老麥和妻子都不存在不育的問題。因此老麥從來沒有到男性病科看過病?，F在坐在醫院的樓道上，老麥更傾向于把這些前往男性病科看病的男人定位在得了性病的理由上。很簡單，現在有關性病治療的招貼廣告滿天飛，有關性病?？浦委煹尼t院在這個城市如雨后春筍般地多。

問題是，這些人為什么明知道會得性病還要去嫖妓呢?

這正涉及到老麥所研究的性文化的問題，也是老麥在他的學科領域里情有獨鐘的課題。為此，老麥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埋頭在典籍資料里，不惜心血，一個字一個字地爬格子，由古到今，用上至帝王將相下到平民百姓以至文人騷客的花街柳巷之事來論證闡釋嫖妓對男人們的誘惑力，洋洋灑灑，寫成了一部約40萬字的專著，在國內性文化學術研究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盡管如此，當老麥現在在醫院等候診斷頭痛病的時候，瞧著那些來來往往表情不同的男人，這個問題又冒了出來。

老麥的思緒被這個問題糾纏著，直到聽到從診斷室傳來了\"13\"號的喊聲，才停止了思考。

在診斷室里坐下后，板著面孔的向主任醫生開始問老麥的姓名、單位、年齡，老麥一一回答，實習醫生在一旁記，一切都按部就班。只是當老麥報出自己的年齡為50歲時，向醫生顯得有些驚奇地盯了老麥一下，說真看不出來。接著又板著臉，問老麥哪個地方不舒服?

老麥將自己前前后后包括那次發作的劇烈頭痛對向主任醫生敘說了一遍。向主任醫生拿起聽診器聽了聽老麥的前胸，說老麥的肺部有些雜音，肺部的隱患能引起其他病變比如血脈的不流暢，血脈不流暢會造成腦部病變比如腦部血管堵塞而引起頭痛，這頭痛的病因很復雜，要老麥先去照個X光片檢查一下肺部。但是為了保險起見，最好還要再到腦外科診斷一下，以便更好地確診病因。老麥覺得有些道理，于是拿著向主任醫生給他開的檢查單下了樓，交了費，來到了X光照片室。

X光照片室接待老麥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她的面孔雪白，像她身上穿的白大褂一樣白得耀眼，她用冷冰冰的聲音命令老麥脫下外衣，站到X光照片機前。老麥遵命行事，當他站到機器前屋子里一片黑暗聽著那漂亮女人用一點也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要他朝左移動時，便覺得人生有些不可思議。這漂亮的女人與他從來沒有過肌膚的接觸，毫不相干，可此刻卻能一眼看透他的心肺。一想到這個陌生的女人此刻正瞪著眼觀察他身體內部的秘密時，老麥便有些忸怩不安，心情也緊張起來。這時候漂亮女人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卻從機器前面隔著的玻璃屋那邊傳了過來，說，你這人怎么啦，難道左右都分不清嗎?老麥這才發覺自己的身體剛才移向了右側，慌忙窘迫地朝左移了移。

照完片出來，老麥從醫院大廳的問訊處得知腦外科在四樓，又沿著大樓拐角處的樓梯奔到了四樓上，找到腦外科室，松了一口氣，還好，里面只有一兩個病人，不用等太久。老麥還是有些不放心，問了一句腦外科在這里嗎?正在給一病人看病的胖乎乎的女醫生瞥了老麥一眼，問掛號了嗎?老麥回答掛的內科。女醫生說內科是內科，腦外科是腦外科，重掛。便不再理睬老麥。

老麥無奈，只好下樓到掛號處再掛了腦外科的號，又呼哧呼哧爬上四樓，覺得兩腿有些發軟，一陣頭昏眼花，腦袋忽然痛了起來，先是那種隱隱約約的痛，然后是那種氣打得太足輪胎不堪重負腦袋就像要炸裂的痛，痛得他鉆心，臉色一下子慘白，雙手捂住腦袋，恨不得將其從脖子上擰下來。輪到老麥，女醫生問：哪里痛?老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氣不打一處來，惱怒說，這還看不出來嗎?誰知女醫生對老麥的牢騷毫不在意，笑了笑，便慢慢訊問老麥，問得十分仔細，頭痛發作是什么時候?發作時疼痛的程度?疼痛時有多長的時間?等等，令疼痛中的老麥不勝其煩，呲牙咧嘴，差不多要痛昏了過去。末了，女醫生很認真地看著老麥，說得檢查個CT才能最后確診。

老麥拿著女醫生開的單子下樓交了費，一看表，已經11點過35分，便急急忙忙奔向CT檢查室。這時候，老麥看見CT室里有兩個穿白大褂的一男一女正在脫身上的白大褂，顯然是要下班的樣子。一見老麥，那女的就皺著眉頭對男的說，得了，又來一位，今天怎么沒完沒了呀?然后朝老麥胸前一伸手，好像跟誰賭氣似的大叫一聲，拿來!老麥被這河東獅子般的吼聲嚇了一跳，趕忙把檢查單遞過去，女人低頭掃了一眼，然后繃著面孔朝屋子中間的平臺努了努嘴，叫老麥躺上去。老麥的頭正痛著，顧不得計較那女人的生硬態度，乖乖躺到了平臺上。老麥躺到了平臺上后，便被那女人和男人操縱機器送進了檢查頭顱的儀器里。老麥的腦袋從儀器的圓孔里鉆了進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有一種落入虎口的感覺，任憑那一男一女擺布，直到他的腦袋又從圓孔里鉆了出來，心情才平穩下來。完了，那男的悶聲對老麥說，一個星期以后來取片子。

老麥從醫院出來，已經中午12點半過了，單位顯然是去不成了，何況頭還痛著，不過痛得沒那么厲害了，變成了隱隱約約小溪流水似的痛，就騎上自行車徑直回了家。晚上，妻子下班回來，聽老麥講了去醫院檢查的情況，便埋怨老麥：你這書呆子，頭痛怎么會檢查肺、照X光片?檢查CT就行了嘛，你被人家宰了，像你這種人，不被別人宰，那才是怪事!

星期一上午去研究所上班，老麥從收發室取了他的幾封信件，上了樓，來到自己所在的人文研究室，見了研究室里的小張和小王，寒暄了幾句，便坐下來拆信。其中一封是來自美國的特掛郵件。拆開一看，高興得咧著嘴\"嘿嘿\"笑了起來。小王見狀，好奇地問老麥：什么好事把你樂得這樣?老麥得意地晃動著手中那封來自美國的信件說，沒什么沒什么。小張在一旁說，沒什么就準有什么好事，要保密呀?小王也說，就是呀，老麥有好事也不吱一聲，讓我們也樂一樂嘛。老麥便將信件向二人一遞，搖著頭說，不足掛齒!小王拿過一看，原來是美國全球文化發展促進會寄來的獲獎通知，說老麥的論文《中國地下\"性產業\"的發展脈胳》獲該會頒發的新世紀東方性文化研究獎金獎，就沖著老麥說，可喜可賀呀，老麥得了大獎，還不請客?又把信遞給小張看。老麥說慚愧慚愧，瞎貓碰上死老鼠，沒有必要張揚。小張說，老麥謙虛什么呀，你搞了多年的性文化研究，得這個獎，是勢所必然，這不僅是你的驕傲，也是我們研究所的驕傲嘛。小王說，是呀，這美國的金獎那么容易得嗎，我要是哪天弄個國際大獎，睡著了也會笑醒的。小張將那封信晃得\"嘩嘩\"作響：就小王你這德行，成天忙著給報紙寫沒名堂的豆腐塊文章，想得大獎，靠邊站吧，人家老麥，可是沉下心，全身浸泡在性壇子里精心腌制，才取得這一科研成果的!

老麥從小張手里奪過信說，你二位還有完沒完，拿我開心嗎?小王與小張交換了一下眼色，笑著說，沒完。然后做出謙遜的樣子正經八百地說，老麥，有個問題我想請教，希望你能夠老實回答。老麥問什么問題?小王左右瞧瞧小聲地說，老麥，說實話，你有沒有那個?老麥不解地問哪個?那個是什么意思?小王說，這還不明白嗎?老麥，既然你對中國的地下性產業了解得這么透徹，要沒有去過紅燈區，沒有親身體驗一下嫖妓的滋味，怎么能說得那么頭頭是道?老麥眼珠子鼓了起來：你這小子安的什么心，難道不嫖妓就不能搞性產業研究嗎?小王用嘲笑的口吻說，原來你是紙上談兵呀，我明白你為什么能得這個外國的大獎了。老麥說你能明白什么?小王煞有介事地說，老麥，我的話有些不順耳是不是?我就有些納悶，你這篇論文為什么沒在國內拿個大獎什么的，卻被老外看中?你把性產業的發展脈胳說得那么有鼻子有眼睛，咱國內的同仁知道你是紙上談兵，沒有身體力行，人家美國人就不同了，隔著這么遠，誰知道你是在象牙塔里唱獨角戲呀。小張在一旁樂得哈哈大笑。老麥不想陷入二人的圈套，便說小人之心不懷好意，我可不會上你們的當。然后拿起通知書去敲所長辦公室的門。

一星期之后，老麥去醫院取了X光片和CT片，讓醫生確診作結論。內科那位向主任醫生看了X光片，說他的肺部沒有問題，頭痛不是肺引起的，肺是健康的。腦外科那位女醫生拿著老麥的CT片看了半天，借著窗外射來的光線，老麥看見片上頭顱的右側有一團明顯不同于別的組織結構的陰影狀東西，但是面對這張CT片，老麥絕對是外行，只能聽醫生的解釋。最后女醫生說，頭部好像生有塊狀物，但現在不能確定，我們還要會診一下。這樣吧，明天讓你妻子來一趟。老麥有些警覺地問：大夫，是不是情況很糟糕?女醫生笑著說，沒那么嚴重。一般的包塊，吃點藥就消除了，不過你需要臥床休息，這對你治病有好處，所以讓你妻子來拿結果。盡管女醫生的話輕描淡寫，老麥的心里還是七上八下。

晚上，老麥將女醫生的話告訴了妻子，妻子一聽就有些談虎色變的樣子，用一種比老麥還要不安的聲音不厭其煩地猜測著醫生讓她去醫院的原因，弄得老麥只好反過來安慰妻子，說別那么大驚小怪好不好，不就讓你去趟醫院嗎，哪來這么多廢話?要不我自己去醫院拿結果吧。妻子慌忙說，醫生不是讓你臥床休息嗎?你可要聽醫生的話，呆在家里別亂跑，醫院由我去。

第二天，妻子比往常下班要早，買了一大堆滋補品回來。老麥聽見妻子的腳步聲一下從書房里躥了出來，笑著說：怎么，發獎金了，買這么多好東西呀?妻子不吭聲，表情極不自然地對老麥笑了笑，那笑容就像從凍僵的面孔中硬擠出來的一樣，扭曲得不成樣子。老麥的心情不由\"咯噔\"了一下。此外，老麥還注意到妻子的兩個眼圈紅紅的，好像哭過，心里面就大概知道了醫生的診斷結論沒什么好事。為了不讓妻子傷心，老麥盡量克制住自己內心的不安，裝著沒事的樣子問醫生怎么說?妻子眼睛瞅著一邊說，還能怎么說，放心吧，沒問題，就是你腦部有些供血不足，大概太勞累，醫生要你好好臥床休息，讓我多買點補品給你吃。不過，為了讓你腦部盡快恢復正常性供血，醫生建議你還是住院治療為好，咱們明天就去醫院吧。妻子的拙劣表演一下就被老麥看穿了。老麥不想破壞妻子的一翻好意，故作平靜，說既然沒什么，還住院干嘛，我就在家里休息休息。妻子堅持說，不行不行，還是住院治療保險，也好得快。老麥不愿再爭執，要妻子去做晚飯，說住院的事以后再說。

晚飯后，老麥借口要趕寫一篇論文，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不出來。妻子在書房門外敲了好幾遍，催他上床休息，老麥不開門，只是說你睡你的，別管我，我現在精神還好嘞。妻子只好自己上床睡了。半夜，老麥躡手躡腳來到臥室，拿起妻子的手提包，從夾層里找出了醫生給他開的診斷書，上面寫著：頭部右側長有腫瘤，惡性。這時老麥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頭也開始隱隱作痛，盡管此前他已做好了思想準備，還是有一種天塌地陷般的感覺。他怔怔地看著診斷書發呆，腫瘤，惡性，不就是腦癌嗎?難怪自己的頭常常莫名其妙地疼痛，原來是得了腦癌，這可是不治之癥呀!而他今年才50歲，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剛剛才得了國際大獎，心里還琢磨著怎么說服研究所的領導同意他年底去美國出席頒獎大會，無情的絕癥怎么就從天而降?所謂禍福相依、樂極生悲，這人生大喜大悲的境遇怎么就會在他身上上演了呢?老麥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煙蒂堆滿了煙缸，書房里煙霧騰騰，令人窒息，老麥卻全然不覺，頭腦麻木，身體陣陣冰涼……

就這樣，老麥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整三天。這三天里，除了吃飯睡覺拉屎拉尿不得不走出來，其余的時間老麥都是坐在書房面壁發呆，胡思亂想。妻子要送他去醫院，老麥吼道：要去你去!妻子拿他沒辦法，只能眼淚往肚里咽。到了第三天的黃昏，吃過晚飯，老麥突然對妻子說要出去走走。妻子忙點頭說，好好，我陪你出去散步。老麥很不耐煩，說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陪什么，還是干你自己的事去吧。

老麥獨自出了家門，順著一條僻靜的沿河林蔭小路走著，走著，股股涼風吹過來，柔柔地將樹木的清香送進了他的鼻孔，老麥不由貪婪地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清新的空氣令他精神為之一振，心情似乎也由陰轉晴，慢慢地老麥用一種依戀的目光打量著沿河兩岸的夜景。前面不遠處有許多霓虹燈眨巴著眼睛，放著光彩，令朦朧的夜色顯得十分迷人。老麥朝霓虹燈閃爍的深處走去，來到了一閃爍著夜總會彩燈招牌的樓房前，兩位衣著單薄年輕漂亮的小姐忽地從被樹枝花草叢遮掩的樓門里閃了出來，迎著老麥說，先生想來坐坐嗎?請進。隨即二女便左右開弓拉住了老麥的手臂往樓門里推。老麥想，生命行將結束，進去坐坐又何妨，于是便跟著兩位小姐走進了這家名為\"行動\"的夜總會。老麥來到夜總會里的一間咖啡廳坐定，要了一杯咖啡，還沒喝上兩口，一位穿超短裙濃妝艷抹的小姐搖晃著身子來到了他跟前，指著老麥對面的空位子說，先生，可以坐嗎?老麥機械地點點頭。這位小姐便一屁股坐了下來，非常麻利地從拎著的小皮包里摸出一包香煙和一個打火機，動作優美地點燃一支，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沖著老麥挑眼一笑：先生一個人坐在這里，多沒勁呀。她的一雙修長的腿從桌邊滑了出來，十分刺眼地跳進了老麥的視線里，令老麥的心一陣\"怦怦\"亂跳。

不用說，老麥明白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是干什么的。這種女人，在老麥寫那篇國際大獎的論文作\"性產業\"現狀摸底時不是沒有見過。不過，那時老麥目的明確，只是為了搞調查研究：而這個時候卻不然，老麥走進\"行動\"夜總會時，并沒有什么目的，僅僅是進去坐一坐。

因為沒有目的，沒有思想準備，老麥現在面對眼前這個性感的挑逗著他的小姐便有些慌張。而這個小姐根本不理會老麥的慌張心情，嗲聲說，先生像有什么心事，能說出來聽聽嗎?老麥苦笑了一下，嘆了口氣，說跟你說也是白搭。小姐對老麥嫵媚一笑：怎么會呢?老麥便有一種路遇知己不吐不快的感覺，于是老麥對小姐說自己是一個得了絕癥的人，在這個世上沒有幾天活了。小姐聽了老麥的話不僅沒有露出驚訝的樣子，反而用平淡的口氣對老麥說，我們都是得了絕癥的人，這個世界得了絕癥的人多著呢，并不僅只你一個，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不及時行樂呢?讓我給你開開心，好嗎?

小姐的話令老麥先是一愣，隨后眼睛一亮，老麥尋思道，對呀，這小娘們說得對，為什么要想不開呢?自己搞了多年性文化研究，寫了那么多有關青樓、紅燈區\"性\"根源的論文，一直對男人為什么要嫖妓這個問題感興趣，卻從來都是聽別人說的多，在史料典籍中埋頭瞎想的多，難怪小張小王要挖苦他是象牙塔里唱獨角戲。現在不是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嗎?真要弄清男人為什么總是喜歡嫖妓的問題，其實最好的辦法不就是付諸行動，身體力行地體驗一番，在親身感受中破解這個謎嗎?如果自己在死前能弄清楚這個問題，也不枉自己這一輩子費了那么多心血搞性文化研究了。于是老麥對小姐點點頭，小姐立即起身，說很好，咱們走吧。老麥跟在小姐的身后，朝咖啡廳一側的樓梯走去，樓梯上燈光幽暗，小姐肉感十足的屁股在緊繃繃的短裙里撩撥人心地擺動著，使得老麥的內心產生了一種沖動，盯住她的屁股，老麥想起了那天在醫院看到的那些從男性病科進進出出的男人，便不禁一笑。老麥寬慰自己說：生命都快沒有了，還擔心這個干什么。

老麥跟著小姐來到三樓的一間屋子，一進門，沒有多余的話，小姐便開始脫衣服，小姐脫衣的動作極富挑逗性，就像她抽煙的動作那樣，散發出一股性感的信號。老麥面紅耳赤地注視著她的行動，心跳加快，感覺自己的下面蠢蠢欲動。

\"還愣著干什么\"脫得精光的小姐見老麥站著沒動，便走到老麥跟前一邊撫摸著老麥的身體一邊除去了他的衣褲。當老麥脫得赤條條和小姐一起滾到床上準備將她壓在自己身下時，小姐卻一個鷂子翻身騎在了老麥的身上，她高挺的奶房隨著她的身體搖晃著，令老麥興奮不已。這種姿勢，這種煽情的動作，老麥從來沒有從妻子的身上體驗過，這種挑逗型的性愛式樣完全與老麥的妻子沒有情緒對他應付了事的感覺截然不同，使得老麥難以自持，激動得一下就完事了。老麥意猶未盡，不讓小姐離去，養精蓄銳之后又性趣勃勃地上陣……一晚上精疲力竭，天朦朦亮老麥醒過來慌忙穿好衣褲，將皮包里的錢統統倒在床上。

老麥朝家里走去，一邊回味著昨夜的情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走起路來都覺得輕飄飄的，竟然渾身是勁。他明白了那么多男人為什么都喜歡找小姐，因為那種滋味就是美妙、刺激。然后感慨不已，自己潛心研究了這么多年的性文化，研究來研究去，還不就是小張小王說的紙上談兵，沒有捕捉到其中的奧義，其實男人愛干這種事的原因就這么簡單：喜歡刺激。真沒想到呀，有本書上寫道：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可是自從有了光，連神自己也要靠光來照亮了。遣憾的是，自己被這神的光照亮得太遲了。

回到家里，妻子見了老麥就說，這一晚你上哪里去了，把我和兒子都快急死了，我打呼機把兒子從學校叫了回來，到處找你也不見人影，兒子還在外面找你呢。又趕忙給兒子打呼機，告訴兒子他爸已經回家了。老麥打著哈欠說，找我干什么，我不過出去走了一遭。妻子說，怕你想不開做糊涂事，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不要胡思亂想，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我明天就送你去住院。兒子心急火燎地從外面趕了回來，見到昏昏欲睡的老麥便說，爸，你別著急，我有個同學的父親在省醫院，我可以通過他父親找他們醫院的專家給你再仔細看一看。妻子在一旁恍然大悟地說，對了，我們怎么沒有想到去別的醫院檢查呢，兒子說得對，沒準搞錯了，結論不一樣哩。

老麥到省醫院檢查的結論確實不一樣：頸椎骨質增生。就是說，老麥的頭痛是因為頸椎骨質增生壓迫腦神經而引起的，是間歇性的頭痛，腦部根本沒有長什么瘤子。CT片上那團陰影，專家說是老麥頭痛發作時血液流通不暢造成一時血脈堵塞所形成。對此，老麥悲喜交加，老麥的家人皆大歡喜。

半年之后，老麥的頸椎骨質增生基本上治好了。但是，慢慢的，老麥的身體卻出現了異常：先是淋巴腫大，然后是身體發熱乏力、腹瀉盜汗，體重開始下降。老麥去省醫院診斷，醫生讓他做HIV抗原抗體檢查，檢查結果呈陽性，就是說，老麥感染上了艾滋病。

老麥傻了眼，老麥的妻兒也傻了眼。妻子說，上次腦瘤就錯了，艾滋病更不可能，咱們再到別的醫院檢查。

老麥搖搖頭，想起了那天晚上同那小姐干的事，驀地悟到她說的\"我們都是得了絕癥的人\"那句話的含意。那個時候他還以為這句話是小姐在安慰他哩。原來如此!可是，怎么會這樣呢?神的光亮竟然是這樣照耀了自己?老麥看著檢查結果，無可名狀地笑起來，笑得歇斯底里。

2002年3月8日定稿

作者簡介：

鄢然，本名鄢玉蘭，巴金文學院創作員、中國戲劇文學學會會員。大學畢業，從事過秘書、記者、編輯等工作，現供職于《四川戲劇》雜志。曾發表小說、散文、戲劇等各類作品百余萬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靈魂出竅》、長篇小說《昨天的太陽是月亮》、譯著《西藏歷史名人傳說》等。論文《百年開放的中國戲劇》獲\"第二屆中國戲劇文學獎論文一等獎\"及\"新時期全國優秀學術成果一等獎\"。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