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的十分鐘：愛的絕望與拯救

那個黑夜改變了我的一切

1996年，我從衛校畢業，到衡陽醫學院第二附屬醫院做護士。第二年初，我與個體書商羅志杰相識。我倆一見鐘情，很快墜入愛河。

羅志杰經常跑長沙，進書或者跟那邊的人策劃出暢銷書。我出事時，他正在長沙，去了一星期，還沒回來。1997年10月19日晚10時左右，我在女友家里玩了一陣子返回醫院，騎車路過一偏僻的建筑工地，遭遇歹徒搶劫，有兩個歹徒瘋狂地強暴了我……

一的士司機路過，聽到我的哭聲，停車下來，趕緊掏手機報警。很快，110巡警來了，把我送到醫院療傷。當時，我的那個羞恥啊，無法用語言表達。我逃離醫院，在一個最要好的女同事家里悶了好幾天。羅志杰回來了，四處找我。我覺得對不起他，想跟他一刀兩斷。為了躲避他，也為了醫治自己屈辱、破碎的心，我向單位請了三個月假，回了老家。

羅志杰仍然深深眷戀著我，一打聽到我的行蹤，立馬趕來祁東。我不忍把自己的遭遇告訴父母，怕他們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我只得撒謊說，此人死皮賴臉老纏著我，我無法正常上班，所以才回家避他的。二老信以為真，嚴厲警告羅志杰別打我的主意。羅志杰百口莫辯，干脆在賓館住下，每天都買花送到我家。我父母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只好叫人把他扭送到派出所。這下我急了，擔心他受委屈，趕緊跑到那里，好說歹說，才讓公安人員相信這是一場誤會，放了他。

我把羅志杰帶回家，又跟父母撒謊說：我跟男朋友鬧別扭，這樣做是故意整他。父母半信半疑，嗔怪我任性的同時，連忙給羅志杰道歉。接著，父親提出疑問：既然你不是為了逃避所謂的性騷擾，干嗎無緣無故休假三個月?我無言以對。當天晚上，在父親的一再追問下，羅志杰兜不住底兒，說了實話，并向我父母表示：他永遠愛我，不會因為發生了這樁不幸的事而影響到我們的感情和關系。在他愛的呵護中，我也慢慢調整了自己的心態，重新充滿生活的信心。

情殤：心靈的扭曲和失落

應羅志杰的要求，我休完假一回到衡陽上班，就搬到離醫院不遠的黃茶嶺他父母留給他的一套二居室，跟他同居。他能接受我被強暴的事實，割舍不下對我的愛戀，我打心底感激他，發誓要一輩子對他好。可羅志杰越來越不對頭了，常常一聲不吭地望著窗外發呆或者酗酒。瞧著他那副內心堵得慌的樣子，我非常難受，總是小心翼翼勸他別喝壞了身子，這時他八成會發火。我只能躲到一邊去偷偷哭泣，任憑他說出怎樣不得體的話來，也不予理睬。

一般說來，只要睡上一覺，待醉意去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道歉，甚至還流著淚，懊悔不已。而一旦我原諒了他，過不了幾天，他又恢復原樣，不時冷言冷語，以“10·19”事件為話題，故意傷害我，接下來，又情不自禁地回過頭來撫慰我，弄得我哭笑不得，精疲力竭。

我提出跟他暫時分開一陣子，彼此冷靜地思考一下是否真的適合對方，如果勉強自己的感情，還不如好聚好散來得明智。但羅志杰不答應，說沒有我的日子他沒法過，他也許會像那兩個歹徒一樣去強暴良家婦女，然后去坐牢。

一次，趁他去長沙的機會，我幾經猶豫搬回了單位，并且打電話告訴了他。他事兒還沒辦完就匆匆趕回來，強拉硬拽把我拽到他的房子里，反鎖家門，不準我上班。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晚上跟他攤牌說：“我是個臟了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你。你這樣做，遲早會毀了你自己。”

他二話不說，冷不丁拿出一根繩子，猛地把我放倒。我雖拼命掙扎，但還是被捆在床上動彈不得，干瞪著眼，大聲質問他干嗎要這樣子。“唐瓊，現在你跑呀？！”他說，“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愛到底有多深，所以你不了解我受傷害的程度有多重。你要離開我，這說明你很自私，你從來就沒有想想我的感受。當初一聽說你出事，我連跳樓的念頭都有，但回頭又想，你可能一時想不通，會干傻事，就像我想干傻事一樣，只有我能幫助你。所以，我像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找你……”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我默默流淚。他給我松了綁，撲通跪下，又一次求我原諒他。我的手無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盡管，羅志杰在家里是一個病態的神經質的人，但他在外面卻是一個成熟、體面的男士。旁人，包括我的父母，都認為他對我的愛是無私和寬容的，只有我知道自己過著一種怎樣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再也無法忍受羅志杰的折騰，跟他分了手。

那已是1998年初夏了。有一天晚上他在外面跟一位長沙來的生意伙伴小王吃飯。我一直強忍著哈欠看電視，等著他回來，深夜里，等來的卻是一個醉鬼。小王扶著他，被他吐了一身。我過意不去，連忙引著小王去衛生間洗一洗。誰料，羅志杰在客廳亂嚷，把我們叫到他面前，說什么我跟素昧平生的小王在躲著他調情。我跟小王面面相覷，還沒弄清是怎么回事，羅志杰居然又荒唐地要求小王跟我做愛，讓他看看，我是怎樣被一個男人征服的。小王正色說了他幾句，匆匆告辭。我羞憤難當，抽了他一耳光，當即招來他一頓暴打，又一次被他捆在床上，還被他剝光衣服，讓他橫豎拍了幾張裸照。我那時的感覺，就像下了地獄，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小王回到賓館，不放心，打電話過來問情況。羅志杰破口大罵，說小王是強奸犯，明天他就要干掉小王。小王趕緊報警。警察來了，解救了我，帶走了羅志杰。

父母了解羅志杰的真實面目后，便勸我盡快找一個人成家，以擺脫羅志杰的糾纏。我默許了，在他們的安排下，我跟家鄉一個離婚的機關干部見了幾次面。彼此印象還不錯。他叫曾一鳴，大我9歲，他前妻嫌他老實無能把他拋棄了。他們無孩子，我也就沒有什么多余的顧慮。很快，我在父母的安排下，于1998年7月跟曾一鳴結了婚。

理智戰勝仇恨，愛獲得新生

度完蜜月，我剛回醫院上班就接到羅志杰的電話，我沒理他。第二天，他又來電話，傾訴了一番對我的相思之苦。我不為所動。過了幾天，他居然從我宿舍的門縫里塞進一張照片，讓我大吃一驚——那是我的一張裸照，背面還寫了幾句話：“我相信你見了這張照片會知道怎么做。我不想讓別人，尤其不想讓你的丈夫知道。永遠愛你的杰。”

面對這種赤裸裸的訛詐，軟弱的我不懂得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于是我重新落入羅志杰的手中，任憑他玩弄、擺布。那種提心吊膽偷情的日子，讓我非常羞愧、痛苦。除在性方面虐待我外，他對我一如既往地好，不時給我買高檔時裝和昂貴的化妝品，我不要，他就當著我的面，用煙頭把真絲連衣裙燒出無數個洞來。

我丈夫是個敦厚、善良的小公務員，做得一手好菜，每逢周末從祁東來衡陽跟我短暫相聚，總是變著花樣改善我的伙食。常常，我喝著他精心為我煲的湯，面對他一心想看到我滿意的樣子，我心酸得直想哭。他哪會想到，我正在可恥地背叛他。

為了轉移、消除羅志杰對我的畸戀情結，我甚至主動替他物色、介紹對象。然而，無論那女孩子多么優秀，他都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信誓旦旦地表示非我不愛，非我不娶。我心灰意冷，不知道跟羅志杰的曖昧關系何時才能終了。

1998年底，我懷孕了，不免驚慌，因為我拿不準這孩子是丈夫的還是羅志杰的，想流產，便以兩地分居、條件不允許為由，勸說丈夫同意。曾一鳴拒絕了我的建議，說他三十好幾了，企盼有個孩子，何況，他前妻跟他沒有生育的原因就是他這方面有點問題。這回謝天謝地，好不容易懷上了，無論如何不能做掉。聽他這么一說，我哪還敢做聲?

我懷孕期間，曾一鳴把我供奉如神，羅志杰也寶貝似的待我，可我絲毫沒感到幸福，尤其當羅志杰竊笑著對我說：“說不定，你會給我生下一個胖小子呢。”我就更是憂心忡忡。

當這個折磨人的懸念終于了結時，我的擔心變成了現實：我的孩子，果真如羅志杰說的那樣是個男孩，那鼻子那眼，那模樣簡直是他的翻版。曾一鳴整天笑得合不攏嘴，渾然不覺自己是一場騙局的受害者。有幾次，我受不住良心的煎熬，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我不敢想像他知道事實真相后會怎樣……

我晝夜不寧，人瘦得變了形。產假還沒到，我就把孩子交給了父母，回到衡陽上班。我跟丈夫在一起，時刻有一種負罪感，我害怕自己長時間面對他，會由于心理壓力過重而突然崩潰。

羅志杰仍然不時地騷擾我，每次懾于淫威委身于他，我都好像大病了一場。惶恐不安挨過一年。到了2000年9月，我的兒子可可周歲時，羅志杰終于跟一個叫李湘平的女人結了婚。也許，他看到可可是他的孩子，極度扭曲的心靈得到了平衡和矯正；也許他已經厭倦了我，或者不如說，他達到了目的，偏執、狹隘的性格，使他把對強暴我的歹徒的滿腔怒火，潛移默化為一種針對我和我丈夫的報復。我想我還是可以慢慢地、一點點地寬恕他的，畢竟，我們曾擁有一份真愛。如果從此我們不再生出什么是非來，也許，時間會抹平一切傷痕，我和丈夫也將相安無事，在將來某個適當的時候，我會以適當的方式把我的痛苦、懺悔和愛告訴他，而且我深信，一向善待我的曾一鳴也將像我寬恕羅志杰一樣，寬恕我的所有過失。

然而，愿望不是現實，紙也包不住火。一次羅志杰有意無意把他跟我以及兒子可可的一切全說給了他妻子聽。李湘平暴跳如雷，帶了七大姨八大姑到我們醫院大鬧，把我糟踐得無地自容，在院領導和眾多醫生的干預下，我才從她們的包圍圈中狼狽逃脫，一口氣跑到附近的湘江邊，恨不能投河一死了之。

命運真是不公啊!一個弱女子又如何承受得起一連串突如其來的打擊?但是我沒有選擇自殺，因為我想到了報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宿舍的，一頭栽倒在床上，心中充滿對羅志杰的仇恨。是他使我淪落到這步田地，聲名狼藉，無臉做人。我要殺了他!

當晚，科室的幾個姐妹來看我，安慰我，開導我。末了，那位家住草橋街與我最要好的女同事，怕我有個三長兩短，要陪我睡。我謝絕了她的好意。整整一夜，我琢磨著報復的種種方法，思來想去，我選擇了下毒。

2000年12月6日下午，我去城南防疫站買了一支液體毒鼠強，當即在公用電話亭打羅志杰的手機，約他當晚8時到人民路的一家我們從前經常光顧的酒吧見面。他姍姍來遲，開口就問我找他干嗎，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好像他壓根兒不知道我被他老婆當眾恣意欺凌和侮辱過。我心頭猝然涌起一陣悲哀，臉上淡淡一笑，說請他陪我喝酒。他不好推脫，自己要了啤酒，給我要了一杯雞尾酒。我不動聲色地瞧著他，他很尷尬，問我要吃點什么。我說就吃哈密瓜吧，讓他到外面街口去買。他起身去了，我趁機把毒劑倒在他的啤酒杯里，手微微發抖。不一會兒，他捧著切好的哈密瓜回來了。我拿起一塊，輕輕咬著，借以掩飾自己的慌亂，看他慢慢端起啤酒杯，我的心怦怦直跳。他剛想喝，又停了下來，仿佛又突然想起，問了我一句：“可可好嗎？”可可?是呀，我的可可!我猛然一驚，驀地發現自己正在做一件愚蠢的事：殺人償命我無所謂，問題是可可還那么小，孩子怎么辦?還有，年老的父母怎么辦?我報復一個人，就會害一群人……

從羅志杰去買瓜到此時他沒話找話問起可可，前后不過10分鐘，但我的體驗是那樣漫長，漫長得足以讓一個人死去而后再生。是的，我想殺了他，但最終理智戰勝了仇恨，當他再次端起那杯啤酒，正要大灌一口時，我迅疾伸手去搶。杯子摔破，酒潑了一地。

羅志杰目瞪口呆。“在我的眼里，你已經死了!”我扔下這句讓他莫名其妙的話，揚長而去。

那區區10分鐘，在我的生命中太重要了，關鍵時刻，我拯救了自己!事后冷靜一思索，當時的驚醒看似偶然其實明擺著一個道理：一個人只要有愛，就不會被仇恨吞噬。我想我還有愛，我愛我的家人和朋友，我還年輕，渴望自己的生活。

我決定換一種生活環境。2001年春節前我毅然辭了公職，大膽而誠實地把從“10·19”事件開始直到可可誕生這幾年我的隱私，向曾一鳴一一袒露，懇請他跟我這樣一個不值得他愛的女人分手。他緊閉雙眼，一言不發，深陷于矛盾和痛苦中，獨自躲了起來，沒有跟我們一塊過年。我父母也非常難過，但并沒有過多地責備我，他們深知：這時我更需要親人的同情和幫助。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元宵節過后，不知一直不肯露面的曾一鳴是否會跟我離婚，我等不及了，獨自跨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車。行前，我給他打了個電話，留下了一紙離婚協議書，請他考慮成熟時簽字。父母帶著可可來送我。車開出好遠了，孩子還在懂事地搖著小手。我心里很惆悵。

突然，誰在背后輕輕地拉了我一下。我回頭一瞧，竟是曾一鳴!他微笑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也停薪留職了，要追隨我到天涯海角。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潸然淚下。

這是真正感動和幸福的淚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