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關村里的西部ＩＴ民工

一匹來自西北的狼

三年前，來自陜西寶雞市的葉林應聘到北京某技術公司任程序部長時，剛滿26歲，有幾年程序員的經歷，有高級程序員證書，有做過大項目的經驗。公司忽略了他的出身，他學的是煙草專業，與計算機行業毫不搭界，重視他的實際工作能力和個人愛好，優秀的程序員必定是對編程有志趣的，考試結果證明了公司選擇他是正確的。

剛組建的公司正在起飛階段，巨大的發展空間給了葉林施展個人才華的寬大舞臺，他帶領技術部一群小伙子，將公司的一張張發展藍圖變成了現實。那一年里，每一天的時間都是穿梭而過，只有回首往事時，才能憶起其中快樂的片斷，而當時，幾乎沒有時間分析和享受創造帶來的快樂。

那一年過得幾乎都是黑白顛倒或日以繼夜的生活，早晨同事上班時，他們離開公司回去呼呼大睡，從8點睡到午間12點多，有人打電話叫吃午飯，糊里糊涂中起來抹一把臉趕到食堂，在滿桌飯菜前清醒過來，發揚年青人旺盛食欲的特長，風卷殘云，將美味佳肴盡情摧殘后，志得意滿，去公司上班，下班時間正點走人，回宿舍自己做飯吃，邊吃邊看大片。無論多忙，看片時間從未受到過沖擊，這是葉林保持的三大愛好之一。看完基本到了十點，有人會再看一片，有人到公司去打游戲，葉林會去睡一小覺。

無論多忙多累，葉林會在半夜十二點準時出現在公司，和他旗下的小伙子一起，正式開始工作。夜間零時到早晨八點，才是他們創造業績的時間。這段時間沒有干擾，是新程序醞釀和出籠的最佳時間段。那段時間萬籟寂靜，只有他們和自己的計算機，記錄著自己的辛苦和睿智。

那真是一段又忙又累的光陰，葉林的眼泡多是浮腫的，但周末他卻很少加班。一般來說，星期六，他會約上一幫同事，都是些充滿活力的青年男女，攤開北京市地圖，指一個點，帶上相機，呼嘯一聲，打車直奔目的地而去。在北海里劃船戲水，在香山上你追我趕，在游樂園里坐過山車，在圓明園里憑吊歷史，甚至在北大校園也可以逛上一整天。

而星期天，葉林會堅持去教堂。上教堂，不知該歸到他的三大愛好中去，還是應當算做個人信仰?如果算作信仰，他應當入會了，但持續多年去教堂的他，并沒有入教，只是虔誠地聽教；算作愛好，也有些不妥，教堂里的他，寧靜而有歸屬感，從每周往捐款箱里放入的50、100的紙幣里，可以反映出他的心之所系。

葉林是陜西寶雞人，來北京之前，在西安工作過幾年，之所以離開原單位，到北京尋求發展，一是原單位的工作，在日趨平穩后，沒有太大的發展空間，限制著他個人創造力的進一步發揮，二是國營單位按部就班的管理模式，不能提供他渴望的個人收入。一個懷有創新力的年青人，怎么可能沒有自己的夢想和追求目標呢？

用自己的能力改變現有生活，葉林堅信自己有這個能力，于是他出走了，從西部，到京城。

初到北京，收入比起在西安要提高三倍還多，而工作本身，也讓他享受著樂趣。但每個人的天空都不可能永遠蔚藍。

公司與幾個公司合并后，規模、人員、形式，都有較大的變化和發展，最大的變化，是技術部長、副部長的名單里不再有他，而支持公司運行的主要技術平臺，卻還是以他為主開發的程序。現在的事實是：干活的是他，而相應的待遇，卻由別人享受著。

沒有什么比不公平更讓人郁悶的了。原同事常有人為此在餐桌上抱打不平，私下里埋怨新來的CEO是瞎子還是白癡，為什么這么不明事理？

葉林無疑是痛苦的，這個時代早教會了人們如何趨利避害，在這種情形下，離開應該是最好的選擇。葉林是矛盾的，他的程序還有要驗證和完善的部分，就此離去，也許可以讓情感痛快地渲泄一下，可是自己和一幫年青人花了一年多時間孕育出的技術之果，卻不能得到很好地發展和對待，公司的利益也可能因他走而受到影響，他又很不忍心。思緒過后，他決定不計個人得失，繼續以公司利益為重，建設和發展目前這套技術平臺。

半年后，公司根據他的實際工作能力，聘請他出任技術部副部長，而現在，他已做到了技術總監。

公司最近又在推出新項目，為了這些項目，葉林又開始過黑白顛倒日以繼夜的生活。29歲的葉林，站在了一個新的生活平臺上。擁有北京市住房，意味著什么？

葉林尚未跨入而立之年，卻從離開家鄉到中關村打工，從\"IT民工\"、\"北漂一族\"到今天的CXO、結束北漂生活，從某個角度來說，他是成功的。

但葉林不一定這樣認為。

水樣和冰樣的北漂女人

雁子做一手好菜。四川女孩會做菜的很多，做的都是正宗的川味，講究搭配，講究口味，講究色香味贏人。

雁子端上自己的菜，夸自己的顏色調得好：我做的菜賣相好，你看，多好看啊！沒錯，艷紅嫩綠，是很好看。挾一口嘗嘗，味也不錯，濃香但少有辣味，適合各地人食用。味隨人性，雁子的脾性中正好少一味嗆人的辣，這點不大像川妹子，雖然她就是位川妹子。

沒來北京前，雁子在一家周報社作美術編輯。作美編很辛苦，每周在出報紙的前一天，她要在車間跟班，從開機印刷前的最后一次檢查，到印刷完畢對每一頁的復查，她不敢有稍微的懈怠或疏忽，徹夜不眠地熬啊，累得大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也沒時間瞅瞅別處。一周不是只累這么一天，平時還要組稿、配圖、隨時聽候領導指令，那個忙啊，哪天不是陀螺一樣地轉？但雁子樂意，雁子翻看她們的報紙，每一張頁面、每一份圖片，都能講出一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能講得她大眼睛清汪汪地注滿了水，雁子的職業自豪感在那兩汪清水中泛起朵朵蓮花，雁子平和、善良、寧靜、上進的情緒，給蓮花染上不同的顏色。雁子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我是一個好色之女》，這個美術學院畢業的女孩，涂出的每一筆顏料，用色都是很純的。

有一天雁子告訴領導：我要辭職了。領導的小眼睛睜得很大，像是要和雁子的大眼睛一爭高低，雁子不忍心領導的眼皮掙裂，就把眼睛移向別處。\"為什么？你有什么不滿意的？你說，只要社里能辦得到的，一定給你解決！\"社長說。社長還說：社里正要提拔你做副總編，你在社里呆兩年，所有的崗位都干過，每項工作都熟悉、每個崗位都能沖上去、拿下來，你做副總編剛好合適，你不能走！在社長眼里，這個城市一個月拿到上千元薪水的人并不是太多，雁子有近三千元的月薪，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可惜雁子是個不大算賬的女人，雁子要走，不是出于經濟目的，而是中國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傳統意識，逼迫著她背井離鄉、追隨去北京半年的丈夫在異鄉另立門戶、重起山頭的。丈夫去了中關村，丈夫進了\"豪杰\"，丈夫身為\"IT民工\"，卻有揚刀立馬縱橫江湖的雄心大志。作為他的紅顏知已，雁子決心放馬追隨，紅塵一笑為君去。社長無奈。

雁子移師中關村，先將拿著5000元工資仍不夠自己花的丈夫從豪華賓館中請出，用2000元租了兩居室的房子，再用2000元做兩個人一個月的生活費用，小日子開始正常化，生活逐漸正規化，丈夫上班開心化，雁子才開始為自己謀劃。

雁子在一家電腦公司找了個位置，這個位置沒有報社副總編的位置高，薪水也不算太多，不過3700元，養活自己是怎么都夠了的。雁子很滿足：自己不是也沒有在電腦公司就職的經驗嗎？不是也沒有在臺灣公司打工的經歷嗎？我只有25歲，就算是從頭起步，一切都來得及啊。

這家公司是搞電腦附件的，就是電腦使用中需要的各種防護裝置，比如鼠標墊，比如屏保。材料一流，價格不菲，雁子和她的同事的工作是說服人們接收她們的產品，她們的信心是產品質量不錯。

盡管雁子的具體職業是做企業策劃，但她一樣地接受過推銷培訓，一樣地在海龍大廈的柜臺前向顧客講解過產品性能及各種使用好處。雁子說起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一種自豪感。一年后說到公司的業績，從每周出一件貨到現在的每周出十幾萬元的貨，雁子平和快樂得像推銷完一筐雞蛋的農婦，她哪像個大公司做策劃的主管啊，簡單漂亮愛滿足的外形分明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但臺灣老板很器重這個小姑娘的能力，他們看重的是她的實際工作。雁子說話細聲慢氣，但她的業績扶搖直上。老板將她領導的部門獨立管理，雁子可以不聽從中方總代表的指揮，這令總代表很不開心。

總代表有點個性，有一天他讓雁子下班后繼續加班，雁子下班后等了兩個小時，眼瞅著總代表和其他人在聯網打游戲，不明白讓她留下有什么用意。

雁子丈夫的同學占了雁子的另一間屋子，雁子現在下班要做三個人的飯菜，雁子始終是個有責任心有主婦感的好女人。雁子催問總代表加班有事嗎，沒事讓我走吧。

總代表指著她的鼻子就是一頓脾氣，脾氣發得莫名其妙，大意是說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早就想收拾你了，我終于忍無可忍了！雁子的大眼睛轉呀轉呀地就是想不明白，這是什么話呀，說給我聽的嗎？我怎么就聽不明白呀？

雁子問你在罵我嗎？我哪里做錯了？你說出來我改呀，你不要罵人呀！總代表說你哪里都沒做錯，我就是要罵你，因為我想罵你！雁子聽明白了，聽明白后就惱了。她用一慣的平靜說：\"對不起，我不給你機會，我現在就離開公司。\"雁子轉身去收拾她的東西，迅速把個人物品裝入袋子提上就走。

總代表怔住了，攔著不讓走：我只是氣不順，并不想真罵你；千萬不要走！雁子不依：我不允許任何人污辱我！雁子走了，雁子倔著呢。

雁子在一個月內丟過兩部手機，一部在小南莊的路上被人一把搶去，一部是新買的放在自家的桌子上還沒有拆開包裝。雁子心疼過但沒有傷心過，雁子現在傷心了。公司起步時雁子進來的，眼看著公司一切從頭做起，從零開始到今天的累積，雁子知道每一個步驟每一個人還有自己的付出，她珍惜這份汗水和心血換來的成績，但今天卻以這種方式離開，離開的幾乎沒有道理。盡管臺灣老板把她的位置保留了一個月，希望她能隨時回去，盡管總代表親自上門負荊請罪，雁子是鐵了心不再回去。女人是水做的，水一旦結成冰，其堅硬也是無可匹敵的。

雁子重新找到一份工作，有了工作基礎的雁子月薪拿到5000了，丈夫的業績也不錯，月薪自然也有提升。丈夫的同學在她家白住一年后，自己買了房子搬出去住了，雁子也在考慮自己的長久打算。不買自己的房，始終在別人的屋子飄來蕩去，花了不少錢，卻找不到家的感覺，很不對勁啊。來北京兩年了，還是北漂一族，雁子心不甘了。

但雁子還是顧不上考慮自己的事，雁子在新的公司干半年了，這里的工作也很愉快，以雁子通達樂觀的個性，與別人處不好關系是沒有道理的。雁子熟悉了新的環境新的工作新的人群，雁子有了新的業績新的快樂。但樹欲靜而風不止，雁子的煩惱又來了。

原公司的老板以朋友的身份找到雁子，懇請她回去繼續與公司合作。雁子原來做的企劃使公司受益菲淺，公司看重她的實干精神。

雁子猶豫了。人都是有情的，人家敬重你，你還擺什么架子？但雁子在以后的日子里還會遇到做水樣還是冰樣的女人這一問題吧。

讓實力說話

小周家在貴陽附近的農村里，這個有西南地區外貌的鄉村雖然近十幾年有一些發展，但與繁華似錦的首都北京，那是根本無法相比的，所以大專一畢業，小周不顧家人的阻攔，選擇了去北京尋找機會。

小周學的是機械設計，但在課余之際卻一直迷戀著編程，而且程序編制的很有特色，因此在應聘一家網絡公司程序員時，他居然擊敗那些本科出身的專業人士，得到了想要的機會。

老板給他的薪水很高：4500元的月薪。就小周大專畢業的學歷，他很知足，一點工作經驗都沒有哇，他知道領導看重的是他三次考試的答卷，士為知己者死，小周的工作從來都是踏實認真不計較工作時間長短和是否比別人更多付出。小周勤奮肯鉆研的個性，讓他能攻下工作中一個又一個堡壘，一年里他的發展、具體地說是實際工作能力，比同時進公司的同事有更多一些的提高。

小周個子不高，人很瘦，兩只眼睛圓圓的，盯著人看時，含情帶笑，不大說話，怎么看都像個十七八歲的大男孩。公司里的哥哥姐姐們出去玩都喜歡叫上他，因為小周還有特點，一是愛背裝滿東西的行李包，而且走路很快，二是經常有新鮮主意冒出，帶這樣一個小男孩一同游玩是很愜意的，既省力又開心。

小周有過一次談戀愛的經歷，對方是他的同學，家在河南，小姑娘長得精神壯實。小周說不上喜歡她什么，也許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就想找個異性拍拖。小周在工作、干活的閑暇時間，多少也有一些無聊的時光難以忍受，這是北漂一族中的最大通病，哪怕只是偶爾的閑極無聊，寂寞難耐的惡疾就能很快將一個壯漢放倒。

小周不是壯漢，所以小周更容易被漂族的疾病傳染。軟弱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個大眼睛姑娘。治療漂族痼疾的是情感類藥物，比起友情、親情來，愛情是最有效的良藥。小周處在戀愛的邊緣。

可惜這種有距離的戀愛成功率并不高，一是見面機會太短，二是費用太高，三是了解太少。這三點一綜合，就是沒有可靠的安全感和信任度。雖然小周邀請女孩到北京來共同發展，但女孩不喜歡沒根的感覺，她覺得拿700元在河南的小縣城生活是踏實的，而不到2000元的工資在北京漂流是有恐懼感的。女孩深思熟慮后還是到她的小縣城居住去了。

小周只好揮手別紅顏。也許小周認為他還小，多漂幾年沒有關系，反正他不會為一個女孩子放棄在北京的機會的，小周還是更熱愛在北京的生活。

小周對自己一年能攢二萬多還是滿意的。可是春節回一趟家，來回機票要花去三千許，自己花和給父母用去五六千，小一萬就沒有了。小周心疼錢，但小周不可能不買機票，貴陽離北京太遠了，坐火車浪費時間；小周不可能不回家，不愛父母缺少親情的人在小周看來活著還不如去死，小周有自己的生活觀。

小周對中關村的每一條街道都了如指掌，小周去銀行、去飯店、去商店，來回要走不同的街道，每周出去要尋找不同的路線，小周不喜歡重復。

一年半后小周離開了最早進去的那家網絡公司，雖然公司對他很倚重。但他對重復性的編程失去了興趣，他想接受新的挑戰。

新的挑戰是艱辛的。新公司的老板告訴他公司的發展目標，又告訴他需要共同承受的風險：如果公司開發的軟件成功了，你占有一定的股份，利益我們共享，但萬一失敗了，你可能會受到一點損失，因為你的月薪比原公司給的要低一點，不過公司管吃管住。小周沉吟后答應了，從經濟的角度講他沒有減少多少收入，畢竟吃住在北京都是一筆不菲的開支。而他更看好的是，他將面對的工作對他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凡沒有接觸過的東西他都有探求的意愿。

新公司在中關村的邊緣。新工作的確是極大的挑戰，小周做這份工作做得很辛苦，他經常感到自己如同在浩瀚的大海中游弋的一尾小船，似乎知道方向，又似乎看不到方向。有一段時間，他有一種快被溺死的感覺。溺死他的是題海，他像一個中學生，卻要解開一道道由許多公式組合的首尾相接的方程，而方程中應用的求導、微分等方法他才接觸不久。更要命的是這幾十頁寫滿公式的紙張沒有排列順序，一切要靠他自己摸索解決。

有一天老板告訴大家，做了一年的軟件開發由于種種原因要停止進行了。

機遇與風險同在，這是有言在先的。

小周一邊工作一邊續本，在證書沒有拿到之前，他還是個大專文化的、半路出家的程序員。但這又咋的？他兩年多的工作經歷尤其是實際工作經驗，更能證明他的實力，于是他應聘去了摩托羅拉公司。一轉眼半年多過去了，小周在摩托羅拉開心地生活著，暫時沒有其他的打算。對了，摩托羅拉不在中關村，在朝陽區，小周不再算是中關村的\"IT民工\"了，而屬于外企白領了，但小周還是小周，這個生長在西南山區的小伙子本質上并沒有什么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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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對于來自鷹之故鄉--蒙古大草原上的蒙古族姑娘王娜來說，是一個由迷茫徘徊轉而驟然間光芒四射的一年，這種一鳴驚人的極其戲劇化的人生轉折，是任何一位20歲的妙齡女孩都渴望獲得的，但是，桂冠畢竟只有一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