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學文和他首創的“一年早知道”

20世紀50年代中葉，我國農村普遍興起了“辦社熱”。由初級社過渡到高級社后不久，中共山西長治地委(晉東南地委的前身)針對農村“窮過渡”后出現的“辦社不民主，財務不公開、高級社缺乏凝聚力”等問題，在山西率先推廣了以計劃經濟為特色的管理經驗——《一年早知道》。這一創舉，曾轟動三晉，“唱”紅全國。蘇聯專家、農業部長康明斯基得悉后，曾專程訪問了《一年早知道》的首創者趙學文同志。1958年12月，年僅26歲的趙學文光榮地出席了全國農業先進代表會議，其發言材料被在會秘書處印發到代表手中；會議期間，他和與會代表榮幸地同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照相留念。與此同時，趙學文所在的山西省襄垣縣前進人民公社北關村生產隊，被國務院授予“農業社會主義建設先進單位”的稱號。

如今44年過去了，我國的經濟體制已由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憑心而論，《一年早知道》已經失去了它的存在價值和現實意義，但它畢竟適應了當時的政治形勢和經濟形勢，成為時代的“寵兒”、歷史的產物。在商品經濟五光十色、令人迷亂的今天，曾為我國農村經濟管理作出重大貢獻的趙學文，似乎早被人們所淡忘。然而，歷史不會忘記，共和國不會忘記……

夏末秋初的一天，筆者走訪了《一年早知道》的首創者趙學文。

1932年，趙學文出生在山西省襄垣縣北關村一個貧苦農家，高小肄業后，適逢解放戰爭的1947年。為捍衛抗戰勝利果實，趙學文曾報名應征入伍，并參加了入伍前的培訓，后因部隊查出其只有15周歲，便將其“刷”了下來。1950年，趙學文考入縣里的一年制短師班，畢業后不久，縣里通知其回城辦理分配(小學教師)手續。如果一帆風順，趙學文將重寫自己的歷史，然而命運之神卻改變了他的初衷。當時村里正在籌辦初級社。在黨團員和貧下中農中，因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就將財會工作臨時托予一個有文化的地主。黨支部為培養自己的接班人，就將趙學文“扣留”在村，讓他當了副會計兼財糧助理。他深知村干部用心良苦，便跟著那個會計學財務，很快通曉了經營管理之道。4年后，他接任了初級社會計。

1955年與1956年冬春之交，北關村的3個初級社和那些未入社的農民一夜之間過渡到高級社。從“小集體”到“大集體”；從“私有制”到“公有制”。中國農民幾千年形成的狹隘自私、落后保守和小生產者的劣根性還遠遠不能適應這一歷史性的偉大變革。他們帶著土地、耕畜和其他生產資料入社，本身并非自愿，而是形勢所逼，其覺悟程度和意識心態構成了一個極其復雜的精神世界，很難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產生新的跨越。因此，入社后，勞力多的農戶不愿多投工、多投肥、多投資，生怕年終分配時“吃虧”，而勞力少、孩子多的農戶則依賴“大鍋飯”養家糊口，篤信“共產黨不能餓死人”……鑒于這一“背景”，兼之辦社初期民主政治、經濟管理和財務制度缺乏監督機制，許多農民便懷疑社干部“近水樓臺先得月”，利用職權搞“特權”；甚至懷疑社干部在背后貪占了集體資金和財產。輪到自己名下，只能喝口“腥湯”。于是，便成天找支書、尋主任，圍著干部要錢花。少數人滿足不了“胃口”，就鬧著要求“退社單干”。致使社干部難以擺脫事務干擾，集中精力考慮集體農副業生產。

怎樣才能民主辦社，讓群眾預先明白集體的“大家底”和自己的“小家底”，使農業社產生凝聚力和向心力，進而煥發出廣大群眾熱愛社會主義、熱愛集體、全心全意搞好生產的積極性呢?這是社干部當時迫切要求解決的問題，也是廣大群眾的懇切期待。

1957年1月，前進農業社在制訂年度生產計劃時，趙學文心里琢磨:國有大計劃，社有小計劃，如果每戶再有個小打算，豈不更好！一次，他同鄉長楊碾成研究工作時，從一張《陰陽歷對照表》上受到啟示:人們按照一年四季、24個節令安排生產，有條不紊；如果社員根據社里的生產計劃和分配計劃再制訂出自己一年的農業投工、副業生產和收支計劃，不就可以知曉社里的“大底”和自己家庭的“小底”了嗎?

根據這一思路，趙學文首先為自己的家庭作了測算，測算結果令其歡欣鼓舞:1957年比上年增收114.5元。接著，鄉長楊碾成在管委會上，又用同樣的方法對8個社干部作了測算:有5戶均增加收入；兩戶與上年持平(如果多投工30個，可以變成增收戶)；只有1戶因人口多、勞力少，收入不夠開支，虧損40元。如果能養兩頭豬，也可變成盈余戶。這一測算，算得社干部心里亮堂了，決定在全社試行。

趙學文首創的《一年早知道》，最初是將圖表油印在一張8K大的書寫紙上，其全部內容是高級社的年度計劃和社員家庭計劃的結合。圖表分為三個層次:第一部分為全社農副業生產計劃和收支計劃；第二部分為戶主的“三投”計劃(投工、投肥、投資)；第三部分為戶主年終收入測算之結果。它既是全社一年行動的“總綱”，也是各家各戶一年的奮斗目標。試行第一年，家家墻上貼著一張《一年早知道》。該投多少工、該投多少肥、該投多少資(資金或生產資料)、該搞哪些副業、年終收入多少，心明眼亮底子清。廣大社員高興地說:“有了《一年早知道》，增產增收更可靠！”

“天有不測風云”。1957年，前進農業社因小麥受災，減產3.98萬斤；集體豬場因受瘟疫波及死豬22頭。二災合一，經濟損失達8000多元。不少人情緒低落，議論紛紛:“不怕你墻上貼張表，就怕老天來干擾。”面對天災造成的局面，社干部一方面加強思想政治工作，安定民心；另一方面引導社員加強秋田管理，擴大引洪灌溉面積，尋找副業生產門路。秋后，除彌補小麥歉收等損失外，還增收2000多元。

《一年早知道》經過一年的實踐，前進農業社解決了五個矛盾:一是變少數人操心為多數人操心，發揮了集體和社員兩個積極性；二是改變了少數干部靠行政命令決策專斷的不良作風，依靠社員當家作主，增強了“民主辦社”的透明度；三是解決了“大家的事大家不摸底，只有少數干部掌握財權”的矛盾，堅持“月清工分，預支現款”，實現了民主理財；四是及早幫助困難戶和其他減收戶尋找副業門路，縮小了窮富之間的差別；五是干部收入公開，“官”兵一致，緩解了干群之間的緊張關系。

《一年早知道》經中共襄垣縣委總結推廣后，在鄉鄉社社開花結果。這一經驗，引起了區、省領導和中央首長的高度重視。1957年11月，縣委書記楊俊峰在山西省第一屆黨代會第二次會議上作了專題介紹。接著，《山西日報》、《山西農民》、《農民工作通訊》、《人民日報》和中央電臺曾先后作了報道和詳盡介紹。《一年早知道》轟動山西，“唱”紅全國。趙學文每天收到外地來信上百件，要求介紹經驗；湖北、湖南、河北、山東等地還派出專人，前來學習取經。一時“洛陽紙貴”，火爆古韓，趙學文成為“新聞人物”。1958年，蘇聯農業專家、農業部長康明斯基專程來到我國，訪問了趙學文。是年12月，趙學文同李順達、申紀蘭、武侯梨、郭玉恩等著名勞模出席了全國農業先進代表會議，榮獲勞模勛章一枚，并和出席會議的代表與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一起照了像。趙學文歸來后，將周總理簽發的獎狀掛在了北關大隊的墻上。它向人們昭告:這既是襄垣人民的驕傲，也是中國農民的光榮。

隨著中國行政體制的變革，趙學文所在前進農業社于1958年秋加入了人民公社。——生產隊、管理區、大隊，名稱雖然多變，《一年早知道》卻在農村扎下了根子。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北關村在它的所在地城關、襄垣乃至山西部分地區，延用了整整31年，可見其生命力之強盛。

44年過去了，彈指一瞬間。掛在北關村委會辦公室墻上的那張象征著最高榮譽的獎狀，已時過境遷，并未引起現代人的自豪感。幾年前，玻璃框破碎了，紙質獎狀已經殘損，它像一件承蒙著歷史塵埃的國寶，向世人訴說著自己的不幸……一個叫路春義的青年將它從墻上摘下，交給了為此付出巨大心血的趙學文。

趙學文于195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如今，他已是70歲的老人了。自1952年擔任村干部到1991年退休。他當了39年農村干部，其中會計14年，主任、支書17年，鎮辦企業廠長、副廠長8年。1991年從城關鎮焦化廠退休時，月工資為181.5元。企業不景氣，5年來工資未得分文。為此，他曾多次找鎮、縣有關領導，要求調整一個能發了工資的企業。按說，一個老勞模這點期求并不過份。可就是五次三番“行不通”。在他擔任焦化廠副廠長期間，縣科委曾將這位有事業心的農村干部借出，與山東某科研所共同籌建襄垣縣食用菌生產中心。市科委為該中心撥款2萬元，省里也將襄垣定為山西19個基地縣之一。由于種種原因，企業騎虎難下，半死不活，徒有虛名。連他當初因資金不足而貼進去的1萬多元也成了入海泥牛。

趙學文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有一個獨生子一個女兒(已出嫁)、一個孫子(已婚)、兩個孫女。除獨生子在縣煤運公司工作、孫子在私營企業開車外，其余均敬田務農。趙學文雖已年老，但他閑不住，還耕種著6畝口糧田。現在，全家8口人，三世同堂，共攪稀稠。前幾年，他將祖傳的舊宅作了翻修，5孔窯洞、10多間房子，形成一個具有北方農村特色和格局的四合院。大門前，兩棵數百年的古槐垂垂老矣，爆出的新綠卻郁郁蒼蒼，生機盎然。

望著兩棵罕見的古槐，筆者默默地祝福，愿趙學文和他的老伴像古槐一樣老而彌堅，再展雄姿。

(責編 祖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