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5月20日,毛澤東發表了著名的“五·二○”聲明———《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21日,在天安門城樓上,毛澤東對著廣場上參加支持世界人民反對美帝國主義斗爭大會的近200萬革命群眾,揮動著巨手。而這時中美兩國正在努力改善關系。于是人們產生了一系列疑問。
1969年6月,中國武漢。這是毛澤東建國后來得最多的城市。在東湖旁別墅的一間臥室里,毛澤東正在思考著。剛剛得到報告,5月底6月上旬,蘇聯軍隊又在新疆過境挑釁,引起流血沖突,漫長的中蘇邊境上,蘇聯軍隊處于一級戰備狀態;勃列日涅夫6月8日在莫斯科召開的國際共產主義會議上譴責毛澤東,并且鼓吹建立針對中國的“亞洲集體安全體系”。有消息說,蘇聯人在某種外交場合試圖與臺灣接觸,還有蘇聯外交官暗示,蘇聯避免惡化同美國的關系,以便孤立中國。3月,中蘇邊境發生珍寶島事件后,中國在國際戰略指導思想上的問題充分暴露出來。中共九大的政治報告提出:“決不可以忽視美帝、蘇修發動大規模侵略戰爭的危險性。我們要作好充分準備,準備他們大打,準備他們早打,準備他們打常規戰爭,也準備他們打核大戰。總而言之,我們要有準備。”
毛澤東是善于審時度勢、捕捉歷史機遇的國際戰略大師。他清醒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開始醞釀對國際戰略作出一生中最為果敢的重大調整。
珍寶島戰斗打起來后,毛澤東曾經同意周恩來的提議,委托陳毅召集葉劍英、徐向前和聶榮臻幾個老帥,每星期六在中南海紫光閣五承殿開一次國際形勢座談會,全面深入地研究國際戰略格局,將意見上報中央供決策參考。
在3月份的報告中,老帥們對珍寶島自衛反擊戰后蘇聯會不會大打的分析,吸引了他的目光。老帥們認為,蘇聯在邊境搞點緊張局勢、制造點沖突是可能的,但是要跟中國大打,目前還不可能。理由是去年蘇聯入侵捷克,就動員了20多個師50萬軍隊。目前蘇聯在我邊境有40個師號稱百萬兵力。真要進犯中國打大仗,至少要有100多個師約300萬兵力。這又談何容易!
老帥們的建議更引起了毛澤東的興趣。鑒于尼克松總統上臺后,美國對外政策發生了一系列微妙的變化,陳毅提議:恢復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打開冰凍已久的中美關系。葉、徐、聶三位老帥也一致贊同。
這些意見,與毛澤東的思考不謀而合。
此時的美國政府,也正在面臨戰后國際戰略的重大調整。1969年1月就任總統的尼克松意識到越南戰爭是一個歷史性錯誤,因此急于想從印度支那抽身,以集中力量解決“西顧”的問題。他開始重新評價中國的國際戰略地位,并通過多種渠道發出了改善關系的信息。
中蘇間發生的珍寶島事件,使尼克松更加深了對于中國問題的新觀念。這年夏天,中蘇在新疆邊境發生沖突。尼克松對此事做了細致分析和研究后,認為時機成熟,在7月訪亞歐前夕,宣布對中國放寬人員來往和貿易交流的限制。出訪過程中,尼克松請巴基斯坦和羅馬尼亞總統向中國領導人傳話,希望同中國對話。9月,周恩來和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在北京機場會晤后,尼克松進一步加快步伐,指示美國駐波蘭大使,立即尋找機會同中國駐波蘭代辦接觸。12月3日,美國駐波蘭大使在華沙科學文化宮舉辦的南斯拉夫時裝展覽會上,追著向中國駐波蘭使館人員表達了這一愿望。
中國也做出了積極響應。12月,毛澤東親自批準同美國恢復大使級會談。
與此同時,毛澤東并沒有放棄反對美帝國主義侵略行徑的一貫主張。
12月19日,在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成立九周年之際,毛澤東等發去了祝賀電。電文中,毛澤東指出:
美帝國主義侵略越南的戰爭雖然遭到慘重的失敗,但是,它沒有最后失敗。尼克松政府上臺后,更加露骨地推行反革命兩手策略。它口頭上侈談“和平”,宣傳要從越南南方逐步撤出美軍,借以欺騙美國人民,實際上卻在加緊強化侵越戰爭,企圖用所謂越南戰爭“越南化”,即加強偽軍和傀儡政權的辦法,來挽救它必然失敗的命運。事實證明,尼克松政府的侵越政策,和他的前任約翰遜政府并無區別,而是一脈相承的。不論他們玩弄什么樣的花招,他們是決不會放棄妄圖永遠霸占南越、分割越南的狂妄野心的。
中越兩國人民是親密的兄弟和戰友。7億中國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堅強后盾。中國人民將永遠同越南人民站在一起,堅決支持越南人民把偉大的抗美救國戰爭進行到底。
1970年1月20日和2月20日,舉行了兩次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此后會談又因美國入侵柬埔寨而中斷。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再次中斷后,尼克松感到這種會談易受美國國務院的干擾,而且每次都是互念經過批準的稿子,既耽誤時間,又不解決問題,因此決定在恢復華沙會談的同時另辟渠道,同中國領導人對話。
3月20日,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給美國國務院發了一個備忘錄,建議立即舉行華沙會談,并主張給斯托塞爾大使的指示要反映總統對更高級會談的積極態度;美方還應該接受中國代辦雷陽的暗示,即一般的遠東問題也可以討論,而不僅限于傳統的中美雙邊問題。國務院回復說,最早也要到4月8日才能把“經審批”的發言稿擬好。尼克松同意了這個方案。
關于中美會談日期問題,3月24日周恩來給毛澤東寫了個報告。報告說,美國“由于中東緊張、柬埔寨政變、美蘇緊張而我們又直接提出要其來京談中美之間的關鍵問題,弄得它不好回答,又不便在三月間約見,故遲至三月二十三日提出四月初會談”,“可以料知美認為公開派特使來華還為時過早(它已在三月上旬透露),但又怕我們因為柬埔寨政變而加緊反美,所以先有葉海亞轉達準備開辟直接渠道的談話,后有美使館在四月初會談的通知”,為此,“擬將中美會談推遲到四月十一、十二或十三日,即在中國總理訪朝之后,又在美蘇核會談(四月中)之前。這種想法,不知妥否,請主席批示。”
毛澤東看到這個報告后,即批示:“可略推遲幾天,以四月十五日為好,請總理酌定。”
于是,北京在答復中建議4月15日開會。
就在這時,美國國務院提出:臺灣“中華民國”行政院副院長、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定于4月22日訪問華盛頓,因而在訪問前兩個星期或訪問期間舉行會談是不明智的,建議4月30日或以后的任何一個時間舉行會談。
信息傳給北京后,過了20來天都沒有答復。尼克松曾耽心地問基辛格,是不是中國人又后退了。
4個星期之后,即4月28日,華沙傳來中國的答復,提議5月20日舉行第一百三十七次會談。尼克松馬上批準同意。
5月18日,美軍侵略柬埔寨的行動已近3個星期,中國政府授命新華通訊社發表了一個聲明:鑒于美國政府悍然出兵入侵柬埔寨,中國政府認為按原定5月20日舉行中美大使級會談已不適宜。今后何時舉行,將通過雙方聯絡人另行商定。
這個聲明讓尼克松不解,但基辛格卻認為,中國人認為“不合適”的只是舉行會談的日期,而不是舉行會談這一事實。中國人在聲明中還提出了繼續會談的態度。
時過三天,5月21日,毛澤東譴責美國“入侵柬埔寨”的“五二○聲明”發表。
這篇聲明的發表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
3月18日,原柬埔寨王國首相兼國防大臣、柬埔寨王家武裝部隊總司令朗諾和副首相施里瑪達在美國的策動下,乘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在國外的時機發動政變,宣布“廢黜”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立鄭興為柬埔寨國家元首,從而使柬埔寨國家的權力轉移到親美派朗諾—施里瑪達—鄭興集團手中。
4月24日至25日,印度支那人民最高級會議在中國、老撾和越南邊境地區舉行,柬埔寨、老撾、越南南方共和國、越南民主共和國三國四方領導人各自率代表團出席會議,并發表聯合聲明,譴責美國擴大對越南和老撾的侵略戰爭,在柬埔寨發動政變,重申四方領導人對解決印度支那問題的嚴正立場,號召印度支那人民團結起來,捍衛民族權利,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使印度支那成為真正符合三國人民與世界人民愿望的獨立和平地區。
為了支持柬埔寨人民的抗美救國斗爭,中共中央決定舉行盛大的群眾大會和公開發表聲明。
5月19日,周恩來等給毛澤東寫報告說:“聲明稿由人民日報、新華社、外交部幾位同志起草,在17日晚政治局會議上經過討論,大家提了一些意見,主要是要突出主席同黎筍同志談話中的思想。”
毛澤東審閱時批示:“照辦”。
聲明由中共中央副主席林彪于5月21日在北京召開的支持世界人民反對美帝國主義斗爭大會上宣讀,并載于當天的《人民日報》。
22日,毛澤東那篇《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聲明的英譯本就放在尼克松的桌子上。
聲明中這樣說道:
美國侵略者在越南、老撾打不贏,陰謀策動朗諾—施里瑪達集團的反動政變,悍然出兵柬埔寨,恢復轟炸越南北方,激起了印度支那三國人民的憤怒反抗。我熱烈支持柬埔寨國家元首諾羅敦·西哈努力親王反對美帝及其走狗的斗爭精神,熱烈支持印度支那人民最高級會議的聯合聲明,熱烈支持柬埔寨民族統一陣線領導下的王國民族團結政府的成立。印度支那三國人民加強團結,互助支援,堅持持久的人民戰爭,一定能夠排除萬難,取得徹底勝利。
美帝國主義屠殺外國人,也屠殺本國的白人和黑人。尼克松的法西斯暴行,點燃了美國革命群眾運動的熊熊烈火。中國人民堅決支持美國人民的革命斗爭。我相信,英勇戰斗的美國人民終將得到勝利,而美國的法西斯統治必然失敗。
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
尼克松看完后,氣壞了。尼克松的氣是由多方面復雜因素積累,包括因國內內部扯皮而耽誤了華沙會談日期的惱怒。
原來,1970年2月20日在美國大使館舉行的第一百三十六次大使級華沙會談中,中國代辦雷陽作了一次非常奧妙和委婉的發言,表示中國方面愿意接受美國派一個使節去北京的建議。
尼克松受到鼓舞。隨著,尼克松又于2月22日收到了葉海亞總統托巴基斯坦駐華盛頓大使希拉利轉來的一封信。信中,葉海亞有把握地告訴尼克松,美國近幾個月來所采取的行動已在一定程度上“打動了”中國人。葉海亞還說,中國人現在不像以前那么擔心美國與蘇聯“勾結”了。但是,要是美國把中國愿意同其進行實質性對話歸結于中國實力的虛弱和對蘇聯的懼怕,將會引起北京十分敏感的反應。葉海亞說,中國人“認為擴大越南戰爭的可能性已經不那么大了。他們認為中美交戰的可能現在已經變得很小了,”他們“愿意同美國進行一場涉及兩國一切分歧的實質性對話”。還指出,“談判將是嚴峻的和艱難的”。
尼克松讀了葉海亞的信十分高興,感到中美接近的前景良好,通往北京的道路已經打開,只要美國準備巧妙地往下走的話。他當即授命基辛格復信給葉海亞,對報界的揣測雖然無法控制,但是白宮將審慎地避免發表任何可能懷疑中國的動機或實力的評論,還通過葉海亞向北京建議,開辟一條比華沙會談更適于秘密交換意見的渠道,或是直接通向白宮的渠道。不久,傳來的回音是中國拒絕了。看來,只好依靠華沙會談。
下一次華沙會談該是第一百三十七次了。面臨中國接受美國要派使節去北京的建議的情況,尼克松覺得惱怒的是,美國政府內部的扯皮再次表面化了。基辛格已經向尼克松提出,在下一次華沙會談中,美國不能僅僅用大家所喜愛的那些常規議程項目(臺灣問題、資產問題、權利要求、囚犯問題、記者互訪,如此等等)來回避問題了,哪怕是用最巧妙的筆法來擬定給斯托塞爾大使的指示也不能掩蓋美國必須回答中國人邀請去北京這個現實。
可是,美國國務院的官員們認為,討論了15年的那些雙邊問題還未取得進展就去北京豈不暗含有向中國人讓步的意思?況且會使美國的盟國發生誤解,更不消說要引起莫斯科敵意了。國務院東亞司官員與專家主張要中國人對美國所關心的主要亞洲問題作出讓步,作為美方代表赴北京的代價。這些官員們更擔心派使節去北京這件事可能要由白宮執掌,國務院就插不上手了,因而對之進行頑強的抵制。
這場官場爭斗是針鋒相對的。基辛格向尼克松表明,同現在使中國人感到不安的主要問題比較,雙邊問題是次要的。只有非常擔心蘇聯的意圖,才能說明為什么中國人愿意坐下來跟一個以前被自己稱為頭號敵人的國家會談。羅杰斯國務卿卻擔心,中國人可能使美方在北京陷入曠日持久的屈辱性談判中不能自拔。雙方在國家安全委員會召開的會議中激烈地爭論。基辛格說,中國人根本不可能想要使我們受辱。只有肯定中國人是在謀求減少他們的敵人,才能說得通為什么北京發出邀請。光是開始會談就會使國家關系發生革命性的變化。
這次,在對待中美華沙會談中爆發的基辛格與羅杰斯之間的扯皮,使尼克松考慮用大調動的方法來解決這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但他的內心十分矛盾。于是,扯皮現象又延續了下來。
基辛格很快就給尼克松送去一份自己對毛澤東聲明的分析:
實質上,……是一篇非常空洞的聲明。聲明的中心論點是:小國能夠打敗大國,河內看來必定從中得不到什么安慰。它沒有提出什么威脅,沒有承擔什么義務,對你沒有進行人身攻擊,在有爭議的雙邊問題上避免表態。
從策略上,毛的聲明是要達到這么幾個目的:
利用你在柬埔寨的行動大事宣傳;
以毛的個人威信加強中國人民對西哈努克的支持;
它尖銳地指出,已有20個(別的)國家承認西哈努克(莫斯科沒有承認西哈努克,而且始終不承認他)。
尼克松經基辛格分析以后再瀏覽了一遍毛澤東的聲明,覺得把其中慷慨激昂的詞語去掉以后,露出了非常謹慎的實質。尼克松這才豁然開朗,省悟到他要在臺灣海峽重新部署力量并非良策,而只會把事情搞糟。毛澤東是留著不少口子以恢復兩國互相接近的,在盛怒之下把這些口子都堵死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于是,尼克松似乎知道怎么做了。
1970年6月,美軍撤出柬埔寨后,尼克松于10月初先發出打破中美關系僵局的信號,公開表示:“如果我死以前還有什么事情可做的話,那就是去中國。如果我去不了,我要我的孩子們去。”
接著,尼克松趁巴基斯坦總統葉海亞和羅馬尼亞總統齊奧塞斯庫去美國慶祝聯合國成立25周年之際,請這兩位總統給中國領導人傳話。
責任編輯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