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 貴
曾經有一個滿臉愁容的人去看醫生,說自己患了要命的病。醫生問其病狀,他說:“四周世界的恐怖使我害怕,生活消沉,到處找不到快樂,沒有什么使我喜歡……”醫生說,這個病并不致命,只要你走出自己的圈子,就有歡笑,你要從生活中找樂趣。醫生建議他去看馬戲團小丑的表演。病人痛苦地說,我就是那馬戲團的小丑。
還有一個故事,是梁實秋先生講的。說某國王端居大內,雖極目聲色之娛,卻終日不樂。有大臣建議,如果找一個快樂的人把他的襯衫脫下來給國王穿上,國王就會快樂。王韙其言,派使者遍找天下快樂的人。最后找到一個農夫,罷耕在樹下乘涼。使者問他:“你快樂么”?農夫說:“我自食其力,無憂無慮,快樂極了。”使者大喜,便索取他的襯衣。農夫說:“哎呀,我沒有襯衣……”
眼下是一個消費的年代。物質豐富,生活多彩,滿街遍市擁擠著太多的欲望,也陳列著太多的快樂,似乎不必刻意尋找。尤其是人們的生活觀和價值取向越來越趨于現實,而在更多的徹悟世事的同時,更看重生命的健康與質量,追求快樂也就比一切都重要。放眼生活空間,有人以名利地位為樂;也有人以燈紅酒綠、錦衣玉食為樂;有人以知足為樂;也有人安貧樂道,自得其樂。快樂的諸形諸態,入目入耳,無處不在。
然而,快樂這東西,享受與感受,兩者大不相同。享受快樂是一種物質的消費,其樂在外;感受快樂是一種精神的體察與頓悟,其樂在內。相較而言,精神的快樂遠比物質的快樂更愉悅,更充實,更滋味雋永而難言其狀。因此,何謂快樂?快樂亦如愛情,是人們心中一種最美好的情愫,或者說快樂是一種主觀心境,一種個人感受。
人,誰也不是為著痛苦而生,卻都是為著快樂而活。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一味地醉生夢死,享樂至上,實不可取。然,“生命原本脆弱,我們應該堅強地活著,并尋找快樂”,又不失為積極的人生之道。
那么如何尋找快樂呢?記得莊子《秋水》中有一段魚之樂的對話。一日,莊子與惠施游于濠梁之上觀魚。莊子曰:“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施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回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樂?”不言而喻,快樂來于自我,緣于內心,當用心去尋找,用心去感受生活每一刻的豐足與愉悅,或如蘇軾“游于物之外”求“無往而不樂”。禪宗上有一句偈語:“左也布袋,右也布袋,放下布袋,無比自在。”自在則生樂。孔子七日不食,藜羹不糝,而弦歌于室;曾子拖著破鞋,而高歌《商頌》于市:顏回布衣簞粥,而鼓琴自娛……人越接近人的本質的時候,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古代得道之人,窮困也快樂,通達也快樂,蓋源于此。
也許,世界痛苦太多,無論富貴貧賤,皆有說不清道不白的苦衷,但并非缺少快樂,重要的是你生活的態度和你的感悟。爾今流行一句很新潮的口頭語,叫“開心”。開心可謂解除苦痛之良方。如果你不快樂,開心就好。敞開心,就像暗室打開一扇窗,你就會發現“生活像一件充滿了愛的、大得不可想象的禮物”(安徒生語),而快樂離你不遠不近,伸手便可握住,就像采一朵花,聽一支歌,你會在綻吐的花中吮汲快樂的芬芳;在音樂的弦上擷取快樂的甜美;或者在一縷不經意的風中,品賞快樂的爽意,甚至一聲嬰孩響亮的啼哭,也會使你頓悟生命的快樂……最終的快樂是你自己的心跳。
有時,“用草中蟋蟀,林間晚蟬/加一點月光”,自己建造一座后園,在一把藤椅之上,回憶曾經的快樂也是快樂;或者讓“夢幻的月光照你/聽一聽地平線遙遠的哼唱”,靜謐中等待快樂,等待快樂也是一種快樂。
還有美。美的東西是永遠的快樂。
還有無為。無為是天下最大的快樂。可是,誰能做到無為呢?既不可為又何為之。因此莊子認為,不如順其自然,樂在其中。這快樂太哲學了,還是回到塵世吧。
其實快樂并非人所專有。凡屬有生命的東西,都有其自身的快樂可言。百鳥噪林、蛙鳴荷塘,你能說那不是它們快樂的節日嗎?鷹擊長空,魚翔淺底,你能說那不是它們快樂的舞蹈嗎?虎嘯山林,猿啼峽江,你能說那不是它們快樂的歌吟嗎?進而言之,孔雀開屏,鴛鴦戲水,百花吐艷,松濤呢喃,那不都是它們一種快樂的表達或表述嗎?比之生靈,比之草木,我們的快樂是能夠從塵世的苦痛中作精神的逃離和揚帆。人如果真有一千條理由痛苦,也就該有一萬條理由快樂。
“仔細追尋我們每個人的心路歷程,你就會輕易地發現,痛苦與快樂總是緊密地糾纏在一起。”因此,身為電視節目主持人的白巖松為自己的人生自述取名“痛并快樂著”,卻也言之精辟。但仔細一想,我們每個人何嘗不都痛并快樂著呢?這使我想起傳說中一種尋找荊棘樹的鳥,找到了就把自己釘在荊棘樹最尖最長的刺上,在蓁蓁樹枝間婉囀啼鳴。它超脫垂死的劇痛,歌聲勝過百靈和夜鶯。一次絕唱竟以生命為代價,然而整個世界都屏息聆聽,就連天國的上帝也開顏歡樂……“只有那安詳忍受命運之否泰者,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快樂”(舒伯特語)———人也許就是這樣。
讓我們做一只荊刺鳥吧,在痛苦中快樂地歌唱。
(滕竹青選自《紅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