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快樂不可言說

朱　蕊

說老實話，最近我特別羨慕女兒的老師。

女兒還在上小學，女兒的老師也就是小學老師，不是什么顯赫的職業，一個普通的老師也不具有所謂職權優勢，說到底也就是個孩子王。

老師漂亮，也會打扮，就形象來說當個電視節目主持人什么的綽綽有余，所以女兒老喜歡將老師掛在嘴邊。

第一次見老師，女兒就很興奮地回來告訴我：“媽媽，我們老師說她自己是生梨！”我聽不懂，女兒就很得意地笑，“你不知道了吧，她姓商，單名莉，用上海話讀不就是‘生梨嗎？這是她自己說的，就是吃的生梨。”

那是女兒從二年級升三年級時的事。能在這么小的孩子面前打趣自己，這老師挺有意思。

后來老師的有意思越來越多，以至想起女兒的這個老師就很開心。女兒個頭長得高，可能經常要多吃點東西，有一回女兒吃完了自己的份還要，老師幫她夾雞翅，夾住了掉下去，再夾，又掉下去，如此反復幾次，老師嘆氣說：“它不想讓你吃它?！比嗤瑢W哈哈大笑起來……當然女兒最終還是吃到了那塊雞翅，那是因為老師“說服了雞翅”。

我們經常無法按時接孩子，女兒就在老師的辦公室等我們，有時實在太晚了，老師會給女兒吃點心，雞蛋、巧克力什么的。

更有甚者。有一回我也是晚接孩子，推開老師辦公室的門，只見女兒和老師面對面坐著，兩人正在打牌，女兒沒大沒小地亂吆喝，兩人都面紅耳赤，很較真的樣子。我只得在一旁觀戰。打完了一局，我終于有機會插話。我對女兒說老師真好，居然還陪你打牌，你這樣亂纏老師，不可以的。老師說哪里是陪她啊，是我自己也想玩的。女兒說就是嘛就是嘛，媽媽很壞，媽媽從來不肯陪我玩的。

是的，對于陪女兒玩，我很吝嗇。哪有時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但在女兒的描述中我已成了一個老愛說教毫無情趣的人?？蔀槭裁词桥隳?？我為什么不也從心底發出一聲我也想玩？玩，是多么可愛的事情?？烧f到底，不是沒有時間玩，只是沒有心情。

那種隨時隨地都快快樂樂的心情，什么時候丟失了？

現在的世界真的很好看，大街上櫥窗精美，妞兒靚麗，電視屏幕上一張張用笑容和脂粉包裝的面孔也在告訴大家這是個金粉時代，幾乎到了錦衣玉食的地步。到處都在說休閑，似乎現在的人真有許多時間花不完，需要使勁兒地煞費苦心地花，還要挖空心思消費，好像錢也花不完的樣子。

可是如果有人問，幸福是什么，保準一百個人有一百種回答，每個人都有自己夢想的幸福之境。而當下呢？你感到幸福嗎？對于當下幸福感的評價都往往很低。因為那些無處不在的商品，滲入生活的每一個細胞的商品默默地以無可挑剔無比優美的形態壓迫著人們———這是能令人感覺到的壓迫———還有一些根本無法意識和仔細分辨的壓迫———

其實，這一片花好稻好后面是人的無窮無盡的欲望。欲望是動力是鞭策的力量，沒什么不好。

只是，欲望讓人失去了幸福感。欲望（制定目標）———實現欲望（達到目標），與正進行著的生活———生活著的心情總是作對。心里老想著什么事情還沒有完成，老像欠著什么人債似的（自己欠自己的債），就像一個人總是匆匆趕路，而總是遺忘了路邊的風景。

趕路要緊還是看風景要緊？

一個純粹趕路的旅程有什么意思？

事實上每個人都渴望看美麗的風景，可真的有幾個人能真正看到呢？

暑假到了，女兒住在外婆家，蠻開心的?？煞敌r聽同學說老師曾打電話找過她們，要帶她們去游泳然后再去游樂場，她為沒有接到這個電話而懊喪不已，后來連上外婆家都打不起精神來了。

我知道這是老師個人的行為，學校安排的活動都在“通知”上打印得明明白白的———沒有此項。都放假了，老師自己干嘛不歇著，又沒人讓她這樣干。替老師想不出理由，惟一的理由就是“我自己也想玩呀”。一個將工作做到了玩一樣的老師，真是純粹了。

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羨慕老師的。

女兒見我寫她老師，看了幾行，說，嗨，這有什么稀奇，我講給你聽，有一次我做錯了題，老師讓我到講臺上去訂正，我右手寫字，老師在我的左手手腕上用彩筆畫了一塊表，我好開心喔。還有，老師每次批評我的時候都會輕輕捏我的臉，有時還拍幾下屁股。

是啊是啊，我一直看見女兒和老師追追打打無所顧忌的樣子，我知道女兒很喜歡這個老師。我想老師是真的愛孩子，她將自己和孩子放在一起，他們是伙伴。老師就是個會看風景的人，她享受這份屬于她的生活，她享受自己的工作。

我看到了真實的快樂。真實的快樂不可言說。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得到這樣一份快樂。

（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家長與老師沒有什么特殊關系，這可對天發誓。真的是因為為老師的快樂感動，才有了以上的文字）

（選自《天上飄下一張臉》）

注：作者供職于《解放日報》副刊。

·圖洪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