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１９１８大流感重演

黃秀如

如果不是因為流感肆虐，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歷史也許會重寫

在全球一些國家迅速蔓延引發數千病例的嚴重急性呼吸道癥候群(SARS)，由于發燒、干咳、頭痛、喉嚨痛等癥狀以及引發的肺炎與流行性感冒(influenza)極為類似，已經有人開始擔心SARS會像二十世紀初的流行性感冒那樣，由地區性的流行(epidemic)演變成全球大流行(pandemic)。

致命來源眾說紛紜

Influenza這個詞源自中世紀的拉丁文influentia，從字面上看來就是有影響力(influence)的意思，當時的人普遍相信流行病是來自星體的影響。早在公元前四百一十二年，希臘名醫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就曾描述一種應該是流行性感冒的疾病。一五六二年愛丁堡某領主藍道夫(Randolph)寫信給另一位領主，說蘇格蘭女王瑪麗一行人在抵達愛丁堡之后，“立刻染上一種被稱為新面孔的病，整批朝廷人馬無一幸免。這種瘟疫從頭部發作，導致胃痛、劇咳，有些人發病時間長，有些人比較短。”

一般認為一七九三年時的費城醫生強森(Robert Johnson)是第一位將流行性感冒列入紀錄的人。之后的一八三三年、一八三七年、一八四七年、一八八九~一八九○年、一九一八年、一九三三年、一九五七年、一九六八年及一九七七年的流行性感冒，都有留下文獻紀錄作為公共衛生統計資料。在這么多次留下紀錄的流行性感冒中，以一九一八~一九一九年那次的大流行危害最烈，全球估計約五分之一的人口遭到感染，死亡的平民數達二千萬至四千萬人，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四年期間戰死沙場的八百五十萬人的二至四倍。

當時對于這個致命的疾病究竟是怎么來的，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德國人搞出來的生化武器；也有人說是壕溝戰的芥子氣和煙硝久久不去所造成的結果。最早的研究說流行性感冒是由細菌造成，因為在患者的咽喉和肺部發現了大量的細菌；但一九三三年終于確認流行性感冒是一種病毒引起的疾病。一九一八年的疫情是人類流行性感冒病毒當中的A型變型(H1N1)，由于病毒表面的抗原發生突變(antigen shift)，以致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個全新病毒缺乏免疫力。

疫情流行源自戰場

開始出現流行的報告來自戰場。時值一九一八年春天，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中途參戰的美軍趕赴歐陸馳援傷亡慘重的英法聯軍，在雙方對峙的西線戰壕里，有大量士兵抱怨喉嚨痛、頭痛和失去胃口。這種病感染力強，不過病患也很快恢復正常。剛開始軍醫無法確定致病原，只是稱之為“三日熱”(three day fever)。接下來數月，感染的情形持續發生，但死亡的病例極少。

到了夏天，第二波疫情迅速蔓延，約五分之一的患者出現肺炎及敗血現象，死亡病例開始攀升；有些病患則出現臉耳部青紫的發紺現象，百分之九十五的病患在數天內就會死亡。這一波流行性感冒導致美軍損失慘重，美國為了參戰總計動員四百三十五萬五千人，死亡人數為十二萬六千人，其中就有四萬三千人不是死在敵軍手上，而是死于流行性感冒。

不是只有美軍倒霉。病毒在夏末飄到德軍陣營，壕溝中的士兵大量染病死亡，德國軍力嚴重耗損；疫情甚至傳播到德國本土，造成超過四十萬平民的死亡。英美法聯軍雖然也遭到流行性感冒的襲擊，但人數上的優勢終于使得寡不敵眾的德國人宣布投降。如果不是因為流行性感冒的肆虐，第一次世界大戰也許不會這樣快結束。

這次的流行性感冒被士兵們稱為“西班牙流行性感冒”(Spanish Flu)，并不是因為此病源自西班牙，而是因為西班牙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保持中立，沒有新聞管制，因此流行性感冒肆虐的報道滿天飛。其實此病在西班牙被稱為“法國流行性感冒”(French Flu)，總共造成十七萬名西班牙人死亡。

英國最早出現的病例在格拉斯哥，自一九一八年五月以降的數月之間，奪走了全國二十二萬八千條人命。人們開始采取預防措施，例如在街道上噴灑消毒藥劑；出門戴著口罩；工廠取消禁煙規定，以為煙霧可以殺死病毒；還有人相信多吃麥片粥可以遠離感冒，結果這些措施完全無效。

歐陸的法國死了八十萬人；意大利死了超過五十萬人；俄羅斯死了四十五萬人；中南美洲的某些州和城市，死亡人數超過總人口的十分之一以上；南太平洋諸島更慘，在短短三個月之內就有超過百分之二十以上的死亡率。亞洲的日本死了二十萬七千人；中國的數字不可考；印度則是一九一八年六月在孟買出現第一起病例，由于大多數醫生都被英軍征召到前線(當時印度還是大英帝國的殖民地)，于是疫情一發不可收拾。據某些史家估計，到一九一九年七月為止，全印度共有六千萬人死于流行性感冒。這個數字幾乎是交戰雙方的死亡人數的一倍。

美國本土的疫情是從載運美軍前往歐洲的波士頓開始，然后在一個月之內傳到費城，造成每天七百人的死亡。正如以往的黃熱病、麻疹和天花，藉由船只從歐洲傳播到新大陸的模式，這次的流行性感冒則是搭著新近開發的鐵路運輸，一路沿著拓荒路線迅速往太平洋沿岸蔓延。自一九一八年九月至一九一九年六月，估計有六十七萬五千人死亡，使得這一年美國人的平均壽命減少了十歲。

病毒威力青壯難敵

不同于以往以及之后的流行性感冒大多侵襲老年人和幼童，這次的病毒連青壯年也不放過。十五歲至三十四歲的病患死亡率是過去同年齡層死亡率的二十倍以上。而且這次病毒的威力驚人，人們往往在街上突然發作，數小時后就死了。有個駭人聽聞的故事是四名婦女熬夜玩橋牌，第二天就有三人死去。癥狀看起來像是一般感冒的病人突然出現最嚴重的肺炎現象，接著是呼吸困難、全身變藍，直到窒息死亡。還有病人垂死時仍不斷從鼻子里、嘴里冒出大量血沫，怎么也清不完。

城市里的衛生主管單位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因應疫情。以舊金山為例，在一九一九年九月從芝加哥來了一位帶原者，一個月以后，當地所有醫院的護士中有七十五個都病倒了，所有的病床全都被罹患了流行性感冒的患者給占滿了。于是市政當局下令學校、戲院和劇場等公共場所都要停業；所有市民都得戴上口罩，違者將處以罰金甚至收押監禁。到了十一月二十一日，看起來疫情是控制住了，于是市府宣布大家可以把口罩拿下來。沒想到兩個星期后，第二波流行性感冒再度來襲，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有五千人生病，嚇得市府再度強制市民戴上口罩。直到隔年二月民眾再度摘下口罩時，已經有超過三千五百人死亡了。

流行性感冒并不是只有在大流行時才會造成死亡。由于感冒病毒經常出現變異，因此每一年的流行都可能和往年不同，對新病毒沒有免疫力的人就很容易臥病，甚至死亡。以美國為例，每年大約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民眾會得流行性感冒，平均有十一萬四千人因流行性感冒引起的并發癥住院，其中約有三萬六千人死于并發癥。再以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中國大陸為例，每年都會有一百萬人以上得流行性感冒，大約造成五萬人的死亡。這些數字比起一九一八年的大流行當然不算什么，但是如果沒有小心防范，這些數字很可能就會變成十倍、百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