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0年的金秋10月,毛澤東同美國進步記者、中國人民的老朋友、《西行漫記》的作者埃德加·斯諾在北京中南海進行著親切的交談。這是斯諾在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三次訪華了。
“我十分想見一見我尊敬的朋友王牧師。許多年了,不知王先生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斯諾突然提出了一個要求。
“王牧師?!”毛澤東聞之微微一怔。
“噢———就是35年前護送我秘密赴陜北蘇區采訪的那位王牧師王先生。”斯諾見狀忙補充道。
其實斯諾提出要見“王牧師”,已不是第一次了。早在1960年,他以作家身份來華訪問,國慶節時他受毛澤東的邀請參加了天安門城樓的觀禮,并到中南海作客。就是在這次會見中,斯諾首次提出要見一見護送他去陜北的“王牧師”。毛澤東雖然不知道“王牧師”是誰,但答應一定為他找到“王牧師”。
于是,周恩來找到了當時任北京外國語學院院長的浦化人,才知道“王牧師”就是曾經參加中央特科,協助陳賡工作,設立秘密聯絡點,并利用各種上層關系收集情報,營救同志,鎮壓叛徒,開辦“大同幼稚園”收養革命領導人的子女和烈士遺孤,將毛澤東的兩個兒子毛岸英、毛岸青收養達四年之久,并把他們送到蘇聯;受宋子文、宋慶齡之托,親赴陜北,傳達和談信息的“周繼吾”;護送斯諾、馬德海秘密去陜北的、被譽為“紅色牧師”的董健吾。查清這些情況后,周恩來便打聽董的下落,并設法與其所在的上海市聯系。
從教門之子到紅色牧師
董健吾1890年(一說為1891年)出生于上海市郊青浦縣董家大院。董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但他的曾祖父曾幾任縣令,頗有幾分學識,所以董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官宦之家。祖母沈氏也出身于富豪之家,沈家靠經營沙船業發了大財,在上海頗有點名氣。祖父因看不慣官場腐敗、民不聊生,憤而辭官歸里。
董健吾祖母是基督教徒,家中人受她影響,也先后入教。董健吾很小就去教堂受了洗禮,成為一名基督教徒。
少年時的董健吾聰穎敏慧,小學畢業后考入蘇州桃花塢中學。他雖年齡不大,但對國家大事卻很關心,讀了大量的革命報刊,鄒容庾死獄中,陳天華東京蹈海,秋瑾軒亭口就義使他深受感動。
1908年他考入上海圣約翰大學,很快成為該校高材生,深受美籍校長卜舫濟博士賞識。
圣約翰大學注重教學質量,所以在中國近、現代歷史上的不少名人都畢業于這所大學,如宋子文、顧維鈞、林語堂、劉鴻生、施肇基、顏惠慶、顏福慶、貝聿銘等。董健吾與宋子文是同班的要好同學,還有一個就是后來介紹他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浦化人。
1912年,董健吾畢業后留校任教。1914年卜舫濟親自帶著他到揚州、西安等地參觀實習,對他進行重點培養,回校后擔任了神學系教師。
董健吾在任教期間,先后發生了“五四”愛國運動和“五卅”反帝運動。董健吾帶領圣約翰大學的學生,積極投身于這些運動中去。尤其是1925年在上海發生的“五卅”慘案,先是日本帝國主義分子槍殺了工人顧正紅(中共黨員),5月30日在老閘巡捕房門前,英國巡捕開槍打死游行示威群眾13人,打傷數十人,這就是“五卅”慘案,引發了上海25萬工人參加的大罷工,上海各大、中學生也舉行罷課聲援。在圣約翰大學,學生的反帝斗爭,受到校長卜舫濟的堅決阻撓和反對,他置教授會議通過的“學生罷課,照常住院”議案不顧而搗毀“追悼五卅死難烈士”靈堂,降下國旗并進行侮辱,激起了全校師生的憤怒,一場包括中國籍教師在內的全校師生同校長卜舫濟的斗爭激烈展開了。
事件發生后,學生們一致決議全體離校,自行另組建新的大學。董健吾、孟憲承、錢基伯、薛迪靖、何仲英等18位中國籍教師也提出辭職。
卜舫濟得知他最心愛的學生董健吾也是這次學生運動的支持者和指揮者之一時,很是氣惱,便把董健吾找去談話,一場針鋒相對的爭論結果,是師生二人分道揚鑣,關系完全絕裂。
553名大學部及附中學生全體離校,另組光華大學。陳訓恕、史乃康、潘序祖、胡昭望、徐可縹、施復昌、郭淦生、許崇富、浦化人等9人是圣約翰大學應屆畢業生,他們不愿領取圣約翰大學畢業證書,而領取光華大學畢業證書,被稱為光華大學的“特屆畢業生”。
董健吾離開圣約翰大學后,謀得了在圣彼得教堂擔任牧師的職務。
1926年底,董健吾應同窗好友浦化人之邀,離開上海,北上西安,先暫在西安圣公會教堂擔任牧師。浦化人是中國共產黨地下黨員,公開身份是馮玉祥將軍部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軍官學校校長。通過浦化人的引薦,董健吾在西安結識了時人稱之為“基督將軍”的馮玉祥。
馮玉祥夫婦信奉基督教,部屬信奉基督教的也不少。兩人交談甚歡,一見如故。馮玉祥便邀董健吾到軍中任職,盛情難卻,董健吾便擔任了馮玉祥部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隨軍牧師,并擔任了馮部集團軍政治部秘書處處長,還兼馮玉祥的私人英文秘書。
當時在馮玉祥部工作的共產黨有200多人,有劉伯堅、蔣廷松、曾曉園、穆濟濃、鄧小平、宣俠父、陳延年、方廷禎、劉志丹、王一飛等。還有蘇聯顧問烏斯曼諾夫。劉伯堅還擔任了馮玉祥部國民革命軍政治部主任。
1927年“四·一二”蔣介石叛變革命后,董健吾對蔣介石屠殺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十分憤怒,在浦化人的幫助下,他的思想認識有了很大提高。他向浦化人表示:“為了救國救民,我也要加入中國共產黨,為革命奮斗一生。”并且說:“我是認真的,請你幫我問問劉伯堅主任,不知共產黨能否接納我。”
在劉伯堅、浦化人的介紹下,董健吾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開始了他的新的“傳教布道”工作,傳播講授“紅色”的教義,被士兵群眾稱為“西北軍中的紅牧師”。
馮玉祥禮送董健吾
“四·一二”之后,蔣介石在全國掀起了一片“清黨”的反革命惡浪。
汪精衛為了拉攏馮玉祥,在1927年6月,親率徐謙、顧孟余、孫科、何健等人,到鄭州同馮玉祥會晤談判。隨后蔣介石也帶領胡議民、吳稚暉等到徐州同馮玉祥舉行會談。雙方拉攏馮各有自己的目的,但也提到了一個相同條件,就是清黨反共。為了拉攏馮,蔣介石還送馮50萬大洋軍餉。
馮玉祥從自身生存出發,并為減輕奉系軍閥對自己的壓力,便對聯合反共“慨然應允”,他回到開封以后,以政治分會主席的名義向豫、甘、陜三省發出“清黨”密電:一、不準跨黨;二、共產黨跨黨領袖,一律解除職務,開除黨籍,遇必要時,得以嚴密監視;三、在國民革命時期,不準以共產黨名義活動,亦不準假國民黨名義做共產黨工作,違者按反革命條例治罪。
馮玉祥雖然也搞清黨,但他和蔣介石、汪精衛不同,不是采用殘酷的屠殺,而是禮送出境。他曾發布命令“不準槍殺打罰”。所以鄧小平在1982年9月紀念馮玉祥誕辰100周年時說:“從辛亥革命以來,煥章先生一直是比較好的,即使有一段時間經過一些曲折,1927年蔣介石清黨的時候,別人在殺共產黨員,他對我們的態度還是比較溫和的,是采取禮送出境。”

根據曾在馮玉祥身邊工作的李世軍回憶,馮玉祥回到鄭州后,隨即將他軍隊中的共產黨員百余人,以及管轄區內的地方黨員干部40余人都調到鄭州,先請他們吃飯,然后馮玉祥對他們說:“你們到我這里幫了忙,你們要反蔣,我要和蔣介石合作反張作霖。在我的軍隊里穿二尺半的不能反蔣,你們要反蔣,愿意到哪里去就去哪里吧!”馮玉祥送給劉伯堅1000元,科長以上的每人100元,其余每人50元,用一個悶子車皮把這200余人一下子拉到武勝關,讓他們下車。這些人大多去了武漢,少部分到西北去了。
還有一些共產黨員請病假或不辭而別,浦化人就是不辭而別的。據曾在馮玉祥身邊工作的陳天秩回憶:浦原系在馮軍布道的牧師,后隨鹿鐘麟訪蘇,加入中國共產黨,五原誓師后更受馮的敬佩信任。徐州會議后,馮“禮送”國民軍中的共產黨人,但未把浦送走,依舊重用,并給以萬元巨款去為馮辦外交。浦走后寫信給馮說:“我是共產黨員,反對你和蔣介石合作反共,特向你告別,去做一個共產黨員應做的事。錢我帶走做黨的活動經費。”當時馮對浦的行動不僅不生氣,反而表示欽佩,認為浦是忠于自己信仰的英雄。
馮玉祥在《我的生活》中也談及此事:“我即發給他(浦化人)3000元,派他和另一位名董賢武(董健吾)的朋友,負責辦理鐵路工人的福利事業。一天他忽留一字條給我,悄悄離開鄭州,所領款項亦不報銷。我不相信他會做攜款潛逃的事,派人查問,才知道他把錢這個30那個40地散給了窮苦工人,他自己并沒有取分文。他的出走,也是對分共的問題對我誤會而然。民國17年在南京的時候,他的老太太托人來見我,說愿變賣家中田產,以清償此款。我說:‘那錢他都散給了窮苦的工人們,并無一文入了他的私囊,這還要賣田賠償作什么!’民國20年我在上海,曾與浦先生見面,那時他為商務印書館編輯。(民國)25年我在南京,他由獄中寫信給我,請我替他設法保釋。我即拿著信去見蔣先生,把他的出身為人以及一切實在情形一一詳告,蔣先生說查一查,沒什么即可釋放。后來終由憲兵司令部審查數次,交由鹿瑞伯保釋出獄。”
馮玉祥清黨后,董健吾沒有被“禮送”,繼續留下來,擔任了馮的秘書兼家庭教師,給李德全及孩子們教授英語,和馮玉祥的關系更為密切。
董健吾為了便于特工工作,經組織同意,加入國民黨。由于地下黨內出了叛徒,向敵人供出了董健吾的真實身份,加以董健吾這個“紅色牧師”早已上了蔣介石特務的“黑名單”,所以董健吾遭到國民黨中央特務機關的內部通緝。
1928年秋,馮玉祥突然收到南京國民黨中央黨部發來的一封特急密電,說他的英文秘書董健吾是共產黨潛伏分子,應立即逮捕,派專人押送南京。
馮玉祥收到電報后,立即派精干親信多人將董健吾秘密保護起來,并立即思忖著如何讓董健吾脫離險地。
當天晚上,馮玉祥派人把董健吾請到他鄭州郊外的寓所。席間,馮玉祥告訴董健吾他已被蔣介石國民黨中央特務機構秘密通緝的消息,并把電報拿給董健吾。董健吾看了電報,確實大吃一驚,這突然的變故,使他有措手不及之感。
馮玉祥卻說:“董先生在我這里,幫了很大的忙,我絕不會那樣做。你盡管喝酒吃菜,我自有安排。”席間馮玉祥又說:“為了董先生的人身安全,我老馮已決定派屬下護送先生出境,不知先生意往何處?”
董健吾表示感謝:“多謝將軍坦誠相告和對董某的維護與厚愛。如此我就聽從將軍之言,即刻離軍返上海。”
“先生要回上海?”馮玉祥有些吃驚。因為“四·一二”政變后的上海,白色恐怖彌漫,國民黨軍警特務四伏,危險重重。
董健吾堅定地點點頭。馮玉祥沉思了一下道:“先生既然一定要回上海去,為了先生的安全著想,依我所見,先生最好不要坐火車返上海,以免途中遭特務、軍警緝查,出現不測。可以先由此南下武漢,再由水路乘船秘密返回上海。先生以為如何?”
董健吾接受了馮玉祥的一片好心和建議。
宴后,從外面進來一名青年軍官,在馮玉祥耳邊悄語數句。馮玉祥站起身來,握著董健吾的手道:“董先生,你我就此一別,祝你一路平安,路上多加小心。后會有期。”
那青年軍官陪著董健吾走出客廳,上了一輛早已停在那里的轎車。轎車一路急駛,直奔鄭州車站。下車后,青年軍官護送他通過站上的警察哨卡,上了南下武漢的火車。臨別時,青年軍官拿出100銀元和一張特別通行證遞給董健吾:“這一切都是馮將軍安排好的,怕你發生意外,才不得不這樣做。一路上只要出示馮將軍簽發的特別通行證,就會有人關照,保證平安無事。”
果然董健吾一路平安地回到了上海。
他成了中共中央特科的一員
董健吾回到上海后,立即和浦化人取得聯系。因為他當時正被敵人通緝,組織上考慮他的安全,讓他先回鄉下暫時隱蔽,于是他回故鄉青浦隱蔽了幾個月,又回上海,仍到圣彼得教堂作牧師以作掩護。
當時,上海因白色恐怖下搞不了群眾集會游行,就搞“飛行集會”,即三個一伙,五個一群,突然一個暗號,迅速集合在一起,發表簡短演說,邊呼口號邊發傳單,敵人一來,就迅速散開。這實際上是一種“左”傾盲動的幼稚行為,容易暴露自己,受到敵人的鎮壓,但當時卻很流行。陳賡在一次與地下交通接頭時碰上這種“飛行集會”,發現了正在演說的董健吾,對董很感興趣,當他了解了董健吾是上海圣約翰大學畢業,是宋子文的同學,給馮玉祥當過秘書,1927年入黨,現在是圣彼得教堂的牧師后,陳賡認為如果讓董健吾加入中央特科,可以起到別人起不到的作用。經請示周恩來后,把董健吾調入了中央特科,由陳賡直接指揮。
中央特科是黨中央直接領導的政治保衛機關。大革命失敗后,中共中央機關由武漢遷回上海,但上海敵情復雜,要在上海立足,首先要做好保衛工作。“六大”以后,在中共中央成立一個特別委員會(簡稱“特委”,即中央特科),由向忠發、周恩來、顧順章三人組成,周恩來負總責,顧順章管理具體事務。在周恩來親自策劃下,中央特科逐步完善,先后成立總務、情報、行動、通訛四科。情報科長是陳賡(化名王庸)。
董健吾加入特科后,他所在的圣彼得教堂也就成了黨中央的一個重要聯絡點。教堂的花匠、傭人都是地下黨派來的。周恩來、瞿秋白、李立三、李維漢等都在這里開過會;魯迅也曾在這里和瞿秋白會面;長期在馮玉祥部從事秘書工作,以后在淮海戰役率部起義的“佩劍將軍”張克俠,是董健吾的老朋友,從蘇聯學習歸來,就是在圣彼得教堂通過董健吾和黨組織取得聯系的。
圣彼得教堂在愛文義路有一棟小樓,平日無人居住,董健吾交了一把鑰匙給周恩來,讓他在緊急時可以住進避難。
因教堂和牧師在當時社會上的特殊地位,特務、警察一般不敢前來搗亂,這里也成了保存黨內機密文件和刊物的好處所,董健吾在特科起著他特殊的作用。
為了革命的需要,董健吾在霞飛路和嵩山路口開了一家松柏古玩店,這是特二科的一個秘密情報站,也擬通過經營此店解決一些活動經費。為了經營好古玩店,董健吾刻苦學習,很快成為經營文物古玩的行家里手,鑒別真偽能力很強,生意越做越紅火。
一天,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進門后門前就站上兩名便衣警衛,不準旁人入內。董健吾一看,卻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宋子文,宋子文是聽他二姐宋慶齡的介紹而來的。同窗好友相見,十分親熱,兩人在樓上談了一個多小時,宋子文勸他去南京工作,他以家事為累婉言謝絕。宋子文來,不僅敘舊,還請董為之鑒定兩方古硯,一為顏真卿用過的“梅所硯”,一為蔡襄用過的“金星硯”。董健吾鑒別結果,認為后者是真品,前者是贗品。董健吾的分析判斷,令宋子文連連點頭,對他的淵博知識佩贊不已。宋子文到松柏齋古玩店的消息,不脛而走,一些特務、警察聽說店主是宋子文的同學,誰也不敢上門搗亂。這卻成了松柏齋古玩店的保護傘。
浦化人和王弼來找董健吾商議,想請他出面開辦一所幼稚園,專門收養一些烈士的遺孤和黨的領導人留在上海的子女。董健吾認為,先烈們為革命犧牲自己的生命,撫養他們的子女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一定要設法完成,所以慨然應充。
開辦幼稚園當時最大的困難是缺乏經費,所需經費,革命互濟會(中國共產黨的一個外圍組織)只能提供小部分。為了籌措經費,董健吾一方面在教友中募集,一方面趕回青浦老家,毅然把祖傳的幾十畝地全部賣掉,得500多塊大洋,回到上海,找到好友肖智吉,用較低租金,租了肖在戈登路、武定路拐角處的兩幢石庫門房子,又請木匠做了幾十張小床以及小桌、小椅,添置幾十套小被褥。通過關系,請于右任題了一塊“大同幼稚園”的匾,就這樣辦了起來。
幼稚園的工作人員大多和地下黨有關,董健吾任園長,李求實的夫人陳鳳英(秦怡君)任保育主任兼保健醫生,保育員有董健吾的夫人黃慧光、李立三的原配夫人林氏及桂荷英等人。負責行政事務的是譚筱影和姚亞夫,都是革命互濟會派來的。
收養的孩子有:李立三的兩個女兒李英男、李亞蘭,彭湃的女兒美美和兒子小湃,楊殷的兒子,蔡和森的兒子蔡轉,惲代英的夫人沈葆英也帶著一歲的兒子惲希仲生活在幼稚園。
1931年初,毛澤東的三個兒子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幾經磨難,也從湖南輾轉來到上海,進了大同幼稚園。后來,4歲的毛岸龍,因病搶救無效死亡。
以后,大同幼稚園因故被迫解散后,董健吾又將毛岸英、毛岸青收養在家達四年之久。這其間,董健吾因轉入地下,辭去牧師職務,失去固定收入,生活也十分困苦,債臺高筑,只好把兩個孩子托交前妻黃慧光處,黃本家庭婦女,沒文化,自己有四個孩子,加上毛氏兄弟,七口人只有長子董載元的微薄薪水維持,困苦可知。直到1936年初,馮雪峰來到上海,給了一些錢,才使董健吾渡過難關。
1936年底,董健吾通過張學良、李杜的關系,由李杜把毛岸英、毛岸青兄弟送往蘇聯,才使毛氏兄弟的生活得到徹底的改變。

新中國成立后,毛岸青曾給董健吾的兒子董壽琪寫信說:“在白色恐怖的上海,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蒙董伯伯和你們全家對我們的照顧,我和岸英至今不能忘懷,并且十分感激的。”
懲治叛徒白鑫
1929年8月30日,彭湃、楊殷、顏昌頤、邢士貞四位同志在上海龍華就義。是誰出賣了他們?
周恩來親自領導的中央特科通過內線查明,出賣彭湃等人的叛徒,就是中央軍委秘書白鑫。
白鑫是湖南常德人,黃埔軍校四期學生,1927年曾在葉挺的二十四師教導營擔任過黨代表。南昌起義后部隊南下時,白鑫隨部隊撤到廣東海陸豐地區,與彭湃領導的農民武裝匯合,被提升為團長。1929年初,白鑫隨部分中央領導人到上海,在中央軍委工作。早在一個月前,白鑫就已向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常委、情報處長范爭波秘密自首。白鑫作為軍委秘書,對中央軍委和江蘇省委的情況非常熟悉,他想將中央軍委和江蘇省委作為一份“厚禮”獻給國民黨,以博取名利雙收,飛黃騰達。
范爭波的胃口很大,他想利用白鑫將中共中央軍委和江蘇省委的負責人一網打盡,尤其想抓住周恩來和彭湃。范爭波所要等的是機會,就是要乘中共中央軍委開會時動手,因為通常都是作為軍委書記的周恩來主持會議。每次開會,都是由白鑫負責通知開會時間、地點和與會人員。他選定8月24日中央軍委會議在上海滬西區新閘路613弄經遠里12號二樓(也即白鑫家)舉行之機動手,結果未能抓到周恩來,但卻抓住了彭湃。
當時為了掩人耳目,也故意將白鑫夫婦帶走。
彭湃等犧牲后,白鑫知道中央特科絕對饒不了他,終日心驚膽戰,坐立不安,只好乞求新主子庇護。范爭波便假造白鑫已離開上海的假象,以保護這個叛徒逃避鎮壓。
按照周恩來的指示,特科偵察到白鑫根本沒有離開上海,而是躲在特務頭子范爭波的公館里。
特科通過地下黨員柯麟(化名柯達文,地下黨員,開有“達生醫院”)了解到,白鑫當時正患瘧疾,并一向相信柯的醫術,一定會來找柯麟看病,故由當時也在上海的中央軍委委員、團中央書記關向應向柯麟布置了偵察白鑫動向的任務。
幾經波折,柯麟終于通過給白鑫看病的方式,查清了白鑫藏身的準確地址是法租界霞飛路(今淮海路)和合坊43號。特科馬上對范爭波的公館嚴密監視。柯麟按陳賡的指示,在白鑫所在的弄堂的最后一家租房住下。陳賡自己則在緊靠范爭波公館的一幢樓房租下了三樓的房間,這里居高臨下,可以清楚地俯視43號范爭波住宅內的動靜。
白鑫盡管住在范爭波公館里,晝夜有持槍的警衛保護,仍然感到處境危險,心驚肉跳,惶惶不可終日,并且老是躲著不露面也不是辦法,于是他請求讓他出國,去意大利躲過風頭再回來。白鑫秘密作好了出國的準備,特科也根據內線的情報,掌握了白鑫動身的時間、乘坐的輪船,并且知道到時范爭波將派汽車送他去碼頭等情況,于是決定在白鑫動身這一天將他處決。
為了確保這次處決叛徒行動的萬無一失,必須把白鑫隱藏的和合坊周圍地形、進退路線摸清楚。但和合坊內,范爭波已加強了戒備,不但在公館內增加了保鏢,而且在和合坊弄堂兩頭都加派了武裝人員日夜站崗巡邏,平常人根本不容靠近。所以陳賡便來到圣彼得教堂,把這個偵察和合坊周圍地形、摸清進退路線的任務交給了董健吾。因為這里大約只有教堂的牧師,才不會引起警衛的注意了。
董健吾果然不負組織之重托,第二天,他便將一張和合坊一帶的詳細地圖交到了陳賡手上。董健吾本來還向組織要求參與狙擊白鑫的行動,但組織上考慮到董健吾的身份不能因這次行動而暴露,便沒有批準。
11月11日晚上,躲藏了幾個月的白鑫終于在范爭波公館門口出現了。在夜幕掩護下,白鑫由范爭波及其兄弟和幾名武裝警衛陪同悄悄向汽車走去,送白鑫去碼頭的汽車就停在公館門口不遠的地方。
從范公館大門內走出來的白鑫面無血色,戰戰兢兢,極度緊張,恐懼和興奮的交織,使他幾乎無法自持。他一看見汽車便加快腳步,恨不得一步就跨進車內。車門剛剛拉開,他低下頭俯身正要上車,突然一聲“不許動!”震得白鑫等人渾身一顫,霎時驚呆了。十來個人如從天降,黑魆魆的槍口對準了他們。白鑫嚇得面如死人,全身從頭到腳、從里到外仿佛都凍結了。他來不及有所反應,也就在保鏢們來不及掏槍,護衛他的武裝警衛一怔間,特科紅隊的槍響了。槍口噴射出紅色的火光,槍聲在寧靜的夜空中炸響,一名保鏢栽倒,白鑫等人四下逃竄,白鑫邊回身向范公館大門狂奔,邊掏槍,但他槍還未掏出,復仇的子彈便擊中了他,軀體頓時變成了“篩子”。在這場短促而激烈的槍戰中,特務頭子范爭波和另一名保鏢受傷倒地,范爭波的弟弟也當場斃命。
紅隊迅速撤離,跳上停在不遠處的蒲石路、重慶路口的汽車,絕塵而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霞飛路特大血案,成為上海各報的頭條新聞,轟動中外。
謀求國共和平與合作的信使
1932年,宋慶齡與魯迅、蔡元培等在上海組織中國民權保障同盟并擔任主席。
為了及時、經常和宋慶齡保持聯系,1932年冬,中共中央特委二科把這項聯系工作交給了董健吾負責。而擔任董健吾與宋慶齡聯系的機要交通員是董健吾的三女兒董惠芳。
董惠芳當時在上海國民黨工部局中學讀書,放學后經常到宋慶齡府上去玩。董惠芳喊宋慶齡“三姨媽”。因她年紀小,不容易引起特務的注意,因此,成為宋慶齡與董健吾之間傳遞信息、信件的出色交通員。
1935年華北事變后,在日益嚴重的民族危機面前,國共兩黨都在積極尋求相互接觸。共產黨一再發出共同抗戰的呼吁;國民黨中央在宋慶齡、馮玉祥等左派人士的推動下,也開始尋求國共接觸,共商抗戰大計的渠道。
1935年底,宋子文受蔣介石的委托,與宋慶齡磋商同共產黨中央再行聯系事宜。宋子文因與董健吾有同學之誼,交情頗篤。他與二姐宋慶齡商量研究后,決定托請董健吾前往陜北找中共中央聯絡。
1936年元旦剛過,董健吾便接到宋慶齡的邀請。董健吾應約來到法租界莫里哀路宋慶齡住所。他估計宋慶齡請他去必有重要事情與之相商。
果然,見面以后,宋慶齡交給董健吾一封信,對董健吾道:“董先生,這是一封內容非常重要的信,請您務必盡早動身到陜北瓦窯堡(當時中共中央駐此)去,當面把它交給毛澤東、周恩來先生。這件事如果能夠辦成功,國家獲益匪淺。先生千萬仔細。”宋慶齡說此話的表情十分嚴肅、慎重。
由于上海到陜北路途遙遠,路上情況復雜。為保證董健吾能順利完成這個秘密任務,宋慶齡拜托弟弟宋子文在孔祥熙那里弄到一個“國民黨財政部派赴陜西調查員”的證件。
“有了這個身份,路上可以減少些麻煩。到了西安后,如果有必要,也可以以官方身份,直接去見張學良將軍。”
董健吾接過證件后宋慶齡又囑咐道。
證件上的名字用的是“周繼吾”。所以董健吾這次陜北之行就化名周繼吾,綽號“周二胖子”。
董健吾回到家中,讓夫人黃慧光將密信縫進貼身的背心里。次日便踏上去西北的路。陪同他的還有他的內侄黃杏南。
到了西安以后,董健吾、黃杏南便落腳在時任國民黨西北禁煙督察處處長鐘可托家中。鐘是董健吾在圣約翰大學時的老同學。
在西安,經過黨組織的牽線,董健吾與張子華取得聯系,準備一起覓機會前往陜北蘇區。但是這時正值隆冬,西安大雪紛飛不止,陸路交通受阻。董健吾在西安等了一個月也不能成行。
董健吾在焦急中想到了一個乘飛機去的辦法。可哪里去找飛機呢?董健吾又想起宋慶齡的話:“如果有必要,可以去見張學良將軍。”對,坐飛機,去找張學良將軍想辦法。
據說,這次董健吾與張學良的見面頗富戲劇性。
董健吾一見張學良便說:“張將軍,我這次來是向你借飛機到陜北蘇區去的。”
“什么?”張學良大吃一驚,因為他萬不會想到一個十年不見面的故交竟向他提出這么大膽的要求。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弄不清楚這個從上海、南京來的客人說這個話的用意何在?所以必須小心應付。不由正顏厲色地道:“你竟敢到我這里來提這樣的要求?你知不知道憑這一點,我就可以把你押出去槍斃嗎?”
董健吾微笑道:“我知道,但是我相信張將軍不會這么做。”
“為什么我不會?”張學良反問道。
董健吾:“除非張將軍不顧抗日,除非張將軍已忘卻了家仇國恨。但是將軍卻不是那種人。”
張學良:“你到底受什么人指使?跑到我這里來說這些話是什么用意?是何居心?”
董健吾笑了:“張將軍請放心,我這些話既無‘用意’,更沒‘居心’。我與共產黨方面有點私人關系,知道你想知道的情況。如紅軍愿意作出較大讓步,條件是南京政府方面必須答應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為你安排一次會面機會,請中共的領導人同你進一步討論抗戰問題。”

張學良沉默不語。
董健吾看出張學良仍存疑慮,便道:“張將軍不必擔心,我這次來是有國府財政部調查員身份的。去紅區的事,南京方面是同意的。蔣委員長也是點了頭的。”
看到國民黨財政部的證件,又聽董健吾這么一說,張學良便道:“既然南京政府都可以與中共方面聯絡,我張學良怎么不可以呢!”
最后,張學良同意用自己的專機送董健吾去陜北。
張學良還請董健吾捎去以他個人名義致中共中央協商共同團結、一致抗日的密信。
2月21日,董健吾、張子華等飛抵膚施(即今延安市),這里距當時中共中央所在地瓦窯堡不到200華里,但由于風雪連天,他們走了六天,于2月27日方抵達瓦窯堡。
董健吾等到達瓦窯堡,受到邊區政府代表袁國平、吳亮平、邏萬(李維漢)等的熱情歡迎。
當時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等中共中央主要領導人正率陳(賡)謝(富治)部隊在東征前線作戰。但袁國平表示可以將重要情況隨時電告中央幾位主要領導。
隨后,董健吾由林伯渠陪同會見了博古(秦邦憲)。董健吾談了宋慶齡委派他完成這次任務的情況,又說:“我這次來陜北蘇區之前,蔣介石曾召見了我,蔣介石談話中暗示:如果共產黨及其領導的工農紅軍,能夠服從南京國民政府領導,他可以同意今后不再進攻紅軍,并給予軍餉供給,雙方聯合起來,一致抗日,以及釋放政治犯和允許武裝民眾抗日等要求。”
董健吾又說:“我這次途經西安,見到了張學良將軍,張將軍也讓我帶一封信給中央。我以為張學良將軍對抗日的態度中央應予重視。他受家仇國恨雙重壓迫,又遭國人誤罵,強烈要求抗日雪恥,他不希望打內戰,不愿意進攻紅軍,我們應該團結、爭取。”
董健吾取出張學良的密信,交給了秦邦憲、林伯渠。
幾位中央領導人都認真聽取了董健吾反映的情況和建議。
在這里逗留期間,董健吾還拜會了王稼祥、李維漢等,李維漢曾在上海和他并肩戰斗過。還應邀在中央保衛局禮堂作了上海對敵斗爭情況的報告。
等到3月4日,秦邦憲把張聞天、毛澤東、彭德懷等人給宋慶齡的復信交給他。林伯渠還請他給宋慶齡帶去“禮物”:三枚蘇區銀幣和一套蘇區發行的紙幣和幾份蘇區的刊物。
3月上旬,董健吾攜帶著中共中央密信等,仍乘張學良的座機返回西安。
張學良特地設宴為董健吾接風洗塵。
董健吾向張學良轉達了中共中央領導人對張學良將軍的謝意與問候,傳遞了中共中央關于雙方共同抗日的想法和信息,溝通了張學良與中共中央的聯系。
此后不久,張學良只身駕機飛膚施(延安)與周恩來密談,直接導致西北局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董健吾從中穿針引線功不可沒。
董健吾于4月返回上海,到達當天,他便去向宋慶齡復命。
宋慶齡收到中共中央復信及林伯渠贈送的禮物很高興,特留董健吾吃飯,為他的圓滿完成任務并平安歸來表示祝賀。
中共中央向國民黨中央提出了中共方面關于國共合作談判的五項基本原則:
一、停止一切內戰,全國武裝不分紅、白,一致抗日;
二、組織國防政府和抗日聯軍;
三、容許全國主力紅軍迅速集中河北,首先抵御日寇進犯;
四、釋放政治犯,允許人民政治自由;
五、內政和經濟上實行初步的必要的改革。
由于中國共產黨的真誠努力和國民黨內左派人士和全國民主進步人士的大力推動,在國家民族存亡之際,大勢所趨,最終蔣介石也不得不順應民心,而使國共兩黨中斷十年之久的聯系,在宋慶齡、宋子文姐弟的主持、安排下,通過董健吾又接上了,為日后的國共兩黨再度合作,建立全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開辟了一條“通道”。
“王牧師”護送斯諾赴蘇區
1936年6月,才從西北回來、風塵尚未洗盡的董健吾再度離開上海,又踏上西去西安的旅途。
他這次是又受了宋慶齡的托付,要護送一個洋人去陜北蘇區。
這位洋人是誰?他就是后來以《西方漫記》一書而聞名世界的美國記者、并且成為中國人民忠實朋友的埃德加·斯諾。
董健吾和這位洋人朋友素未謀面,如何才能聯系上呢?
宋慶齡為二人的接頭確定了聯絡暗號,即由宋慶齡在一張俄文名片上題寫了兩句英文詩,然后蓋上騎縫章,一剪兩半,一半交給董健吾,一半則托人秘密轉交給那位洋人朋友。
董健吾到了西安后,即到西安旅社設法與斯諾聯系。
斯諾出生于1905年,是一名進步的美國記者。他于1928年第一次來到中國,1933年任教于燕京大學新聞系。
斯諾對于中國革命十分關注,對于長期戰斗在山溝里、被國民黨蔣介石政權呼之為“匪”的共產黨、紅軍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決定到蘇區實地采訪一番,只是找不到如何才能進入陜北蘇區和怎樣與中國共產黨進行聯系。最后他找到宋慶齡,請她幫助聯系進入蘇區。
宋慶齡了解斯諾是一個心直而具有正義感的美國人,對他頗有好感。但她又想到斯諾來自美國,而美國政府當時卻又支持蔣介石反共,中國共產黨會接納一個美國人去蘇區嗎?宋慶齡對此也沒十分把握。所以當董健吾去陜北送信時宋慶齡特地向董健吾交代,要他就此事征求中共中央領導人的意見。
中共中央領導人具有博大的胸懷,是時他們也希望能夠有人或者通過外界媒體把中國共產黨、工農紅軍和蘇區的情況向外人介紹,讓世界了解中國共產黨的真實情況。所以當董健吾提出斯諾等人想到蘇區進行實地采訪時,便得到中共中央的肯定答復。
當時國民黨對中國共產黨實行了新聞封鎖,要進入中共控制的地區,尤其是中共中央所在的核心地區進行采訪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其間要經過國民黨軍警特的重重關卡。為使斯諾能順利進入陜北蘇區,宋慶齡多次找董健吾商議、研究斯諾等人順利進入蘇區的方案。最后決定由董健吾幫助再次借道西安,請張學良幫忙。
此時斯諾正在北平,讓他再來上海會合再去西安,繞遠道不說,且可能沿途更增麻煩,故決定改為分道而行,在西安會合。所以宋慶齡又為他二人接頭確定了聯絡信號。約定聯系的地點是西安旅社。
1936年6月,斯諾以再次去內蒙采訪的名義為掩護,從北平出發。這次行程,能否成功,他心中也是沒底的。他僅僅隨身帶著一封由北平一位老朋友轉來的、中共北平地下黨組織用密寫墨水寫的介紹信,再有便是宋慶齡帶給他的用以聯絡的半張名片了。
到了西安,他按約定住進了西安旅社,果然同董健吾(化名王牧師)聯絡上了。斯諾后來在《西行漫記》中追述這次旅程寫道:
“到達西安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一位紅軍。那位在北京用隱顯墨水替我寫介紹信給毛澤東的人,我知道他是一位紅軍的指揮者,但我們素未謀面。這封信是由第三者、我的一位老朋友交給我的,別人通知我到達西安后,只需在一家旅館里找個房間住下來等候,就會有一個姓王的男子來找我,但是對于這位姓王的,我也是素昧平生,我別無所知———除了知道這位姓王的安排我坐張學良的私人飛機進入蘇區!這是別人跟我約定這樣辦的。
“我在旅館住了幾天,果然有一位穿著一套灰色綢衣衫的中國人走進我敞開的房間來,用漂亮的英語向我問好。他身軀高大,有點胖,但卻健壯,而且儀表堂堂。他的樣子像個所謀順遂的富人,但他自稱姓王,并說出了我的那位北京朋友的名字來,并且還以其他方式(即對暗號)證實了他就是我等的那個人。
“在其后的一個星期里,我就發現,單單是會見這位姓王的人,我就不枉西安之行了。我每天花上四五個小時時間,傾聽他的奇談和追憶,以及對政治形勢更加嚴肅的闡釋,他到這里來,是完全意想不到的。他以前在上海的一所教會學校里受過教育,在基督教徒中很突出,并且一度主持過一個教堂(我后來獲悉),他在共產黨人中以王牧師而出名。”
就是這樣,董健吾結識了斯諾,他以卓越的學識、不平凡的談吐和經歷給斯諾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并以他的真誠換得了同斯諾的深厚友誼。雖然這次相聚時間并不長,任務很快便順利完成,以后二人再也未能見面,但斯諾卻深深地忘懷不了他與董健吾這不平凡的深厚友情。這也就難怪他在中國成立后三度訪華,三度提出要求要會晤他的好朋友王牧師了。
董健吾與斯諾接上聯系后,便即與中共西安地下組織取得聯系,并很快和中共中央派到西安來接斯諾等人進入蘇區的、被斯諾稱之為“共產黨秘密警察頭子”的鄧發接上了關系。鄧發這時的職務是中共中央保衛局局長。
為了讓斯諾等人安全順利地到達瓦窯堡,董健吾曾又一次去找張學良將軍,原計劃是借張學良的座機送斯諾等人徑飛陜北蘇區,但是未能成功。因為,這一次使張學良將軍十分為難,張學良的私人座機駕駛員是美國人,他擔心斯諾這個外國人乘機飛往蘇區,自己的美國飛機員無法保守秘密,消息傳出去會使自己增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董健吾體諒張學良將軍的難處,便改變原來計劃,多方努力,最后,鄧發與斯諾等人乘東北軍的軍用卡車(當時東北軍卡車常來往陜北運送軍需物資)安全抵達蘇區的中央臨時所在地保安縣(即今志丹縣)。
歷史將永遠銘記

1937年7月,抗日戰爭全面爆發,8月,上海淪陷于日軍之手,董健吾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系。
這時上海的環境十分惡劣,日本憲兵、特務橫行,尤其是李士群的“76號”“開張”以后,把上海變成了人間地獄,更是搞得雞犬不寧。就連當年叱咤上海灘的青幫大頭人黃金榮也絕跡江湖,杜門謝客而不出;杜月笙遠避香港;只有為虎作倀、甘當漢奸賣國賊的張嘯林,在日偽的庇護下尚能氣焰囂張。
董健吾雖然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系,卻仍利用各種關系,孤身奮戰在日偽敵人心臟。
他通過原也是青幫中人、租界巡捕房頭目趙子柏的關系,由趙大力引薦,得以潛入日偽特務情報機關任職。他利用這個方便,多次把搜集到的情報,及時派人秘密送給新四軍。
他又通過關系出任了汪偽南京警察學校訓練處處長之職。他利用這個特殊身份,除了繼續搜集提供新四軍情報外,還曾竭盡全力冒險營救、保護了一些被日軍關押的新四軍干部脫險;并幫助一批愛國人士從獄中逃出……
在1949年初,解放戰爭取得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的決定性勝利,解放大軍正積極準備發動渡江戰役,蘇州古城即將成為這次大戰的前線。董健吾為免這“人間天堂”的美麗古城毀于戰火,便與民盟成員何民魂商議,決定冒著風險,前往蘇州策反蘇州國民黨警備司令厲百川。陪同董健吾前往的有民盟成員孔祖彭。
厲百川接見了他們。稍事寒暄后,董健吾突然問道:“聽說厲將軍打算將這座美麗的蘇州古城毀掉。不知謠傳是否屬實?”
“董先生這話是從哪兒聽來的?”突如其來的話把厲百川弄懵了:“蘇州是有名的古城,歷來被譽為‘人間天堂’,厲某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毀她呀!要是那樣,我豈不會被后人唾罵萬年么。”
“厲將軍這么想那當然好了。可是現在共產黨的大軍已兵臨蘇州城下,聽說厲將軍要拼死據守這古城,不讓她落到共產黨手中,一旦打了起來,蘇州古城能安然無恙么?”董健吾追問道。
“這!?”厲百川被問住了。忽然他若有所悟,正色地喝問董健吾:“董先生,你大概是共產黨吧!跑到我這里來當說客進行勸降活動。你不怕我槍斃了你?!”
董健吾笑道:“我是不是共產黨,怕不怕你槍斃我并不重要。我來見厲將軍,只是為了蘇州古城不致被毀,蘇州百姓免受戰火之苦,也為將軍不致落下千古罵名罷了。”……
經過一番談話,厲百川終于決定起義,與解放軍南下部隊領導人管文蔚、周文才談判,接收了厲百川兩個旅,使蘇州古城和平解放,未受一槍一彈的傷害。董健吾為人民立下了奇功。
解放后,董健吾擔任上海人民政府參事,他從不夸功,默默無聞地為黨工作。
1961年春,當年在上海一起并肩戰斗的老戰友,當時已是中共中央委員、國防部副部長的陳賡大將軍到上海治病,通過上海市委找到了當年的老戰友董健吾,兩人見面,真是驚喜交織。陳賡、董健吾這一對分別近30年的老戰友熱烈地久久擁抱,共訴離愁。陳賡將軍興奮地談及30年前兩人在黨的秘密對敵斗爭中同生死、共患難的經歷,并一再關心詢問董健吾的家境生活工作情況……但陳賡將軍的關懷尚未使董健吾的處境改善變成現實,陳賡將軍便與世長辭。
在“文革”十年浩劫中,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這位出生入死、為黨和人民的革命事業作出巨大貢獻的革命老戰士,卻僅僅因為他身居上海淪陷區時,一度與黨組織中斷了聯系,其間的一些革命經歷暫時難以核實,而被扣上“反革命分子”、“政治扒手”、“逃亡地主”及“叛徒”、“漢奸”等莫須有的罪名,歷盡劫難。……
1970年,當斯諾第三次提出要見“王牧師”時,這時的董健吾,已身患重病,躺在簡陋的病床上。
斯諾的請求,短暫地改變了董健吾的凄慘處境。當時的上海市委獲悉這個信息后,才由統戰部出面,把董健吾由小醫院轉到瑞金醫院高級病房醫護治療。然而,為時已晚,正當這位異國好友斯諾即將來上海與他會面時,董健吾含冤逝世了。這也成為斯諾畢生的遺憾。
1978年9月16日,董健吾的冤案方才得以平反昭雪。由當時的中共中央統戰部部長李維漢親自出面核證其革命經歷后,上海市委統戰部副部長韓仰山為董健吾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為其平反,恢復了名譽。 (責編 武勝利)
(題圖為美國進步記者埃德加·斯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