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繆曾說過,一位東方的智者總是在他的祈禱中要求神明使他避開一個不甘寂寞的時代。我猜想,包括莫言在內的許多中國小說家也這樣祈禱過。而今天,這個要求不期而然地實現了。至少,在宣傳、“策劃”與嚴肅評論混而不分的今天,人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多地關注一本小說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何嘗又不是一件好事,這使我們能夠平心靜氣地讀一讀莫言的新書《冰雪美人》,然后來談談書中的幾個“問題”。
一、評論家眼里的莫言
兩年前,某先鋒作家出的一本新書封面上出現了一頂驚人的桂冠:“最有希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最有希望?跟真的似的。不久我們就從側面了解到此作家的書在國外被學者們認為語言水平跟中學生差不多。用我們話說就是“學生腔”。
在中國作家和評論家大談小說里面深奧而高明的問題時,在他們為派別紛爭殫思竭慮之時,甚至在決定倡導還是不倡導“個人化寫作”時,都忽視著這個問題。一個最可悲的現狀是,許多寫過一些感人至深的作品的作家,語言至今沒有過關。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阿城發表了許多評論家認為“語言很好”的《棋王》,莫言也發表了“成名作”《透明的紅蘿卜》。少數敏銳的評論家開始注意到“語言”。我記得季紅真寫過一篇文章歸納分析了莫言小說語言魅力來源的幾個因素。在那種無序的“探索”及混雜的批評浪潮中,這種聲音顯得很微弱。
九十年代中期后,小說探索風氣蕩然無存。八十年代成名的作家又變成了他們這個行當的原始角色——單純講故事的人。他們大多數人先后編著企業改革、離婚外遇、民工妓女以及“文革”的故事?;蛟S有些幽默,有些俏皮,但仍然脫不了“學生腔”。而年輕一代的作家中,語言發生了些變化,不知道為什么卻帶上了一股子“翻譯腔”。
而莫言仍然獨自在他一部又一部小說中繼續磨煉他的語言。在一次訪談中他說,他的文學都有非常強烈的、非常自覺的文體意識。他引用了高爾基的一句話:語言是小說的第一要素。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代表人物曾這么說過,現代派代表人物艾略特說得更不含糊(要求也更高):言語逼迫我們/使部落的方言純凈(《四個四重奏·小吉丁》)。
然而莫言的很多小說還沒有在這個背景下被讀清楚的情況下,結論就匆匆下了并匆匆進入了“文學史”。比如說,有個教授在他的著作里指責莫言的小說“思想貧困”,有段時間有個批評家說“最近”莫言很“惶惑”,原因在于很多年輕的小說家“紅”了,而莫言仍然沒有第二部《紅高粱》問世。
貌似鐵板一塊的定論根本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而小說的語言卻能在小說的故事被所有的人都熟識以后仍然熠熠生輝。這就是衡量小說藝術的標準之一;它能讓人產生重讀的欲望。莫言多數小說經得起這個標準的考驗。近二十年來,莫言小說的語言魅力也是在發生變化的,如果把他這些年的小說放在一起看,這種變化也許會讓人吃驚。
從早期的《大風》、《枯河》開始,莫言在小說語言上求新、求細,在“細”中挖掘更多的象征意義。這種努力朝幾個方向發展。如果魯莽地按照小說內容來分類,莫言相當多數量的小說可分成兒童類、女知青類、爺爺父親類。在這幾種類型中莫言都慢慢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追求象征意義在莫言當時的許多小說中似乎形成了主流。許多評論家對這種猶豫、冗長、黏稠的風格持歡迎態度。他們贊許的方式在現在看來很特別,那就是把莫言和??思{相比。到現在為止,把一個作家和現在正在流行的外國作家相提并論似乎仍舊是評論家的職責,也是給予這個作家的最高榮譽。我不想在這里對福克納表態。但是,我想說這種冗長累贅的敘述方式既不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小說語言,同時也讓小說遠離了中國大眾。迎合大眾不是嚴肅作家所為,但背離大眾也不是一個好的方式。一個作家可以遠離大眾(對話仍舊可能),但不必偏要走和大眾相反的方向。
這種傾向還表現在莫言小說的結構上。比如說早期廣受贊譽的名篇《爆炸》中作為“對位”出現的狐貍,《球狀閃電》中的“鳥老頭”。詩意當然有詩意,某些知識分子還很喜歡。那些“象征”甚至也可以在碩士論文里羅列出一大堆供導師們劃圈。但是莫言的長處何在?他最擅長寫農村里出現的古怪事物:鳥老頭、球狀閃電、洋種奶牛、雙黃蛋。如果非要去找看不見摸不著的“深度”,請問這是否是在向梨樹要一個小小的蘋果?
二、在評論家的視野之外
莫言之所以是莫言,主要在于他小說語言中表現出來的多方面才華。后來出現了大批寫“我爺爺”、“我奶奶”的模仿之作,其中的故事也有的寫得很好看,但多數作品小說語言僅僅粘稠而不生動,至今大都已湮沒無聞。
從莫言早期那篇震撼人心的《白狗秋千架》中可以看到,“我”與“暖”的精彩對話,真實(符合農村“生活”),自然(流暢,不拘泥于交代情節),極富藝術張力?;铎`活現的人物——“啞巴”也讓人難以忘懷。在丑惡而令人絕望的生活中莫言竭盡全力捕捉到了不少“閃光點”。大江健三郎提到了《白狗秋千架》并非偶然。我們從世界文學的角度來看,這篇小說的藝術性仍然是可信的,形象新鮮而飽滿。赤裸的人性,赤裸的貧窮,還有赤裸的回憶,一切都是以完美的“現代感性”描寫出來。除了語言沒有達到后期的爐火純青、主人公的內心獨白不夠尖銳之外,一切都是那么強烈。整個故事很有“中國味兒”,同時又有“世界性風格”。
在后來的中短篇小說中,莫言出人意料地擺脫了那些復雜的象征和對位,甚至他引以自豪的“童年視角”也漸漸在發生變化?!赌愕男袨槭刮覀兛謶帧凡辉僖阅欠N痛苦而清新的童年視角來看世界。“純潔”的神話開始消解。一種無所謂的、大大咧咧的“小流氓”的視野彌漫在小說中。令很多評論家難以忍受的風格一開始就遭受到了牛頭不對馬嘴的批評,然后評論界對莫言沉默了。其中關鍵一個問題是,令人“恐懼”的“行為”究竟象征了什么?其次,莫言的態度是什么?在小說中看不出來。于是,愛說大話怕說錯話的評論家都不言語了。
我愿意把《你的行為使我們恐懼》和意大利的閹伶歌手相提并論:你必須有所失,才能婉轉地唱出那些困難的高音。這就是閹伶歌手的道德。作家也一樣在不斷地放棄,放棄成為圣人、哲學家、道德說教者,直至成為一個大江健三郎所說的“邊緣人”,最后才有一絲可能在藝術領域里掘到一口深井。
當然,評論界是歡迎“邊緣人”這種新鮮說法的,但是不久,莫言寫的反腐倡廉題材的《天堂蒜薹之歌》又讓他們吃了—驚。我至今沒有看到過一篇對《天堂蒜薹之歌》有深度的評論。喜歡把藝術簡單化的評論界也許對這種矛盾性感到很為難。但是藝術家即使在邊緣化過程中也有自己的自由,龐德可以在《比薩詩章》里痛斥稅收制度的弊端,波德萊爾也可以高呼“打倒奧皮克將軍”。不管藝術走向何處,藝術家永遠把整個世界當作自己的材料。
三、新探索
莫言在新小說集《冰雪美人》中展示了他新的藝術追求。從短篇小說《冰雪美人》中,我們看到的不再是那個我們多少有些熟悉的“文革”少年(這些少年基本上與作者同齡),而是一個會半生不熟地運用些新名詞的小鎮“當代少年”。沒有創作經驗的評論家可能不太相信,這種題材極富挑戰性,幾乎很少有成名作家敢寫當代少年的青春期故事。張賢亮十幾年前寫過一篇小有名氣的小說《早安朋友》,寫一些高三學生高考的事,被王蒙不客氣地評價為“丟份”,這種題材難度可見一斑(寫學校生活,我以為至今尚無人能超過王蒙的《青春萬歲》)。
莫言為什么熱衷于寫少年生活呢?評論家曾經長時間異口同聲地贊揚莫言的“童年視角”的獨創性,但他們舉的例子卻是說明語言的生動性的例子。他們沒有回答以下問題:莫言為什么鐘愛“童年視角”?莫言小說新鮮、生動的風格和“童年視角”有何關系?一采用“童年視角”就能自動獲得了“新鮮、生動”的風格嗎?凝神細察莫言的小說,我們會發現他是在用“童年視角”來尋找語言的突破口?;剡^頭看幾十年的政治運動,人們會慢慢發現遭到最大破壞也最易讓人忽視的也許是當代漢語。對于語言感覺敏銳的作家而言,幾乎每一個漢字所蘊涵的活潑韻味都被劫掠一空(剩下的是鈣化松脆的最高級形容詞空殼),一篇“文革”文章在作家眼里仿佛是屠殺漢字的刑場。龐德在《如何閱讀》中沉痛地預言過:“……當他們(文化人)使用的工具、他們的作品的本質即以詞指物的方式腐爛了,那么,社會和個人的思想、秩序的整個體制也就完蛋了。這是一個歷史教訓,一個未被記取的教訓。”
通過兒童學習語言并非莫言的獨創,稍稍涉獵過外國文學理論的人就知道,英國浪漫主義運動就贊揚兒童們那種未被磨疲的、新鮮的感覺。他們向兒童學習,目的在于清除心理上所有機械的自動反應,促進語言的更新,形成敏銳的認知能力。簡單地說,就是“使語言奇異化”。后來的現代派藝術家(馬蒂斯)也曾嘗試過用兒童的眼光看世界。莫言在寫作初期自發地找到了一條荊棘覆蓋的老路,對他而言是有效的。對輕率的理論家來說,他們覺得自己看到了意義非常深刻的“哲理”。這也許就是對莫言誤讀的癥結所在。
說到對少年心理的研究,莫言的確有過人之處。在《冰雪美人》里,這種心理觀察有了新內容。主人公不再像以前的“文革”少年一樣,愛上了比他大幾歲甚至十歲的漂亮女知青,他愛上的是同班同學。而戀愛使一個人第一次感到有必要對日常語言進行革新,在這一點上,主人公和作家是合拍的。但這樣的內容可能讓很多優秀作家不寒而栗。他們不敢冒這種風險,因為稍不留意小說可能就不知不覺地變成了“青春美文”(當然,臉皮厚的作家不怕,他們甚至也不怕寫得不如中學生)。
那些輕率的讀者可能多少有點失望,這個故事中人物的“感情生活”和“文革”少年有點相像(如《白棉花》、《愛情故事》)。不過要求一個有獨創性的作家每一篇小說有很大的不同是不合理的要求。在《冰雪美人》中,可以辨別出這個當代少年不再孤獨地與大自然互通聲息,許多社會上的聲音已經融入了他的內心獨白之中。
退了學的孟喜喜與母親合力把孟魚頭經營得轟轟烈烈,我經??吹剿泶┘t色旗袍,站在店門口招徠顧客的樣子。每當我看到她明媚的笑臉,心中就陣陣刺痛,仿佛被尖銳的東西扎了。她離開學校以后,年級主任在神圣的課堂上,用與她的身份完全不相符的下流語言,誣蔑孟喜喜,說她干上了“那一行”。看到她穿著開衩到了大腿的旗袍,化著濃妝,站在店門前,對著客人賣弄風情的樣子,我就想起了年級主任的臟話。
讓人玩味無窮的文字包含了作者對幾種語言的熟練領悟。這里面有中學生的多重語言(男生之間的“流氓”語言,內心的純情獨白)、年級主任聲色俱厲的“訓導語言”、小鎮居民評論市場經濟的語言和背后議論人的嘀嘀咕咕。這一切都混而不分地融化到一個少年痛苦的內心和沉默的眼神里。這些不同的聲音以及各種聲音包含的價值觀,普通讀者都能心領神會。
在一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以后不久,少年的心情發生了變化,想起往事“我只是感到一種淡淡的憂傷”。但是這種減弱的感情一點兒也不缺少復雜性: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見孟喜喜,也很長時間沒有想起她了。我確鑿地認為她已經干上那行了,盡管她干上了那行也不能說她下賤……
少年“很長時間沒有想起她了”,而且“確鑿地認為她已經干上那行了”(為什么這樣認為?這種無端的心理邏輯勾勒出了少年心中那道被深深犁過的痕跡),在小鎮少年混亂的思想中,這兩件事情可以互為因果、自圓其說。但是接下來的話又推翻了以上整個結構:“盡管她干上了那行也不能說她下賤?!弊x者讀到這里,已經不敢再相信前面說法的真實性了。感情的眾多層次在這里得到了充分體現。在表面上,少年已經平靜了,就像小鎮上那些各色人等一樣……
孟喜喜到這個診所里來,究竟得了什么病,莫言不交代。好求甚解的讀者可以在小說中前后查找:孟喜喜先是“臉色慘白,額頭上布滿汗珠”。但由于幾個急性病人的干擾,孟喜喜的病情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孟喜喜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說”。當“我”“倒了半碗開水,端到孟喜喜面前”?!八龘u搖頭,痛苦的臉上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低聲說:‘謝謝。’”在這一段里,少年的奔騰不息的心理活動停止了,一切描述就像是一臺多疑的攝像機在慢慢移動,語言的特點是細致、小心翼翼。
當醫生做完了一個手術后,“換完了衣服洗完手坐在椅子上吸足了煙喝飽了水要為孟喜喜看病的時候,一個莽漢像沒頭蒼蠅一樣破門而入。他雙手捂著臉,鮮血從指縫里流出來”。這時,“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汗水,臉色白里透出黃,嘴唇白里泛著青,連她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霧”。照“我”看來,“……她現在是這樣地噤若寒蟬,是這樣地無聲地、凄涼地微笑,是這樣地輕輕地搖頭?!弊髡叩恼Z言像夢幻,又像是對描寫對象如癡如醉地傾訴。動人心魄的美、不知名的致命疾病、愛情的宣敘調,統統織成了讀者緊張又奇特的期待。
到最后,“門外的大雪不知什么時候停止了,風力也減弱了許多。一縷陽光從厚重的灰云中射出來,使積雪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我們的房間頓時一片明亮。我對她說:‘雪停了,太陽出來了?!?/p>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更沒有用聲音來回應我的話。我突然發現,仿佛就在適才的一瞬間里,她的臉變得像冰一樣透明了。她的上眼皮也低垂下來,長長的睫毛幾乎觸到了眼下的皮膚上?!?/p>
最后再看一眼:“她似乎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腦袋便突然地歪向一邊?!?/p>
孟喜喜之死奇怪地以一種歌唱的調子來講述,特別是其中對大雪的描述,通常應該作為凱旋或愛情得救的象征,然而在這里卻成了死亡的背景,語言似乎也染上了癡迷而緊張的臨終征候。
在一個多少有點閉塞、惡俗的小鎮上,出現了一個少年看來讓他震驚的美的瞬間。的確,許多事情沒有講明,作者也不表態。意義的缺席讓倉促的讀者感到了氣悶。但是意義的缺席并不等于意義的空無。莫言在小說中克制了意義的涌流,把意義推向了遠方。請把小說再讀一遍,一部分讀者就會發現作者悄悄地在好幾個地方已經敲進了幾個“楔子”,一小部分讀者說不定會發現這篇小說像是一份曲譜,第二遍閱讀不再是看故事,而是參與了演奏,同時你開始欣賞作者的嫻熟技藝……
另一篇我覺得也很有新意的小說是《倒立》。據莫言自己說,《冰雪美人》和《倒立》“使用了傳統的寫實手法,沒玩半點虛玄。我不想證明給別人看,我只是想試試自己有沒有寫實的能力”。這種新嘗試使《倒立》具有了嶄新特色。在這個情節簡單的小說中,幾個老同學聚在一起吃一餐飯,請客的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孫大盛。主人公魏大爪進入“政府賓館一號樓西餐廳五號包間”時的內心獨白這樣的:
“起初我還以為是服務小姐撒在廊道地毯上的空氣清新劑的氣味,但我很快就判斷出不是空氣清新劑的氣味,那氣味多么淺薄啊……”“沙發是白色的,一看就知道是用上等的羊皮做的。”“大圓桌上鋪著潔白的臺布,臺布下邊還有一層深紅色的絨布,我知道那叫天鵝絨,與懸掛在窗戶上的落地窗簾是一種料子。大圓桌的中央是一塊圓形的茶色有機玻璃能夠旋轉的,這個我懂,要不這樣大的桌子如何夾菜呢?”魏大爪的獨白表面上是“內行”的,然而他那種東瞧瞧西望望的的神態說明了什么呢?莫言在這里摹擬一個曾“見過世面”但生活仍處于貧困線以下的人的“自強不息”的心理狀態,這才是真正的“現實”,真正的人性。莫言很少寫城市題材,他抓住了能體現城市性格的核心人物,語言雖有夸張,但仍可以說是逼真的。
魏大爪甚至為自己見過世面暗自得意,“這些伙計,束手縮腳地站著……泄露了他們心里的緊張。別看他們大小都是官,其實也都是些土鱉,沒見過什么大場面,還他媽的不如我呢”。(他不知道別人都在盤算著對部長講什么話,提什么要求,怎么提才自然。)“那張大圓桌的中央已經放上了一個大盤子,盤子里蹲著一只用蘿卜刻成的孔雀,當然是開了屏的雄孔雀。我知道這盤菜是看的而不是吃的?!?這句話漏餡了)“……冷盤,里邊有醬牛肉、炸蠶蛹什么的,這是可以吃的。但我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淺嘗輒止,如果讓這些東西填滿了肚子,后邊的熟菜就吃不了多少了?!彼械娜酥兄挥形捍笞σ粋€人在琢磨著吃。盡管他“什么都知道”,但他的“無知”已經被寫盡了。在他看來,人家處處在設謎,一心想要考倒他,揭穿他來自社會底層這個事實。他的語言越是松弛,他的心里越是緊張。
昔日的校花謝蘭英“倒立”時“腿上的裙子像剝開的香蕉皮一樣滑下去遮住了她的上身,露出了她的兩條豐滿的大腿和鮮紅的短褲”。這種純凈水般的描述語言讓人摸不著作者的意圖,但既然小說的題目是《倒立》,所以那些想忘記“倒立”、忽視“倒立”、回避“倒立”的做法和想法都會在這個題目下無所遁形。而所有的解釋,也都必須圍繞這個強大的磁場旋轉。
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莎士比亞,這句話很有道理,但這句話說的是閱讀的起點而不是終點。文化由此形成蔚為大觀的格局并非來源于泥沙俱下的閱讀。龐德說,文化的健康來自語言的健康,沒有語言的健康就沒有思想工具本身的整潔。莫言的小說創作讓我看到了漢語的希望,請允許我重復詩人柏樺的話,我看到了恢復漢語血色素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