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再對歐元說“不”

縱觀英國與歐盟關系的歷史，英國人對歐洲大陸的新制度總是始于不屑一顧，繼而瞻前顧后，最終無奈采納。歐元問題也不例外。

２００３年６月９日，英國財政大臣布朗宣布，英國加入歐元區所作的五項經濟評估，除金融服務業外，其余四項均未達標。盡管布朗承諾，只要條件成熟，英國政府原則上依然支持加入歐元區，但這個結果還是意味著錯過了２００２年歐元“頭班車”的英國再次將歐元拒之門外。

眾所周知，布萊爾政府上臺后一直致力于積極推動歐洲一體化進程，強化英國與歐洲的關系。１９９７年上臺伊始，他便把英國加入歐元區列入工作日程，并確立由財政部進行加入歐元區的五項經濟評估，以及在評估通過的前提下進行全民公決。但是，六年的時間過去了，加入歐元區的問題依然懸而未決。英國政府始終恪守“原則可行，時機未到”（Yes in principle－but not yet）的信條。英國人究竟怎么了？難道他們真的孤芳自賞，不想與歐洲經濟融為一體嗎？

五項經濟評估

英國政府對歐元政策的最早表態，是財政大臣戈登·布朗１９９７年在英國下院所作的聲明。該聲明指出，取消英鎊是工黨政府的長期目標，只要歐元區經濟運轉良好，而且工黨在下一屆選舉中獲勝，就會對加入歐元區對英國的經濟影響進行評估，并最終提交全民公決，爭取在下屆工黨任期內解決。英國將在滿足五項經濟評估的前提下做出是否加入歐元區的決定：第一，英國經濟與歐元區各國經濟之間能否穩步趨向融合；第二，是否具備了應付不利經濟變動的足夠靈活性；第三，對英國的投資是否能不受消極影響；第四，對英國金融服務業的影響；第五，是否有利于就業。簡言之，這五項評估標準就是：趨同（convergence）、靈活（flexi－bility）、投資（investment ）、金融（financial services）、就業（employment ）。五項經濟評估的設置實際上反映了英國以下幾方面的憂慮：

第一，趨同性。英國經濟結構與歐洲相差甚遠，彼此的商業周期步調不一：英國是石油凈輸出國，比歐洲其他國家更易受油價波動影響；英鎊是世界主要的可兌換貨幣之一，英國又是歷史悠久的國際金融中心，使得英國經濟更易受短期利率變動影響；英國相對歐洲他國來說勞動力市場更為靈活。１９７９年以來英國經濟增長與德國的相關度幾乎為零，而與美國的相關度為０.５（完全相關數值為１.０），這反映了英歐經濟之間的政策性和結構性差異。

第二，靈活性。即歐元一旦出現問題，英國能否隨機應變加以處理。英國人一向對歐盟僵化的作風抱有反感，進入歐元俱樂部后是否會被歐盟的“官僚機構”所拖累，這一直是英國的擔憂。

第三，對投資的影響。據聯合國貿發組織的統計，２００１年英國吸引外國投資總額在全球仍排名第二。加入歐元區后，是否還能保持這種優勢很難預料。但另一方面，英國又擔心，如果長期拒絕歐元，必定會使國際投資商在比較歐洲統一市場和英國各自的投資條件后做出對英國不利的選擇。

第四，對金融服務業的影響。倫敦是與紐約、東京齊名的世界三大金融中心之一，雖然歐元啟動以來的事實證明，倫敦的地位不但沒有受到威脅，在某些領域還擴大了市場份額，但一旦加入歐元區后，倫敦作為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是否能夠保持，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第五，就業。近年來英國的經濟增長率和就業率在歐盟國家中一直領先，英國擔心加入歐元區后會喪失這一優勢。

２００３年５月，布朗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采訪時仍堅持英國的長期經濟利益依舊是加入歐元區的決定性因素。對于加入歐元區的可行性，英國各派分歧早已超出黨派界限，他們的爭論不僅涉及經濟利益，更與主權相關。作為歐元區成員，在財政政策上必須嚴格遵守《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的一系列經濟趨同標準，由歐洲央行發行共同貨幣，制定統一貨幣政策，建立超國家的立法和執法機構。英國人擔憂，如果原來由英國議會掌控的貨幣權力轉移到歐洲央行，會導致財政權力向歐洲委員會轉移，喪失以貶值貨幣刺激出口、以增加貨幣投入緩解經濟衰退等競爭手段，從而削弱控制和影響英國經濟的能力。

關于全民公決

不論財政部今年６月公之于世的經濟評估結論如何，是否加入歐元區最終仍然取決于英國公眾。１９９１年以來的民意調查顯示，英國人對與歐洲統一貨幣的支持率一直在４０％以下，而不支持率則基本穩定在５０％～６０％之間。今年５月初的民意調查中，只有２９％的人表示支持加入歐元區，反對者高達５８％。此外，還有１２％的人表示不確定。

英國人是十分講求實際的民族。從社會整體看，堅決主張加入歐元區的熱情派和抱定決心抵制歐元的反對派都不占優勢，多數人需要在觀望歐元表現的過程中權衡利弊。在歐元流通的第一年中，英國民眾對歐元的態度并沒有顯著的變化，接近半數的“動搖者”都是親歐元和反歐元陣營可以爭取的。不過，目前英國公眾中表示相信布萊爾在歐元問題上的判斷，將在全民公決中投票贊成加入歐元區的只占７％；表示不相信布萊爾，將在公決中投反對票的占１３％；而高達７９％的民眾表示不會相信任何政治人物、將根據自己的判斷投票。即使在一貫對歐元比較“友好”的金融和企業界，支持率也在下降。不過，如何贏得商界領袖、工會領袖、媒體評論家和其他為公眾尊敬人物的支持，仍然是影響民意的重要因素。

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弊大利小之說——歐元流通之初，許多人都預言它將有助于降低物價，帶來更多工作機會、更高的經濟增長率。但事實表明，歐元區物價普遍上升，歐盟的《歐洲穩定與增長公約》也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壓力，嚴格的赤字規定將極大地束縛中央銀行和政府的手腳，單一利率還導致了經濟增長速度放緩和失業率升高。而英國１９９９年以來的經濟表現已經大大超出歐元區內最強的國家——德國。即使繼續留在歐元區之外，英國也完全可以保證穩定和繁榮。相反，德國的經濟停滯、公共服務困境以及高達５００萬的失業人數，倒是應該給英國人敲響警鐘。而且歐洲目前面臨許多重大挑戰，如東擴、減少世界貧困、加強內部民主。面對這樣的歐洲前景，加入歐元區面臨的前途是很不確定的。由此英國國內許多人認為，沒有必要成為歐元這種不確定性的犧牲品。

利大弊小之說——最近由英國帝國大學商業學院教授大衛·貝格主持的一項研究報告表明，英國的商業周期、經濟結構在與歐元區的趨同方面已經顯著改善，長期利率也漸趨一致，此外，英鎊對歐元匯率的持續走低也有利于英國在一個更為合理的匯率上加入歐元區。該報告還指出，歐元的使用已經使歐元區國家之間的貿易量增加了３０％。

其他的一些研究認為，英國與法國、意大利在通貨膨脹方面的關聯程度已經達到歷史最高點，而德國在與歐元區其他國家的經濟趨同問題比英國更加突出。此外，英鎊幣值高估一向是反歐元者的有力武器，但實際上并不存在任何“正確”的匯率。盡管加入歐元后，通貨膨脹會有一定程度的反彈，但英國還有一個五年的過渡期，所以沒有必要以英鎊的匯率過高作為拒絕歐元的理由。最后，《歐洲穩定與增長公約》的規定雖然對英國顯得過于嚴格，但這一規定并非全無道理。何況在超出赤字規定和真正被處罰款之間還有兩年的修正期。總之，盡快加入歐元區只能是利大于弊。

這兩種結論孰是孰非，目前仍難以判定。歸根到底，英國之所以在歐元問題上這樣保守，除了現實的經濟考慮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英國的歐洲戰略與全球戰略之間存在的矛盾。英國長期以來的對歐戰略一直是維持均勢，防范超強國家出現，但又不愿介入歐洲具體事務。對于法德主導的歐洲聯合，英國人向來抱有既戒備、防范而又不甘完全置身事外的復雜心態。此外，政治上的英美聯盟，英美特殊關系也表現得十分突出。在北約內部，英國與美國的共同點更多，這種狀況短期內不會發生根本變化。英國在加入歐元區問題上的抉擇，不可能完全脫離它與美國的戰略關系考慮。因此，英歐關系始終處于一種搖擺不定、若即若離的狀態。這種不穩定的狀態必然對英國加入歐元區的進程產生負面影響。

未來前景

對于歐元在英國的前景，盡管布萊爾政府口頭上表明了加入歐元區的積極性，但事實上英國政府要重新通過五項經濟評估，決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相當多的人預測，重新通過評估、組織全民公決到最終加入歐元區至少需要三年的時間。

從英國國內看，盡管目前反對加入歐元區的英國民眾居半數以上，但同時，相信英國將在２０１０年之內接納歐元的公眾人數卻在不斷增加。這說明，盡管英國公眾目前在現實的經濟利益以及感情上還難以接受歐元，但越來越多的英國人承認加入歐元區是大勢所趨。

總之，縱觀英國與歐盟關系的歷史，英國人對歐洲大陸的新制度總是始于不屑一顧，繼而瞻前顧后，最終無奈采納。歐元問題也不例外。不過，英國是否能成為歐洲制度的積極設計者而不再是被動的參與者，最終還將取決于當今英國政治家和人民的勇氣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