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0年香港出生。紐約社會研究新校(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經濟學碩士。臺灣、洛杉磯、紐約、香港四地三十余年新聞從業經歷。現任香港《亞洲周刊》總編輯。
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使中國的體制和社會上存在的諸多問題得以暴露,也許這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我想經過這樣一場磨難之后,從政府到民間都了解到需要積極地求進步。
歷史的巨大災難,有時是以歷史的巨大進步作為補償的。“非典”對中國和中國人的改變,已經開始顯現。著名時事評論家、香港《亞洲周刊》總編輯邱立本認為,中國歷經“非典”磨難后,會形成一股新的進步動力,將對現代化的發展影響深遠……
港人開始思考什么
記者:您生活在曾是“非典”重災區之一的香港,切身體會一定很多,能否談談您在這場疫情中最深刻的感受。
邱立本:在香港,我感受到這是一場“無聲的戰爭”。在辦公室、電梯里、街道上,人們戴上了口罩,但是掩不住心中那份無奈。我有種被迫面對這種滄桑的感覺。每天傍晚看到電視新聞播出今天多少人感染、多少人死亡,很容易讓人陷入很恐怖的氛圍當中。也許,這是很久以來港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與死亡那么接近。在這種氛圍中,我看到很多人在開始思考過去很少思考的問題,包括人生的意義,活著為什么,等等。香港人是很物質的、很現實的,現在反而對生與死這些很遠、很不著邊際的問題進行深刻思考。這段時間以來,香港人認為負資產、炒股失敗之類的事情變得很瑣碎和次要,畢竟財富只是身外之物,生命是不可以代替的。沒有健康的身體,財富只是在沙灘上筑起的城堡。
全球化時代的透明
記者:為什么一場疫情的流行最后上升成為一個國際問題,還曾使中國的國際形象備受非議?
邱立本:我覺得主要是暴露出了中國體制上的一些缺陷。以一種政治的力量來掩飾 “非典”的存在,這就是“掩耳盜鈴”。但畢竟紙包不住火,最后到底爆發出來了。
透過這些,很值得大家來深思其中的教訓:第一個就是中國本身透明化的問題。現在是一個全球化的年代,“安危相易,禍福相生。”不能關起門來打狗,也不能關起門來做皇帝。掩蓋“非典”這種傳染病的事實將導致你的禍害輸出,你的問題國際化,而不是人家要妖魔化你。現在不少外國人就認為是中國的病毒輸出,是中國的禍害使他們無端受害。一時間,全球又泛起了一個所謂的“新黃禍論”,有人還專門用“中國病毒”來形容這樁事情。對中國來講,實在是情何以堪。的確,在全球化的年代,大家在密切地互動、密切地往來,你需要透明化,需要還民眾以知情權,出現疫情并不可恥,但掩蓋疫情是可恥的。
第二個就是媒體能否真正發揮監督功能。記得1998年,朱 基在中央電視臺對媒體提出了勉勵和要求,希望媒體起到“輿論監督,群眾喉舌,政府鏡鑒,改革尖兵”的作用。當時實在是鼓舞人心。但是,現在仍有不少領導對媒體還是采取一種控制的方式,經過這個事情以后,需要反思。曾經,中國的一些媒體戴上了政治的口罩,全世界老百姓都被迫戴上了口罩。
“猛藥”治吏除弊布新
記者:在“非典”問題上,中國免去了一些官員的職位,興起了以民為先的新政風,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好評。您如何看中國政府的這些動作?
邱立本:我覺得中國這次“猛藥”治吏是史無前例的,具有除弊布新的震動效應。現在的關鍵是中國政府要面對一個責任政治的問題,也就是在香港常講的問責制。其實,中國一直有考核機制,但過去由于一些人情因素及一些官官相護的做法,把很多問題模糊掉了。應該重視責任追究,做錯了、做得不行的,就得下臺,不能再容忍庸官踐踏中國共產黨與中國政府的威信。中央政府現在在這方面很有決斷能力。把失職官員拉下馬,這反映中國政府是負責任的政府,是有處理能力的,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對中國來講,這是一個可喜的開端。
折射社會文明水平
記者:在這場危機中也反映了不少中國人安全觀念、生活習慣及社會公德方面的問題,您對此如何看?
邱立本:“非典”危機給中國人帶來的首先是國家安全觀念的改變。中國人在改革開放以后覺得安全只是戰爭或經濟上的問題,因而,一直以來我們將目光放在尋求強大的國防和全球競爭力上。但是這次危機,使人們突然意識到國家安全也包括健康安全等問題。所以,不少媒體稱之為“沒有硝煙的戰爭”,它沒有槍炮,但是它所造成的破壞甚至比一場有形的戰爭更厲害。
健康安全概念引出一個問題,就是個人衛生、私人領域的事情跟公共領域的事情都緊緊扣在一起。個人衛生沒處理好,你就會損害到公共利益,更何況中國許多人一直以來不太注意這方面的問題,缺乏公德心。一些被視為小節的生活習慣,其實正反映一個社會的文明水平。當中國人越來越富裕,“大款”到處展示財大氣粗之際,中國人是否會發現富裕中的貧窮、豪氣中的陋習?中國人是否應該反思,怎樣在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交叉的地方看到問題所在。你的個人利益、個人隱私、個人人權不能損害到公共利益,你損害了公共利益,它會倒過來影響到你的個人利益。所以,我覺得這件事對中國人是個很大的教訓,人們將學會選擇一種健康、文明的生活方式。
激發新的進步動力
記者:“非典”是一場危機,若處理得當也未嘗不是機遇。在危機處置中,中國看清了自己身上的問題,并尋求突破。您認為,同“非典”的斗爭,是否會對中國的社會進步產生正面影響?
邱立本: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使中國的體制和社會上存在的諸多問題得以暴露,也許這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我想經過這樣一場磨難之后,從政府到民間都了解到需要積極地求進步。其一,中國會加快其行政體制改革,避免再出現“庸官殺人”。有的官員不是貪官,沒有“捂錢”、沒有做什么壞事,但是反應慢幾拍,就可能致人死亡,更何況有些壞官“捂蓋子”隱瞞,禍害更大。所以對官員的要求比以前高了。其二是民間,社會上的每個人應從自己做起,應該重視衛生習慣,講公德心。中國歷經“非典”磨難后,會形成一股新的進步動力。用毛澤東主席的話講就是:壞事可以變成好事。這也是我所期盼的。
香港在歷經這次滄桑之后被迫成熟起來,觀察大陸的很多大城市,我想也有類似的感受。歷經“非典”劫難之后,對整個中華民族,對整個中國人來講都有這種成熟了的感覺。如果你不進步、不改革,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為犧牲品。談改革、談進步是一個事關生死的問題,是一個不能夠回避的、迫切的現實問題。可以說,春夏之交這一場意外的“非典”,把中國改革與進步推到一個很緊迫的日程上,再也不能拖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