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典型肺炎以其發病的迅疾、傳播的兇猛、救治的艱難給過殷實安穩日子的中國人當頭一棒,尤其是搭上了改革開放頭班車的廣東人和長期有優越感的北京人,他們被突如其來的災難弄得不知所措,時尚優雅的生活一下子被攪亂了。
網上流傳著一些帖子,或許能夠表達出 兩地普通民眾的“非典”生活:
“病毒傳得挺快,心情變得很壞,要想不被SARS,絕對不能太帥;出門口罩要戴,公車最好避開,打的坐在后排,說話兩米以外,降低生活標準,少接吻多吃菜。”
“戴口罩時間過長悶死,在家里薰醋引起火災燒死;天天喝單位發的中藥毒死;在家里無所事事悶死;在公共場合打噴嚏被人煩死;小區或樓門里有人染病嚇死。”……
SARS讓人們品嘗到了大自然的暴虐,就像1976年唐山發生的大地震,千千萬萬心高氣傲的都市人剎那間覺察到了人的弱小與卑微。
突來的疫情很可怕
當人們度過最初的恐慌以后,內心開始變得多疑與敏感。因為恐慌已經沒有用了,瘟神已經降臨,并按它自己的規律運行。人們希望了解這場災難是如何來的,怎么擴散的,正像一位著名的詩人在詩作中描述的那樣:“SARS軍團為何突襲了我們?”
在諸多民眾尤其是北京市民的直覺中,災難好像是突然降臨的,沒有什么先兆。直到衛生部開始每天公布“非典”的疫情,感染的病例成倍的增長;醫院開始設立專門的“發燒門診”;120急救車開始專門接送發燒病人;老百姓開始大量購買消毒水、口罩、眼罩;機關和社區開始清理門戶、謝絕探訪;中小學開始放假,大學開始封校;“隔離”“醫學觀察”這兩個詞匯開始堂而皇之出現在媒體和政府的公告上……
設想一下,發燒的病人在醫院里串來串去,一會兒去劃價,一會兒去拍胸片;公共汽車和鐵路車廂里,“非典”病人一面往嘴里送藥一邊和身邊的人高談闊論……不用再怎么描述,人們都會猜到接下來的可怕后果。
我們在由衷地感激以胡錦濤為總書記的黨中央英明果斷的同時,是不是也應該做一些亡羊補牢未為晚矣的思:譬如:一個城市或一個行政區域內,是不是應該建立一種常備的遇到緊急情況自動彈起的社會預警和救治系統,按照法律賦予的職責打破常規應付突發事件。這樣用不著臨陣換將也能夠應付突發事件,否則的話,我們的民眾太危險了,我們的城市太危險了!
3月15日,北京市 出現了第一例“非典”感染者(不包括軍隊系統),假如那個時候有關部門就能采取積極的隔離措施,切斷污染源,向社會公開疫情,聽取并尊重醫學專家的意見,并和世界衛生組織積極溝通,北京的疫情恐怕是另外一個樣子。
和北京人口密度差不多的新加坡也是3月中旬(13日)發現的“非典” 病例,新加坡衛生部門立刻向公眾報告了消息,隨之果斷采取了學校停課、病人隔離、家屬留觀、公共場所測量體溫等一系列在當時看來不可思議的措施。結果怎么樣?很快控制住了疫情,至4月下旬就已經無新發病例出現。新加坡至今累計的“非典”病例也不過200多。
也許有人說,非典型肺炎我們沒有經歷過,對這種傳染性疾病需要一個認識過程。其實毫無道理。因為人家新加坡也沒有經歷過“非典”,人家的城市主管部門為什么能夠不推諉不扯皮迅速行動起來?而且廣東省去年11月就發現了 “非典”的病例,比新加坡早了好幾個月。
當時廣州的醫務人員將其命名為“不明原因的肺炎”。隨后廣州便出現了大范圍的疫情,老百姓戴起了口罩,板藍根、白醋。消毒水脫銷。廣州的傳染病醫院里住滿了SARS病人,相當多的醫務人員受到感染。民眾毫無戒心.毫無顧忌地南來北往,發燒的人和普通患者在一個窗口排隊,在一個窗口拿藥,在一個病房里打點滴,醫務人員口罩都不戴就給發燒病人診病開藥……疫情怎么能不擴散,怎么能不從一個城市傳到另一個城市?讓切斷傳染源的最佳時機這么從容地溜之大吉,對于改革開放已經二十幾年的中國來說,實在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在突發的公共衛生危機面前,我們必須得保證疫情信息的透明與重視,讓民眾知曉真實的情況。
大疫面前需要“恐慌”
其實恐慌比盲目的滿不在乎要好得多,人們恐慌了就會約束自己的行為,把許多可辦可不辦的事情向后延遲,盡可能地躲在家里,從而避免不必要的交又感染。即便因為恐慌而作了一些防護過度的事,例如在通風良好的大街上也戴上十幾層的口罩,這也算不了什么,無非是走路費一些氣力罷了,而帶來的好處卻顯而易見。譬如對面恰巧是一個正在發燒欲去醫院的“非典”患者或疑似“非典”患者——這種倒霉的事情不是沒有可能,導演謝飛不就是因為去醫院檢查身體而招上“非典”了嗎——由于你戴著被人說成是防護過度的口罩,因此你感染病毒的概率就會大大降低。
302醫院是接診北京首例輸入性SARS病例的醫院,他們3月初接到另一個軍隊醫院的緊急電話,稱前一天來該院急診室觀察的山西三個患者病情怪異,懷疑是“非典型肺炎”,需要轉到302醫院醫治。由于302的醫務人員沒有對SARS產生足夠的“恐慌”,于是大家像對待普通傳染病似的沒有采取嚴格的防護措施就開始了搶救。當時一名患者病情突然惡化。醫護人員決定切開氣管插管輸氧,實行有創給氧治療。
結果怎么樣7剛從搶救病房出來的傳染病一科主任趙敏,便開始出現高熱,伴頭痛和全身酸痛。經拍片、血象檢查,發現其白細胞不高,胸片有異常——已經感染上了非典。這是北京最先倒下的白衣戰士。
緊隨其后,丁幼紅。李林青、謝小健,張瑞新,李嬡、許紅新等15名醫院工作人員被感染。倒下的人中有參加插管的麻醉醫生,有負責氣管切開的外科醫生,有擔負護理工作的護士,就連到病房收集標本的臨時工也未能幸免。
302醫院的情景,在北京其他醫院先后上演。
3月15日,北大附屬人民醫院急診科收治了一疑似SARS患者(后來被稱為北京“毒王”),該名患者年過70歲,從香港探親回家。還是由于對SARS病情缺乏應有的畏懼,醫院沒有采取嚴格的防護措施,結果造成該院大量醫護人員感染。以后隨著其他SARS患者不斷涌入,至4月23日北大附屬人民醫院醫護人員的感染人數達到80多個。4月24日.整座醫院被西城區衛生局實施隔離。5月13日,北大附屬人民醫院急診科副主任,年富力強的丁秀蘭醫師被SARS奪去了生命。
可見,恐慌不是什么壞事,尤其是在劇烈的傳染病面前,不恐慌才真是可怕的。恐慌的前提是知情.只有了解了疫情的兇猛才會產生恐慌;而盲目的大膽、盲目的逞能,盲目的救死扶傷,根子就在于醫療信息的不通暢不重視。我們在對醫務人員英勇獻身的崇高醫德表示敬佩的同時.也對衛生行政部門未能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職責感到遺憾。
陳規陋習害人害己
SARS能夠在中國兇猛的傳播、蔓延,少數不負責任的官員自然難逃其咎,但咱們普通的百姓也有不少需要自責的地方。咱們自覺不自覺養成的諸多生活陋習客觀上為SARS的傳播,蔓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溫床。
有一位學者曾講過這樣一件事:那一年,他去美國探望已經在大洋彼岸獲得了綠卡的兒子,在那兒住了幾個星期,這位學者發現兒子兒媳從不帶自己去餐館吃飯。而在國內的時候,兒子兒媳經常請老爸去餐廳吃飯。怎么到了外國就變了呢?兒子兒媳都在美國IT大公司上班,年薪十幾萬,錢肯定不是問題。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學者向兒子求教,兒子支支吾吾,追問急了才說出真話:原來是父親說話嗓門太高,這里的美國人吃飯時都細聲細語,大聲說話會被人瞧不起。
這位學者趕緊去了當地的餐館,發現的確如此,當地的餐館不管檔次如何,吃飯的人都沒有大聲喧嘩的。但只要有華人出現,情況就不一樣了,華人肯定會成為餐館里聲音最大的食客。周圍的人大都側目而視,而華人自己則滿不在乎。這位學者還發現在紐約的公車上.乘客們都在靜靜地坐著,或看報或看著窗外景色,只有華人乘客一個個不甘寂寞,認識不認識的一通臭聊。尤其是廣東人,說話的分貝極高,離得近都震耳朵.唾沫星子四濺。學者理解了兒子,并改變了自己說話聲音大的毛病。但學者一回到國內,尤其是到飯館里吃飯,自覺不自覺地就高談闊論起來.仿佛不大聲說話自己就不痛快似的。這位學者感慨地說:“我們的陋習很難改變了,因為它已經像細胞一樣生長在我們的形體中。”
這次SARS疫情的兇猛傳播,跟國人多年形成的大聲說話、大口喝酒。相互夾萊、隨地吐痰等諸多不良的生活習慣密不可分。因為醫學專家早已經形成了共識:SARS的主要傳播途徑就是飛沫,即高聲說話時的唾沫星子。這次SARS疫情主要集中在地球上的華人生存圈,決不是偶然的,大自然已經向我們華人的生活陋習亮出了紅牌。
盡管我們以前也意識到這些陋習應當革除.但多年的生活習慣勝過了我們推崇的理念。今年春節的時候,北京天安門廣場的環衛人從廣場上清出了60萬塊口香糖,那都是看升旗的人隨口吐下的。不能說這些吐口香糖的人素質不好,他們中不少人還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但就是陋習難改,一邊哼著莊嚴的國歌一邊把口香糖輕松地吐在文明的廣場上。
生活陋習的背后其實是自私的心理,因為他們在家里肯定不會隨地亂吐,他們的家一準兒收拾得窗明幾凈。為什么在家里以外的地方,例如在公共場所就管不住自己的陋習呢?無非是覺得別人的地方、公家的地方吐一口沒關系,對自己的生活不會有任何影響。而身邊的人呢,也因與己無關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
自私孕育了陋習,陋習滋養著自私,這幾乎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得感謝SARS,它的出現正在化開這個死結。因為在當今洗心革面、糾正陋習已經不是衛生不衛生的問題了,而是保命的需要!
在上海,現而今隨地吐痰已經上升到人人喊打的地步,隨地吐痰若被發現將被課以200元的重罰。200元相當于一個普通人半個月的生活費,但不少上海人還覺得不夠狠。在北京,不僅調高了隨地吐痰的標準,還對舉報亂倒垃圾者給予1000元的獎賞。
非常時期,任何維護公共衛生健康的舉措都得到公眾的理解和支持。5月1日,在北京東城區著名的“簋街”上,一個摳完鼻子將臟物隨便涂到小區欄桿上的民工,被憤怒的小區居民一頓暴打。盡管有些過分,但這個民工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報警,而是一臉的懺悔。
這是任何一個時期都沒有過的現象,顯示出當今老百姓對公共衛生環境的高度關注。現在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你已經不太容易看到痰跡和紙屑了。餐館里,大聲喧嘩的人也少了。無論大人還是孩子,本地人還是外來工,都格外注意手的清潔,許多家庭還開始實行分餐制。
SARS正在改變國人的生活習慣,包括許多不干凈不衛生的心理。盡管這是一種“惡治”,但效果是“善治”望塵莫及的。這讓我們振奮,也讓我們心酸。
編后:
一場SARS,如同顯影試劑,將平時隱藏的種種丑陋現了形,我們開始恐慌,發現生活竟然如此脆弱不堪。“非典”是一場考試,我們很多人不及格;“非典”是一場訴訟,我們即是被告也是原告,SARS無罪,有罪的是我們。
面對危機,我們需要正確對待,有三種不健康的態度,它是讓災難蔓延的三宗罪:第一是回避和撒謊,這無疑自取滅亡,這需要一個能說真話的媒體,一個更透明民主的政府和一個負責任的危機處理系統;第二是過于愚昧麻木,這會讓災難具有更大的突然性與破壞力。這需要衛生防疫體系的正常運轉,讓公共衛生意識成為公民的基本素質(很多醫生自己都做不到)。最后就是過于恐慌,其實這三點是因果鏈條,因為回避與隱瞞,導致民眾的麻木和觀望,當災難不可阻擋時又過于恐慌,導致對政府的誠信的懷疑。對疫區人員的歧視,身處疫區的人心理又瀕于崩潰。我們需要心理人士挺身而出,需要民眾的自救組織,非贏利性組織是現代社會的強大緩沖地帶,比如民工可以成立類似于同鄉會的組織,組織進城務工的培訓,社區會自己組織起來抗擊 “非典”,當民眾出現恐慌時,不會出現政府獨木難支的情況。
“非典”,讓我們發現了太多。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但愿,悲劇不要重演!
(責任編輯/凌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