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無選擇
在山城重慶,30歲的方偉是3000萬市民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員。他出身寒門,父母都是小工人,沒有官職沒有地位也沒有高額收入。當然,方偉也就沒有值得炫耀的身世和值得自豪的資本。
方偉高中畢業便頂替父親進了重鋼某分公司做了一名鍋爐工。這鍋爐一燒便是整整10年。10年間,與他同齡的小伙子有的升了官,有的發了財,而他不僅升不了官發不了財,最終連鍋爐也沒得燒了。由于競爭激烈,加上經營管理不善,單位效益不好,嚴重虧損,為了節約開支,不得不大幅度裁員,于是方偉下崗了。
方偉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唄,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翻來覆去老是想那些人情世態,越想就越難過,越想就越心灰意冷,覺得人活著真沒意思。他總在心里問自己:這世界到底怎么啦﹖
方偉清楚自己不存在任何優勢,堂客秀梅常常挖苦他是個沒出息的男人,除了個子高外一無是處,而認真追究起來,連個子高也成了缺點,成了被人取笑的話柄。秀梅就常數落他“樹大好做柴!”
方偉1.84米的個頭,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因為家貧,起初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媒人從不登他家的門檻,自由戀愛他又口拙,見了姑娘就臉紅,更別說甜言蜜語逗女人開心了。直到28歲才找了秀梅,不,嚴格地說是秀梅找了他。
秀梅找上方偉并非因他高大魁梧,看上去一表人才,而是那時她正經歷了感情的重創,被一個她喜歡的男人拋棄了。猶如一個落水之人,抓住什么算什么,秀梅便抓住了方偉。和方偉結婚后她后悔不迭,方偉沒錢沒勢不說,連一點男子漢的氣魄也沒有,那么大個個兒,卻軟弱得像個女人。
秀梅在市中區開了間發廊,帶色情的那種,雇了8個漂亮的洗頭按摩小姐,賺了不少錢。不過,方偉總覺得那些錢不干凈。有時,他會對堂客手中大把大把的鈔票感到惡心,包括她買回來的34寸大彩電、海爾冰箱、豪華家具以及三室兩廳的公寓樓。看到這些,他就無法不聯想到一個個發廊妹和一個個嫖客在發廊干著的那種齷齪勾當。
方偉時常懷疑,秀梅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婊子,這不僅表現在她在新婚之夜便已不是處女,更表現在她對周圍的男人都殷勤熱情,而惟獨對他這個做丈夫的橫眉冷對,冷嘲熱諷,吆來喝去,向來凌駕于他頭上。更可惡的是,她給他規定每月只做愛兩次,這對牛高馬大身強體壯龍精虎猛的方偉來說不啻一種最殘酷的刑罰。
然而,方偉卻無法反抗,大丈夫可以無權,但不可無錢。方偉既無權又無錢,家中的頂梁柱是秀梅,他便只有俯首稱臣了。況且秀梅的道理相當充分:“我每天累死累活地掙錢,從早到晚,對每個客人都賠著笑臉,殷勤得像條搖尾巴的狗,回到家你還要折騰我,這事兒做多了會死人的!”每每想到這些,方偉就覺得秀梅太可惡了,做堂客的怎么能抑制丈夫的性欲﹖
方偉對秀梅敢怒不敢言,尤其下崗之后,對她更是百依百順,言聽計從。秀梅說:“下崗也沒什么,你那份鳥工作也掙不了幾個錢,不如在家洗衣做飯帶兒子。”
兒子小軍兩歲掛零,長著一對小眼睛,一點也不像方偉,方偉時常懷疑小軍不是他的種,因為小軍在他和秀梅結婚七個月便呱呱墜地了,而在婚前他根本沒碰過她。秀梅說小軍是早產,這理由勉強說得過去,可長相與他這個做父親的相差太遠。因此,他無法打消內心的疑慮。因為這份疑慮,他的日子過得更憂傷。
洗衣、做飯、帶孩子是件苦差事,以前這些活都是保姆小雯做。自從他下崗后,秀梅便將保姆辭退了。方偉究其因由,她居然振振有詞地說:“我整天不在家,你長得龍精虎猛的,不辭退她,豈不正好成全你們一對奸夫淫婦﹖”
方偉打開電視,電視里臺灣女歌手徐懷鈺正在邊舞邊唱: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我是女生,可愛的女生,我是女生,愛哭的女生,我是女生,你不懂女生……電視里那個小女人的嬌媚姿態風情萬種,叫方偉看了熱血奔涌,尤其那歌詞,讓他生出許多聯想,他覺得現在的女生太猖狂了。他“啪”地一聲用遙控關了電視,躺在床上感慨萬千地哼著:“我是男人,窩囊的男人,我是男人,可憐的男人,我是男人,沒錢的男人,我是男人,你不懂我這種男人。”哼著哼著便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方偉被一陣激烈的哭聲驚醒了,他睜開眼睛,見小軍從搖搖床里爬了起來,雙手沾滿又臟又臭的大便,正在抹著眼睛。他急忙下床抱起一身屎尿的兒子,進衛生間沖洗。替小軍沖洗干凈,換上衣服,抱了一堆玩具給他,然后又端著搖搖床進衛生間沖洗。搖搖床剛洗好,廚房里的熱水壺又發出了尖叫。方偉始想起臨睡前在燒開水,幸好小軍的哭聲吵醒了他,否則,沸水澆滅燃氣,不造成煤氣中毒才怪!
方偉手忙腳亂地跑進廚房關了燃氣,將開水倒進熱水瓶,忙完之后接著洗兒子的臟衣服。洗完屎尿臟衣,已是精疲力竭,他不由得悲從心來,暗罵自己是個窩囊廢,一個大男人竟窩在家里做保姆!
次日上午,方偉給父母打了個電話,叫他們來公寓幫忙照看小軍。老兩口歡天喜地的來到公寓,有說有笑地逗弄著小孫子。傍晚秀梅回來,見公公婆婆都來了,老大的不高興,臉拉得很長,借故說身體不舒服,晚飯沒吃便進了房間,接著,又“砰”地一聲將門重重地關上了。
兩位老人覺察出兒媳的不快,吩咐方偉進房相勸。方偉進了房間,關上門小心翼翼地對秀梅賠著笑臉。秀梅側過身來,一臉的怒容:“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將兩個老人接過來﹖告訴你,這套房子是我出錢買的!”
“你小聲點行不行﹖”方偉軟聲軟語地對秀梅說,“我曉得房子是你出錢買的,但兩位老人來看看自己的孫子,不過分吧﹖他們又妨礙不了你啥子。”
秀梅氣鼓鼓地說:“我不喜歡跟老人住在一起,不方便,別扭。要不,我啷個會花十幾萬買下這套房子﹖你將他們接過來,那我買房子有何意義﹖”
方偉有些惱了:“秀梅!你太不近人情了!兩位老人是來幫忙照看小軍的,不是來占你便宜。他們有退休金,雖然說不上富裕,但起碼夠他們生活,你以為他們這么大把年紀,喜歡看你臉色﹖”
秀梅的聲音大了起來:“我不跟你講那些臭道理,我只清楚這個家是我說了算。誰有本事誰掙的錢多就聽誰的,如果你不服,就拿出點男人氣概,掙個十萬八萬給我看看,我就服你!”
方偉氣憤地說:“你這是強人所難,不講道理!”
秀梅振振有詞:“什么道理不道理﹖有錢便是硬道理!沒錢你只有做縮頭烏龜!”
方偉氣得臉色漲紅:“我可以做縮頭烏龜,任你驅使任你吆喝,但你休想讓我做個不孝之子!”
秀梅不依不饒了:“我怎么讓你不孝了﹖我每年過年過節沒為你父母買吃的穿的嗎﹖我花在他們身上的錢比花在我父母身上少了嗎﹖”
方偉說:“他們需要的不是金錢,而是溫暖、關懷和親情。老人圖個什么﹖不就圖個一家人團團圓圓幸幸福福,共享天倫嗎﹖你要我搬出來和父母分開住,我依了你。可現在你竟發展到連兩位老人來看看小軍也不行,你太沒人情味了!”
秀梅絲毫不覺得理虧,她說:“我買房子就是圖個清靜和干凈。他們七老八十的,跟我用同一個衛生間、同一個浴缸、坐同一張飯桌吃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你也會有老的時候。到時兒媳婦將你拒之門外,看你作何感想﹖”方偉氣憤地摔門而出,來到餐廳。
兩位老人正在喂小軍吃飯,顯然他們聽到了房內的爭吵。見方偉出來,方偉娘放下飯碗,對方偉說:“小偉,我們回去了,反正離家不遠,坐10多分鐘的車就到了。”
方偉極力挽留:“媽,您別走,就和爸在這里住幾天,這里有兩間空房,不礙事。”
方偉娘搖搖頭,傷感地說:“小偉,媽曉得你孝順,但這房子是秀梅買的。她是個能干的女人,這個家全靠她一手操持。現在你又下崗了,更應該順著她些。如果因為我們老兩口讓你們關系鬧僵,我們心里過意不去。以后我們就不過來了,你如果體貼父母,就帶小軍常回家看看。”
方偉娘說著說著,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了下來,老伴見了也陪著傷心難過。小軍不懂事,傻乎乎地望著兩個垂淚的老人。老兩口收起包袱親了親小軍的臉,連晚飯也沒吃便走出了這個家門。
三種選擇
當夜,方偉和秀梅鬧得挺僵,抱了床毯子在沙發上睡,次日吃了早點便帶著小軍回家看望父母,想就昨天的事情安慰安慰兩位老人。
方偉進得家門,見父母正陪著鄰居老王夫婦在打小麻將。兩位老人見方偉抱著小軍回來了,喜笑顏開,連連對老王夫婦說抱歉,收起了麻將牌。
方偉將帶來的水果和補品擱在桌上,方偉娘削了兩個大鴨梨招待鄰居,方偉爹則抱著小軍逗笑玩耍。老王吃著水果,和方偉聊了起來:“小偉,不是王叔叔倚老賣老教訓你,你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啊!昨天我在門口遇見你爸媽,老兩口穿著新衣帶著包袱出門,我問他們去哪兒,你娘笑著說去看小孫子,可當天傍晚老兩口便回來了,你娘眼睛紅紅的。回到家還忙著動手煮面條,我想一定是你堂客讓他們受委屈了。你不能太由著堂客的性子,她這樣對待老人,你就應該跟她對著干!”
方偉垂頭不語。老王是個直腸子,有啥說啥。方偉娘知道方偉的苦衷,怕老王說多了讓他更難過,便有意岔開話題對老王夫婦說:“你們喝茶,我去做午飯,中午就在這里吃頓便飯。”
提及吃飯,老王夫婦馬上起身告辭:“謝謝!時間不早了,我們得回家做飯了,兩個小孫孫要回來吃飯。”老王夫婦生有一兒一女,皆已成家,各自在朝天門租了門面做服裝生意。孫子豆豆和外孫女芳芳跟他們老兩口吃住在一起,兩個孩子八九歲了,整天一口一聲的爺爺婆婆外公外婆地叫得特別甜,樂得老王夫婦臉上的皺紋都生動了起來。
“看看人家一家子,那才叫幸福,那才叫天倫之樂!”送走老王夫婦,方偉媽感慨萬千,搖著頭嘆著氣進了廚房。吃飯時,方偉就昨天的事向父母賠不是。方偉娘萬分傷感地說:“小偉,我們老兩口倒沒啥子委屈不委屈的。自古婆媳難相處,我們不跟她住在一起,也就沒那么多的磕磕碰碰,倒是你天長日久跟她生活在一起,她處處壓制你,你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方偉無語,內心卻著實悲傷。
一直喝著悶酒的老爹這時開口了:“小偉!如果你賺的錢比她多,她敢凌駕于你的頭上嗎﹖現在你下崗了,連基本的生活都沒保障,還得靠堂客養著,她不壓制你壓制誰﹖如果長此下去,說不定她還會騎到你頭上去拉屎拉尿呢。”
“沒錯!小偉,你得考慮自己的出路,回去跟秀梅好好商量,莫吵吵鬧鬧。你去找份工作,小軍交給我們老兩口帶。你跟秀梅說,小軍的生活費我們自理。我們還有點錢,帶不到棺材里去,不花在孫兒身上,花在誰身上﹖”
方偉聽了老娘一番話,心有所動。他覺得自己是該尋求一條出路,不能窩在家里做一輩子家庭保姆。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建功立業,依附女人過日子,受再多委屈也是活該。方偉打定主意,回去就跟秀梅攤牌,他要出去找工作。
吃了午飯,方偉便辭別父母帶著小軍回家。考慮到有事與堂客商量,他特意去菜市場買了雞鴨魚肉和幾樣鹵菜。傍晚時分,他燒好了魚,燉好了雞,剛剛端上桌,秀梅便進了家門。見桌上酒菜豐盛,秀梅難得地笑了笑,方偉解下圍裙,問秀梅喝不喝酒,秀梅說:“看在你弄了這么多菜的分上,喝就喝一杯吧。”
喝完兩杯酒,方偉收起酒瓶,將香檳放進酒柜,然后給秀梅盛了一小碗飯。秀梅心情不錯吃得很香。吃過晚飯,待小軍睡下后,兩口子甜甜蜜蜜溫溫柔柔地做了一回夫妻之事,彼此全身心地投入,配合默契,雙方都感到快活和滿足。
事后,方偉小心翼翼地對秀梅提起他想出去找工作的事情。秀梅沒有異議,只是覺得小軍還小,需要專人照看,若請保姆又不劃算。方偉說送給父母照看,并將母親的原話告訴了她。秀梅聽說兩個老人不嫌勞累不計報酬,便高興地答應了。
第二天,方偉將小軍送給父母照看,便開始去人才市場碰運氣。一個星期下來,簡歷送出去十幾份,工作仍沒著落。原以為多找幾家有挑選的余地,現在才明白自己只能被動地接受社會的挑選。方偉失望了。他在簡歷上留下了聯系地址和電話,可招工單位沒來過一次電話,人家根本不睬他。
一周過后,秀梅帶方偉去渝鑫酒店見總經理金余。金余是秀梅的初中同學。進了金碧輝煌的大酒店,見了總經理金余,方偉差點笑出聲來,這金余果真像條“金魚”,身材粗短,鼓著一對金魚眼,典型的甲亢患者。只不過這家伙有錢有勢,身上的名牌衣著、金表、鉆戒、白金項鏈多多少少掩蓋了些猥瑣形象。
現在這社會,人只要有錢,都會有種氣勢——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氣勢。在金余身上根本找不到半點自卑和謙虛,有的只是自信和傲慢。他瞟了方偉一眼,對秀梅笑道:“老同學,你男人高大魁梧,英俊瀟灑,真是一表人才啊!”
秀梅淡淡地笑道:“老同學過獎了。他沒啥子真本事,還望老同學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金余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秀梅鼓鼓的胸脯,問:“你丈夫叫啥子名字﹖有何專長﹖”
“他叫方偉,沒啥專長。不過人老實,做事踏實,以前在單位燒鍋爐,現在下崗了。”
金余深思片刻,說“這樣吧,方偉身材高大,比較適合做保安。我先讓他擔任保安組長,月薪800元,以后再提升他。怎么樣﹖”
秀梅高興地握住金余又肥又胖的手,連聲說:“太謝謝你了,老同學!”
“你看你又說見外話了,若這點小忙都幫不上,我還算啥子總經理﹖”金余看看表,說,“現在快12點了,老同學,一起吃頓飯吧,我請客!”
秀梅真誠地說:“哪能叫你請客﹖你幫了我們的忙,理應我請你。”
“我是酒店的總經理,你來這里,我這個做主人的理應招待你。”金余當著方偉的面十分曖昧地拍了拍秀梅的肩膀,“就這么定了,莫爭了。你要請客,以后有的是機會,今天聽我安排!”
金余領著秀梅和方偉進了中餐廳,叫了一桌上等酒菜和秀梅邊吃邊聊,方偉一直充當配角,默默地喝著悶酒,他的存在形同虛設。而金余和秀梅毫無顧忌地聊著同窗期間的一些趣事。
金余對秀梅說:“老同學,你還記得嗎﹖念初中時我成績很差,班主任何老師很討厭我,罵我是頭教不乖的豬。去年我開車去郊區釣魚,見到何老師,他已是滿頭白發。兒子因為偷盜進了牢房,女兒也不學好,常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跟我訴苦,說他為人師表卻管教不好自己的兒女,求我幫忙安排他女兒進酒店工作。他說我是他所教過的學生中最有出息的一個。”
秀梅問:“你幫了他﹖”
金余說:“當然。他是我老師,雖然當年辱罵過我傷害過我,但看問題要一分為二,如果沒有當年他的羞辱,也許我就不會奮發圖強,也就不會有今天。我不僅滿足了何老師的愿望,還讓他女兒擔任了大堂部經理。”
秀梅由衷地感嘆:“老同學真是宰相肚里能撐船!”
金余陰冷地笑道:“做人的學問大得很。是非對錯,恩恩怨怨根本說不清楚。我這一生受過兩大恥辱,都發生在初中時期,一是何老師罵我是頭教不乖的豬,一是校花徐美玲罵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當年學校組織看電影,出影院時很擁擠,一個同學推了我一把,我撞到徐美玲身上,無意中摸了她一下,她不分青紅皂白回頭對我破口大罵,罵我耍流氓,罵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現在怎么樣﹖風水輪流轉,班主任有求于我,我成了他的大恩人。徐美玲則成了我的堂客,對我百依百順。我要她向東她不敢向西,我要打她就打她,想罵她就罵她。我常罵她是賤貨,因為她這塊天鵝肉終究還是讓我給吃到了,而且是主動送上門的。”
方偉聽著金余的故事和他陰冷得意的笑聲,直覺得頭皮發麻。他覺得金余是個報復欲極強的家伙,就他這副尊容和品性是人見人憎惡。看他肆無忌憚而且色迷迷的目光總像刀子一樣盯在秀梅身上,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方偉沉默寡言,一副呆子相,只是一個勁地喝酒,很快便有了幾分醉意。飯后,金余送秀梅和方偉出了酒店,并叫司機送他們回家,臨上車,他吩咐方偉明天上午8點準時到酒店報到。方偉坐上轎車的副駕駛座,金余頗具紳士風度地拉開后座車門,請秀梅上車,并用手遮住秀梅頭頂以免碰頭。方偉醉眼蒙地從反光鏡里看到金余的手有意無意地在秀梅的腰間和臀部滑了一下。
第二天,方偉沒去酒店報到。秀梅接到金余電話,從發廊跑回家將還在床上睡懶覺的方偉揪了起來,破口大罵:“你太不像話了,我費了那么大的勁幫你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你竟然不去報到!”
方偉說:“姓金的不是好東西,我討厭他!”
秀梅大聲嚷:“你討厭人家﹖你憑什么討厭人家﹖人家是大酒店的總經理,不求你,是我們求人家!”
方偉說:“我就是不想叫你求他,欠他人情,才不去報到。”
秀梅說:“我已經求了人家,這份人情已經欠下了。你竟然不領情﹖你是不是要氣死我﹖現在這社會,你以為求人幫忙容易嗎﹖”
方偉說:“秀梅,姓金的陰險狡詐,對你不懷好意。”
秀梅啞然失笑:“原來你是緊張我﹖我已是半老徐娘了,你擔心啥子﹖金余身邊美女如云,不會打我主意。就算他有這份歪心思,我也會管好自己。聽話,去上班吧!”
方偉披衣下床,說:“我不想受他恩惠,另外找份工作。行嗎﹖”
秀梅說:“你找得到嗎﹖我給過你機會嘗試,結果如何﹖你找了一個星期,留了那么多電話,有誰給你來過電話﹖現在找工作是別人挑你,你根本沒資格挑別人!”
方偉無言以對。最后,秀梅攤牌了:“方偉!我不想跟你廢話。我給你三個選擇:一是去渝鑫酒店上班;二是繼續做家庭保姆;三是離婚。我討厭沒出息還要挑三揀四的男人。嫁給你這樣的男人,算我當初瞎了眼!”
方偉權衡再三,不得不選了第一條,去渝鑫酒店上班。
兩種選擇
秀梅親自送方偉去渝鑫大酒店報到,見了金余,謊稱方偉昨天拉肚子,身體不適故推遲一天來報到。金余很大度地說遲一天沒關系,在他的安排下,方偉當即換上保安服在酒店值勤。
酒店保安這碗飯并不好吃,方偉上了半個月班,方知其間辛酸苦澀。渝鑫酒店是家四星級大酒店,來這里消費的都是些有錢有勢的主兒,在他們眼里,方偉這樣的保安只不過是社會最底層的小卒,連給他們提草鞋都不配。他們除了對他吆來喝去詢問事情外,平時連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兩個月后的一個午后,方偉上二樓巡邏,見何芳從一間套房里出來,邊走邊整理頭發。緊接著,金余也從里間出來,臉上還留著一個唇印。方偉有些尷尬,想閃進二樓的公共洗手間。金余叫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方偉,我不喜歡多嘴多舌愛管閑事的人,有些事情還是裝糊涂的好。”
方偉說:“總經理,我本來就是個既不愛管閑事,又很糊涂的人,剛才我什么也沒看到。”
金余滿意地笑了,遞給方偉一支大中華煙,并為他點上火,說:“很好,你很聰明,在我手下做事,我絕不會虧待你。再干一段時間,我找個機會提升你做保安隊長。”
“多謝總經理栽培!”方偉感激地說。
“應該的。你堂客和我是老同學,又是好朋友,幫你點小忙是分內之事。”金余再次拍了拍方偉的肩膀,邁著蛤蟆步走了。
方偉對著金余遠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暗罵:“去你媽的!栽培我,鬼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方偉想金余這種勢利小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當年校花徐美玲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便施手段娶她為妻,肆意虐待,殘酷報復。當年班主任罵他“是頭教不乖的豬”,他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將他的女兒何芳占為己有,肆意玩弄。表面上幫了何老師的忙,實際上卻是殘忍歹毒地報復了何老師。自己來酒店做保安,受了他恩惠,沒準就隱隱埋下了禍根。從他對秀梅色迷迷的眼神中,便知沒安什么好心。方偉憂心忡忡。
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方偉和保安小袁當班,一輛出租車開到酒店門口,從車上下來兩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小姑娘醉得迷迷糊糊,被兩個男人半架半扶著進了酒店。幾分鐘后,兩個小青年出來了,邊走邊嘀咕著什么,滿臉的喜色,卻未見小姑娘一同出來。
方偉覺得這里面有名堂,20分鐘后,他上三樓豪華套房巡視時,聽到一間套房里傳出一個女子的尖叫和求救聲。方偉心想一定是有人在強奸少女,他是容不得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的,于是拼命捶門。半晌,一個40來歲的男子開了門,此人手上戴著勞力士金表,脖子上戴著碩大粗重的鉑金項鏈,赤著上身,大腹便便,滿臉怒容地對方偉破口大罵:“你他媽的做啥子﹖找死啊!”
方偉不卑不亢地說:“我聽到有女孩喊救命,你可別在酒店亂來。”
那男子滿臉的不屑:“老子就是在玩女人,關你屁事!”
正說著,一個頭發凌亂的女孩子從里面沖了出來,像個落水之人抓著救命草一樣緊緊地抓住方偉的胳膊,驚恐萬狀地說:“保安叔叔,他……他要強奸我,救救我吧!”
方偉見女孩正是剛才被兩個小青年架進來的那位,此時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破,一眼便可看出剛才經過激烈反抗。方偉將女孩護在身后,義正詞嚴地對那男子說:“這是四星級酒店,你最好不要在這里鬧事,放了她,她還是個孩子!”
那男子對方偉說:“你少管閑事,她收了我2000元錢,她是個妓女。”
方偉愕然地望著小女孩,滿臉的驚疑和憂傷。他想如果真是這樣,他可就是多管閑事了。小女孩讀懂了方偉的目光,爭辯說:“保安叔叔,不是這樣的。是兩個網友騙了我,將我灌醉了,然后帶到這里。我沒有收他的錢。”
那男子說:“你沒收,他們收了。”
方偉看著那女孩楚楚可憐的神情,一股正義感涌上心頭,他對那男子說:“你積點德,放過她吧。不管怎樣,今天我是不會讓你禍害她的,她還是個小姑娘!”
那男子顯然不耐煩了,揮拳狠狠地揍在方偉的鼻梁上,怒嚷道:“你他媽的真不知馬王爺長了幾只眼,居然管起老子的閑事來了!”繼而又狠狠地打了方偉一個耳光,在他臉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手指印。
方偉氣憤不已,對那男子嚷道:“你在酒店干違法勾當,還敢打人!”
那男子冷笑:“打你又怎樣﹖老子弄死你就像弄死只臭蟲!你也不打聽打聽,在這一帶,有誰敢管我蔡雄的閑事!”
在蔡雄的吆喝聲中,旁邊的兩間客房里沖出幾個人來,想必是蔡雄的手下,在蔡雄的喝令聲中對方偉一陣拳打腳踢。保安小袁聞訊趕來勸阻,見起不到作用,便打電話叫來總經理金余。
當金余從辦公室匆匆趕來時,方偉已被打得鼻青臉腫面目全非,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那個小姑娘嚇得渾身發抖,壓抑地哭泣著。金余本想發作,但見肇事者是蔡雄,立時換了一副嘴臉:“原來是蔡老板,這到底是啷個回事﹖”
蔡雄大大咧咧地說:“這小子管老子的閑事,找打!”
金余將怒氣發泄到小袁身上:“小方剛來不久,不認識蔡老板,你怎么不阻止方偉﹖”
小袁滿臉的委屈:“我上來時他們已經打起來了。”
蔡雄返身進客房穿了衣服出來,將一大疊錢甩給金余。金余不敢要,他再次將錢塞給金余,說:“這是5000元,給他住院治傷用!如果他殘廢了,我養他一輩子,告訴你手下,今后‘罩子’放亮點,惹了我,我整死他!”言罷帶著手下揚長而去,對方偉的生死根本不當回事。
方偉被送進醫院急救,醫生診斷他頭部受到拳頭重擊和腳踢,以致腦震蕩,右眼靠近鼻梁一側有個裂口,顯然是被拳頭上的戒指所傷,造成淚腺斷裂,另外身上還有多處外傷,雖經搶救無性命之憂,但起碼得在醫院躺一陣子。
方偉蘇醒后,那個被他救護的女孩在父母的陪同下來醫院看望他,至此,方偉才知道那女孩叫蕭薔,是三十七中的初三學生,15歲。蕭薔父母在感謝方偉之余問他有何打算,方偉斬釘截鐵地說一定要將蔡雄告上法院。蕭薔父母義憤填膺地表示支持,說蔡雄這王八蛋太缺德了,連未成年少女都想禍害。方偉說蔡雄這家伙專門禍害小姑娘,他手下有一幫馬仔,專門為他物色年輕漂亮的處女,蕭薔便是被網友以2000元的價格轉賣到蔡雄馬仔手上的。
蕭薔父母感慨萬千,并一再叮囑女兒以后別再沉迷上網,亂交朋友了。蕭薔受了這次教訓,連連點頭。
這天,金余陪同秀梅來到醫院,勸方偉不要報案。金余說:“方偉,蔡老板勢力龐大身份特殊,我們得罪不起。你不能告他,一告他,以后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而且你堂客的發廊也會受到牽連。”
方偉不聽勸告,他很反感金余對蔡雄那副卑躬屈膝的嘴臉,發誓要告蔡雄。這時秀梅說話了:“你以為你告得了他﹖蔡雄是黑白兩道都響當當的人物,公、檢、法的人都給他七分薄面。蔡雄的公開身份是隆欣集團總裁,區人大代表,身家數億,手下人馬眾多,沒人敢惹。你以為你是誰﹖胳膊能拗過大腿﹖不自量力!”
方偉倔犟地說:“我不管他是誰!做人就該保持做人的本分,正直,正義,我錯在哪里﹖他蔡雄再有錢有勢,也不能為所欲為!像你們這種說法,這社會上有錢有勢的人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平民百姓見了他們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就只有干瞪眼了﹖我認為這只是軟弱和縱容的借口,如果都這樣,只會更助長蔡雄這種人的囂張氣焰!”
秀梅氣憤地說:“那你就去告吧!到時別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秀梅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金余也氣憤地瞪了他一眼,緊隨而去。
金余打電話將方偉和蕭薔父母欲狀告蔡雄的消息告訴了蔡雄,叫他早做準備。蔡雄一聽方偉這小子跟他較上勁了,也有些緊張,畢竟這事情鬧大了對他非常不利。他叫來幾個親信,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然后他的手下便分頭行動了。
也不知這幫人用了什么軟硬兼施的手段,三天后,蕭薔父母神色慌張地來到醫院,勸方偉也放棄狀告蔡雄。方偉說他不會放棄的。蕭薔父母說如果你要告,我女兒不會為那天發生的事作證,你不要把她牽涉進去,她還小,名聲要緊。方偉望著蕭薔父母斷然離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涼涼的悲哀感。
方偉在醫院整整躺了42天,住院期間的醫療費都是蔡雄支付的。出院那天,秀梅賭氣沒來接他,是金余開著轎車親自來接他的。金余將他接回酒店,叫了桌上等酒菜為他壓驚,席間再次勸他放棄狀告蔡雄,方偉沒有答應。
當夜,方偉想跟秀梅親熱,在醫院躺了42天,沒碰過女人。秀梅緊緊地護著敏感部位,說:“想做事可以,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方偉說:“什么條件﹖”
秀梅說:“不要去告蔡雄!蔡雄財大勢大,我們斗不過他。現在連蕭薔一家人都不給你作證了,你最多只能以故意傷人的理由告他。就算你告倒了他,大不了他賠你幾個錢,但他暗地里有的是法子對付我們。現在你身體痊愈了,沒留下后遺癥,住院費是蔡雄支付的。另外金總說了,你住院期間工資獎金照拿。你沒受啥子損失,就聽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告了,好嗎﹖”
方偉氣憤地說:“我沒受損失﹖我的肉體傷痛和精神傷害不是損失﹖在醫院整整躺了42天,這份罪就白受了﹖姓蔡的有錢有勢又怎樣﹖有錢有勢就可以隨便打人,然后扔幾個錢給受害人治傷了事﹖如果每個受害者都怕他不告他,豈不是更助長了他的囂張氣焰﹖”
秀梅見方偉固執己見,氣得蹬了他一腳,吼道:“你去告!你去死!你永遠休想再碰我!”說罷,側過身去,將肥碩的屁股對著他。
方偉氣憤地說:“我們是夫妻,你居然用這種事情來要挾我﹖好,我就不碰你,這官司我打定了!我一定要告他!”方偉下床,抱了床毛毯睡沙發去了。
次日,方偉去渝中區為民律師事務所找律師。接待他的是主任律師黃平。方偉將事情原委一一說了,并將住院的原始病歷復印件遞交給律師過目。黃平了解詳情后表示一定為他討回公道,并說這是一個穩贏的官司。方偉給黃平留了家庭地址和聯系電話,滿心歡喜地上班去了。
兩天后,金余將方偉叫進辦公室,問他是不是去為民律師事務所請了律師要狀告蔡雄。方偉沒有否認,不過他對金余的消息來源感到吃驚。金余笑道:“蔡雄的財勢和關系不是你我所能想像的。黑道、白道、紅道都有他的朋友,向他透風的人多的是。他剛才打電話告訴我律師已經將狀紙遞交到法院了,要我勸你撤訴。這次他正在競選市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如果上法庭對他影響不好,他說了,只要你不告他,他給你10萬元私了。”
方偉說:“我知道他有錢,他想用錢收買我,沒門!我就是要告他!”
金余勸道:“方偉,你告他還不是為了討個說法,獲得賠償,會有10萬元嗎﹖他對你的傷害還不至于構成刑事犯罪,你這么做又何苦呢﹖得不償失啊!”
方偉說:“我就是要他在法庭上亮相出丑,讓世人知道他的丑惡面目!讓他知道金錢并不是萬能的!”
金余說:“方偉,你把事情做絕了,對自己不會有好處。”
方偉說:“我小人物一個,賤命一條,怕什么﹖俗話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這種社會渣子,還想競選市人大代表,還想當政協委員﹖他以為有錢就能鋪開一條金光大道﹖哼!”
方偉冷笑著走出了金余的辦公室,金余馬上將調解失敗的消息反饋給了蔡雄。蔡雄在電話里惡狠狠地說:“他媽的吃了豹子膽,給臉不要臉!敢跟我斗,我滅了他!”
金余勸道:“蔡老板,不要沖動。你要想躋身政界一展抱負,就不要再制造事端,這樣對你不利。”
蔡雄陰陰地說:“你放心,我有的是法子對付他。”
當天下午,秀梅的發廊來了幾個小青年,洗頭按摩之后不給錢,反而找岔打了按摩小姐,并揚言要拆了發廊。臨走還惡狠狠地威脅秀梅:“叫你男人識相點!要想發財保平安,就不要自尋死路!”
秀梅一聽就明白這伙人是蔡雄派來的。他手下有一大幫馬仔,可以隔三叉五地找她麻煩。想到這些她就害怕,她開的是色情發廊,雖然平日里上下打點了不少,但若蔡雄有心為難她,她絕無容身之地。
整個下午,秀梅心神不寧,情緒低落。當晚回到家,她怒氣沖沖地對方偉吼道:“你趕快給我撤回訴狀,今天蔡雄派人來發廊搗亂,說如果你不識相,他就要讓我發廊關門。你想想看,發廊關了門,我們的經濟來源靠什么﹖而且和蔡雄結了仇,今后的日子怎么過﹖你做事總得權衡利弊吧﹖憑你的力量,你能扳倒他嗎﹖”
秀梅一把鼻涕一把淚,又哭又鬧地折騰了半宿,方偉沒有理會她。最后,秀梅氣憤地說:“你如果不聽勸告,那我們只有離婚,所有惡果你一人承擔,今后你不明不白地被人打死,被人開車撞死,都與我無關!”
次日上班,金余將方偉叫進辦公室,說剛才蔡雄又給他打來了電話,要方偉今天作出答復。如果他死心塌地要跟他斗,他奉陪到底,到時只怕方偉莫名其妙地橫尸街頭,連收尸的人都找不到。方偉無言,只是憤怒地握緊了拳頭。
金余見方偉沒有表態,哀求道:“方偉,你就聽我一次勸,不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你斗不過蔡老板。你若撤回訴狀,不但可以得到10萬元補償,另外我還升你擔任客房部經理。你若硬要告他,我只好開除你,我不敢聘用一個跟蔡老板作對的員工。現在我把話都給你挑明了,兩條路,你自己選擇!下班前你給我個答復。”
方偉走出金余辦公室,整個下午心緒特別混亂。秀梅給了他兩條路,一條是撤訴,一條是離婚。金余也給了他兩條路,一條是撤訴,一條是開除。方偉既悲傷又無奈,他咽不下這口氣,尤其是不服蔡雄用卑鄙手段制裁他。他很想看到蔡雄在法庭上出丑的那一幕,讓世人知道他的黑白大佬真面目,讓新聞媒體揭露他的兇殘丑惡和不可一世。但他無法拿自己的家庭和生存條件去跟蔡雄拼,這代價太沉重了。像他這么一個平庸而貧賤的小市民根本承擔不了這沉重的代價,他不能沒有家,也不能沒有工作。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方偉選擇了妥協。下班前他將自己的選擇告訴了金余,金余高興地說:“識時務者為俊杰!你的選擇是正確、明智的,這世上沒有誰跟鈔票和前途過不去。”金余隨后撥通了蔡雄的手機,“喂,蔡老板嗎,我是金余。那件事擺平了,方偉答應撤訴。”
“好。謝謝你,今晚我請你吃飯。八點鐘,錦繡山莊見,到時我給你安排好‘節目’!”
在金余掛電話之前,方偉接過電話,開門見山地對蔡雄說:“蔡老板,我希望你守信用,不要再派人去發廊搗亂。另外,你承諾的賠償,我希望你馬上兌現,否則我不會去法院撤回訴狀。”
“你放心,10萬元對我來說是區區小數。我叫金老板先將這筆錢墊付給你,這樣你總放心吧﹖你把電話交給金老板,我跟他說好。”
方偉將電話交回金余,金余對著電話“嗯嗯啊啊”一陣后掛斷了。然后從保險柜里取出10萬元現金交給方偉,并告訴他只要撤訴,他便馬上升任他做客房部經理。
方偉收了錢,打了張收條,帶著現金就回家了。回到家,他的心還在怦怦狂跳。說實話,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并擁有這么多現金。在欣喜之余,內心又涌起一股悲哀,他知道這筆錢是他向惡勢力妥協的回報。
當晚,秀梅得知方偉選擇了妥協,不但得到了10萬元現金,而且即將升任客房部經理,高興得撲進他懷里大笑大叫:“阿偉!你真是我的好男人!你這是因禍得福,時來運轉啊!走,今晚我們去全市最高檔的大酒店吃頓大餐!”
方偉說他沒有食欲,不想去。
“走嘛,今后我樣樣聽你的。過兩天我們把小軍接回來,請個保姆看家收拾房子,洗衣做飯帶小孩。只要你官運亨通,只要發廊沒人搗亂,我們的生活就會充滿陽光!”秀梅將方偉從沙發上拉起,連哄帶勸地挽著他的胳膊出了家門,攔輛出租車直奔五星級海逸大酒店,點了今生從未享受過的生猛海鮮和山珍野味,并要了瓶人頭馬XO盡情享用。
餐后埋單,三千多元,秀梅覺得物有所值。繼而她又心血來潮,在酒店開了間豪華客房,說今晚就在這五星級酒店享受一回。進房后,秀梅拉著方偉進了干凈漂亮裝修豪華的衛生間,在沖浪式大浴缸里洗了個鴛鴦浴,然后翻滾到寬大的水床上。
或許是洋酒催情的緣故,或許是金錢與地位壯膽的緣故,或許是受酒店溫馨氣氛感染的緣故,方偉大展男人雄風,凌駕于秀梅之上,將她侍弄得嗷嗷直叫,渾身酥麻歡暢,若生若死。
一種選擇
方偉和律師黃平一并去法院撤回了訴狀。盡管官司沒打,他還是給了黃平2000元勞務費。這個結局皆大歡喜。法官更巴不得原告與被告能夠庭外調解,因為蔡雄在他們手里也是塊燙手的山芋。
回到渝鑫酒店,方偉將撤回的訴狀交到了金余手中。金余立即召開酒店高級員工會議,提出升任方偉為客房部經理。他的理由很充分,方偉工作認真負責,不畏強權,捍衛了酒店形象。他問在座各位有何異議?在座各位心想:你做總經理的既然決定了,誰還敢有異議﹖大伙只有鼓掌贊同的份兒。
掌聲中,金余笑道:“好,希望在座各位今后多多支持并配合方偉的工作,希望大家精誠團結,共創輝煌明天!”
散會后,同事們向方偉道賀,叫他請客,方偉高興地答應了。中午,方偉在酒店的中餐廳宴請了同事們。小袁酒后吐真言:“方偉,不,應該叫方經理,你是因禍得福啊!你比我后進酒店,我現在還在做保安,你卻平步青云當上了客房部經理。”
方偉黯然地想:我的確是因禍得福。下班回家,方偉進門便聽到兒子小軍的笑聲,并聞到了廚房炒菜的香味。他吸了吸鼻子,抱起口里喊著爸爸向他撲來的兒子,高興地親了幾下:“兒子,乖兒子!爸爸好想你啊!”
“我也想爸爸!”小軍捏了捏方偉的鼻子,眼睛笑成一條縫。這一瞬間,方偉忽然覺得長著一對小眼睛的兒子其實也是蠻可愛的。
飯菜很快端了上來,秀梅解下圍裙,笑容滿面地對方偉說:“我下午沒去發廊,去爸媽那里把小軍給接回來了,然后忙了一個下午為你做頓好吃的,犒勞你榮升客房部經理。”
菜很豐盛,有清燉甲魚、清蒸龍蝦、宮保雞丁、炒鱔魚、紅燒肘子,還有一些時鮮蔬菜。方偉美美地享用了一頓堂客為他做的晚餐。
飯后,秀梅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與方偉商量請保姆的事情。現在方偉榮升客房部經理了,她發廊的事情也忙,家里的一攤子必須有個人專門料理,再說雇個保姆也是家庭步入小康的象征嘛。方偉覺得秀梅的話很有道理。
第二天,方偉便抽空去勞務市場精挑細選了一個各方面都較滿意的保姆。保姆名叫圓圓,20歲,農村姑娘,初中畢業,心靈手巧,長得很清秀,看上去還挺單純,方偉以月薪500元包吃住的條件將她領回了家。
當晚,一家三口便吃到了一頓可口的飯菜。圓圓手腳麻利,將房間、客廳、陽臺、餐廳、衛生間、廚房收拾得干干凈凈,家里該洗的都洗了,該曬的都曬了。秀梅覺得非常滿意,不過內心同時有種隱憂,那就是圓圓年輕單純漂亮,這種女娃子男人最好上手。現在方偉也算是出人頭地揚眉吐氣了,男人一有錢有地位就容易變壞,她擔心方偉將圓圓領進家門另有所圖。
然而過了一段日子,她打消了這種疑慮,方偉是個老實本分的男人,沒有那些花花腸子,從來未對圓圓有任何親昵的表示,連交談也很少。她是在歡場里打滾的女人,憑多年開色情發廊的經驗,男人只要打上哪個女人的主意,說話的語氣和看她的眼神都是曖昧的。她覺得方偉在這方面還是對得起自己的。
金余去秀梅發廊的次數頻繁起來。出于感恩,秀梅對這位老同學格外親熱,總是將最年輕最漂亮的小姐介紹給他,有時甚至還找其他發廊的小姐來為他服務。
金余見秀梅的小姐資源豐富,便提出一個設想:在渝鑫酒店住宿的都是些上流人物,不少常客還是政界或商界的大人物,這些人是既好色又膽小的主兒。當官的玩女人怕走露風聲影響家庭和政治前途,有錢的商人玩女人怕遇上蓄意敲詐,所以他們跟金余混熟之后常私下找他幫忙物色既漂亮又放心的女人。金余認為這是一條上好的財路,要秀梅日后為酒店提供小姐。
秀梅滿口答應:“這太好了。我保證送過去的小姐絕對漂亮干凈,今后他們有需要,你就打我手機。”
“好,就這么辦。”金余在秀梅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只要攬上這筆業務,我保證你一年下來掙個一二十萬不成問題。”
秀梅喜笑顏開:“只要我發了財,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
倆人達成口頭協議。幾天后金余便開始頻頻撥通秀梅的手機,實施他們的生財之道。自此,秀梅常常很晚回家,那些住酒店的大人物召妓都是陪夜,秀梅為他們物色滿意漂亮的小姐打車送去,以每位小姐300元一晚的出鐘費收取回報。那些有錢有勢的男人圖的是開心快活和放心滿意,錢他們有的是,這點小錢他們沒當回事兒,這筆業務自然是皆大歡喜大有賺頭。
方偉知道自己堂客是干這行的,對于秀梅的這些骯臟行為他早已習慣了,或者說麻木了,想管也管不了,只有聽之任之。不過他還是勸告秀梅錢別賺得太昧了良心,俗話說走多了夜路容易撞上鬼,叫她收斂些為好。
半年后的一個夜晚,秀梅接到金余打來的電話,于是披掛上陣帶上5名小姐分乘兩輛出租車直奔渝鑫酒店。金余安排5名小姐進了五間客房,自己拉著秀梅進了一間客房。他關上門掛出“請勿打擾”的牌子,赤裸裸地對她說:“老同學,我幫了你和你男人不少忙,現在你也幫幫我吧,幫我祛祛心頭那把火吧。”
秀梅推開金余,說:“老同學,別這樣。你要玩女人,我幫你叫個漂亮小姐便是,不收你的鐘點費。”
金余淫笑道:“我不想玩妓女,做這種事我喜歡跟熟悉的女人。這樣不僅配合默契,而且不會染上性病。你不要拒絕我,這種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拔了蘿卜坑還在,又少不了一根汗毛。我幫了你這么多忙,現在是需要你回報的時候了。你想想看,沒我一手提拔,方偉能當上客房部經理嗎﹖沒我從中周旋,蔡雄會放過方偉并賠償他10萬元嗎﹖沒我幫忙,你發廊的生意會這么紅火嗎﹖你跟我好,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金余說罷從身上摸出一個首飾盒,打開,取出一條鉑金項鏈,輕輕柔柔地為秀梅戴上。此時,秀梅的防線已崩潰,半推半就投入了金余的懷抱。
當金余赤條條地騎在秀梅身上正哼哧哼哧地動作時,門忽然被撞開了,兩名警察沖了進來。金余正待進入高潮,經這么一驚嚇,立時陽痿般整個人就癱軟了。
一個警察扔了條毛毯罩在兩具赤條條的身子上,命令他們穿衣下床。倆人狼狽不堪地被押出房間時,看到另外5名妓女和5名嫖客也被押到了走廊,其中一位嫖客赫然是市某局局長。
第二天,方偉接到區公安分局打來的電話,就去了分局。一位警察告訴他秀梅不但開色情發廊收容妓女賣淫,而且自己也充當妓女角色,在酒店陪酒店總經理金余睡覺。這回,她和金余將因“收容、組織妓女賣淫罪”受到重懲。
方偉被動地向警方提供了秀梅的一些情況之后,灰溜溜地離開了警局。他覺得窩囊透頂了,陽光下,一頂無形的綠帽子在熠熠發光。他心灰意冷,不想管秀梅了,該怎么就怎么,就是判她個十年八年也不為過。這女人做了多少骯臟事賺的都是昧心錢,這女人對社會而言對丈夫而言,都是個毒瘤。
方偉恨透了金余。從一開始他便看出這家伙幫他安排工作就是別有用心,果真他將黑手伸到了秀梅這臭婆娘身上,倆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干了那見不得人的茍合之事,好似給他頭上潑了一瓢臟水,這份無以復加的恥辱讓他心頭充滿了怨恨和仇恨。
金余交了罰款從警局出來那天,方偉一見他回酒店便狠狠地揍了他一頓。金余抹著嘴角的血怨毒地對他破口大罵:“你他媽的還打我﹖為了幫你堂客賺錢,老子身敗名裂前程不保!你以為是我強奸了你堂客啊﹖是她出于感恩主動投入我懷抱的,她還一個勁地哼哼著夸我功夫好呢!你小子沒本事管自己堂客,倒在我面前顯威風!沒老子幫你,你能有今天﹖”
方偉的怒氣像鼓脹的氣球被針扎了一下,一下子氣全泄了,剩下的只有悲哀。是啊,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一切都是秀梅一手造成的,她本來就是個水性楊花婊子不如的女人。
幾天后,渝鑫集團董事會免去了金余的酒店總經理之職。因為他不但令酒店繳納了20萬元罰金,還嚴重損害了酒店形象。如果不是董事會出面解決,這事讓記者一曝光,后果不堪設想。
金余被踢出渝鑫集團之后,沒多久,備受他欺凌的妻子、當年的校花徐美玲便跟他提出離婚。方偉聽到這個消息大快人心,說這叫罪有應得惡有惡報。
不久,公安分局對秀梅的處罰結果也下來了,她因“收容、組織妓女賣淫”被拘役6個月,并處罰金10萬元。這種結果早在方偉的意料之中。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放在方偉身上也算是應驗了。秀梅被拘期間,有天,保姆圓圓趁小軍睡熟之后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發現小軍摔倒在樓道里的樓梯上,鼻子撞在地上,血流如注,人已昏迷,急忙將他送去醫院搶救,并打電話給方偉報了信。
當方偉急急從酒店趕到醫院,小軍已蘇醒過來。醫生說小孩沒有危險,不過因失血過多,需要輸血。方偉認為醫院的血源比較復雜,因輸血染病的事情屢有發生,輸醫院的血他不放心,他問醫生能不能將他身上的血輸給孩子,醫生說沒問題。
出于責任感,醫生照例驗了方偉的血型。檢驗結果:方偉的血型與小軍的血型有抵觸,不能輸血。醫生問方偉的堂客是什么血型,方偉說是O型。醫生沉吟片刻問他是不是孩子的繼父,方偉說是親生父親。醫生不語,嘆著氣走開了。方偉覺得蹊蹺,追上去問個究竟,最后醫生不得不告訴他:“你是A型血,你妻子是O型血,而孩子是AB型血。按照血緣遺傳分析,A型血與O型血的男女結合,是不可能生下AB型血的孩子。這解釋只有一個,你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方偉愕然怔立。他想起秀梅早產,結婚七個月便生下小軍。他想起了小軍與自己相貌相差甚遠,原來是別人的種。他心頭又多了一個結。
方偉又恨又悔,想就此掉頭而去,但走出幾步又折回身來。交了3000元住院押金,吩咐醫生一定要認真檢查血源,給孩子輸健康的血。孩子無辜,他幼小的心靈和脆弱的生命承受不了傷害,他不能丟下他不管。
方偉給了圓圓幾百元零花錢,吩咐她在醫院好好照顧小軍。圓圓早已嚇得面如土色,以為方偉會責罵她,但方偉沒訓斥她半句。目送眼含屈辱淚水的方偉離去,她心中充滿了敬重和感激,她覺得他是個難得的好男人。
方偉進了一家小餐館,要了瓶白酒點了幾個炒菜借酒澆愁。他無法不悲哀,忍辱負重忍氣吞聲這么多年,最終卻發現一切苦一切罪都白受了。這個家庭的一切都不屬于他,一切都是虛假的,空幻的。堂客對他不忠,水性楊花,四處留情,連兒子也不是他的親生骨肉。生活給他開了一個極為殘酷的玩笑。
方偉胡思亂想,自斟自飲,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很快,秀梅6個月的刑期已滿。出來那天,方偉還是去接了她。只是一路無話。回到家,秀梅帶著一份贖罪的心情,親自下廚弄了一桌飯菜。整個用餐的過程中,方偉默默地喝著白蘭地,仍然無話。秀梅試圖用各種話題與他交談,但他連瞅都未瞅她一眼。
晚上,方偉安排小軍跟圓圓睡,關上房門跟秀梅進行了最后的交談:“秀梅,我不想跟你吵跟你鬧,發生了這么多事,我已經心力交瘁,這日子沒法再過下去了。我們離婚吧,現在這是我惟一的選擇。”
秀梅哀求道:“阿偉,我知道我錯了。我對不起你,不該跟金余睡覺。可我也有苦衷啊!金余對你有恩,他要我報答他。為了這個家,我只有忍辱負重了。”
方偉鄙夷地笑道:“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跟男人上床竟然是為我忍辱負重﹖這種話虧你說得出口!你認為這是一個偉大的理由嗎﹖”
秀梅跪在方偉面前:“阿偉,我以后再也不敢做對不起你的事了,我一定做個賢妻良母,我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不要離婚。”
方偉沉重地嘆了口氣,說:“秀梅,沒有以后了。我并不是一個無情的男人,也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男人。以前我樣樣聽你的,事事順著你,處處被你壓制沒有怨言,那是因為你是我心愛的女人,陪我共度一生的女人。我覺得受女人管束沒什么,甚至是福氣。這世上有許多著名人物都怕堂客,我一個沒出息的男人受堂客一點氣又算什么﹖所以我什么都受了,忍了,認了。可是現在我終于夢醒了,我現在才發現你根本就不愛我不尊重我,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愛情,甚至連感情也沒有。你一直在欺騙我,愚弄我,你從來就沒有把我當做你的丈夫,當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是你讓我成為不孝之子!是你讓我成為一只戴綠帽子的大烏龜!你不但在婚前失身于別的男人,婚后又跟金余這雜種鬼混!更為可惡的是你連我做父親的權利也給剝奪了,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虛幻的幸福之中,我現在才知道小軍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秀梅怔怔地望著方偉,臉色慘白,嘴唇打顫:“你說什么﹖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方偉痛苦地說:“秀梅,做人但求無愧于心,紙是包不住火的。在你刑拘期間,小軍從樓梯上摔下來,失血過多昏迷過去。在醫院我想將我的血輸給他,醫生檢驗血型后告訴我,我們的血型不合,我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
秀梅徹底崩潰了,癱坐在床上,一聲不吭,只是一個勁地流淚。方偉也沉默不語,一個勁地抽著煙。許久,秀梅平靜地對方偉說:“好。我答應你離婚。不過,阿偉,我并不是存心要欺騙你傷害你,在我嫁給你之前,我跟一個男人好過,我現在不想提他的名字。他是個畜牲,他玩弄了我的感情,不久我有了身孕,我不忍心打掉這個孩子,孩子是無辜的,我決定找個老實男人把自己嫁了,就這樣我選擇了你。婚后我雖然對你態度不好,但那是我的個性,我天生不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我個性要強,尤其在受到那次感情傷害之后,我更需要用要強的一面來掩飾內心的傷痛和脆弱。阿偉,說良心話,如果不是失身并懷了孕,我是不會嫁給你的。但嫁給你后,我是真心實意地要跟你過一輩子。這次跟金余發生那種事是我意志不堅定,也有點身不由己。我想滿足他一次之后就再不欠他人情了,沒想到我大錯特錯,這個跟斗把我栽慘了。事到如今,我只能對你說聲對不起了。”
當夜,倆人各懷心事和衣而眠,第二天便去婚姻登記所辦了離婚手續。在財產分配上,倆人達成共識,各人賺的錢歸各人,未起絲毫爭議。孩子的撫養權歸秀梅,房產和家具歸秀梅。方偉收拾幾件衣服孑然離開了公寓。
他提著皮箱走出家門時,秀梅一直眼淚汪汪地注視著他,她多想和他從頭再來,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小軍撲上去抱住方偉的大腿,喊道:“爸爸!媽媽哭了,你別走,別丟下我和媽媽!”
方偉心里一陣酸楚。他俯下身摸了摸小軍的腦袋,說:“小軍,你要聽媽媽的話,小心別再摔跤了。”他說不下去了,喉頭一陣哽咽,從小軍呱呱墜地到三歲,他一直把他當成親生骨肉疼愛。盡管如今他已經知道他不是自己親生,盡管他如今方知那一切只不過是場虛幻的夢境,但一起走過的日子不是虛幻的,那一切雖然傷痛,但卻是真實的。三年的時間里,他已同小軍產生了一種親情,如今這一切不得不要割舍拋棄,并且不可避免地會給小軍幼小的心靈留下創傷,想到這些,他就心如刀割。
然而,他別無選擇。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愿意生活在陰影和痛苦之中,他必須離開這個家,拋開一切。方偉最后看了一眼淚流滿面的秀梅,嘆口氣,走出了曾經的家門。
風,無聲地掠過。方偉走在陽光和陰影交錯的街道上,忽然間覺得內心開始由沉重轉為輕松。他決定回家,決定做個孝子,決定一切從頭開始。這世上有些東西可以失去甚至拋棄,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也割舍不了的。
方偉的腳步變得輕松起來,他哼起了譚健常譜寫的那首老歌《三十以后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