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過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的觀眾大概都記得片中的男女主人公“李俠”和“何蘭芬”。這部拍攝于50年代的反映我黨地下工作者斗爭生活的影片曾在中國電影史上豎起了一座不朽的豐碑,教育和激勵了中國的幾代人。
歲月荏苒,滄海橫流。從那個年代走來的人大多已是耄耋老人或已經離開人世。當時間的長河將我們緩緩載入21世紀第三個春天的時候,我們驚喜地尋找到了一對60年前從北平向我黨發出“紅色電波”的人生伴侶,他們的經歷和電影中的主人公相比,與其說是相似,不如說就是當年他們驚險人生的縮影。
這對默默無聞的伴侶,就是已故的原天津市公安局副局長王文和他的夫人———市公安局離休干部王鳳岐。
在天津河北路一幢老式樓房里,86歲的王鳳岐老人平靜而愉快地生活著。10年前,與自己生活了50多年的丈夫王文因病離她而去。但與丈夫經歷的一幕幕,常常縈繞在她的眼前。她與丈夫所經過的那一個個血雨腥風、刀光劍影的日子,就像片片被歲月吹落的楓葉,輕輕地被她珍藏在生命的每一個季節里;它們飄零但鮮紅灼灼;它們無聲無息,就像老人緘口不談自己功勛那樣沉默了半個多世紀……
結為終身伴侶
1916年,王鳳岐出生于河北省安新縣。那是白洋淀邊兒上的一個偏僻的小村子。
1937年,21歲的王鳳岐在家鄉參加了青婦會,同年入黨。百團大戰開始后,組織上又將她調入區婦聯任武裝干部。從此,她離開了家,隨地方武裝輾轉河北一帶,與日軍開展游擊戰。
戰爭讓這個當時只有20多歲的農村姑娘經歷了無數恐怖、流血和死亡,目睹了血腥和廝殺。她曾與聯合縣委書記等人一起被百余名日偽軍合圍在一個村子里,最后殺出一條血路而僥幸還生;為了躲避敵人的追捕,她曾只身一人幾天幾夜藏在青紗帳中風餐露宿。
1942年,王鳳歧被上級調往河北省易縣華北社會部學習。這次學習的主要內容是為派往敵占區做準備的。從小沒進過學堂的她再一次接受了新的挑戰,每天講授的課程大多圍繞敵占區北平和天津的城市生活和民俗風情。許多地名和街道的稱謂需要學員背熟記牢。她雖然文化水平低,但記憶力驚人。兩個月的學習生活結束時,她以令人滿意的成績通過了考核。
一個秋陽高照的上午,她被華北社會部副部長鐘子云的秘書找來談話。談了一會兒,那個姓張的秘書指著窗外一個身穿軍裝的青年人突然問道:“你看那個人怎么樣?”
她透過窗子仔細打量了那個人,然后不解地看著張秘書。張秘書笑著問:“你們能不能認識一下,如果談得來,你們今后還得在一起工作呢。”接著,張秘書將站在窗外的那個青年喊進屋,介紹說:“他叫王文,剛從蘇聯學習回來。”然后,又將她介紹給那個叫王文的青年。
她們就這樣簡單而又自然地認識了。通過幾天的接觸和了解,她對面前這個與她同齡的八路軍戰士有了初步的好感。
王文是安徽省金寨縣人,1931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1932年10月隨四方面軍長征,1936年隨四方面軍及一方面軍一部打過黃河,1938年,中央從紅軍中選出20多人去蘇聯學習無線電通訊和情報工作。王文作為其中一員,赴蘇學習一年。1939年5月回到延安。1940年,王文受中央社會部委派,到晉察冀華北社會部工作。
從1941年開始,王文攜一部電臺,就已經在永定河以北的妙峰山一帶活動,負責將北平我地下黨獲取的情報轉發給平西情報站,在復雜的對敵斗爭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此次將他調回,是準備讓他和一位女同志以“夫妻”身份為掩護,潛入北平,組建一個新的情報站。
幾天后,華北社會部部長許建國打來電話,征求倆人的意見。聽他們很談得來,許部長在電話里說,為了方便你們工作,組織可以先批準你們結婚。如果不同意,為了革命工作,你們也要以夫妻的名義去北平。
經過一番慎重考慮,他們服從了組織的建議。幾天后,在一間干凈整潔的土房中,他們舉行了婚禮。
為了地下工作的安全考慮,他們的婚禮只能秘密進行。整個婚禮只有鐘子云副部長和其他兩位科長參加。招待客人的除了一盒香煙,再就是一盤花生和一盤紅棗。
婚禮結束后,他們還得回到各自的宿舍睡覺,在未派出之前,他們兩人不能呆在一起。這是組織上為了他們的安全而做出的規定。
為了到北平能更安全地開展工作,上級讓他倆和一個姓陳的老太太組成一個臨時家庭,對外稱是王文的母親,王鳳岐的婆婆。
1942年冬,王文和王鳳岐先后離開易縣,順利進入北平,在北平黨組織安排下,他們夫妻和那個陳老太“一家”三口住進鼓樓南大街煙袋斜街小石碑胡同11號。
北平架起“紅色電波”
到北平后,王文對外的身份是一家書店的職員,每天背著包外出“上班”,回家后,一進院子就大聲喊:“媽,我回來了。”目的是讓院子里的鄰居們聽到,打消人們的疑心。而王鳳岐則整天陪著“婆婆”說話。
他們住的只有兩間小平房,外院還有兩家,根本沒有架設電臺的條件。時隔不久,組織上又安排他們到德勝門大石橋胡同7號住下。這雖是個獨門獨院,但前后卻有兩個院。房東是個日本翻譯,在這兒住比較安全。為了迷惑敵人,他們的新家布置得富麗堂皇,清一色的老式家具,一家三口衣著入時,給外人一種大宅門的氣派。
住了一段時間,他們發現陳老太太常到左鄰右舍去串門聊天,接觸人很復雜。對地下工作來說,這是非常危險的。經組織研究,陳老太很快就被調離了這個家。
為了掩護工作,經上級同意后,王鳳岐將遠在家鄉的父親接到了北平。
經過一段時間對環境的熟悉,他們準備開始工作了。由于電臺發射功率太小,加上天線不能架設太高,所以,工作一時無法開展。為了早日開展工作,王文決定自己動手組裝一部發報機。
當時,北平的無線電器材和藥品都屬違禁品,購買這些東西隨時都有被特務抓住的危險。最后,王文想出了一個化整為零、異地購買的辦法。東城一件、西城一件地購買零部件。經過兩個多月的努力,他終于購齊了所需的全部器材。接著,他又精心計算、設計、繪圖,終于組裝成了一臺30瓦的發報機。
他們多是夜間4點起來工作,每次丈夫向根據地發送情報時,她就悄悄搬個梯子爬上墻頭,聽著四周的動靜,然后幫他將機器藏好;白天,她是丈夫的交通員,要按照規定地點和交通員接頭。
房對面住著一位在警察局混事的警長,警長太太是個愛占便宜的人。為了工作,王鳳岐常送些錢或東西給她,以籠絡感情,所以日偽警察很少登門查戶口。實際上,組織每月給他們的生活費只能滿足日常生活,對外她是雍容華貴的闊太太,可生活拮據的時候,她常趁著天黑的時候,換上舊衣服到菜市場去揀菜葉和蘿卜。
1943年的一天,有一個壞消息傳來:曾幫王文調試過機器的一位報務員突然被捕了。上級要求他們立即藏好發報機,王文撤回華社部機關,她則轉移到別處居住。
當晚,他們悄悄將發報機裝在煤油箱里,埋在墻根兒下。第二天,他們又在上面用磚砌上一個花池,種上一些花草。然后,她又找到警長太太說,我婆婆前些日子摔傷了,我得趕回家看看,能不能幫她把戶口退了。那警長太太滿口答應,且很快就把戶口手續辦妥了。這樣,他們很快撤出了這個情報站。
1944年,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了。那是一個活潑可愛的男孩兒,王文給孩子取名叫京立。
不久,王文被華北社會部調往上海搞報務工作。留在北平的王鳳岐則和父親、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們的住處作為北平的地下情報站,負責搜集和傳遞有關北平的敵方情報。
兒子夭折路上
1946年,上級根據時局的變化,要求王鳳岐撤回解放區。
此時的王文已化名陳盡忠,在上海一家皮貨店以當店員為掩護,負責傳遞上海方面的情報。兩年多,他們天各一方,不知道對方一點消息,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忘我地工作著。一個又一個充滿危險的漫漫長夜,他們只能將對彼此的那份深深的眷戀埋入心底。
現在,她就要告別戰斗四年多的北平,回到解放區,回到黨的懷抱和親人身邊,這讓她怎能不激動呢!
為了沿途的安全,華北社會部派來一位交通員并帶來一匹馬。就這樣,她帶著父親、抱著剛滿2歲的兒子踏上了“回家”的歸途。一路上,他們爬山越嶺,風餐露宿,躲避和應付著國民黨軍一道道卡口的嚴密盤查,向著太行山深處進發。
當他們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降臨到她的頭上。過河的時候,正趕上汛期,湍急的河水打著漩渦從遠處奔涌而來。當時,她抱著孩子騎在馬上,交通員牽著馬在河水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進著。走到河中央,突然一個浪頭打來,馬受驚失蹄跌倒在河里。她和孩子同時倒在河水中,她的手一滑,孩子立刻被河水沖走了。走在前邊的交通員顧不上去扶她,轉身順著河水快步追趕順水漂走的孩子。當他將孩子從水中撈起來的時候,發現孩子已經被水嗆昏了。他們忙著為孩子控出腹中的水。忙活了半天,孩子才有了微弱的呼吸。
多日奔波和溺水的驚嚇,孩子開始腹瀉嘔吐。他們只得找沿途村子的百姓討些小米,熬成粥喂他。但是,孩子極度虛弱的身體已經不能進食了,貧困潦倒的小山村根本找不到一位醫生能挽救孩子的生命。終于,當他們就要踏上解放區土地的時候,孩子在她的懷中靜靜地停止了呼吸……
痛失愛子的沉重打擊讓她肝腸寸斷。她抱著孩子,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丈夫。多年來,在這條特殊的戰線上,他們經受了無數次生與死的嚴峻考驗,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她所經歷的痛苦和磨難早已超出了女性所能承受的范圍。現在,他們的孩子,一個鮮活可愛的生命瞬間從她的面前消失了,這讓她怎樣去面對自己的丈夫!
在鄉親們的幫助下,她將孩子掩埋在一片開滿鮮花的山坡上。背負著身心和精神的疲憊和創傷,他們重又上路了……
回到解放區后,在領導和同事們的關心照料下,她的精神和身體逐漸得到了康復,又重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
半年后,與她分別兩年多的丈夫終于回來了,夫妻團聚的興奮和激動很快就被孩子夭折的悲慟所淹沒。夫妻二人忍不住痛哭失聲……
然而,他們沒有倒下,因為他們是戰士。他們沒有忘記自己肩負的使命……
重返北平 發出“紅色電波”
根據華北社會部的安排,王文又被派回北平負責報務工作,而王鳳岐則留在解放區,負責對日本戰犯家屬的教育和管理工作。
王文到北平后,迅速開展工作。當時,他接手的那部電臺隱蔽條件很好,可機器卻常發生故障,上級要求他迅速找出原因,并在短時間內和解放區取得聯系。經過檢查,他發現是輸出功率小所造成的。憑著多年的經驗和無線電知識,王文自己動手進行了改裝,這部發報機很快正常地開始工作了。
在敵占區搞地下電臺是很危險的,一是有被敵方查獲的可能;二是在夜間修理時稍有不慎,就有被高壓電擊的危險。一次,王文在檢修時,手不小心碰到一個750伏的高壓電容上,瞬間被擊倒在地,失去了知覺。幸虧身邊有一位同行對他進行了人工按摩,才使他起死回生……
1947年10月,我打入敵北平司令部的劉國光同志獲取一份重要情報:胡宗南新三軍軍部和第七師及軍直特務營約17000余人由中將軍長羅歷戎指揮,準備10月15日由石家莊轉移保定。當晚,這份情報就送到了王文的手里。王文的上級甘陵要求他務必于當晚將情報發送解放區。王文將這份千余字的情報分成幾份,火速發往華北社會部。當時,我軍主力遠在保定以北的淶源縣休整,平漢線只有少量的地方武裝。接此情報后,我軍立即從察哈爾以南調動部隊,晝夜奔襲200華里,趕到清風店地區。在朱德、聶榮臻、羅瑞卿、耿飚、楊得志的指揮下,于10月20日到23日將敵就地全殲,并活捉敵中將軍長羅歷戎。
清風店戰役結束后,聶榮臻司令員稱贊說,我們的情報能抵得上千軍萬馬!
1948年11月,我軍包圍了北平,傅作義的20萬軍隊全部龜縮在北平周圍。此刻,城里的住房已全部被征用,王文暫住的那家也住進了一個炮兵排,就連他晚上工作的那間小屋里也住進了三個士兵,這讓他一時無法開展工作。后來,他在一間堆放雜物的小屋的地上挖了一個洞,把發報機藏在里面。為了解決天線問題,他在院子里拉上一根銅絲,借口是給他們晾曬毛巾,這些士兵很高興。為了增進信任,他常買些酒來犒勞他們。一天,當地保甲登門讓王文去挖戰壕,被一個排長頂了回去。
每當夜深人靜時,王文就躲進那間小屋里,向解放區發送著情報。
無數重要的情報隨著紅色電波,穿過夜空,傳送到黨中央,傳送到新中國決策者們的案頭。
1949年1月22日,隨著北平的和平解放,他們終于重逢在勝利的旗幟下……天津解放后,他們又成為新中國的第一批人民警察。
彈指一揮,歲月滄桑。他們為新中國的解放立下了不朽功勛,將永載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