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特使生涯
1948年5月中旬,我被召去黨中央委員會,斯大林找我談話。他給我看毛澤東剛剛發給他的一份電報,電報請求蘇共中央給中國派去一個專家小組,幫助解決經濟問題,恢復已解放城市的鐵路運輸,根據政治局的決定,我被指定為專家小組負責人,于6月初赴華。
我的正式頭銜是中蘇共有的中國長春鐵路蘇聯部長會議代表,以中長鐵路工作為掩護,向中共提出援助。
凡有關中國的問題,斯大林都親自掌握。毛澤東的任何極小的要求都必須及時單獨向斯大林報告。
1948年12月,我回到莫斯科向斯大林親自匯報了中國的工作。1949年1月我陪米高揚重新回到中國,與中共高級領導進行了十分重要的秘密談話。這段時期內,我的工作有了十分重要的變化。現在我的主要工作任務之一是向斯大林報告中共領導層以及這個國家的全部情況,在毛澤東與斯大林之間起橋梁作用。
1949年3月,中國政府從河北省石家莊附近的西柏坡遷移到北京。他們在北京郊區香山附近為我安排了一個住宅,這個地方離毛澤東的住處約八百米。從此以后,我幾乎天天與毛見面。
1949年春夏,中共為成立新中國進行積極緊張的準備工作。政治局決定成立經濟委員會,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和我,都是這個委員會的成員。
1949年7-8月,我陪以劉少奇為首的一個代表團密訪莫斯科。代表團與斯大林就雙邊合作的一些重大問題和國際問題進行了討論。
1949年12月至1950年2月,我陪同毛澤東訪問莫斯科,這恐怕是我在中國工作期間最重要的活動了。
就這樣,我有幸參與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及中蘇關系新階段開始時期的斗爭事件。
斯大林并沒有建議解放軍停止南進
我參加了米高揚與有關中國領導人在西柏坡的會談。根據我的記憶,米高揚沒有建議以長江為界,停止對蔣介石的進攻。
事實上,斯大林也沒有建議中國人民解放軍停止南進。我清楚地記得,1949年6月斯大林應中國領導人的請求和根據我的報告,給毛澤東發去一份很長的十分重要的電報,電報的第七段是關于中國的政治軍事形勢的。
斯大林強調,雖然解放軍的軍事勝利戰績輝煌,但反對蔣介石的戰爭絕不能認為已經結束。斯大林指出,在中國人民解放軍主力向南進軍的同時,英美軍隊在其后方登陸的危險性日益增大。在這個問題上斯大林提出三個建議,這是我逐字逐句從電報上摘抄下來的:
1、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向南進軍,達到鄰國邊境時,應做好徹底準備和避免急躁行事;2、從南進中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主力部隊中調出兩支精兵到港口附近地帶,加強并做好那里的防御敵人的軍事行動;3、目前不要減少人民解放軍的編制。
我確實不知斯大林其他任何要求停止向南進攻的建議,很可能后來中國人錯誤地把上述三點建議與米高揚的訪問聯系在一起了。
斯大林認為美英并未準備好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
中國解放戰爭的形勢,確實存在著發展到全球沖突的可能性。
1949年2月底和3月初,一個在中國軍事情報機構工作的中國同志對我說,如果我對蔣介石司令部的秘密情報有興趣,他可以幫助我安排與一位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的共產黨員見面。我同意了,秘密會見安排在沈陽郊區,那位黨員的名字是劉曉,他的勇敢、鎮靜和對形勢的熟悉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后來,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劉曉是中共派駐蘇聯的大使。
劉曉告訴我很多重要情報,其中有一件事,就是他的一個朋友設法弄到一份高度機密材料,系美國制訂的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的“亞洲方案”。據劉曉介紹,這個方案計劃建立美國、日本以及尚在蔣介石手中的部分中國三方軍事聯盟。美國準備用三百萬軍隊在中國北部和東南地區的港口登陸,日本準備把解散了的帝國軍隊重新組織起來,國民黨則準備動員幾百萬軍隊支持美國部隊。由美國對一百多個選定的目標進行核偷襲作為總軍事進行的先導,包括東北、蘇聯濱海地區和西伯利亞,按計劃襲擊遠東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和蘇聯軍隊后,準備向烏拉爾繼續挺進。
我立即向莫斯科作了報告,卻遲遲不見回音,在我一再拍去從別的來源得來的同樣內容的報告后,斯大林的回電來了——
戰爭現在對帝國主義國家不利。西方現在已開始了危機,他們對戰爭還沒有作好準備。他們用原子彈恐嚇我們,但我們不會被嚇倒。
準備進攻,準備戰爭的物資條件尚不具備。
當前的形勢,就雙方的準備狀況看,美國進攻蘇聯的準備還不如蘇聯進行還擊的準備。這是我們正常人,即人民對形勢的客觀分析。
但是歷史上也充滿頭腦不清醒的人。美國戰爭部長福雷斯特就是患有幻覺病的人。
我們對任何襲擊作好回擊的準備。
我認為這份電報反映了斯大林對世界核戰爭的真實態度,他后來在不同場合一再重復他的觀點。如,1949年7月與劉少奇討論時,斯大林說,“蘇聯對美國的核恐嚇一點不害怕,因為蘇聯非常強大。”
與此同時,斯大林對世界力量的對比具有相當清醒的估計,并且努力避免任何可能與美發生沖突,從而導致新的世界大戰的事件。
1949年7月11日斯大林第一次接見劉少奇時,他對要求蘇聯以空軍和潛水艇支持它進攻臺灣的計劃作了綜合性的回答。
首先,他強調蘇聯經濟經過戰爭受到了嚴重的破壞,從西部前線一直到伏爾加河一片荒蕪。蘇聯對進攻臺灣的軍事支持,將意味著與美國海軍發生直接沖突,為其發動新的世界大戰提供藉口……
當時,斯大林建議將這個問題提交蘇共中央政治局,在邀請一部分軍方和部長參加的擴大會議上進行討論。在1949年7月27日召開的上述會議上,劉宣布他同意斯大林的看法,并稱經中共中央政治局批準,授權他撤銷在臺灣、香港問題的上述要求。
高崗的背叛
1949年7月27日,在蘇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劉少奇撤銷了關于臺灣問題的請求。高崗表現得十分興奮,要求發言,他除了表示完全支持劉少奇的發言外,他說他還想發表些個人的建議。
高建議把東北宣布為蘇聯的第十七個加盟共和國(蘇聯當時有十六個加盟共和國,包括“卡累利來——芬蘭”)。高崗認為,這樣做可以避免東北遭到美國侵襲,并且可以成為南進擊敗蔣介石斗爭中的最可靠的基地。高崗還建議,蘇聯應該在青島建立一個海軍基地,在大連的部隊也應該增強和擴大……高崗發言結束后,與會者報以掌聲,但是劉少奇顯然對此非常生氣。
這時,斯大林站了起來,對坐在第一排的高崗說:“張作霖同志!”大會隨即一陣騷動,因為張作霖是一個土匪,他曾在日本人的幫助下成為東北獨裁者,后來又被日本人殺了。
會后,我與高、劉坐一輛汽車回他們的下榻地。劉在車上就指責高背叛,高為自己辯護。回到住地,高用俄文困難地對我說,他想在一個秘密場合向我報告中共高層領導內部的一些情況。據高說,毛的很多支持者受了托洛茨基右傾的影響;他還提到,他要講一個很重要的關于某些中國領導人對待中蘇關系虛偽和反蘇行為的問題。
我立即走到二樓,通過秘密電話向斯大林報告了一切。斯大林承認對高的批評是過于嚴重了,但他說他必須這樣做,否則中國領導可能會誤解形勢。他禁止我去聽高崗的情報,說我還要回到中國去工作,不要卷入中國領導層的爭吵中去。據我所知,斯大林派了另外一個同志去聽取高崗的陳述,并將談話內容報告了斯大林。
三天后,斯大林在孔策沃鄉村別墅為高崗舉行了一個送別招待會,在招待會上,斯大林竭力調解高和劉的矛盾,甚至建議他們倆為友誼干杯。劉少奇為了不使主人掃興,顯然很勉強地干了這杯酒。
第二天早上,高崗搭機回國;他的情緒很低,中國代表團沒有一個來送行。那天晚些時候,在與劉少奇的會談中,斯大林說:“我那天對高批評得太重了,你也是,我們都沒有什么根據,請把我的意見轉告給毛同志。”
劉大概很好地完成了這一委托,因為不久高崗即被任命為新成立的中央人民政府擔任很重要的職位。毛在多次與我的談話中,經常強調,他一直支持高崗。但這并不意味著高崗頭上的陰影已消失。
1949年9月,一個香港百萬富翁代表團訪問了毛澤東,要求允許他們到東北看看。毛同意了。這個團回到北京后,又見到毛并談了他們對東北的印象。他們說,他們對東北的印象很好,很有秩序,不像國民黨統治的南方那么混亂。
香港代表團還說,秩序雖然很好,但感覺不到是中國在那里進行統治,倒好像是有點來自北方的鄰國。最使他們感到驚訝的是,他們幾乎看不到毛的照片,而斯大林的照片在東北卻到處都是。毛聽到這個情況后很生氣,當天就把高崗召來北京參加政治局會議,議程只有一條,即討論“照片問題”。
香港資本家看到的情況是真實的,東北所有的辦公室,工廠企業,和屋子門前掛的都是斯大林的照片,只有少數是毛的照片。
事情的由來是這樣的。1948年底一個蘇聯新聞電影制片工作者小組來中國訪問,他們感到在共產黨解放沈陽后,卻看不到斯大林的照片,感到很失望。在這種意見的影響下,高崗命令沈陽和東北其他城市趕制斯大林畫像,并把他掛起來,當然也有可能他以此來表示對毛的不滿,但現在很難說清。
政治局的會議一直開到晚上,大約清晨四時左右,高崗氣勢洶洶地跑來告訴我開會的情況,劉少奇第一個發言嚴厲批評高。他把高在莫斯科建議把東北改為蘇聯第十七個加盟共和國的事與東北不掛毛澤東照片的問題聯系起來;周恩來接著發言,他指責高背叛,企圖把東北讓給蘇聯。他建議把高崗開除出政治局,甚至中央委員會。毛澤東沒有發言,只是在投票時,支持譴責“高崗路線”的決議,并同意把斯大林的照片從全中國拆除。
高走后,我決定毫不耽誤立即向莫斯科報告。
第二天,包括劉少奇在內的中國領導人向我解釋了關于照片的事,根據他們的說法是質量太差了,必須拿掉。最后,在我并沒有提出要求的情況下,與毛澤東就照片的事談了一次話,雙方同意在蘇聯軍事部門、中蘇合營工廠企業以及共產黨、青年團中央委員會里,斯大林的畫像不拿下來。
第二天,斯大林拍來一個電報,支持毛澤東、劉少奇譴責高崗。我把電報拿給毛澤東看,但只給他念了前面的一部分,譴責高崗的那一段沒有念。有人發現我漏念了一段,并將此事報告了莫斯科,過了一天我收到一份很嚴厲的批評我的電報,我只好再去見毛澤東,并把電報的內容全部念給他聽,毛澤東對我作的補充很高興。
1949年12月初,毛澤東在去莫斯科的路上,命令在沈陽停車,并邀請我一起去參觀市容。沈陽所有的大建筑物上都掛著斯大林半身像,毛的照片幾乎看不到,毛澤東對此顯然十分不高興。回到火車站,市委書記向毛澤東說,東北工人和高崗、林彪準備了一車皮禮品送給斯大林祝賀他七十歲生日。這節車現在就掛在毛澤東火車的后面,毛澤東聽后指示說:“把這節車卸下來,把禮品也卸下來,一半送到高崗家,一半送到林彪那里,對他們倆說,我已經準備了來自全國的禮品送給斯大林,東北至今還是中國的一部分……”
對高崗的最后的致命的打擊,發生在毛澤東訪問莫斯科期間。我已經開始了準備送給斯大林的關于中國形勢的報告,這份報告是在去莫斯科的火車上最后寫完的。我把毛澤東和他的同事在國內外一些重要政策問題上的實際做法與斯大林對這些問題給予他的建議和意見加以比較,對中國領導人提出了一些尖銳的批評。1950年2月,就在毛澤東即將離開莫斯科回國之前,我聽說斯大林把我的這份報告,以及其他一些重要的關于中共中央的秘密電報送給了毛澤東,更重要的是,斯大林還把高崗個人給他的全部情報案卷給了毛澤東。
很久以后,我知道了斯大林向毛澤東遞交這些文件是在米高揚的合作下完成的。1967年7月25日,我們有過一次談話;米說,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斯大林這樣做的動機究竟是什么。至于我則一開始就感覺到,高崗這下子徹底完蛋了。
中國革命勝利的世界意義
斯大林非常重視中國革命的勝利,1948年5月就在給我看毛澤東要求援助的那份電報時,斯大林說:“當然,我們要盡一切可能幫助新中國,如果社會主義在中國也取得了勝利,我們兩個國家走同一條道路,那么社會主義在全世界的勝利,將是預料中的必然結局。我們將不會受到任何事件的威脅,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應該不遺余力地幫助中國共產黨。”
斯大林對中國革命的評價,必然會影響到在新形勢下兩黨合作的總戰略和實際做法問題。這個問題也是1949年七八月以劉少奇為首的中國代表團訪問莫斯科的主要議程。
那時,我把斯大林所說的話都記下來,不僅是為了我工作中的參考,也是為了與毛澤東談話作準備。那時我十分清楚地感到,毛對一個方面來的消息從來不感到滿意,與我談話時總是核對中國人向他報告的消息的日期。在我保存的文件中,至今還有一份十分有趣的文件,這是一份二十一頁用普通文字寫得密密麻麻的記錄。1949年7月27日在蘇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斯大林就劉少奇的書面報告發表講話,劉直接用中文記下斯的看法和意見。我和師哲用俄文記。會后我們對照筆記,雖然我們聽到的是同一講話,但我們的記錄卻是不盡相同的。這里我引用的是我的記錄。
首先是關于斯大林如何評價中國革命的。在歡迎劉少奇的招待會上,斯大林為中國革命勝利,為毛澤東及其他中國領導同志的健康祝酒干杯,斯大林說:“我向來不喜歡吹捧奉承的人,我討厭溜須拍馬,我今天說的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取得的成功,以及說蘇聯人民,歐洲人民應該向你們學習,并不是奉承或向你們討好。
“由于西歐革命運動領導人的自負,在馬克思、恩格斯去世以后,西方的社會民主運動已經落后。革命的中心已從西方轉移到了東方,現在已經轉移到了中國和東亞。
“我說你們已經發揮了重要作用,當然你們不能因此而驕傲。與此同時,我說你們的責任也更大了,你們在東亞各國的革命活動中,應該負起你們的責任。
“我們蘇聯人民可能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方面比較精通。但在實際應用馬克思主義原則方面,我必須說,你們獲得了很多經驗,我們必須向你們學習其中的一或二。我們過去已經向你們學習了很多。
“一個國家的人民必須向別的國家的人民學習,即使這是一個很小的國家,也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學習……”
在分析劉少奇送來的報告時,斯大林自己對兩黨的關系作了很詳細的講話。這在當時是至關重要的,因為當時中國人擔心他們會被懷疑走“鐵托道路”,聲明中國共產黨將跟著蘇聯共產黨的決定走。
關于這一點,斯大林說:“在這份報告中,中國代表團說,中國共產黨將服從蘇聯共產黨的決定,這一點我們感到很奇怪。一個國家的共產黨服從另一個國家的共產黨。這在歷史上是沒有先例的,也是不能接受的,兩國的共產黨都應該為自己國家的人民負責,對某些問題彼此交換意見,互相幫助,在面臨困難時,他們應該團結得更緊密,像今天你們參加我們的政治局會議,這也是兩黨聯系的一種方式,他們就應該這樣……”
斯大林說的無疑是十分正確的,但他的行動卻往往是相反的,因為他所追求的是希望大家服從他,包括南斯拉夫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黨。在斯大林作了關于中國共產黨應在東亞起領導作用,以及處理兩黨關系的原則講話之后,斯大林必須對后面一個問題有所闡述,他在回答劉少奇關于中國共產黨參加“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的問題時這樣做了。我將從我的筆記本上抄下很長的一段話,因為它們不僅表明了斯大林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也說明了斯對中國革命的看法。
斯大林對中共能否參加情報局的問題回答說:“可以,它可以參加。但我并不認為真有這個需要,因為東歐新民主主義國家和中國的立場基本不同,因此他們各自的很多政策也不相同,依我看,這個問題有兩個方面。
“第一點,中國長期以來處在帝國主義的壓迫之下,這種威脅,我以為,至今尚未完全消除。目前,中國需要竭盡全力來抵抗來自帝國主義的壓力,這是中國當前最突出的形勢。東歐新民主主義國家就沒有這樣明顯的特點。
“第二點,中國的資產階級與東歐國家的資產階級是不一樣的。后者由于納粹占領時期與法西斯分子勾結在一起并和他們一起逃跑而臭名遠揚了。因此無產階級就能建立專政和有充分的理由沒收他們企業的財產,這些企業很快就走上社會主義的道路。實際上,東歐國家的政權還不能認為是無產階級專政,而應該說是人民民主專政,議會和愛國陣線是他們的特殊形式。
“中國的情況是十分不相同的。中國的資產階級沒有向日本占領者投降,也沒有與他們一起逃走。當中國人民起來反對美國和蔣介石時,中國資產階級沒有與美蔣合作。因此中國政府沒有理由反對民族資產階級和接管他們的企業。
“現在在中國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革命政權為時尚過早。現在的中國革命政權實際上是工農民主專政,民族統一戰線,政治協商會議是它的形式,這與以人民民主、議會和愛國陣線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東歐國家的無產階級專政是截然相異的。
“這兩點意味著中國和東歐國家存在著政策上很大不一致的可能性。因此,目前中共參加情報局是不可取的。
“東亞國家的形勢與中國卻有很多相同之處,因此東亞國家的共產黨組成一個聯盟是可行的。
“這比中共參加情報局更為及時與必要。
“今天,東亞國家的共產黨建立聯盟可能還早一些。由于蘇聯地跨歐亞兩洲,蘇聯將參加東亞共產黨聯盟。”
中國領導人聽了斯大林的這番話后,即革命運動的中心已從西方移到東方,中國共產黨需要帶頭,領導東亞人民前進,感到得到了斯大林的支持,因而非常受鼓舞。毛澤東、劉少奇不久就開始認真考慮亞洲國家革命運動最初的戰略策略。與此同時,他們實際上沒有采納斯大林關于建立“亞洲情報局”的建議。
毛澤東的蘇聯之行
首先我必須指出的是,在斯毛面對面地實現第一次握手前,他們通過各自的代表進行電報通訊來往已經多年了。那時,雙方都存在著疑慮,通訊來往并不順利。1948年底,形勢已十分明朗,中共將在武裝斗爭中肯定取得勝利,此時兩位領導人都覺得有必要親自會晤,以調整相互的關系。
1948年12月我回莫斯科向斯大林匯報情況,我發現斯大林非常關切,在當時尖銳的南斯拉夫問題上中國站在哪一邊。從1949年2月開始,他不斷地通過電報問我,中國同志對“長春鐵路協議”是否真正認為是平等的。在與劉少奇的會談中,他也以試探的方式詢問蘇聯在“旅順軍事基地”的前途問題。然后他說:“蘇聯政府認為在美國從日本撤軍后,蘇聯可以考慮從旅順撤軍。但是如果中國共產黨認為蘇聯最好馬上從旅順撤軍,以便使中共在政治上取得有利地位,那么蘇聯也同意這樣做……”
毛則可能更想通過這個問題試探蘇聯的立場。同時,他盡力減少斯大林可能因過去的原因造成的對中國的懷疑。
1949年1月以后,毛經常詳細地對我講起中共內部斗爭的煩惱,其結果導致經常更換總書記。他強調這種斗爭往往伴隨著不僅僅是黨的領導干部,而是整個黨的核心的大清洗,這種做法是違背他的意志的。可能他想通過這些解釋來減輕對受莫斯科支持的領導干部的鎮壓的不滿。
在每次這樣的談話中,毛澤東總是開玩笑地說,他是蘇共中央不相信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他說莫斯科似乎把他看成是“右傾”機會主義者,是以王明為首,包括中共很多領導干部在內的“親莫斯科派”的激烈反對者;同時他老說他是中共領導層內惟一的沒有去過蘇聯,沒有見過斯大林和政治局其他成員的中國領導干部,當然米高揚除外,因為他于1949年初來過中國。每遇這種談話,我總是建議毛澤東與蘇共中央、與斯大林建立一些個人聯系;這是消除對毛澤東偏見的最好辦法。
與此同時,毛經常就一些關鍵問題試探蘇聯領導的意見,如對兩國都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區域問題。例如,1949年3月10日,毛向莫斯科發去一份復電:“關于在黑龍江上劃定疆界問題,我們同意友邦意見,并請派來技術人員,中方負責建設邊界建筑物的所需費用,并擁有所有權,河的兩岸都必須設有標志。并請友邦告知雙方必須遵守的規則章程,我們保證將嚴格遵守這些規定。以上可通過科瓦廖夫同志轉告。……”這個電報可能是中蘇邊疆問題的第一個協議。
1949年夏,毛向我解釋他對中國西北部與蘇聯接壤的新疆問題的看法,這個地區回漢雜居。他說,萬一爆發與帝國主義的新的戰爭,新疆就是一個具有十分重要戰略意義的省份,從蘇聯到中國可以在這里建立一個安全通道,并提到中國準備在1950年至1951年間把新疆從國民黨手中解放出來的軍事計劃。1949年7月斯大林告訴劉少奇,蘇聯愿意為解放新疆提供直接援助。
因而,實際上在兩位領袖會晤前,一些比較復雜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但這過程并不順利。其中一個使毛擔心的問題是,一部分國民黨左翼人物,民主同盟成員和其他一些政府成員反對毛去蘇聯訪問,在國民黨左翼的第一次大會上,他們堅決反對,說中國歷史上從來都是“外國蠻人”向中國的皇帝朝覲,而不是相反。資產階級的代表在這次會上也反對毛去蘇聯,因為他們擔心這將影響中國與美國、英國、法國的關系,影響這些國家對中國的經濟援助。
因此,雖然在行前很多問題已經解決了,毛仍然很擔心。這是一次非常特別的訪問,雖然很多至關重要的問題都是在這次訪問中解決的,但他卻沒有帶一個顧問,沒有黨政部門領導人的陪同,甚至沒有私人秘書。他只帶了陳伯達和翻譯師哲。
我知道,毛不想在他與斯大林會晤中有其他中國人在場,這一點也被另一個事實所證明,僅在他離開北京前夕,周恩來以毛的名義向我提出,帶上費德林同志,專門為毛澤東會見斯大林以及其他蘇聯領導人時當翻譯。毛謹慎地維護了自己的威信,不想讓黨內其他同志看到這種場面。
現在談談這次訪問的準備工作。毛澤東是在1949年4月提出他可以訪問莫斯科的,我立即將他的建議和訪問時間電告斯大林。在提出了他的想法后,毛一直很擔心影響自己的威信,甚至在那時,就可以明顯地看出來,他很怕與斯大林直接會晤。
當時正處在解放軍渡江和解放中國南部的緊張階段。因此斯大林回電說:“你不必匆忙訪問莫斯科,目前中國南方的形勢還非常嚴峻,實際上中國現在沒有政府,革命還充滿著危險,這個時候中國不能沒有你的領導。”電報還提到組織一個未來政府的建議。
毛非常高興,跳起來,高舉雙臂歡呼“斯大林萬歲”三次。我想他非常高興,莫斯科之行將不影響他在中國革命最后階段繼續起領導作用,以及組織一個以他為首的中國政府。從這份電報他看到,莫斯科承認他是中國革命的領導人。
1949年秋末,我們開始認真準備毛澤東的訪問。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起初計劃在國外逗留三個月:第一個月訪問莫斯科、列寧格勒、斯大林格勒、簽訂中蘇友好條約、與斯大林就重大的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理論和實踐問題進行會談(毛對此作了精心準備);第二個月訪問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和羅馬尼亞,然后花一個月在蘇聯療養地索契療養。我建議最后一個月的行期保密。
我全力以赴,為他的訪問作好準備工作,因為我知道只有很少的人參加這項工作。現在我談談他在莫斯科的訪問情況。
12月16日上午火車抵達雅納夫斯拉夫斯克火車站北站。毛澤東在他的車廂里親自準備了中國酒菜。布爾加寧和莫洛托夫到車站迎接,但他們謝絕了毛澤東請他們吃點中國酒菜的邀請,認為這樣做是不符合禮賓規格的,并以同樣的理由謝絕了與毛同乘一輛汽車去毛下榻的別墅,即斯大林在孔策沃的別墅。毛對這種冷冰冰的接待顯然不太高興。
就在同一天,斯大林接見了毛,但沒有舉行毛所希望的秘密會談。此后,毛在別墅內度過了幾天沒有意思的日子。莫洛托夫、布爾加寧、米高揚輪流來看他,但都是禮節性的。我與毛保持著接觸,天天去看他,我知道他不開心并有點焦急。我如此向斯大林作了匯報。斯回答說:“我們這里有很多外賓,毛不應該特殊。”
12月21日,毛出席了在大劇院舉行的斯大林七十歲生日慶祝活動,第二天毛請我去談一談,并要求把我們的談話記錄交給斯大林。記錄寫道:
1、毛把12月16日與您的談話內容向中共中央作了報告,希望中央委員對談到的問題提出他們的意見。
2、毛澤東希望下一次會見定在12月23或24日。
3、毛澤東為進一步會談的日程提供兩個方案供您考慮,第一個方案希望解決下列問題:中蘇條約,貸款協議,貿易條約,航空交通協議及其他問題,包括緬甸承認中國問題,按照這個方案,就要請周恩來到莫斯科來進行準備并簽署文件,他將利用等待周到莫斯科來的時間到列寧格勒和斯大林格勒去訪問。
第二個方案是,大體上還是討論這些問題,但不急于達成協議。按照這個方案就不需要馬上召周恩來來莫斯科了,他可以以后在簽字的時候再來。
毛澤東在談話中一再強調,一切問題,包括他去療養地休養都等待您的決定。
4、毛澤東希望拜訪政治局委員莫洛托夫、米高揚、布爾加寧和什維爾尼克,并和他們舉行會談。
當然,我馬上把這份記錄送給斯大林,但毛澤東所處的境況一點也沒有改變,還與以前一樣,實際上閑呆著沒人睬他。毛澤東為了報復,也拒絕了莫斯科駐中國大使羅申的關于談談日本共產黨問題的要求。
(選自《大眾閱讀報》2003年7月2日-7月8日,7月9日-7月15日/王雪森 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