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北京門礅兒

胡同兩邊的灰色圍墻沐浴著秋日和煦的陽光，墻面上樹影婆娑。高大的槐樹沿著圍墻向前延伸，在湛藍的天空下形成一道長長的金黃色的華蓋。華蓋下樹葉隨風飛舞紛紛飄落，在路面鋪就一條金黃色的地毯。陽光透過樹梢照射在朱紅色的門及兩旁的門礅上，那是一對兒箱子型的門礅，上面是一只母獅慈祥地看著8只可愛的小獅子在玩耍。

一說起北京，就會令我想1998年11月的一天經過史家胡同23號所見的那一幕落葉紛紛的美麗情景。北京秋天的胡同確實美極了。

當時我正在北京的舊城區對北京重要的民俗石雕藝術——門礅兒做調查尋訪。

我和妻子作為老留學生是抱著學習漢語的目的來到北京語言文化大學的。入學6個月以后，也就是1996年2月20日的一個下午，我和妻子從孔廟回校，經過官書院胡同走向雍和宮地鐵站的時候，臺階上一個圓形石頭進入我們的眼簾，那黑溜溜的石頭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雕刻完整的藝術品，它非常漂亮，我們在日本從未見過——那就是北京門礅兒。從那以后，我就被門礅兒深深地吸引了。

當時，由于北京正進行著城市改造，每天都有門礅兒遭到破壞和遺棄。我知道這件事后，覺得有必要對這些寶貴的文物進行保護。我用剛學會的漢語向一些地方發出呼吁，但沒有起到明顯的效果。

我又想：我雖然漢語不好，但我可以將北京舊城區內所有門礅兒所在地的地圖畫出來，還可以把有保存價值的門礅兒拍攝下來，這樣，將來有一天人們真正開始認識到保護門礅兒的重要性時，就可以作為研究的資料。但是我和妻子原來只找算在北京留學兩年，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完成這項工作是不可能的。于是我把想法告訴了妻子并和她商量延長留學時間的事。妻子聽了以后很贊成，她說：“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你想做就做吧。”

從1996年7月9日起，以西海西沿2號的箱子型無雕飾門礅兒為開端，我開始了對門礅兒進行調查的北京胡同游。直至1998年10月24日，以儀達里23號的箱子型獅子門礅兒的確認為終結，結束了我對門礅兒的調查活動。最后，我制作了一幅“北京舊城區門礅兒所在地地圖”，上面記錄了6502對兒門礅兒的所在地，并拍攝了1010對兒門礅、約3000張照片，收集了26對兒門礅兒，取得了13項研究成果。在門礅兒的調查、收集活動中，我得到了許多北京人的支持和幫助，他們令我終身難忘，這是我們夫婦這一輩子的寶貴財富。

在調查門礅兒的過程當中還發生過這么一件事。

1996年冬，前沙絡胡同里的大部分房屋已經被拆除，路邊有一對兒門礅兒被長期置放在那兒，飽受風吹日曬。12月初的第一個星期六，我與一名姓何的師傅騎著三輪前往收集。到那兒以后，我拿著相機走上前，對著門礅兒按下了快門。在門礅兒的斜對面剛好有一個媽媽帶著孩子在那兒玩兒，那個媽媽突然用手指著我一邊高聲叫著“誰讓你拍我們的！不許拍！”一邊向我跑了過來，我連忙說：“不！我拍的是門礅兒。”但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喊，根本不聽我的解釋。這時，不知從哪兒又跑出四五個人來替她幫腔道：“把膠卷拿出來！”我看了看相機，里面已經拍攝了25張照片。我只好說：“可以。但是我有權利保存已經照好的25張照片。這樣吧，咱們去洗相館把照片沖洗出來，然后當著你們的面把那張照片撕了，怎么樣？”但由于我的漢語不好，他們似乎沒有明白。只聽見他們一起高聲大叫：“去派出所！去派出所！“看我無動于衷，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

這時候，在邊上一直觀看著事態發展的何師傅撥開人群走了過來，他跟對方快速地說了幾句，然后對我說：“把相機給我，我去一趟洗相館。你在這等我回來，哪兒也別去。”

何師傅走了以后，我因無事可做，就開始測量和記錄門礅兒的長寬高，并在紙上描繪門墩兒各個側面的圖形。在一旁觀看的人群中，有一位40歲左右、膚色較黑的高個兒婦女向我走了過來，她有些好奇地問：“你在這兒做什么？”我嗑嗑巴巴地用漢語回答說：“我是北京語言文化大學的留學生，正在對門礅兒進行研究。北京的門礅兒一天天在減少。這個門礅兒一直丟棄在這兒，我想把它運回學校。”接著，我又拿出我寫的有關門礅兒的論文和在北京各地拍攝的門礅兒照片給她看。其他的人也湊了過來，還有人向我問這問那。

過了一段時間，何師傅騎著自行車氣喘吁吁趕了回來。我們把那張惹禍的照片當場撕了，事情總算得到了平息。

因為剛才那位媽媽說過“不許拿門礅兒”，我們收拾收拾就打算回去。這時那位高個子婦女走過來說：“這個門礅兒不是她的，你拿走吧。沒關系的。”旁邊的人也都一起上來幫著把門礅兒抬到了三輪車上。

我剛要走，高個子婦女又問：“你怎么看中國人？”我回答道：“中國人對外國人非常友好，不過也有不太友好的……但不管哪個國家都有好人和壞人。”聽了這話，她連忙說：“請記著，中國還是好人多。希望你為門礅兒的保護工作繼續努力。”她一邊這么說，一邊笑著對我伸出了手。我握了上去，那是一雙又大又溫暖的手。

小小子兒，坐門礅兒，哭著喊著要媳婦兒，

要媳婦兒，干什么？

點燈、說話兒，吹燈、作伴兒……

流傳著這首童謠的古都北京，將在2008年的奧林匹克運動會上展現在世人面前，這使我感到由衷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