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對美國的應對戰略

毛澤東真正研究和認識美國是從抗日戰爭開始的。他對美國的應對戰略隨著國際國內形勢的發展不斷變化，有時甚至是大幅度調整。當然，這種變化是以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為前提和基礎的。作為中國共產黨第一代領導集體的核心，毛澤東對美國的戰略認識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黨對美的外交政策和全國人民對美國的看法。

毛澤東對美國應對戰略的變化，可以簡單地概括為：從“歡迎”到“別了”再到“歡迎”。這實際上也準確地概括了中國共產黨對美戰略演變的歷史。

“歡迎美軍觀察組的戰友們”

九一八事變后，中國共產黨即主張武裝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但堅決反對國民黨當局“希望美國來主持‘正義’與‘公道’”的做法。中共認為，“美國同樣也是帝國主義國家，是中國民眾的敵人，希望美國來反對日本，等于引狼入室”。

從1935年開始，中共對美國的看法開始發生轉變。共產國際七大策略的變化和遵義會議事實上確立了以毛澤東為核心的新的中央領導集體，為這種轉變提供了基礎。是年12月的瓦窯堡會議初步實現了這種轉變。

1936年斯諾訪問延安時問毛澤東：“蘇維埃政府目前對美國政府和美國人民的希望是什么?美國政府和人民怎樣才能最好地幫助中國人民?”毛澤東作了這樣的肯定答復：“我們認為美國人民和美同政府對中國是有遠見的，形勢注定美國政府要對中國和日本的未來起非常積極的作用。我們希望并且相信，他們將同中國人民結成統一戰線以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及日本所代表的法西斯戰線。這是他們目前能幫助中國的最好辦法。”毛澤東破天荒地第一次對美國作出這一正面肯定和評價，在當時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這種現實主義的態度確立了一個新的起點，它表明中共不再像過去那樣把美國和日本混為一談。

蘇德戰爭爆發后的1941年6月23日，毛澤東指出，中共要在外交上“同英美及其他反對德意日法西斯統治者的人們聯合起來”，在7月6日給周恩來的電報中他又說，“不管是否帝國主義國家，凡反法西斯者就是好的，凡助法西斯者就是壞的，以此來分界，不會錯的。”太平洋戰爭后，中共迅速作出反應，指出英美及太平洋各國的抗日戰爭都是正義的、解放的戰爭。這是以毛澤東為領導核心的中國共產黨對美國認識的新的轉折點。

1944年8月15日，延安《解放日報》發表了“歡迎美軍觀察組的戰友們”的社論。這篇社論經毛澤東修改審定，他在原稿標題“歡迎美軍觀察組”之后加了“戰友們”字樣。文章說，“我們歡迎美軍觀察組諸位戰友……在我們中國的抗日戰場上，美國亦直接和我國人民并肩作戰，成為最親密的戰友。”毛澤東對美軍觀察組的到來格外重視。當時的延安機場非常簡陋，大飛機起降很不安全，為了確保美軍觀察組安全抵達，毛澤東親自草擬了一份電報，詳細說明了機場規模、走向、各種標記等。在此前的7月4日(美國獨立紀念日，即美國國慶日)，《解放日報》還發表了《祝美國國慶日》的社論，延安舉行了熱烈的慶祝會，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其他主要領導人及在延安的外國人都出席了中共破例為西方盟國舉行的這一國慶慶典。可見，毛澤東對美軍觀察組的歡迎是熱烈的、期望值是很高的。事實上，美軍觀察組的到來具有重要意義。它沖破了國民黨當局對中國共產黨的長期封鎖，改善了中共的外交處境。當時，中共中央認為，這是中共外交工作正式開始的標志。

“別了，司徒雷登”

1945年6月以后，毛澤東對美國的認識發生大逆轉。1945年3月，毛澤東向美國的“中國通”謝偉思抱怨道：“說什么美國不干涉中國內政，沒有那么回事!”4月5日，《新華日報》轉載了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3天前發表的扶蔣反共演說。問題開始表面化。5月31日，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所作的內部報告中明確提出，要警惕新的外來干涉的危險。6月8日，《解放日報》發表新華社記者的評論，要求美國政府立即停止對國民黨當局租借武器的供應，否則，就是“對中國人民極不友誼的舉動”。同月25日，該報第一次明確提出：“我們堅決反對美國的帝國主義者——赫爾利之流，因為這些老爺的目的，和中國獨夫民賊的目的完全一致，要在中國人民身上喝取鮮血。”這是1941年底以來，中共對美國首次公開的尖銳批評。7月4日美國國慶日，毛澤東說，我這幾條爛槍，既然可以同日本人打，那也就可以同美國人打。7月10日，毛澤東在為新華社寫的評論中說，美國的赫爾利，中國的蔣介石，已一唱一和，“安放下中國大規模內戰的地雷”。

1946年8月6日，毛澤東在同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談話中首次提出他的“紙老虎”論：“原子彈是美國反動派用來嚇人的紙老虎，看樣子可怕，其實并不可怕……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蔣介石和他的支持者美國反動派也都是紙老虎。”美國當時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經濟、軍事力量，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幾至“打遍世界無敵手”，戰后又到處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而美國站在蔣介石一邊，又有大量美軍駐華，因此，“恐美”心理成為與蔣介石大決戰的障礙。在這種情況下，毛澤東的“紙老虎”論，對于消除人們這一心理障礙起了很大作用。

經過四年的人民解放戰爭，美蔣的徹底失敗已成定局。從1949年8月14日到9月16日的一個多月內，毛澤東親自為《人民日報》撰寫了“丟掉幻想，準備斗爭”、“別了，司徒雷登”等5篇關于美國與中國關系白皮書的著名評論，明確闡述了對美國的基本認識，要中國人民認清美帝國主義的侵略本質，不要對美國存在幻想，要增強民族自信心。毛澤東并毫不畏懼地向美國提出挑戰：“封鎖吧，封鎖十年八年，中國的一切問題都解決了。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這些基本認識成了1949年后20多年間中國人對美國看法的根本指南。中美之間也“別了”長達20多年。

“歡迎代表壟斷資本家的尼克松來”

從1949年到1972年，中美兩個大國非但不相往來，而且幾乎始終處于互相敵視和對抗的非正常狀態，并一度在朝鮮兵戎相見、在越南間接交戰、在臺灣海峽武裝對峙。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后，“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的觀念更加深入人心。1958年9月8日，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說，美國的那點原子彈，也消滅不了中國人民，“即使美國的原子彈威力再大，投到中國來，把地球打穿了，把地球炸毀了，對于太陽系說來，還算是一件大事，但對于整個宇宙說來，也算不了什么。”

但另一方面，毛澤東也清醒地認識到美國科學技術的先進和社會生產力的高度發達。他在《論十大關系》中曾提出“一切民族、一切國家的長處都要學”，這自然也包括美國在內。在1956年8月30日中共八大預備會議上的講話中，他還向全國人民提出了“趕上”、“超過”美國的歷史任務。可見，毛澤東反對美國并不是盲目的。

60年代末美國推行以緩和、收縮為特點的“尼克松主義”，這給改善中美關系提供了新的契機。與此同時，中蘇關系極端惡化，“蘇修”成為比“美帝”更現實的敵人，中國方面遂不失時機地作出對美關系的調整與反應。1970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與斯諾夫婦合影。在毛澤東77歲生日那天，《人民日報》在顯著的位置刊登了他們的合影，并稱斯諾為“美國友好人士”，還在每天刊載毛主席語錄的右上角的框子里破例登了這樣一句話：“全世界人民包括美國人民都是我們的朋友。”

同年12月18日，毛澤東再次會見斯諾，含蓄但又是明白無誤地表示歡迎美國總統尼克松訪問中國。他說，應該歡迎代表壟斷資本家的尼克松來，因為目前中美兩國之間的問題必須跟他解決；談得成也行，談不成也行；吵架也行，不吵也行；作為旅行者來也行，作為總統來也行，都沒有問題。毛澤東與斯諾的談話精神，當時異乎尋常地在中國層層傳達，一直到農村大隊黨支部。這也可以說是一種輿論準備。

此后，尼克松雖說沒有立刻成行，但1971年4月，轟動一時的“乒乓外交”啟動了中美關系迅速轉變的巨輪。這之后，一系列事件接踵而至：1971年7月，基辛格秘密訪華；1972年2月，尼克松正式訪華。“美帝國主義頭子”在各種傳媒上笑嘻嘻地與毛澤東握手。盡管此后，中美因政局的影響(如水門事件、林彪事件等)，兩國關系并未出現大的飛躍，但是，雙方相互隔絕的狀態畢竟被打破了，兩國關系最終實現正常化的基礎也奠定了。

（邱寶珊薦自《黨史文苑》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