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住在加利福尼亞蒙特里半島的霧靄籠罩著的海邊,交通十分不便。這里的道路兩旁驚濤拍岸,峭巖高聳,雖然景色壯麗、扣人心弦,但是卻沒有便捷的交通通道。要去北面的舊金山,得先上老的海岸公路,然后拐上101號多車道高速公路,如果天氣好、交通通暢的話,可以最終到達目的地,但如果趕上天氣不好、道路阻塞,就會把人急瘋了。
最讓我擔心的是一段由兩條小道改成的狹窄的雙行道。在我兒時的美國南部,這種小道通常被稱為“牛道”,因為這上面總是緩緩蠕動著一些農用車輛。
我的丈夫蘭迪曾經告訴我:道路和人一樣也有個性,這取決于在特定的時期你如何看待它們,感知它們。蘭迪是一名運動員,體魄健壯,意志堅強。他擔任中學的籃球教練,熱愛自己的球隊,潛心訓練它們。他還是一位馬拉松運動員,能一口氣跑數公里而不感到疲倦。在25年的執教生涯中他極少生病,但是后來他突然患上了癌癥。
于是我們在另一條跑道上展開了另一種競賽—為期4年的馬拉松賽:我們奔波于家與斯坦福大學醫療中心之間,為了給蘭迪做診斷、化療、緊急救護。
去醫院必須經過這些讓人不堪忍受的路面—150公里,2個小時。我的憎惡之情與日俱增,我尤其憎惡那段擁擠不堪的瓶頸式的雙車道。
蘭迪從來沒有抱怨過。他的健康狀況每日愈下,我想繞過這段“牛道”以縮短我們去醫院的行程。我花了數小時查找地圖,并把車開離數公里遠的地方嘗試繞過“牛道”,結果一無所獲。我別無選擇,只能經過這條道,可是我對它深惡痛絕。所以,當我的丈夫被注射嗎啡睡在車上時,我緊咬牙關,死死握著方向盤,肺都快氣炸了。
有一次,我們趕赴一個約會時被堵在了道上,確信蘭迪已經睡著了,我低聲嘟噥道:“我恨這條該死的路。”
“只有六公里,”他說。
我轉過身去。他的眼睛卻是閉著的。
“你說什么?”我問道。
“這段路只有六公里長,”他的聲音很平靜,好像對學生一樣循循善誘,“沒什么大不了的。在這六公里路程里你可以做任何事。”
我看了一下計程表。他說的很對,六公里整。我卻發誓它有足有30公里。
突然覺得車開起來輕松多了。
六公里是可行的、易接受的。這是我們晚上步行到海邊往返的距離。是他經常背著孩子攀登的那條山路長度的一半。是到我們和孩子們玩傳球游戲的那個公園的4倍距離。是他在大瑟爾國際馬拉松賽上跑過的42公里中的一小段。六公里真的沒什么,尤其是在他只有幾個月的彌留時間的時候,牢騷和憤怒真是不明智的事,所以我停止了抱怨。
在去醫院的路上,大多數時間他的眼睛是閉著的,我的眼睛卻是睜開著的。我開始真正用眼睛去看:綠色的田野有時在太陽下閃光,有時卻消隱在濃霧之中。道路兩旁擺放著成筐成筐的草莓和玫瑰。破舊的小屋倒映在布滿水藻、蒼翠蔥郁的池塘里。一匹不再能自由馳騁的老白馬羨慕地注視著大道上的汽車飛馳而去。
這些景色一直在那兒,只不過以前我從未注意。蘭迪教會了我如何去欣賞它們。失去一個最愛的人能讓人心碎,卻往往也能讓人眼睛開啟。
現在當這條路擁擠不堪、漫長而難行時,我會在心里將它分解成小段。我會把它切割成若干個六公里的路段。其實,你可以把任何事情都分割成六公里,而且沿途你會發現驚喜多多,風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