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部分中國企業正坐在火山口而不自知,而跨國公司們則在憤怒地指責中國人侵犯了他們的知識產權。54%的日本在華企業認為自己的產品受到了侵權,96%的日商表示對侵權無法容忍,65%的日商要采取強制措施,堅決進行打擊
“討厭”的李書福
在剛剛結束的兩會上,身為政協委員的吉利集團董事長李書福鄭重提交了關于盡快設立“中國知識產權發展與保護委員會”的提案。

對于日本的一些企業來說,這個提案出自李書福之手,簡直是一種諷刺。日本貿易振興會知識產權室室長日高賢治在接受《商務周刊》采訪時,提起李書福四兄弟,在大段的日文中,突然蹦出了“真討厭”三個字,經翻譯解釋才知道,原來他對李書福的發家史依然耿耿于懷——早在1996年,生產“華田”摩托的李書福就被日本人盯上了。
李書福靠摩托車起家,而在去年紛紛揚揚的中日知識產權爭端中,數摩托車領域官司最多。據重慶的摩托車老板們說,日本本田、雅馬哈、鈴木、川崎重工等四大摩托巨頭,在中國的大規模“打假”行動少說有幾十次,重慶有頭有臉的摩托車企業,幾乎都接到過“警告函”之類的東西。
日方提交中國的告狀材料稱:根據日本經濟產業省的統計數字,中國每年生產的大約1100萬輛摩托車中的近900萬輛是盜版日方產品,24個國內廠商因為大量仿造日本車外觀而上了黑名單。
日方認為中國摩托車行業是“天下烏鴉一般黑”,2002年又鬧出了以李書福的弟弟李書通為董事長的“臺州雅馬哈摩托車有限公司”和“日本雅馬哈發動機株式會社”的商號、商標侵權糾紛,日方一媒體因此稱李書福在知識產權侵權方面“惡行累累”。
李書福招致憤怒的不光是摩托車,還有轎車——吉利轎車前看像奔馳,后看像夏利;美鹿車前看像本田,后看像富康的情形,也著實讓人擔憂。李書福倒也坦白:“我從來就沒有否認過吉利從模仿起家,但我也說了模范不是簡單的‘克隆’,我們所說的模仿是個吸取別人成功經驗的過程;你們說現在吉利車模仿了誰,是奔馳、是夏利,還是其他?你說有,它都有;說沒有,也都沒有,這就是‘具有自己特色的吉利車’。”
李書福堅稱,自己擁有吉利汽車的全部知識產權。“前段時間有人狀告吉利在外形設計上模仿奔馳車,結果被國家專利局駁回,這充分說明國家對吉利產品設計開發模式的認可。”他說,
但李書福和吉利并沒有因此而高枕無憂,如今,一場豐田和吉利關于美日商標權的官司,又一次讓李書福陷到知識產權糾紛的漩渦中。
李書福把這場官司稱為“外國企業和中國企業的競爭——在加入世貿組織之后——采取了新的戰略和方法”,“豐田抓吉利的辮子抓不了,它就想利用這個破壞我們國家的發展。”
坐上專利火山口
對中國知識產權研究會的趙國虹秘書長來說,這種帶著民族情緒的辯解,實在是聽了不少。“中國的民營企業在初創階段,沒有財力物力,往往是靠模仿發家。因此,像李書福一樣被知識產權問題困擾的中國企業并非少數。”她說。
中國知識產權研究會孫紀泉研究員認為,知識產權侵權的形式正隨著中國企業實力增長逐漸變化,他簡潔的歸納為以下幾個階段:首先,可能是作為外商的加工廠,偷學技術——生產相似或相同的產品,假冒外商的品牌(侵犯商標權)——擁有自己的品牌,模仿名品的外觀(涉嫌侵犯外觀設計專利)——借鑒核心技術,生產高端產品(涉嫌侵犯發明專利)。
日本貿易振興會提供的一份對672家在中國的日本企業的調查表明:有54%的企業認為自己的產品受到了不同情況的侵權,而侵權的形式集中在商標權(51%)和外觀設計(33%)兩種。從中可以看出:侵權產品主要是盜用外觀和商標,而構成對核心技術發明專利的侵權的不超過8%。
如果按行業分類的話,情況嚴重的順序是:機械行業(31%),陶瓷行業(25%),電子電器行業(16%),食品行業(14%),纖維行業(13%)。日高室長說:“如果算上市場空間擠壓的間接損失,日本企業每年在中國因為知識產權問題遭受的損失達400億人民幣。”
致力于跨國公司專利維權的“優質品牌保護協會”進一步證實了這一點。該協會副主席楊興華告訴記者:“中國已成為國際上公認的仿制能力最強的國家。所以跨國公司在中國市場都面臨著這方面的損害。而對其損害遠不只是市場份額和公司價值本身。由于侵權,可能使消費者以低價享受到名牌的價值,他們已經改變了品牌的觀念。”
成立于1998年的優質品牌保護委員會是一家跨國公司行業組織,初衷主要是幫助外國公司獲得品牌保護,當時成立時有25家跨國公司,而到現在,成員已經發展到81家。
“很多國外企業看好中國市場,就是因為中國市場有潛力。”楊表示,“但是中國市場所遇到的種種知識產權的問題可能會使他們的策略變得更加保守。并在某些方面做出相應的改變。”
糾紛重災區
按照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郭禾教授的說法,中外公司在專利方面的摩擦日益增多,對于中國企業來講,風險集中在外國公司技術比較先進的領域,比如,目前中國企業最迫切需要利用外國技術的,也是現在發展最快的領域IT、汽車、電子等,而在化工、藥品等行業,盡管目前表現不是特別明顯,但未來的形勢也不容樂觀。
作為主管部門,中國知識產權局也不是不了解這一問題。“可以說,各個行業獲利較多的產品,出口較多的產品都是糾紛的重災區。這就好像你偷了別人的東西,偷偷地用還沒什么問題,可是你還要張揚,要拿到國外去賣,不就是送到人家眼皮底下了嗎?”國家知識產權局條法司司長尹新天道出了中國企業在近兩年屢遭征討的根由:專利的紛爭歸根結底是爭奪市場,“用人家的品牌技術搶占人家的市場,當然得付出成本,要么是交專利費,要么就會受制裁。”

孫紀泉研究員表示,吉利和豐田的商標侵權糾紛問題不過是“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而華為和思科的技術侵權糾紛,才是未來中國企業面對的最嚴峻的問題。“雖然目前專利發明侵權的案子還不多,但是在不久的將來可能會有一個爆炸性的增長。”國際經貿研究院法律合作室主任何茂春也向《商務周刊》表達了同樣的憂慮。
專家們表示,知識產權侵權糾紛的“高級”形式——專利發明侵權糾紛,將是這場“貓鼠游戲”中最精彩、最緊張的部分。
而同樣引起中國專利學者警惕的是風波漸平的“花旗銀行專利暗器”事件。截止到2003年,花旗銀行目前在中國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局申請備案的專利已達19項,它們主要是具有前瞻性的配合網絡技術的金融服務系統方法專利。
花旗銀行悄無聲息的商業方法專利備案計劃,被媒體和一些學者渲染為“中國銀行界的一次潛在危機”,他們認為,花旗專利申請一旦授權,不僅可以強化花旗自身的服務能力,從專利轉讓授權中獲利,更為重要的是,其他銀行以后一旦與其同臺競爭,稍逾雷池就有可能面臨被擠出市場的危險。
但國家知識產權局尹新天司長向《商務周刊》表示,花旗銀行只是對19種專利提出了注冊申請,還不能說已經獲得了專利。而關于花旗銀行就商業方法申請專利一事,中國人民銀行和知識產權局已聯合向國務院提交了報告。這份報告認為,計算機程序本身、商業經營方法能不能授予專利權,修訂后的《專利法》對此是有彈性的。事實上,最初美國提出“商業方法”就是想用專利法保護自身的軟件業。
目前,這一概念在歐洲和日本還有爭議,因此中國對此的態度應更為謹慎。尹表示,目前,中國有類似的幾百項專利申請,都尚未得到批準。除非計算機程序、商業方法能夠構成專利法意義上的“技術方案”,否則不會被授權。
“不管銀行業這種嚴峻的形勢能否以中國特色的方式化險為夷,但在‘商業方法’等類似‘技術軟件’的建設上如果再不給以充分重視的話,未來中國企業在國際上的發言權會越來越小。”郭禾教授稱,這并不是危言聳聽,中國的銀行很大程度上還是國有銀行,對于這些新的動向,很少有人去關注,倒是業外的聲音很大。
“我覺得這是很悲哀的。”郭說,“如果現在不引起重視,將來你的電子銀行你怎么辦,只有路越來越窄,最后只能在別人鋪的路上去走。”
其實類似的問題不僅僅出現在銀行業,信息產業部的一項調查顯示,在家電行業,以高清晰度電視為例,高端的核心技術、商業方法大部分被外國公司搶注,中國公司幾乎已經無路可走。更可怕的是,類似的知識產權空白在很多高新技術領域、服務領域已是司空見慣。
據國家知識產權局統計,在生命科學與生物技術、信息技術、新材料等關鍵技術領域,西方發達國家所擁有的專利數量,大約占全球專利總量的90%左右。例如美國擁有生物技術領域專利的59%,歐洲擁有19%,日本擁有17%,而包括中國在內的發展中國家僅擁有5%。
“中國政府還沒有意識到知識產權投放在產業發展上的陰影,”郭禾解釋說,像“商業方法”服務領域里的專利,短時間內看不到現實的利益,可能10年、20年之后,其意義才能顯現出來,“而中國的政府和企業現在更多重視的是短期效益”。
郭禾擔心的一個新的傾向是,跨國公司現在把技術專利作為一個行業標準來推廣。“他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單純注重一個獨立的技術,實際上在試圖織一張網,你不按他的技術標準走,你就進入不了這個行業。”
他舉例說,比如現在所有的計算機都是IBM兼容機,所有的基礎標準都是IBM的,還有DVD技術、手機,都是一整套技術標準,“他把整套標準都申請了專利,你要用,必須付出相應的費用”。
訴訟悖論
盡管有關專利侵權的個案層出不窮,但多少出人意料的是,跨國公司們如今并沒有因此掀起一個專利訴訟浪潮。
“現在,我們所遭遇到的專利侵權主要集中在假冒產品上,以及一部分商標和外形設計侵權,在未來,專利維權領域才將逐步過渡到技術、服務等領域。”佳能(中國)有限公司法務部知識產權科經理小澤潤對記者說。
盡管并不諱言佳能同樣面臨著比較嚴重的專利侵權問題,但他同樣表示,專利侵權官司可能會耗費公司大量的時間、精力、金錢,因此,跨國公司對于是否把專利糾紛訴諸法庭慎之又慎。
佳能公司的想法代表了絕大多數在中國的跨國公司的心態。盡管這些公司在中國遭遇到了專利侵權的麻煩,但他們的心態卻比較復雜——即便在歐美,知識產權官司同樣耗神費力,更多的時候不光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物力,但結果卻收效甚微,有時甚至會因為訴訟而損害了自己品牌的美譽度,甚至損傷當地消費者的信任指數,由此折損市場占有率。
郭禾也認為把專利糾紛訴諸法庭訴訟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其實更多的是在訴訟過程中通過談判最終和解,因為無論對于原告來說還是被告來說,打一場官司尤其是一場知識產權訴訟的官司的訴訟成本很高,耗費的時間很長。”且不說律師費,就是企業內部為了要應付訴訟準備的材料、要在技術上做的分析,就非常麻煩,一般的企業都耗不起。他舉例說,美國IBM在國內的一起專利侵權訴訟打了七八年,一場官司打完,相關的案卷就可以裝滿10輛卡車。
但這并不是意味著侵權的中國企業們可以高枕無憂了。因為,只要專利技術掌握在別人的手里,利劍就會始終懸在他們的頭上。
“盡管我們也會考慮公司的品牌形象、成本,但如果我們一旦認定遭受了嚴重的專利侵權,佳能一定會全力以赴維護自己的權益。”小澤潤語氣堅定地說。
而日高也警告中國的侵權企業說:“不要有僥幸心理,在調查中有96%的日商表示對侵權無法容忍,65%的日商要采取強制措施,堅決進行打擊。”
看來,這場貓鼠游戲還沒有走向終結的跡象。
如何應對專利“暗器”
企業在產品開發的初期,就要對產品進行非常詳細的分析,包含在這個產品里,哪些技術是屬于別人專有的,哪些是別人已經申請了專利的,哪些還沒有申請,哪些申請過已經過期。只有把自己的產品分析透了,你才可能知道你的產品里是否包含侵權成分,明了你的風險在哪里,你應該如何規避。
在生產過程中,要知道生產中所用的元器件是不是人家的專利產品。如果是,那么要用就必須購買專利人生產的或經其許可生產的產品,如果你購買的是侵權的元器件,裝到你的整機里面去,那你肯定也侵犯了別人的專利權,同樣,企業在生產技術、工藝、生產線方面都需要做出詳細的分析,如果忽略了,在生產的每一個環節都有可能被訴侵權。
對于銷售商來說,要避免銷售侵權的產品。
企業一旦面臨訴訟,客觀來講,也不必大驚小怪,無所適從。要積極應對,學會一套應對的方法,首先要知道訴訟方的權利是什么,他在哪方面告你,所以,企業還是要對自己的產品和你所在的行業及本行業的知識產權情況、對方的情況有認真的分析,知道對方的權利范圍有多大,你的產品在何等程度上用了別人的技術,或者根本就沒用。只有這樣你才可能知道他的技術是否有效或者他的技術范圍有多寬泛。
企業還要學會應用國際規則和準則應對。既然我國已經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我們在遵循國際準則的同時,也同樣享受到了保護自己利益的權利,所以,我們的企業要學會在游戲規則的范圍內與競爭對手談判、周旋。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反訴。別人用武器打你,你也要學會用這個武器。
對于企業來說,在知識產權方面,還應該有一個戰略上的考慮,要從本企業的發展大局來建構自己的知識產權戰略。如果沒有全盤的考慮,遇到問題只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在這方面我們應當向日本學習,日本政府已經把知識產權建設提高到了一個非常高的地位,提出了“知識產權立國”的戰略方針,并成立了由小泉首相親自擔任組長的知識產權領導小組,而組員都是他的內閣大臣,引導企業重視知識產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