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廣州市的一名普通市民。
她1999年畢業于中山醫科大學臨床醫學系。
她是一家大報的醫療線新聞記者,在這個崗位上已工作四年。
多種身份的重疊,使她在非典事件中承受了來自政府機構、衛生行政部門、一線醫務工作者和病人、國內外新聞媒體同行以及數以萬計讀者不同角度的“信息沖擊”。
焦慮著,忐忑著,哀傷著,希望著……
應《南風窗》之約請,她于4月24日晚連夜寫下了這篇文字,追記三個月來,不平凡的非典風雨,以及其中形形色色平凡人在生死線上的小故事。
上篇:疫事襲來
“非典型肺炎”和“伊拉克戰爭”,無疑是2003年最熱門的關鍵詞。
生活在這個曾是全世界報告非典發病人數最多的城市(注:到4月24日,香港已經超過廣州成為“第一”),作為一名普通市民、《羊城晚報》新聞記者、1999屆中山醫科大學臨床醫學本科畢業生,多種身份的重疊使我在這次事件中遭受了來自政府機構、衛生行政部門、一線醫務工作者和病人、國內外新聞媒體同行以及數以萬計讀者不同角度的“信息沖擊”。
這是一場天災。非典型肺炎不請而至,在廣東以外一些地區甚至愈演愈烈,全世界超過25個國家和地區都發現了同類病例。
還沒有研制出特效藥,病毒卻在不斷變異。在香港,病人合并腹瀉比例從廣東的25%上升到70%;在北京,用廣東探索出的大劑量激素退燒抗炎效果卻不明顯;一些新發病例的國家,發燒已不是疾病首發癥狀。
不少老記者對我說,小廖你真“幸運”,從事新聞工作不到四年就遇到這種千載難逢的好題材。多少新聞人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但我卻無法慶幸——當一個新聞人被席卷入自己報道的突發疫情里,親眼目睹身邊好友、同學、老師一批又一批倒下、殉職,這是怎樣一種哀慟的感覺?
2月6日,第一個報料電話
廣東殉職的五位醫務人員中,一位是曾為我開過校車的救護車司機,一位是我大學在傳染科實習的黨支部書記,—位是照顧我同事的護士長,一位是我在“情人節”當晚采訪的病危護士。
省衛生廳成立的“廣東省非典型肺炎專家指導小組”有六位專家,其中兩位專家證實在搶救病人時感染而病倒,一位是我大學實習時的指導老師,一位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兼大學校友。
平時經常互相串門玩耍的大學同學、師弟師妹們,現都在醫療一線上奮戰。有的是正巧輪科到急診室和ICU(重癥監護室);有的本身就是傳染科、呼吸科的住院醫生;有的在腦外科、泌尿外科工作,本來和非典型肺炎不沾邊,但看到醫院一線的同事紛紛病倒,就義不容辭地加入了“敢死隊”,從各自科室抽調出來做“外援”。
病倒的醫生里,有我大學時同住在學生宿舍1-301房的同學,她的床鋪在我對面,是個非常嬌俏可愛的女孩。還有同在大學廣播站工作的學生記者,我當時還算當過她的“上司”,記憶中是個柔弱而堅強的小姑娘。
這些都只不過是最近的90天來發生的事(注:從1月31日中山二院接受第一例病人到5月1日)。
早在去年底,就知道河源、中山發生過醫院醫務人員被感染集體發病的消息。但是當時這些感染僅局限在某家醫院,沒向社會擴散,事態很快得到控制。
好像不關我事,于是我漸漸忘了。直到2月6日晚上,第一個報料電話打來,是夜里11時57分。在中山一院工作的同學著急地問;“知不知道中山二院、中山三院都有醫生病倒了?是被病人傳染的,可能就是河源、中山發生的那種怪病……”我睡眼惺忪地說:“真難得,你給我報料呀?我明天核實一下,要能發稿給你申請報料獎……”電話那頭哭笑不得:“你這瘋子,誰給你報料,我是提醒你,放完假上班后別到醫院轉悠,這病很兇險!”我開始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從來沒見過這位同學如此氣急敗壞。可是我是跑醫療線的記者,我不去醫院去哪里?
3分鐘后,中山三院傳染科一位護士長也打來電話,說做護士十幾年從來沒有休過假,今年春節難得和做醫生的丈夫一起放假,于是全家回了一趟婆家,回了一趟娘家。科里安排了同事替她頂班。沒想到剛才突然接到醫院緊急電話,要馬上回院上崗,說傳染科、呼吸科、兒科、中醫科都有醫生護士病倒了,是春節期間被病人傳染的。病情最重的居然是傳染科黨支部書記。聽說替她頂班的同事也病倒了,她心里覺得很難受。
第二天,我向領導匯報了情況,大家開始意識到事件的不尋常。那兩天,各種版本的謠言已經開始偷偷擴散。
2月8日:醫院人心惶惶
2月8日上午,到廣州市第八人民醫院(傳染病院)打聽消息,在醫院門口打電話找熟人,感染一科的主任叫我別進去,說病區收滿了這種病人,非常危險。就在打電話那當口,一輛印著“廣州市第二人民醫院”的救護車在我身邊不到一米的地方呼嘯而過,匆匆駛進八院。我看到救護車違反常規地把窗戶打開了,里面的人全部戴著幾層口罩——看來就是這種病!我當時真的怕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救護車的空氣感染了……
那天下午,到中山三院實地采訪,攝影記者則在醫院對面的馬路拉長鏡頭,拍攝群眾捂著鼻子匆匆路過的畫面。沒進到病房,我給那里的醫生朋友轟了出來,說什么也不讓我去傳染科,連呆在外科聊天也不可以。那晚在中山三院對面的“崗頂酒家”吃飯,場面非常冷清,金酒家只有我和護士長在吃飯,十幾名服務員圍著我們服務。
當時“中山三院死了20多個醫生”、“武警進駐中山三院”等謠言已經四起,中山三院附近的大小娛樂飲食場所門可羅雀,有很多跨國公司的寫字樓年前在總統大酒店訂了“開年飯”,結果全部取消了,總統大酒店離中山三院有兩個車站的距離,但是大家說:中山三院方圓十里的空氣都有毒!
就在吃飯當口,在中山一院工作的95級一位關系很好的師妹給我電話:醫院人心惶惶,她已六神無主了,想到我家坐一坐,緩解緊張心情。我當時還沒回家,于是大家沒見上面。
第二天上午,這位師妹慌慌張張打電話給我:“我們科一個從中山三院輪科過來的醫生昨晚發燒,今天照肺全白了,就是UP(不明原因肺炎的英文縮寫,后來又改稱Ap——非典型肺炎、SARS——冠狀病毒嚴重呼吸系統綜合癥)。我昨天下午在病區里和她面對面聊了半個小時,她就是和咱們在中山醫廣播站一起工作過的師妹……我可能已經被感染了,我本來是戴口罩查房的,可是哪想到在辦公室和同事談話也要做防護呢……幸虧昨晚沒見著你,否則連你也害了……”師妹在電話里有些歇斯底里,我有一種和死亡擦身而過的感覺。
幸好,我的這位師妹并沒有發病,她現在照顧病人,同時吃藥預防。
2月10日:大搶購開始
春節后到2月中旬,是最艱難的日子。很多醫生朋友不讓我去醫院看他們,生怕自己在潛伏期,會傳染給我。托了好多關系,終于進到中山三院隔離病房,里面躺著20名被傳染的醫生護士,很多就是大學期間帶過我、教過我的老師。有的人滿臉胡子茬,顯得很落魄。原來這些醫生從沒有住院經驗,發燒后什么都沒帶就自覺進病房“隔離”了,他們不知道病房里沒有剃須刀、拖鞋和替換的內衣褲。這些天來,洗澡時只好光著腳。發生了這么多醫務人員感染后,醫院的護工全被嚇跑了,連工資都不拿,沒有護工照顧他們。
2月10日,《羊城晚報》利用當天新聞優勢刊登了第一篇政府公告,稱廣東出現一種“非典型肺炎”,有一定傳染性,要大家注意衛生,家居消毒可用食醋熏蒸。報紙出街兩個小時后,一個朋友連續給我發了三條短信息:“東川路市場所有檔口都買不到白醋了”、“東川路上超市白醋、紅醋、陳醋都脫銷了,售貨小姐說莫名其妙”、“我終于買到白醋了”。
我在宿舍樓下一探,附近大小商鋪,白醋、板藍根和《羊城晚報》全部沽清了。雜貨店里剛回來的店長在破口大罵老實巴交的店員;“笨蛋!突然間這么多天買醋就該問問為什么啦,哪有賣6塊錢一瓶的!”
那天,一位攝影記者拍到了“白醋1000元一瓶”的歷史照片。
2月11日下午,乘公共汽車到衛生廳參加新聞發布會。封閉的空調車上人很擠,我不經意干咳幾聲清清嗓子,身旁乘客全部彈到一米以外。在千夫所指、眾目睽睽之下,我含冤提前一站下車。
那天晚上,接到北京長途。全國記協的朋友說,今天下午買了20包板藍根到郵局里準備寄給我,沒想到打包郵寄的箱子已經賣光了,全是給廣東寄白醋和板藍根的。“你們廣東真厲害,牽動全國的消費市場呢!”
2月12日,廣東省衛生廳的安民發布會消息上了各大報的頭版。醫生開始搶購“達菲”。中山一院因為有一名進修醫生證實患病,所有和這名醫生接觸過的醫生都要到保健科登記,接受密切觀察,院方給每人發一盒“達菲”預防。按說明書用量,一盒“達菲”是不夠預防的,醫生們開始自費搶購。帶動來醫院看病的病人也瘋狂囤藥,中山一院藥房很快就斷貨了,那晚我的手機又響個不停:有謠言稱非典型肺炎是缺碘引起,聯系到美伊即將開戰,好多市民在連夜排隊買米買鹽買油。
2月12日:隨副省長慰問醫院
2月12日下午,我跟副省長雷于藍到接收病人最多的三家醫院慰問。
第一站是中山二院。一下車,所有迎接我們的院領導、醫生、護士全戴著口罩和帽子,就像進了日軍的細菌戰實驗室。倒是把我們這些慰問者給嚇了一跳。
醫院給我們發口罩和帽子,我之前已經準備戴著一個口罩,于是把新口罩往舊口罩上一罩:當即憋得喘不過氣來。偷眼看看副省長、衛生廳長、副廳長沒一個戴口罩和帽子。心想,做再多防護也沒用,這些人要給感染了免不了又傳染給我,大家天天見面,總不能戴口罩采訪領導吧?又想到醫院已做了足夠的消毒措施,我們又沒進隔離病房,應當不用這么恐慌。把心一橫,摘了口罩。
中山二院院長在匯報時相當沉重:“我們醫院建院160多年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他在匯報中提到一個特“毒”病人,大家私下稱他“毒王”,他是一個海鮮批發商,經營一家酒樓,是在1月31日晚上,由醫院放射科主任介紹進來的,結果接診他的放射科教授、呼吸科主任全部病倒,誰沾到他都發病,他自己的十幾名親屬(最后確診21人)、醫院30多名醫務人員(最后確診40人),連救護車司機、擔架工人、推輪椅的護工都無一幸免。“毒王”轉送到中山三院,又放倒了20多人。連累了中山三院的同事,他們心里很過意不去。
這個消息我和不少跑衛生線的記者之前都隱約聽說過,一想到連中山三院傳染科的醫生都病倒了,都感到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到了第二站中山三院,記者們都問起這個“毒王”。當時參與搶救又幸免發病的醫生說,給病人上呼吸機時,他咳得很厲害,血痰濺了一地,旁邊操作的醫務人員全給噴到了帶病毒的痰,當時就知道會傳染了,但松不了手啊,一放手他就會缺氧死亡了。
中山三院有20名醫護人員給放倒,其中包括呼吸科主任、兒科主任、醫院感染科主任、傳染科副主任。醫院人員重創,病區和人手都不夠,只好把他轉送到廣州市第八人民醫院。
從中山二院到中山三院到市第八人民醫院,三個醫院100多名醫護人員接力救一個病人,50多個醫務人員病倒,而且到了后期,所有醫務人員都知道他是一個傳染性很高的“毒主”,仍然沒有放棄搶救。這是一個非常默的好題材,但是不能驚動同行。我在接下來的兩天里秘密進行了采訪。2月14日,《晚報》推出獨家頭條《百名白衣天使冒死救一人》。
一步先,步步先。《晚報》在2月中下旬連續推出了系列《記者手記》、系列《反思》井對中醫的特殊療效進行了獨家的發掘。
2月底:非典小低潮
到了2月底,非典型肺炎進入一個小低潮,每天新增的感染人數開始減少,我也以為事情就快過去了,在我的最后一篇記者手記中,我用了“非典型肺炎有望自然消失”的說法,那是2月21日我采訪一位正在住院的感染科主任的觀點。
這位醫生說,傳染病發展有個規律:新疾病傳來,人群沒有抗體,于是病倒,疾病蔓延開,感染者未必都發病,視乎各人體質。當大部分人都“隱性感染”獲得抗體,疾病就會自然消失。1918年的甲型流感就是當時一種新的病毒,一戰時美國把患病的士兵送到歐洲戰場,結果導致流感在全世界蔓延,戰后20個月,這種流感自然消失了。因為流感病毒已經感染了全世界所有人,2000萬人死亡,剩余人因為免疫系統比較完善,因而感染了病毒卻不發病,產生了抗體。這種流感病毒找不到新的感染對象,于是銷聲匿跡。
就在我采訪完這位感染科主任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因病情突然惡化送進了廣州市呼研所ICU(重癥監護室)。3月上旬,甚至一度傳出他的死訊:他在住院期間手機給小偷偷了,一度停機,病人們找不到他,以為他死了。
3月初:人嚇人的故事
3月初,中山醫的校區和附屬醫院又流傳一個爆炸性的新聞:中山醫一個一年級學生宿舍里八個女生全部感染了非典!這是廣州高校首宗爆發個案!
我到學校去采訪,結果很多學生都說確有此事,他們人心惶惶。我當即到衛生廳了解情況,沒想到他們手頭已經有了對這件事情的詳細匯報材料:“3月3日下午,我中心(廣東省疾病控制中心)接到報道:中山大學醫學院同宿舍八名學生出現發熱,其中一名學生劉某出現疑似非典型肺炎,立即前往現場調查,情況如下……”
原來這名學生是咳嗽了一個月后開始發燒的(根據目前所有的病例資料,非典型肺炎的首發癥狀是發燒),合并有咽痛。3月2日發燒到39度,入住中山一院急診科,X光示右下肺炎,白細胞記數15000(正常人的數值是4000—10000,這次非典型肺炎的診斷標準中,白細胞就是不升高,屬正常范圍,有的反而下降),以“化膿性扁桃體炎”留觀。
資料還顯示,這名學生沒有和非典型肺炎病人接觸史。但是她所在的宿舍女生全部出現低熱,37.1-37.5度,X光檢查并沒有異常和其他身體不適。
——原來這幫學生是給“嚇”病的。由于不了解情況,那間宿臺的女生成了“二等公民”,同學們都敬而遠之,連隔壁去過這間宿舍的女生都回不了宿舍,大家要求她自我“隔離”,過了潛伏期再回來。
3月里,經常深夜接到同學或者師弟、師妹的電話。他們被組成“敢死隊”,輪流進入隔離病房工作,為了不傳染家人朋友,他們自覺地“自我隔離”。開始是住在醫院值班房,趁家人不在時偷偷“摸”回家,沖個涼又離開。后來連值班房都不住了,自己掏錢住酒店,因為不想傳染給同事。一次我要送提高免疫力和抗病毒的藥物給一個同學,結果她叫我在酒店樓下馬路邊等,說是外面空氣流通。
在我的采訪中,耳聞目睹了不少醫學專家、醫護人員的故事。
黃子通:把自己的肺亮出來
中山二院副院長黃子通,2月16日搶救被“毒王”放倒的“二代毒王”感染后,一度病危送到廣州市呼研所ICU。病愈后,他把自己住院期間的九張X光片當成非典型肺炎的活教材,向年輕醫生講授治療經驗。我上門采訪他時,他正指著第九張x光片非常輕松地告訴大家:“這是我康復后復查的照片,大家可以看到,肺野透亮清晰,和患病前正常的肺一模一樣。我現在自我感覺甚至比患病前更好,因為我已經獲得了抗體。”
黃子通身兼急診科主任,常年工作在最緊張的醫療前線,這次嚴重的醫護人員感染事件是該院建院160多年來的第一次,他本人則是93名醫護人員中病情最危重的一個。重返急診科一線的他,沒有說豪言壯語,只是帶著歉意對我說:他不能談太久,因為急診科的工作很忙,最近每天診療超過100名發燒的病人,急診量與往年同期的情況一樣,所有人員都要特別打醒精神,要在這100多名病人中篩查出非典型肺炎病例,一個也不能漏網。
張天托:自己給自己開藥
2月1日搶救“毒王”當天,與傳染科副主任鄧練賢、兒科主任王清文、醫院感染科主任鄧子德、傳染科區護長王喬鳳等一起病倒的中山三院呼吸科主任張天托接受我的采訪時,說話速度很快,經常說幾句話不喘一口氣。
但你很難想像這樣的人在感染了非典后,居然喝一口水都要分兩次呼吸,回答醫生查房提問時只能使用“暈”、“喘”等簡單的單詞。
年初三中午,張天托與其他科主任輪流為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的男童做徒手胸外心臟按壓達四個小時之久,男童也曾兩度心跳復蘇。那晚,他的胸部很痛,當時他還以為只是為病童做太久心臟按壓導致的肌肉酸痛,沒想到自己已經被感染。
張天托病倒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幸好”,因為年初三有一名女士要求探視“毒王”,被他以有傳染性為由擋在門外,想到自己的堅持避免了那位不知名女士的感染,他感到很欣慰。
當時衛生廳發出的指引中將這種病命名為“不明原因肺炎”,病原體不明,傳播途徑不明,沒有明確臨床治療方案。躺在病床上的張天托,經常要為其他同樣病倒的同事會診,為自己開醫囑打吊針。
他記得搶救“毒王”時,他咳出很多血性泡沫痰,結合這種肺炎的傳染性如此強,他在記憶中搜索出“肺鼠疫”這個名詞,于是他給自己開了特效藥四環素。用了四天不見好轉,他又使用了對抗革蘭氏陰性桿菌的“左旋氧氟沙星”,不久又換對抗產霉細菌的“馬斯平”,聽到社會上有禽流感傳言,他試了試“達菲”,聽到病毒推斷,他給自己上了“病毒唑”,結合想到中醫對病毒有一定的療效,他在自已的處方了又添了“穿琥寧”……
張天托當了一輪白老鼠。因為有了這么多的試藥經驗,當有關方面宣布病原體是,“衣原體”時,他大叫“不可能!”因為他已經給自己用過對衣原體有特效的四環素啦……
張天托現在仍戰斗在醫療線上。
蔡衛平:身為病人真的很煩
全國聞名的艾滋病專家蔡衛平主任是“廣東省非典型肺炎專家組”的成員,他領導的感染一科有六名醫生,三名病倒了。病倒期間,感染科其他醫生還要不斷到床前向他請教,病區里又收了一名重癥非典病人,要用多大劑量的激素?
蔡衛平說,這次生病是把上半生沒受過的苦都體驗回來啦。高燒,整個人累得軟綿綿的,不敢翻身,一動就喘得厲害。早上起床,先猛吸一輪氣,才夠氧氣坐起來。再猛吸一輪氣,慢慢下床。又猛吸一輪氣,扶著墻壁走到洗手間。人內不敢拴上門,因為害怕暈倒在里面。
最最難以忍受的是,全身莫名的痛,像一根根刺插在骨頭里,疼痛從身體里面源源不斷地透出來,讓人非常絕望和煩躁。
蔡衛平要轉到廣州市呼研所治療,很大程度是因為他不是一個聽話的好病人。他的同事兼拍檔陳友醫生一天為他開六七瓶針水,沒完沒了吊一整天,有些針劑有血管刺激性,他打吊針的手痛到人心,于是破口大罵。陳友給他下激素降溫消炎,他也要討價還價,用多了手發抖,還會虛胖,能不能減點量啊……
轉到呼研所,這位“專家”終于乖乖當了病人,任醫生下藥。3月14日出院后,自我隔離休息了兩個星期,蔡衛平又回到抗擊非典的一線。
蔡衛平說,當了一回病人,終生受益。他親身體會到病魔纏身的那種痛苦、焦慮和絕望,怪不得他的艾滋病人在住院時總想跳樓。他也體驗到被隔離時坐牢一樣的感覺,還有打吊針的那股難受勁,以后他會盡量少給病人開不必要的藥,多與病人談心,了解他們的感受和需要。
不是所有醫務人員都崇高
不是所有的醫務人員都崇高。廣州市第八人民醫院感染一科的一位醫生,在2月8日接診“毒王”上呼吸機時被毒倒,病重轉到另一家醫院治療時,暈倒在洗手間里半個小時沒人理。那家號稱“沒有一名醫務人員感染”的醫院醫生護士基本不進隔離病房,查房時就在門外用對講機:“你今天有什么不舒服?你自己也是醫生了,想要什么藥?我給你開。”
有些醫院的醫生護士更絕,查房時將調查表遞進去,讓病人自己打勾:“有無退燒”、“有無腹瀉”、“有無咳嗽”、“痰中有無帶血”……有些醫生對自己痛倒的同事說:“你自己就是專家,現在請你用聽診器聽聽自己的肺……”
我們的一位攝影記者的遠親,全家都感染了非典型肺炎,兒子在胸科醫院,他們兩夫妻則到另一家號稱“沒有一名醫務人員感染”的醫院治療。隔離期間,當媽媽的給我打電話時很絕望:醫生護士根本不理我們,按急救鈴一個多小時都沒人來……當爸爸的沒有挺過來。兩夫妻下了崗,欠醫院十幾萬醫療費,醫院就把死者骨灰扣著:“不還錢就別想要骨灰……”
3月19日起,《羊城晚報》兩次領先推出了兩位殉職醫護人員的典型,并獨家采寫了三名康復醫生。他們都是主任、護士長,但他們沒有退縮,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人民的健康。
我采寫這些題材時感動和激憤填滿了整個胸腔;我要告訴所有讀者這些醫護人員的崇高和偉大,也要讓個別茍且偷生、還要邀功領獎的醫院為此汗顏:他們不僅比不上自己的同行,甚至比不上新聞界不怕死的記者。
逝者已矣。我愿醫界精英早日降伏非典,也愿非典之疫被攻克后,再不用恐懼與不安的人們,會長久地記得這些曾經生活過、工作過、熱愛過,卻悄然殞逝于這個春天的諸多平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