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靈的眼睛

你是我心靈的眼睛，

為我找回十倍的光明，

重重黑暗鋪我層層黑色的階梯，

愛的綠燈引我登上燦爛的峰頂。

—— 一位無名詩人的詩

第一次見到這位失明的警嫂潘淑秀的時候，我根本難以相信她是生活在黑暗籠罩中的女人。

她戴著一副深茶色墨鏡，正在使用手機跟她的連鎖店聯系，那熟練美妙的撥號操作簡直像在演奏快節奏的樂曲，讓筆者自嘆不如。

在達州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警官宿舍，她手牽著我，在她家躍層式的房子里樓上樓下穿行，帶我參觀他們家的房間，向我指點介紹，竟無半點磕磕碰碰，行動自如得跟正常人沒有兩樣。經她親手收拾的家，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她的丈夫甚至用手在他們家的地板上抹了一把給我看，竟沒有一絲灰塵。

坐在沙發上，她一邊和我說話，一邊用一把大號水果刀給我削蘋果的神態，交談中不時爆發出陣陣爽朗愉快的笑聲神情，都分明告訴我，她根本沒有失明。

然而，她又的確雙目失明。但告訴我她的生命質量卻沒有因為失明而遜色。

永遠的黑暗步步搶占我的光明

我和丈夫王阜東1981年5月1日結婚，兒子1983年1月份出生。

1984年，我們結婚三年，兒子還不滿兩歲，年僅27歲的我就遭遇了殘酷而無情的命運。我突然感覺視物模糊，眼睛里一團混沌，視力一天天下降得非常厲害。到達州市的權威醫院檢查，醫生診斷我患的是角膜炎，并且告訴我早晚都有失明的可能。這對我和我的丈夫真是晴天霹靂。

中師畢業的我當時在四川省運輸公司達川公司子弟學校任教，丈夫在達州市交通監理處工作，具體負責轄區內道路交通事故的預防和處理。達州市地處四川省大巴山區，轄區內道路彎多路窄，交通條件較差，交通事故經常發生。當時轄區有十幾個縣，幅員遼闊，因此他長期出差，經常是說走就走，深更半夜交通事故警報一響，他馬上抬腿下床就出門。有時來不及告訴我去向，弄得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常常十天半月看不到他和他下屬的影子，他下屬的家屬找到我要人，我只好再去找他的領導要人。

好不容易把他盼回了家，可站在家門口的他幾乎叫你不敢相認：因為經常工作到深夜，他雙眼中布滿了血絲；因為忙得沒時間也沒條件洗漱，他臉上胡子拉茬足有半寸多長，像一窩亂草；因為交通事故現場常常地處荒郊僻野，經常餓肚子，他長得很寬長的江蘇人臉型變得憔悴而疲憊，并且留下了胃病。他身上穿的像\"八路軍\"軍服那樣的灰色監理制服，因為走得緊急，來不及帶換洗衣服，出去時身上是那套，十天半月回來時還是那套在身上，不同的是上面裹滿了泥斑和一圈一圈的汗漬，領口袖口處油漬斑斑被磨得已經發亮，臟得連原本的顏色都幾乎看不清了，活脫脫一個\"殘兵敗將\"。面對面前這個渾身都像餿了一樣散發出怪味卻叫你又氣又惱又愛又憐的男人，只有假裝惡聲惡氣地命令他：\"你給我脫光了再進屋來！\"他便乖乖地脫得身上只剩下一條褲叉，任由我捂著鼻子用火鉗把他的一身臟衣服和臭襪臭鞋子夾著扔到墻角的洗衣盆里。

就這么一個人，回來也別指望他會呆在家里幾分鐘，白天黑夜都見不著人影，總躲在辦公室的機房里編輯他和他的同事們拍攝的大量交通事故現場錄像和違章行車現象錄像，有時甚至一二十天都出不了機房，吃住都在機房里簡單解決。

出差、加班他從來不要一分錢的補助，害得他的下屬也跟著認倒霉，家屬們都找到我提意見。他是共產黨員，責任意識很強，他先后擔任的都是安全科長、交管科長等職，處理過無數的交通事故，糾正過無數的交通違章，無數次面對交通事故死者親人撕肝裂肺的號啕，無數次見證過交通參與者對遵守交通法規的麻木心態和駕駛員視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安全于不顧的兒戲行為，大巴山人落后的交通安全意識與不斷發展的道路交通和飛速發展的經濟建設之間碰撞得血淋淋的現實，使他發誓要用單位花巨資配置的當時最現代化的攝像、錄像和編輯設備作為交通安全的宣傳手段，向大巴山人宣傳交通法規知識，讓自覺遵守交通法規的意識在大巴山人的頭腦中生根、開花、結果！他是把這項工作作為自己的事業來自覺追求。常常夜深人靜，我都睡了一覺醒來，看見他還在燈下看書，或是專業書籍，或是文學書籍，總之都圍繞著他的這一事業追求來給自己充電加油。

與這樣一個視工作為生命的丈夫結緣，家里天大的事情都得我一個人擔著。父母兄妹誰過生日這種老百姓看得很重的事，他從來就記不住，全部要我來打理，從來沒讓他為洗一件衣服、買一分錢的東西這樣的小事操過心。除了出差，他身上從不揣一分錢，即使揣錢也是從大年初一揣到年尾除夕，然后又原封不動地上繳到我管的\"家庫\"里來，甚至多年以后我已經眼睛失明，我痛惜他患有痛風、胃炎、高血壓等疾病，像搬家、室內裝修這樣的重活粗活需要人干，我都從不通知在外出差的他回來，總是一個人想辦法解決，以至于丈夫竟對他的朋友說，我們家沒有重活粗活。他的飲食起居，也全由我一手照料，家庭生活中的他，除了衣來伸手，就是飯來張口。他要帶同事朋友到家來吃飯，只通知一聲，我就會給他準備得舒舒服服。我這人大事幫不了他，就想從小事上多幫他點，讓他放放心心地去干他癡迷的事業。

工作是他生活的中心，也是他人生的最愛。不是我能干不需要他的幫助，而是耽誤了他的工作他要埋怨我。當然我也埋怨過他，但埋怨過也等于零。我丈夫個性耿直，性情急躁，說話嗓門粗大，生就一副行伍身段，長著一個既可愛又可恨的頂上少發的大圓頭，不了解他和不理解他的人都怕難和他相處。達州市的駕駛員誰不知道他王科長的厲害，違章被他逮住，既挨訓又挨罰。有次市人大主任、市紀委書記的\"官轎\"違章，他一樣把車扣了，兩個違章司機不僅沒受到\"二首長\"的待遇，還挨了市人大主任和市紀委書記一頓\"臭訓\"。

這些年，經過他和他的同事們的不懈努力，大巴山老百姓和駕駛員的交通安全意識都提高很快，交通事故發生率直線下降。據說保險公司理賠率也隨之下降，入保率直線上升。達州市保險公司效益明顯，2001年盈利排全省第二。有關人士說，這個側面說明的遠遠不僅是看得見的經濟利益，更是反映了王阜東和他的同事們日夜忘我、忘家地奉獻給人們和社會的，是無價的一路平安和親人的歡笑，為大家拒絕和阻擋，而且絕對不予放行的，是人生路上各類\"百慕大\"式的血淚與無助的哀嚎。我為我的丈夫和他的同事們驕傲。

給我診斷眼疾的醫生是我朋友的朋友，知道我丈夫的個性和脾氣，也知道在家庭生活方面我把丈夫慣成了\"老外\"，因此耽心我眼睛失明后，丈夫挑不起家庭生活的重擔會引發感情變故，而我一個瞎子獨自拖一個娃兒生活，會熬不出來，于是不無憂慮地勸我給自己找條后路，以防萬一

醫生朋友說這話完全出于一片好心，但我自信我的丈夫絕不是這樣的人！他脾氣雖然不好，常常圖嘴上痛快，但心地特別善良。然而，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世事難料，我也很難確定我失明后丈夫對我的態度會有什么變化。我只好趁沒有人在面前或者丈夫熟睡了的時候，就一個人悄悄地哭泣，那段時間晚上枕巾從來沒有干過，白天在人面前又表現得若無其事，以至于丈夫都說他從來沒見我哭過。

哭啊，哭啊，哭到后來我覺得哭是等于零，要來的一定會來，誰也幫不了我，不如什么都不管了，把一切憂傷和耽心都藏在心中不向人訴說，就等著像古人說的那樣：兵來將擋。

走一步算一步，過一天，我就爭取過好每一天，好好地把我的兒子養大成人，即使有一天有了變故，我還有兒子。當時家里請了個保姆，但不稱職，沒有辦法，我只好硬著心腸把還不滿兩歲、吃飯喝水都不能自理的兒子送進了幼兒園。丈夫一如既往地出他的差，我照常每天早晨6點鐘起床，先燒水給孩子洗澡，然后鋪床疊被收拾屋子，把兒子換下來的衣服洗好晾好。因為上班遲到了要扣錢，我煮個雞蛋塞給兒子就權當了兒子的早飯，匆匆把兒子送到幼兒園后又急著趕去上班。中午12點鐘把兒子接回來，忙忙慌慌把飯做給兒子吃了，下午一點半又趕忙把兒子送到幼兒園，然后又往單位趕。晚上把兒子接回家來后，就背著兒子煮飯燒菜，因為當時還燒煤，做飯時間很長，有時飯沒做好兒子已經在我的背上睡著了，只好把兒子弄醒，哄著讓沒有睡醒而哭哭啼啼的兒子把飯吃了，再給兒子洗了澡，把兒子安頓來睡了，我才繼續做沒有做完的家務。

這樣日復一日地忙得起煙煙，我竟忘了即將失明的痛苦和恐懼，而永遠永遠的黑暗正不知不覺地一步步逼近了我年輕的生命，搶占著我的光明。

\"萬里長征\"求醫問藥

面對我的病情，丈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久，丈夫被上級機關抽調到成都協助拍攝宣傳交通安全的影視作品《緊急剎車》，他終于有機會把我接到成都，找華西醫科大學的專家給我診治眼疾，我們夫婦也就此開始了我們求醫問藥的\"萬里長征\"。

第一次到華西醫大醫院找專家看病，丈夫清晨四五點鐘就去醫院排隊掛號。掛號大廳里人頭密集，掛號的長隊一直延伸到醫院門外。好不容易挨到掛號室打開窗口時，掛號的秩序瞬間變得混亂不堪，你推我攘，都想擠到前面去，不時還有人加塞，引起一陣陣喧嘩和爭吵。丈夫還沒等排到掛號窗口，專家號就宣布告罄。這陣勢把從來沒在省城大醫院看過病的丈夫嚇了一大跳。第二次，他頭天下午6點鐘就跑到醫院排隊。那是夏天，又悶又熱，蚊子也多，丈夫將帶去的幾張舊報紙往醫院的水泥地上一鋪，湊合著迷糊了一宿（未敢睡實，睡實了就會前功盡棄），才終于掛到了眼科專家號。

給我看病的是位老教授，檢查得非常仔細。檢查后老教授說：你的病情我沒遇見過，一時難下結論，需要查資料，你最好半個月以后再來，把病情搞清楚了再說。半個月后丈夫陪著我又去找這位老教授，這回老教授肯定地說：你的眼睛是因為視神經萎縮引起眼球營養不良，造成功能喪失。這種病國內罕見，治不好，也沒有治頭。回去好好保養，保養得好，還可以晚幾年失明，保養得不好，會很快失明的。

后來，我病情的發展，完全像這位老教授所預言的那樣，只不過當時我和丈夫都不死心，想治愈的心情很迫切。病急亂投醫，對報紙電臺報道的甚至街頭廣告刊登的任何地方的任何醫訊或偏方，只要我們認為可能治愈我眼疾的都心存僥幸地想要去試一試。河南、北京等地治眼疾有名的大醫院名大夫，丈夫都千方百計通過熟人找專家給我治病。省內外傳說有民間醫生可用祖傳秘方治眼疾的地方，只要能去，丈夫也都帶著我去。除了治病的錢，我們的經濟承受能力已經下降到只能住雞毛小店五元一晚上的地下室，也不愿放棄。當時，好多家庭都已經注重講究生活質量，買彩電都要買34英寸的畫王大彩電，追求所謂的一步到位，我們家那時卻連一臺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都沒有，兒子眼饞，跑到別人家去\"傍\"電視，卻．遭到別人白眼，回來后傷傷心心地守著我們哭。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十年。1994年，為治眼疾弄得家徒四壁、山窮水盡、心力交瘁的我已經失去了治愈的耐性和信心，不愿再這樣折騰下去，于是決定放棄，眼睛要瞎就讓它瞎。這時我倒想開了，過去眼睛好的時候我工作忙，眼睛不好的時候因為寫黑板不方便又不得已辦了病退，每月工資只有少得可憐的200多元，沒有時間也沒有經濟條件游歷祖國的大好河山，我一直向往旅游，反正眼睛遲早都要失明，家里沒錢永遠都會沒錢，不如趁瞎眼之前到外面去走走看看，把祖國各地的秀麗風光攝在腦海里，印在心靈的底片上，等日后我什么都看不見了，便把它們一張一張地在我的心房里顯影出來，慢慢地回味和回想，作為我的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陪著生活在黑暗中的我消磨日后漫長的沒有光明的歲月。

丈夫理解我的痛苦和無奈，便和我一樣也豁出去了，在已經負債累累的基礎上又向單位借了幾千塊錢，帶著我和兒子，準備到沿海地區散散心。原計劃的旅行線路是從達州出發，經湖北武漢、江西九江、福建福州、廈門鼓浪嶼、廣東深圳，再回到達州。哪知到了武漢剛下火車，丈夫便發現我走路高一腳低一腳，步子邁得踉踉蹌蹌，后來我竟然連路都不敢走了，因為看不見了，兩個眼睛徹底失明了。

躲在旅館客房里，我的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敢去，呆在床上不敢動彈，滿腹的無助和無奈。

丈夫的心情一下緊張起來，耽心才三十七八歲的我真正面對失明的打擊承受不了，馬上改變旅行計劃，帶著我和兒子從武漢坐輪船的5等艙趕到江西九江，又從九江換乘長途汽車到廣州。當時沿途正在修路，道路崎嶇難行，又時值夏天，為了省一個坐位費，兒子就一直睡在丈夫的肚皮上，我們就這樣在公路上顛簸了七天七夜，才終于到達廣州。廣州中山眼科醫院在全國很有名氣，丈夫經過多主求助，好不容易找到該醫院的青光眼專家和眼角模專家會診，可最后他們一樣對我的眼疾束手無策，丈夫只好帶著我和兒子北上，到北京解放軍總醫院接受青光眼冷凍和火燒治療。這次治療仍然沒有效果，丈夫這時從街頭廣告上看到深圳的一家醫院采用中醫療法可治愈青光眼的醫訊，再次帶著我和兒子折返南下。深圳的中草藥最終仍然不能解決我眼睛的淚水多、眼壓高、眼睛發脹和最可怕的失明的問題，無可奈何的丈夫只好繼續牽著我，拎著行李，背著幼小的兒子，下火車，上汽車，坐輪船，一路顛簸，一路風塵，逃難般地奔往我們心中認為可能還我光明的一處又一處目的地……

這期間，丈夫的精神壓力很大，內心承受的痛苦并不比我小。

1988年，我獨自一人在河南省人民醫院眼科研究所做角模移植手術，因為并發青光眼，前后在那里住了四個月醫院，家里的大小事情全部丟給了他。丈夫從來沒有當過家，一下子叫他這個大大咧咧慣了的甩手掌柜去煮飯、洗衣、打掃房間和帶四五歲的小孩，簡直等于要他的命，讓他頭都大了。

就在這一年，道路交通體制改革，國家交通監理部門按國務院規定成建制劃歸公安機關管理，丈夫也已在一年轉警成為一名交通警察，當的仍然是交通管理科科長，干的是他的老本行，后來還當了宣傳科科長，并兼任《四川交通安全報》記者站站長，工作卻比過去更加繁忙。兒子小，丟在家里不放心，請保姆又出不起保姆費，不管白天黑夜還是天晴落雨，他出交通事故現場也只好把年僅幾歲的兒子帶上。大約受了風寒和經不起旅途奔波的折騰，兒子也病了，而且一下病得很厲害，連續高燒超過攝氐40度不退，丈夫把一條一條的濕毛巾放在冰箱里冷凍，然后一條一條地輪換著取出來給兒子敷在額頭上進行物理降溫，也無濟于事，心急如焚的丈夫再也顧不得囊中羞澀，只好把岌岌可危的兒子送進醫院。徹夜坐在兒子病床前的椅子上守著高燒輸液的兒子，丈夫想哭都哭不出來。

四個月后，我終于出院了，回到家中休養，丈夫身上的重擔仍然沒有減輕，每天光做飯都要做五六道流水席。他每天早上5點鐘就要起床，先給兒子做飯，然后送兒子上學；我是病人，飯菜質量要求不一樣，侍候我起床后，他又忙著給我煮\"病號飯\"，然后才是做他自己的飯，匆匆忙忙地往肚子里撥兩口，又忙忙慌慌地趕去上班。

更要命的是那段時間我的心情很煩躁，看問題，想事情，跟正常人的角度不一樣，想到的事情馬上就要丈夫辦到，常常為一點小事情，弄得我們都很不開心。一出門，兒子要他背，盲妻要他牽，在外面風風火火、叱咤風云的丈夫，已經被令人焦頭爛額的家庭生活磨得來簡直不想活了。

黑暗中的無限光明和無限風光

失明后，前兩年的日子特別特別難熬。

每天午早飯后，丈夫上班去了，兒子上學去了，我在家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心里常常寂寞得慌。我這人不比丈夫，他只要手里有本書，一個星期可以不出門，我則天性活潑好動。眼睛失明以前，我天天都喜歡上街，哪怕不買東西都要到處去轉一轉。因為那些年工資都很低，過日子不得不精打細算。人走在大街上，眼里瞧的和心里盤算的，都是有關商品打折和削價的信息，碰巧遇上\"適銷對路\"的便宜貨，還能歡天喜地地揀些\"金娃娃\"回家。那時候，城鎮戶口人人都有個\"糧食關系\"，成人每人每月的口糧只有二十幾斤，憑糧票供應，連下館子吃飯或買餅干、糕點之類的糧食制品都要論斤論兩交納糧票，所以原本是不準交易的無價的糧票都成了有價之物，幾乎是公開的秘密。我把一家人嘴里不吃節省下來的糧票，積攢起來全部拿去\"以物易物\"，易成了家里用的鍋、瓢、碗、盞等廚具，然后把有限的收入騰挪出來用于兒子的吃穿用等\"家庭重點建設項目\"，每個家庭都只生一個子女，別人的獨生子女所能享受和所能擁有的，我不希望我的兒子會差到哪里去。所以，上街成了我在那個艱難歲月的一個重要樂趣，成了我在那個特殊年代當家理財的一種特殊手段，只是那個時候丈夫并不十分理解我，還埋怨我浪費時間，有事無事總愛往街上跑。

我眼睛失明后一天到晚困在家里，忙完一日三餐等家務，就是枯坐在椅子上發楞干熬。我原本性格樂觀，就是在北京解放軍總醫院住院期間，也是一天到晚臉上掛著笑容，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我是瞎子。可日復一日寂寞單調的日子使人像在受刑，想到后半輩子都要這樣熬過，永遠不可能再省光明的日子，我簡直害怕得不敢去想。

寂寞中的女人最容易東猜西想，我也免不了這個俗。尤其像我這樣已明顯失去優勢的瞎子女人，對偶爾一個打來找我丈夫的女性的電話都非常敏感、多疑和緊張。疑心生暗鬼，不經意間，我就會自然而然地去聯想那個早已經被我否定了的醫生朋友的善意忠告，時間長了就慢慢變得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猜想丈夫是不是已經起了外心，或已經在外面有了相好等等。越這樣想，我就越\"關心\"丈夫，越\"關心\"丈夫的結果，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情弄得非常苦悶，非常糟糕，自己把自己心里的無名火燒得越來越旺，旺得連沒有女性打來的電話時也生疑心，而且是另有一套生疑的\"邏輯\"。面對我無休止的盤問，丈夫起先還解釋，后來越解釋越使我認定是\"此地無銀\"。時間一長只要一提起這個敏感的\"永恒主題\"，三句話還沒說上兩句，我們就會吵架，過后又是長時間的互不理睬和互不說話，弄得大家都很痛苦，特別是丈夫，還影響了工作。

容貌對女人來說，也和家庭、子女一樣，都是女性視之為生命的東西。按照我自己的邏輯，自認為有女性給丈夫打電話，多半因為我眼睛瞎了，人也變老變丑了，失去魅力了，在家庭生活中已經不中用了，總覺得那個給我丈夫打電話的\"女人\"一定長得比我漂亮，人也可能比我能干，還認定我已經輸給\"她\"了，而且已經輸定了！絕望中的我，神情沮喪，心死如灰，眼淚順著臉龐獨自長淌。

難道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對手\"打敗\"？不！天性中從不服輸的堅強性格在此時拯救了我，我想就算丈夫果真已經移情別戀，我也要硬起心腸，打起精神，拿出勇氣和信心，振作起來活一個人樣給他看看，不愿就這樣輸給丈夫和那個\"她\"。憑著心里憋著的對丈夫的這口悶氣，我就此開始了和\"假想敵\"的較量，在保持女人魅力和駕馭家庭生活事務方面，我都想要和眼睛失明以前一樣出類拔萃，表現得比\"她\"優秀和比\"她\"出色。我想用我的行動向丈夫傳遞我的潛臺詞：我不怕你和我離婚！任何困難都難不倒我，離開了你我一樣能活，而且會活得上好！

我本來就長得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尤其臉上的皮膚潤澤瑩潔，白里透紅，這種天然的美麗和特殊的魅力曾讓丈夫產生無限的激情。但自從心里有了\"假想敵\"，我變得特別關注容貌的美麗，一天到晚左打扮右打扮，總嫌自已皮膚還不夠白，人還長得不夠漂亮，眼睛看不見，還把臉上的脂粉涂得厚厚的，又到美容店去紋了眼線，嘴唇上涂了口紅……總之把自己打扮得完全不同于以往，還自認為這樣很漂亮，醉翁之意在于吸引丈夫的眼球，爭取他的\"回顧率\"。

家里地上鑲的是拼木地板，我將兩張清洗得干干凈凈的毛巾拿在手里輪換交替，摸索著一間屋、一間屋挨著在地上擦拭，連樓梯間也不留下死角，哪怕地板上有丁點渣滓灰塵，都被我用手摸出及時除去。陽臺上的灰塵我更是天天用拖把拖，一天拖幾遍，硬是把整個家里的地上收拾得纖塵不染，幾乎和床上一樣干凈。

我這人天生不喜歡支配人，總覺得自己該做和能做的事叫別人來做不如自己動手來得方便和來得痛快，所以大小事情從來都是親自動手。眼睛失明以后，殺雞剖魚切肉煮飯洗衣等所有的家務活，我依然堅持自己摸著石頭過河，剛開始也害怕過，也割過手，流過血，頭上碰過包，也把家里的啤酒瓶、飲料瓶給碰翻過，弄得滿屋子的地上都是碎玻璃。遇到這種情況時我也哭泣過，抱怨過，但時間一長，我逐漸駕輕就熟，家里已經沒有一件家務事能夠難得倒我，我又和眼睛失明以前一樣，完全駕馭了家庭生活中的所有事務，重新找回了我在家庭中的自信。

這時，我又覺得經濟上我還得慢慢獨立，不能依賴丈夫養活我，失明不應該成為我生活的障礙。于是，我便在1996年自作主張擺了一個小煙攤賣香煙，這樣既可以增加我的生活內容，幫助我擺脫單調，又可以掙點錢貼補家用，減輕家庭的經濟壓力，逐步逐步地，興許我賺的錢還能養活我和兒子，即使那時我的家庭非變故不可，我也什么都不用怕了。我找了一個親戚家的小妹來協助我。剛開始時，為了招攬生意，我把香煙攤擺在引人注目的露天壩里，夏天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地面溫度達到四十多度，我和我的香煙攤頭頂烈日要從早晨六點鐘一直擺到晚上七八點鐘。我眼睛看不見，又不知道天黑了，街上人都走完了，四周冷冷清清的，只剩我和幫我的小妹還孤零零地守在香煙攤旁也不想收攤，還想多賺點錢。我沒喊走，幫我的小妹也不敢提出收攤，也不敢告訴我天已經黑了，怕我說她偷懶，拿天黑騙我。這樣辛苦了一個夏天，我丈夫說我頭發都曬黃了，人也曬黑了。

丈夫手里有車，但他這人從不用公車裝私貨，他說那是\"走私\"，進貨從來不幫我。打\"的\"得要十元錢，我坐不起；乘中巴車一個單程就要一元錢，我也舍不得；每次進貨我都乘坐大巴車，雖然車上人多擁擠很不方便，但一個單程只要五毛錢，我還覺得可以接受。丈夫的同事、我的鄰居、我的親戚朋友都十分同情我，主動來照顧我的生意，買我的東西，我的收入也一天天多起來。本來利用丈夫的職務，我還可以賺更多的錢，我也曾經有過想占點丈夫職務便宜的想法，而且為此事我們還吵過無數次架，但丈夫就是不松口，竟可惡地說我的生意不得跟他搭界，還給我約法三章，不準我借他的職務之便假公濟私搞什么\"走私活動\"，氣得我沒胡子也吹胡子，沒眼睛也\"瞎瞪眼\"瞪瞎眼\"。久而久之，我也不指望他了，不過他\"倔\"我也\"倔\"，他\"犟\"我更\"犟\"，我也有我的約法三章。我生意上沒有沾到他的光，他也休想占我生意上的便宜，他到我的攤子上來拿電池，我也要“親兄弟明算帳”，一家人也講市場規律，也不許他在我的煙攤上尋私，該收他多少錢就收他多少錢，從來都不打一分錢的讓手。

生意上路后，我又逐漸擴大規模，香煙攤變成了香煙店，一個香煙店又發展為三個香煙連鎖店，后來達川市交警支隊領導又幫肋我改善經營條件，以優先、優惠的政策出租門面給我，我便將我的香煙連鎖店擴展為一個香煙門市。憑著誠實守信，經營有方、有特 色，在達州市還小有一點名氣，是個有名的\"瞎老板\"。

為了顯示我的無所不能和表達我對母親的孝順，我在得知最疼最愛最喜歡我的母親身患肺癌并將不久于世的情況下，找了個親戚同行，和我一起把我含辛茹苦一輩子卻從來沒有離開過達川鄉下老家一步的七十多歲的老媽媽帶到成都、重慶等大城市旅游，陪她老人家游覽了武侯祠、都江堰、天府廣埸等名勝風景點。我原本打算還要陪老媽媽去西安旅游幾日的，因她老人家身體不好執意不去才作罷。達川市周圍的大竹竹海、鎢木水庫、宣漢江口湖風景名勝區、達縣的金盤子水庫都留下了我和媽媽游覽的足跡。我們家兄弟姐妹共四人，我上有兩個哥下有一個弟，他們都沒有帶我媽出去旅游過，我雙目失明卻是我媽的四個子女中唯一一個把她帶出去旅游的子女。如今我的媽媽已經和我們人世兩隔了，回憶起這段經歷，我心里稍許感到一絲寬慰。

我所做的這一切，丈夫都讀懂了后面的潛臺詞。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又不愿意向我多作解釋，便以實際行動作出了一系列姿態。

丈夫安慰我：你身材好，長得很漂亮，皮膚白里透紅，雖然年齡大了，但你的皮膚水色依然很好，你不要喪失信心，你不丑，你不是黃臉婆，你不需要搽脂抹粉，只要我喜歡就行。他還一再故意笑話我：我們有一個這么聰明的乖兒子，我有你這樣一個這么賢慧這么能干的好妻子，好\"堂客\"，我怎么會舍得拋棄你們呢？

為了鍛煉我的意志和毅力，丈夫工作忙，白天抽不出時間，便利用早晨的時間帶我去爬山。我家原來住的地方出門就有一座鳳凰山，從山底到山頂，都是懸崖峭壁，大約有一公里路程，丈夫不顧腿痛風病，每天都堅持陪我鍛煉，每次都是帶著我從山底一步一步地攀登上頂。傍晚下班后，又陪我到濱河路散步。搬家后沒有條件爬山了，丈夫花兩千多元給我買了一個按摩椅，每天一早一晚讓我在按摩椅上鍛煉。后來他嫌這種鍛煉是被動鍛煉，解決不了多大的問題，又花一千多元給我買了健身器。

我丈夫這人心粗，工作忙起來連自己的親媽都少有時間去看望，連他自己都不顧。但為了讓我的家人放心，特別是我的媽媽患了癌癥之后，他常常買了我媽媽愛吃的東西去鄉下老家看望，有時連我都不知道。

星期天丈夫最忙，那個時候還沒有實行雙休日，所有平時我不方便做和丈夫沒有時間做的事情都堆到星期天這一天來完成。丈夫一大早就得起床去菜市埸采購足夠一家人吃一個星期的菜回來，然后將蔬菜先替我摘好擱在那兒，肉類也替我做成半成品擱在冰箱里，餛飩（我最喜歡吃的）和水餃則替我包好冷凍起來。冬天晚上還要加班燉雞湯或熬骨頭湯等，或做我最喜歡吃的紅燒鴨子、紅燒牛肉，蒸咸燒白等等，都放在冰箱里，吃的時候，我只需拿出來炒一炒，熱一熱或蒸一下，又快又方便，也不容易招致我受傷。丈夫工作忙，又擔心我的眼睛看不見出事情，便只有打這個懶主意，有一次，丈夫竟蒸了二三十碗咸燒白放在冰箱里，害得我們一家人吃了兩三個月才吃完。

我喜歡吃水果，丈夫便一年四季都保證家里隨時有水果為我準備在那里。原來他出差從不給我打招呼，后來每天二十四小時都要電話告訴我他的位置在哪里。他把他的工資卡也交給我保管，讓家庭財權的\"印把子\"牢牢地掌握在我手里……

丈夫所做的這一切，目的只有一個--他要用行動告訴我：他的心，全部在我身上，他要我放心。

為了排遣我的寂寞，丈夫出差北京什么都沒舍得給自己買，卻花一千多元給我買了一個愛華收音機。要在過去，這錢買成豬肉足夠我們一家三口吃上好幾年的。從此，我每天就靠聽收音機消除寂寞，從早晨6點鐘開始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軍事報道、新聞聯播、天氣預報直到本地的達州新聞，我都逐一挨著聽。丈夫工作辛苦，早晨要多睡會兒，我就將聽到的內容用心記到腦子里，吃早飯的時候再在飯桌上給丈夫\"傳達\"。通過收音機，天下大事，軼聞趣事，八方信息在我這里匯總，甚至有好多信息還對丈夫的工作有參考價值。丈夫好學，接受新東西很快，他把從我這里聽到的有用的新鮮信息吸收過去，指導他領導的宣傳科的工作，竟收到了格外矚目的效果。收音機成了我在黑暗中觀察世界，了解現實生活，增強自信的特殊眼睛，我和外界的溝通又重新恢復了，精神更加振奮，笑容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臉上。

隨著經濟條件的改善，丈夫見我業務繁忙，專門給我配了手機，我用手機遙控我的\"連鎖店\"，練就了熟練打手機的絕活，如今我手機都淘汰了不知多少部。當然，我用的都是好的，新的，丈夫就撿我的淘汰貨。

經過這么些年求醫問藥的\"萬里長征\"和失明之后的患難與共，我和丈夫相濡以沫，感情愈發真摯。有一次我想站到洗衣臺上去晾衣服，洗衣臺距離地面有一米多高，我的腿往上抬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個大口，血頓時冒了出來。丈夫嚇得直嚷著要送我上醫院。見我不去醫院，丈夫拿來棉簽和碘酒，小心翼翼地給我消毒和上白藥，我感覺到他臉上的表情滿是痛惜和愛憐。為了防止我碰傷，大大咧咧的丈夫居然想得好細好細，取締了我們家的所有柜子，家俱一律簡單化、無角化，屋子里也沒有一件玻璃器皿，餐具也全部換成了不銹鋼餐具。我原來喜歡養花，家里大大小小擺了很多花盆，丈夫統統將其搬走，讓我在家里的交通路線暢通無阻。我喜歡電視連續劇，聽電視的時候丈夫只要有時間就坐在我身邊的沙發上，一邊看一邊給我解說故事情節，介紹人物關系，一點都不敢打混走神。丈夫有時還帶我去游泳。游泳的時候他和兒子一前一后，把我夾在中間，然后用一根繩子拴在我和他的肩膀上，有一次我竟這樣游了幾公里。我喜歡旅游，丈夫便帶著我到洛陽看牡丹，到北戴河度假，到桂林游漓江......達州附近的旅游景點就不用說了。反正，在我雙眼失明前沒有來得及看過的地方，只要我能去，丈夫全都帶著我，全部都讓我\"看\"完了。我愛美，喜歡照相，又看不見，照相時怎么笑，怎么做動作，都很有一套，自我感覺很時尚，很上相。丈夫便走一路給我拍一路，給我拍了大量的旅游照片，據說都把我拍得很漂亮，可惜我看不見。丈夫開玩笑說，這是給我留的證據，免得我日后\"喊黃\"--說他對我不好。丈夫一年四季都穿的是警服，從來舍不得給自己添置一件像樣的衣服，可他給我買東西從來不考慮價錢，去年給我買個MP3就花了1880多元，給我買件衣服就花了一千多元。我說，再好再漂亮的衣服，我也看不見，丈夫卻說，我幫你看見，你不就看見了嗎？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嘛！

2001年4月份我做膽結石手術，整整一個星期丈夫搭兩根硬板凳睡在我的病床邊（我說他是練硬功），晚上不時給我蓋被子，一日三餐一勺一勺地給我喂流質，喂稀飯，那溫柔在我失明前都從來沒有享受過。這讓我心里酥酥的，覺得自己好幸福。配合著丈夫一勺一勺地喂，我就很認真很投入很忘情地一勺一勺地吃，有滋有味地默默地望著我眼睛看不見但我心里卻看得清清楚楚的最親最愛最熟悉的丈夫的臉龐，眼淚就止不住地在我心底流淌。失明對我是不幸，但失明后這十幾年的日子，丈夫卻給了我更多的關愛和柔情。

我在愉快而光明的黑暗中生活，同時也給丈夫構筑了一個很好的生活和工作港灣。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獲得的各級各類光榮稱號和獲獎證書以及各種獎勵數都數不清。

1990年第11屆亞運會之前，襄渝線梨子園隧道油罐列車爆炸，發生特大火災，燒了幾天幾夜，造成襄渝線鐵路運輸中斷。這起特大火災事故驚動了國務院，派出大量解放軍官兵和武警官兵開赴現埸滅火搶險，這就是有名的\"7·3\"滅火。我丈夫怕我埋怨他，在事后也只簡單告訴過我他主動參戰搶險的經過，好多好多想起來都令我后怕的事情，還是我從他的同事和我的一些朋友那里斷斷續續聽來的。

那天上午大約10點鐘左右，我丈夫正在渠江鋼鐵廠組織該廠的200名駕駛員進行安全教育學習，該廠領導跑來向他請示：梨子園隧道的大火已經上山，急需調運大量泥沙，他們已接到政府命令，要火速派駕駛員拉沙子上山。宣傳科長的他感到情況實在是太緊急了，顧不上征得本單位領導同意，馬上對這位向他請示的廠領導說：你趕快把我的車的油箱加滿，我要上前線！平時，所有的攝錄設備丈夫都是隨身攜帶著的，他一聲令下，連他在內共4個宣傳民警驅車100多公里趕到了事故現場。現場像戰場：公路兩邊是隨時待命的一排一排的解放軍和武警消防官兵，因為公路距鐵路50多米，火點處汽車開不過去，幾十臺消防車接成長龍延伸到火點處，消防官兵正用抽水機從距鐵路100米外的河里抽水滅火。交警正在現場維持秩序。到處擺滿了軍車、消防車，天上還有幾駕直升飛機飛來飛去地進行現場指揮。

當時，隧道內每隔45分鐘就要發生一節車箱爆炸，滅火搶險的軍民只能趁爆炸間隙堵洞滅火。撤退命令一下的時候，往后退的人排山倒海，跑得慢了的，還有被燙傷的。擔心拍攝不清晰，我丈夫不顧生命危險與堵洞滅火的部隊官兵一起沖到洞口，靠近拍攝。他拍攝的時候是瞇著一只眼睛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根本聽不到撤退的命令，就像在家看書時根本聽不見我喊他一樣。達川武警支隊的夏支隊長知道我丈夫這人工作起來不要命，專門派了兩個武警戰士守住他，撤退命令一下，兩個武警拼命地拉，架起他就往后撤，才保證了他安全拍攝。他在滅火中的英勇表現毫不遜色于他那曾是紅軍排長、江南造船廠軍代表的老爸當年在紅四方面軍戰場上英勇殺敵的英雄氣概。

這期間，我丈夫和他的同事們幾天幾夜沒吃東西，也幾天幾夜沒有睡過覺（滅火搶險的幾千人堆在那里，也沒有條件吃得到東西），累了、困了，就找棵樹在樹下的草叢里打一個盹。老區的老百姓組織起來，像當年支前一樣，支起大鐵鍋，給戰士們煮臘肉，送咸菜、稀飯、水、衣物。上到組織滅火搶險的省長、鐵道部長、中央調集的滅火專家，下到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參加滅火搶險的活動，我丈夫和他的同事們都全部攝進了鏡頭。

解放軍參加搶險滅火的各部隊把拍好的帶子用飛機送到北京，中央領導看后十分感動，但提出疑問：這么大的事情，當地黨委政府在干什么？正在這時，我丈夫和他的同事們拍攝的專題片《巴山魂--\"7·3\"滅火紀實》的帶子送到了北京，中央領導看了帶子后肯定了這個帶子的全面真實性。后來，江澤民總書記在四川省委報給中央的一份關于\"7·3\"搶險滅火的材料上親筆簽字，對四川黨政軍警民，尤其是對四川公安民警和武警官兵共同努力滅火搶險的事跡給予了肯定和表揚。我丈夫所在的宣傳科因此被四川省公安廳記集體三等功，他們4名參加搶險滅火的宣傳民警分別被省公安廳記個人三等功。

后來，專題片《巴山魂--\"7·3\"搶險紀實》成為共和國記錄這段鐵路特大火災搶險滅火不可多得的珍貴歷史資料，被公安部消防局收藏，為當年公安系統納入國務院表彰贏得了榮譽。

2000年公安部在烏魯木齊新疆大酒店召開《道路交通管理雜志》年會，我想去看望在新疆當兵的兒子，便與參加這次會議的丈夫一起到了新疆。組織會的同志看到丈夫外出開會都帶盲妻同行，非常感動，給予我們貴賓般的待遇，安排我們住的房間是最好的，出行都是特殊照顧。席間，會議代表看到丈夫每給我碗里夾一道菜，便不厭其煩地告訴我怎么吃，是啥子味道，還時不時給我來兩句愛的調侃，服務質量堪稱星級，都非常感動。當時還是公安部道路交通管理局副局長的蔣秉杰專門端著酒杯過來給我們夫婦敬酒，感慨地對丈夫說：家有賢妻，丈夫一生平安！與會代表也紛紛給我們夫婦敬酒。

在烏魯木齊一個大商場門口，丈夫和兒子進去買東西去了，我站在那里等他們父子。這時一個男士經過我的面前時，停下了腳步，可能看到我長相衣著都很端莊，戴著一副深茶色眼鏡，一臉的和藹，肯定不是壞人，便對我說：\"這位大姐，麻煩你給我照看一下行李怎么樣？我進去買一樣東西很快就出來。\"我說：\"你進去嘛！\"便信心十足地給他擔負起守衛行李的任務來。直到他買好東西走出商場接管了我照看的行李并不斷地向我道謝，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出和沒有意識到我是盲人。這件小小的趣事，竟讓我一直高興了好幾個月，到現在還經常當作我的旅游故事講給朋友們聽。這是沒有失明的人享受不到的特殊幸福和快樂。

從新疆出來后，我們乘坐火車經敦煌、嘉峪關、蘭州到西安，途中在敦煌遇到兩個美國舊金山來的美籍華人，丈夫說，他們老兩口兒手牽著手，和我們夫婦一般恩愛。見到我們夫妻，主動上來結識我們，并提出合影和互留通訊地址，還說要讓他們的兒女也向我們夫妻學習。到了西安，聽說西安的灌湯包子很有名，丈夫慕名便帶我去吃。當時丈夫的痛風病發作了，走路都是跛的，卻攙著我到處找到處問，走了五六里路都沒有找到這家包子店，第二天才在一條連出租車都開不進去的巷子里找到了，讓我滿足地在那里美美吃了一頓。

用餐時正好有一位西安的記者也在那里，見我們是外地人，便問是不是來走親戚的。我說我們是來旅游的，這位記者吃驚地問我：看不見還出來旅游？！

我說：“我用心來感受祖國的大好河山，還加上有我丈夫的眼睛幫我看嘛。”記者連連感嘆：“真了不起！你在黑暗的籠罩中卻有無限光明和無限風光，你真幸福。”

第三只眼睛

我對這位失明警嫂的采訪快要結束的時候，她突然笑著告訴我說，她\"登上了珠穆朗瑪峰\"。

她說，2001年9月，她的丈夫去西藏開會，又帶她一同前往。西藏公安廳交警總隊的同志說他們夫妻真不容易，主動免了他們所有的費用，她卻故意\"得寸進尺\"，提出要去感受珠穆朗瑪峰，令西藏總隊的同志驚嘆不已。當然，珠峰肯定是沒去成。但她對筆者說，她也不遺憾，她說她的心已經登上了珠穆朗瑪；因為丈夫的愛，丈夫的心就是她的眼睛；就是靠著丈夫的愛和丈夫的眼睛，使她在黑暗籠罩的世界中艱難地前行，終于走出了精神的低谷，登上了她人生的珠穆朗瑪峰頂。

據說從前的從前，人都有第三只眼睛，就長在兩眉之間，在漆黑的夜晚也能穿透無邊的黑暗看清一切事物，就像貓有夜眼一樣。只不過后來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第三只眼睛就永遠閉上了。但這第三只眼睛并沒有消失，只是已經隱藏到人的心底里了，我們不是常常聽人說某人\"缺心眼\"、某人\"有心眼\"嗎？這就說明有的人能夠開啟這第三只眼睛--人的\"心眼\"。所以，到了清朝末年和民國初年，農村都還有不少女孩子在化妝時要用紅紙在筷子頭上染色，在兩眉之間點上一個紅點，過年祭祖的泡粑葉兒粑上也每每要用筷子頭點上紅紅的圓點，以表達對人類曾經有過的第三只眼睛的崇拜和向往。

聯想到我們這位失明的警嫂，應當說她的生命的確沒有失明，她能登上自己人生的珠穆朗瑪峰頂，不正說明她在永遠永遠的黑暗中有著明亮得格外漂亮的第三只眼睛么！她的第三只眼睛雖然沒有長在她的兩眉之間，卻長在她的心靈之中。因為，她的警察丈夫王阜東對她的愛的極致和極致的愛，使她的心沒有失明，才使她心明眼亮啊！那永遠永遠籠罩著她的重重黑暗，只不過是為她登上人生金頂鋪設的黑色大理石階梯罷了。

我們這位失明的警嫂的人生是成功和幸福的，她的警察丈夫王阜東就是她心靈的眼睛，就是她人生路上永不關閉、永遠明亮的綠燈。

責任編輯·楊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