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萊夫人總在想那天下午命運女神之手若給我們指出攝政街瑪蒂咖啡館而不是里昂咖啡館是去飲下午茶的最可取的地方,那么庫勒東先生眼下恐怕還會活著吶。
我在倫敦警察廳最敬愛的警探就是摩萊夫人。她確信——不用說,我也相信她這種自信——自己想必會先發制人,防止那個謀殺犯達到目的,從而避免倫敦市中心發生那起迄今最為殘酷無情的謀殺案。
我們倆看完下午那場《特麗貝》的演出,便到攝政街里昂咖啡館去飲下午茶,這一家隔街對面就是瑪蒂咖啡館。我們一邊閑聊,一邊觀賞熙熙攘攘的街景,一直逗留到六點半,這時對面那家燈火通明的咖啡館里和門口大街上忽然起了一陣騷亂,惹起我們的注意。
我們看到兩個男人從里面慌張地跑出來,沒多久帶回一名警察走進去。您當然明白倫敦街頭一出現這種情況就會產生什么效果。不出兩分鐘光景便有一大群人聚集在瑪蒂咖啡館門外看熱鬧。兩三名警察站在門口維持秩序,挺費勁地阻攔人們進入。
我敬愛的夫人,像一條獵犬那樣嗅覺靈敏,已經趕快付清茶錢,沒等我是否跟隨她便飛快地穿過馬路,霎時間就在人群中消失。
我由于好奇也就跟過去,擠進人群,只見她已在那家咖啡館門口跟一名警察在交談吶,我一向認為摩萊夫人腦袋后面想必長著眼睛,否則她怎么會知道我這當兒站在她身后呢?不管怎么說,她一揚手,我們倆便走進瑪蒂咖啡館,惹得門外那伙看熱鬧的人既驚奇又不服氣。
那家通常環境優美、氣氛歡暢的店里確實凄凄慘慘地變了樣。那些穿戴著優雅圍裙和小帽的女侍者都聚在一個旯旮里,一邊相互喁喁低語,一邊偷窺著幾個聚在一間凹室那邊的人,您知道,就是瑪蒂咖啡館里四周圍沿墻排列的那些雅座當中的一間。
那邊有我們廳里的兩個人正拿著筆在小本上記錄,一名淚汪汪的金發侍者顯然在給他們講述不少使她困惑不解的情況。
我理解警方這時已經叫桑德斯探長馬上前來;那兩位警員面對這樁突發的慘事,一邊向那名女侍者提問一些慣例問題,一邊不斷焦急地朝店門口那兒張望。
那間前面有兩級鋪著地毯的臺階的雅座是造成這場騷亂的根源,里面有個男人蜷縮在椅座上,兩只胳膊伸直在大理石桌面上,餐具零七八落地散放在桌上。他的上身一半斜靠著墻,一半歪倒在胳膊上,蔫了巴唧的樣兒說明他已經離奇地死亡。
摩萊夫人和我還沒來得及提出什么問題,桑德斯探長就乘出租車趕來了。他帶來了警察廳醫官湯遜大夫,后者立刻著手驗尸,桑德斯則快步走到摩萊夫人身邊說道:“廳長建議請您前來,我離開時他正給您打電話。這件案子牽涉到一個女人,我們要靠您協助調查?!?/p>
我敬愛的夫人一聽到這話,兩眼就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問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也只是聽說了一些零碎的細節,”桑德斯探長答道,“主要見證人是那個金發姑娘。等湯遜大夫得出驗尸結論后,咱們直接問問姑娘?!?/p>
那位跪在死者身邊的醫官站了起來,轉向桑德斯,滿臉嚴肅的表情。
“依我看,這事很簡單,”他說,“死者是讓一劑過量的嗎啡毒死的——無疑是給加在這杯巧克力飲料里了?!彼钢粋€里面還剩有殘液的杯子。
“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桑德斯問那名女侍者。
“我也鬧不清,”她答道,神經十分緊張。
“這位先生跟一位女士來得很早,大概是四點鐘吧。他倆徑直走進這間雅座。店里當時剛開始接待顧客,音樂也剛開始演奏?!?/p>
“那位女士眼下在哪兒?”
“她來后沒坐多會兒就走了。她自己要了懷茶,給這位先生要了一杯巧克力飲料,還點了些小松餅和蛋糕。五分鐘過后,我經過這個雅座,聽見她對他說,‘我現在得去杰伊商店買點東西,否則店鋪就要關門啦。不出半小時我就回來,你在這兒等著我,好嗎?’”
“這位先生那時狀態如何?”
“唔,蠻好的,”女侍者答道。“他正開始呷那杯飲料,只說了句‘待會兒見’,她就拿起手套和皮手籠,走出店門?!?/p>
“那她沒回來嗎?”
“沒有?!?/p>
“你什么時候發現這位先生有點不大對頭呢?”摩萊夫人問。
“嗯,”那個姑娘有點猶豫地說,“我轉來轉去時注意過他一兩次,因為他好像昏昏沉沉地趴在桌面上,我當然以為他困倦睡著了。我就跟女經理說了,可她叫我別去打擾他,讓他睡會兒吧。隨后我們的活兒挺忙,我就沒再留意他,直到六點鐘,顧客差不多都走了,我們開始收拾桌子準備接待來吃晚餐的客人,那當兒我才確實認為那人出了問題,他便通知了女經理,隨后我們便報了警?!?/p>
“那個跟他一起來的女人長得什么樣兒?你要是再見到她,能認出來嗎?”桑德斯探長問道。
“不敢說一定,”那個姑娘答道?!澳?,每天下午來的顧客那么多,我都得侍應,沒法特別注意哪個人。何況她戴著一頂個兒挺大的蘑菇樣兒的扁帽,遮住了大半個臉,叫人沒法看清她的臉——只能看到點下巴——除非您從那頂帽子底下往上瞧才看得清?!?/p>
“你要是再見到那頂大帽子,能認出來嗎?”摩萊夫人問。
“嗯,大概可以吧,”那位女侍者答道?!澳鞘怯煤诮z絨做的,上面插著不少羽毛。個兒可真大得可以!”她補充道,感嘆一聲,想必是對那頂大帽子既羨慕又向往吧。
那個姑娘在敘述時,一名警員搜查了死者的衣服兜兒。除去一些零星的東西,他還找到幾封寄給庫勒東先生的信,有的是寄到倫巴德大街一個地址,有的則是寄至漢普斯特德區弗茲約翰大道某某地址。M.C.這個姓名縮寫字母出現在那位慘遭不幸的先生的禮帽襯里和一個信件銀夾子的托枝上,這無疑證實了他的身份。
一幢坐落在弗茲約翰大道上的房子看來不像是個單身漢所住的寓所。桑德斯探長已經想到他的家屬——孩子啦,太太啦,也許還有母親啦——這誰說得準呢?
真是多么可怕的消息要傳達給一個心理上毫無準備的家庭啊!他們眼下也許正在等待父親、丈夫或兒子回家來,而這時他卻遭到了謀殺,倒斃在一個公共場所,成為可怕的陰謀或女人復仇的犧牲者!
我們和藹可親的巴黎朋友們會說這個案子里顯而見有個女人——一個戴頂大帽子的女郎,明明有意遮隱自己的身份,讓人沒法解答那位跟庫勒東先生同時進入咖啡館的女伴是誰這個問題。這些事實都得向一位期待的妻子或焦急不安的母親擺明啊!
您當然已經預料到摩萊夫人會把這項苦差事攬在自己身上。她和我便乘去到弗茲約翰大道那座洛貝瑞宅邸,問那個開門的男仆女主人是否在家,他說艾琳·庫勒東夫人在客廳里吶。
我不想講些使人感傷的事,因此就不細談那次拜訪啦,那可是我平生經受的一次最痛苦的時刻。
艾琳夫人很年輕——我該說,還不滿25歲——看上去嬌小脆弱,給人極為深刻的印象是舉止倒很安詳而尊嚴。要知道,她是愛爾蘭人,埃斯威爾伯爵的女兒,不顧家族的竭力反對毅然嫁給了庫勒東先生;她的家庭雖是貴族,卻窮困落魄;庫勒東先生倒有興旺的買賣生意,前程遠大,卻沒有榮耀的祖輩,也沒有高貴的親戚。她剛結婚六個月,可憐的人兒,根據大家所說,她想必十分崇拜她的丈夫咧。
摩萊夫人十分機智得體地向她透露了那一噩耗,可是這一任務卻多么艱巨啊!對一個年輕的妻子,如今已成為寡婦來說,這當然是個沉重的打擊;在這樣的處境下,一個陌生人也只能泛泛說幾句話。我敬愛的夫人面對這種令人震驚的傷心事,盡管說得聲調溫柔,措詞體貼,聽起來仍然是老一套的空洞勸導而已。
當然啦,大家都期望經過對該案調查后會透露那個被害的男人的一些私生活情況——其實也就是讓翹首以待的公眾能夠窺視到馬克·庫勒東先生的隱密園地,那里面有一位戴頂反常的絲絨大帽子的女郎,對他刻骨仇恨,只有用謀殺手段未對付他才得以解恨。
與此同時,當然啦,這次調查也沒透露出什么公眾不知道的新鮮事。那位年輕寡婦對她已故丈夫的私生活這個話題保持極端的緘默,那些仆人也都是在這對年輕夫婦度完蜜月搬到洛貝瑞宅邸居住時才給雇用來的。
死者有位老姨媽斯坦貝格太太跟庫勒東夫婦住在一起,可是眼下病得很厲害。宅子里某人——也許是哪個年輕仆人吧——挺愚蠢地把這件慘事詳細地講給她聽了。病病歪歪的老太太聽后十分氣憤,使出一股驚人的氣力賭咒發誓地發表一項聲明,非得傳達給驗尸陪審團不可。如果那個戴大帽子的神秘女人想要惡意誹謗,給這個家庭制造丑聞,老太太就愿意出庭作證,證明她那已故的侄兒為人一何正直,光明磊落。
“馬克·庫勒東是我最寵愛的侄兒,”她極為莊嚴地聲明,“我為了表達我對他的疼愛,早已決定我死后把我從已故斯坦貝格先生手繼承下來的巨額財產遺贈給他。馬克是個高尚正直的人,不然的話,我早就像對我其他幾個侄兒侄女那樣把他也從我的遺囑中刪除掉了。我是在一個蘇格蘭家庭長大成人的,對所有現代的放蕩時髦行為深惡痛絕,那些行為只是我稱之為謊淫無恥和姿意揮霍的同義詞?!?/p>
不用說,老太太這項聲明盡管莊嚴,卻對弄清馬克·庫勒東死亡之謎毫無用場。但是,斯坦貝格老老談到她從遺囑中刪除了“其他幾位侄輩”而只寵愛那個迂害的人,這倒促使警方立刻到幾個地區去進行查詢。
馬克·庫勒東確實有不少兄弟姐妹,還有幾個侄輩。他們曾在不同時期——一般只是由于一些小過失——似乎惹腦了這位首先觀念極端嚴謹的老太太。但是看來并沒因此而在這個家庭中出現什么仇視的敵意。斯坦貝格太太獨自掌管著她的財富。她原本也可以把遺產就像給她特別寵愛的一個侄兒那樣統統捐贈給某家醫院;總的說來,那些親屬都柒意那筆錢寧可仍然留在家庭里而不愿給扔到外邊去。
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那個戴大帽子的女郎之謎越來越顯得撲朔迷離。您知道,一樁犯罪案子和罪犯被偵破之間的時間拖得越長,那名罪犯逃脫被捕的機會就會越大。
盡管警方竭盡一切努力,嚴密質詢瑪蒂咖啡館的每位職工,卻沒人能精確地描繪出那天下午跟死者一起來飲下午茶的那位女郎的真實面貌。
約莫三個星期,一個小凱瑟琳·哈里斯的姑娘才使這起神秘案件的偵破初露一線轉機,她曾經在庫勒東夫婦度蜜月歸未定居在洛貝瑞宅邸時當過客廳女仆。
我得告訴您,斯坦貝格老太太已在那次驗尸調查過后幾天便去世了。對她那顆虛弱的心臟來說,這次打擊實在太大了。老太太在臨死前從她的銀行存款里撥出250英鎊作為懸賞,誰要是能提供足夠的線索使警方抓獲謀殺她侄兒的兇手并把她繩之以法就獎賞給誰。
這項懸賞激勵了眾人的熱情,我猜想,也促使凱瑟琳·哈里斯意識到自己有責任舉報。
摩萊夫人在桑德斯探長的辦公室里見到了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那個姑娘一團亂麻似的敘述搞清楚。不過凱瑟琳舉報的重點是庫勒東夫婦蜜月歸來后的頭一個星期里,曾經有一個外國女人來過洛貝瑞宅邸,當時艾琳太太出門了,庫勒東先生在吸煙室里接待了她。
“她是個挺美麗的女郎,”凱瑟琳解釋道,“穿戴得漂亮極了。”
“她有沒有戴一頂大帽子?”探長問道。
“我不記得那頂帽子是不是特別大了,”那個姑娘答道。
“那你記得那位女郎長得什么樣兒嗎?”摩萊夫人提出來。
“記得,記得很清楚。她高高的個兒,長得很漂亮?!?/p>
“你要是再見到她,能認出來嗎?”我敬愛的夫人又問道。
“唔,我想可以吧,”凱瑟琳·哈里斯答道。
遺憾的是,除了這項保證之外,那個姑娘沒能講出什么很具體的內容。那名外國女郎好像跟庫勒東先生關著門密談了一個小時光景,快結束時艾琳夫人回來了。
那天下午男管家出門了,是凱瑟琳給她開的門,夫人沒問什么,姑娘也就沒主動說先生在接待一位女客,便回宅邸后身仆人室去了,可是五分鐘過后,吸煙室按鈴了,她又趕快跑出來。當時那位外國女郎獨自站在大廳里,顯然在等待仆人領引她出大門。凱瑟琳照辦了,隨后庫勒東先生從吸煙室走了出來,照那個姑娘自己生動的原話來說,“他那副神情真叫人看著可怕?!?/p>
“我覺得自己并沒做什么天大的錯事啊,”她解釋道,“可是老爺卻的手挺生氣,說我不配當個客廳女仆,否則就不會這樣把來客直接引進來了。我原本應該說我不知道庫勒東先生是否在家,讓我先去看一下。噢,他確實責罵了我一頓!”凱瑟琳·哈里斯滔滔不絕地說?!拔也孪胨髞硐蚍蛉吮г沽诉@件事,因為夫人第二天就通知我過幾天走人?!?/p>
“那你后來沒再見到那位外國女郎嗎?”摩萊夫人問道。
“沒有,我后來在宅子里那幾天,她沒再來過?!?/p>
“順便問一下,你怎么知道她是個外國人呢?她說起話來像個外國人嗎?”
“噢,不是,”姑娘答道?!八龥]跟我多說話,只說要見庫勒東先生,可她長得倒像個法國女人?!?/p>
這個無可辯駁的邏輯結束了凱瑟琳的舉報。她挺急切地打聽如果那位外國女郎因謀殺罪而給判處絞刑,她是不是能得到那筆250鎊的獎金。
摩萊夫人向她保證能得到,那個姑娘便明明挺滿意地走了。
門在凱瑟琳·哈里斯身后關上,探長厭煩地嘆口氣,說道:“嘿!咱們還是沒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p>
“你是這樣認為嗎?”摩萊夫人平淡地問道。
“難道你認為咱們方才聽到的話有助于偵破誰是那個戴大帽子的女人嗎?”控和有點煩躁地反駁道。
“也許不能,”摩萊夫人面帶甜蜜的微笑,答道:“可沒準兒能讓咱們識破誰是兇手嘛!”
她以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封住了探長的嘴,隨后就專出他那間辦公室,后面緊跟著她的忠實助手瑪麗。
凱瑟琳·哈里斯舉報后,各家報刊廣為報道了那位跟謀殺庫勒東先生有關的女郎的消息,炒作得花里胡哨,沒出兩天探長那間辦公室里又爆出一件驚人的大事。
摩萊夫人正跟探長研究幾份調查報告,我坐在旁邊一張桌子前速記,這時一名警員拿進來一張名片,轉瞬間還沒等準不進來就有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翩然而至,帶進來一股混雜著帕爾馬紫羅蘭和俄羅斯皮革的味兒。
我不記得平生曾見過一位如此美麗的女郎,高高的個兒,體形優美,儀態大方,她不禁讓我想起看到過的已故奧地利皇后的肖像。另外,這位女郎穿戴得完美無缺,頭上戴著一頂裝飾著不少羽毛的大帽子。
探長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迎接她,摩萊夫人則平靜地坐在那兒,面帶疑惑的微笑神情,注視著她。
“您當然知道我是誰,先生,”那位來訪者優雅地一坐下,便開口道,“名片上有我的姓名。我明白我的外表跟那個謀殺了馬克·庫勒東的嫌疑犯的樣兒完全相符?!?/p>
她這樣平心靜氣地說,神態鎮靜自若,真叫我驚訝得透不過氣來。探長也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竭力想吐噥一句什么。
“噢,不必啦,先生!”她嫣然一笑,插嘴道?!拔业呐繓|啦,女仆啦,朋友啦,都看到了報上有關那個謀殺了庫勒東先生的女人的描述報道。過去這24小時里,警方一直在監視著我,因此我決定在警察進入我那套公寓單元逮捕我之前,主動前來拜訪您。我來得遲了些,對不對?”她問道,神情依然冷靜得滿不在乎。##到她所談的話題,這可真叫人驚訝不置。
她說的是英語,略帶外國人口音,可我蠻明白凱瑟琳·哈里斯說過那位女郎像個“法國女人”的含意。她當然不像是英國人;探長方才把她的名片遞給摩萊夫人時,我瞥見了她的姓名,頓時悟出她是維也納人。伊麗莎白·洛溫塔爾小姐那么美麗、優雅而嫵媚,叫人立刻聯想到奧地利女郎勝過任何別國女人。
難怪探長難以啟齒告訴她警方正申請逮捕令,要在今天上午以蓄意謀殺罪拘捕她呢。
“我明白,我明白,”她像是猜到了探長的想法,說道,“可讓我先告訴您,先生,馬克·庫勒東不是我謀殺的。他曾經寡無廉恥地對待過我,我倒寧愿引發一樁丑聞來刁難他一下;他居然變得那么道貌岸然,那么高雅,真叫人氣憤。不過,丑聞和謀殺之間卻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您說是不是,夫人?”她首次轉向摩萊夫人,問道。
“毫無疑問,”我敬愛的夫人答道,臉上依然帶著疑惑的微笑神情。
“那就請伊麗莎白·洛溫塔爾小姐明天最好把那道鴻溝向地方法官表明一下吧,”探長以公事公辦的嚴厲態度答道。
我覺得那位女郎一聽到這一明確的提法,片刻間失去了自信——面頰上的紅潤消失了,兩只美麗的眼睛之間出兩道皺紋。不管是否受到了驚嚇,她卻很快便鎮定下來,平靜地說:
“嗯,敬愛的先生,讓咱們先彼此了解一下嘛。我親自來這兒的目的就是希望警方別像我想引發一場丑聞那樣顯得挺荒廖吧。我不想讓警探總在我住的那套公寓周圍轉悠,也不想讓他們詢問我的仆人和鄰居。他們當然很快就會發現我沒有謀殺馬克·庫勒東,可是警探總在我周圍轉來轉去的那種不和諧氣氛攪得我心神不安——我倒寧愿周圍是帕爾馬紫羅蘭,”她補充道,同時把一塊淋過香水的精致手絹兒舉在鼻子前。
“那你是前來申訴?”探長問道。
“對,”她答道,“讓我把知道的事都告訴您吧。庫勒東先生本來跟我訂了婚,可他后來又遇見一位伯爵的女兒,于是認為娶她比娶我要強得多。我琢磨自己大概是不配嫁給他那么一位前程遠大的年輕人;他有位深受尊敬卻很勢利的姨媽,只有在他娶了一個高貴女子的條件下,才肯把她全部遺產遺留給他。我自己有條好嗓子,兩年前來到英國學習英語,以便能在阿伯特紀念演出的清唱劇中唱歌兒。我是在那艘由法國北部加來港口開往英國東南部多佛爾港市的船上跟馬克相識的,當時他正從國外度假一周回來。他愛上了我,沒多久就向我求婚。我猶豫一陣后便接受了;我們倆訂了婚,可他卻要求我尚需保密,因為他有個老姨媽,他有繼承她的大宗遺產的前景,老姨媽可能不會同意他娶一個既無高貴親戚又是名職業歌女的外國姑娘作老婆。從那一時刻起我便不再相信他,后來他對我的感情漸漸冷淡,我也沒有太感到驚訝。隨后他就冷酷無情地通知我他改變了主意,要跟一位時髦漂亮的英國女郎結婚啦,這我也并不在乎,可我卻想揭發一起丑聞來懲罰他,您對此想必也能理解。我到他家去,本來只想困擾他,最后決定以賴婚毀約的罪名控告他。我知道這會讓他心煩意亂,他的姨媽勢必也會把他排除在遺囑之外。我想干的就是這些,并沒有計較到非把他殺死不可的程度?!?/p>
她說的這些話倒也叫人信服。我們明明都深受感動,只有探長顯得煩躁不安,我覺察得出他在想什么。
“正像你所說的那樣,洛溫塔爾小姐,”他開口道,“警方會在接下來幾小時內把事情搞清楚。我們知道了你和那位遇害人的關系,你和他過去來往的情況也會很容易就給查清。另外,”他婉轉地補充道,“我們的人想必也很快就能掌握你那天下午沒在瑪蒂咖啡館出現過這個清白無辜的無可置疑的證據?!?/p>
“您這是什么意思?”她溫和地問道。
“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p>
“您是說馬克在咖啡館遇害時我在哪兒嗎?”
“對,”探長答道。
“我出門散步去了,”她平靜地說。
“沒準兒是去購物吧?”
“沒有?!?/p>
“你遇到什么人能記得當時的情況嗎?要么你的仆人能說明你什么時候回到家中嗎?”
“我沒遇到什么人,”她冷冰冰地答道,“因為當時我獨自一人在櫻草山上輕快地散步。我的兩名仆人也只能說我那天下午三點鐘出門,五點鐘過后回到家。”
那間小辦室里一時寂靜了一兩分鐘光景。我聽得到探長用他那管鋼筆在他那本污漬斑斑的拍紙簿上懶散地亂涂些幾何圖形的沙沙聲。
摩萊夫人十分安靜,兩只亮晶晶的眼睛凝視著那個漂亮女人,后者給我們講完了她的遭遇,可是末一句話卻帶來了難以解釋的嚴重后果,加深了案情的神秘復雜性。我確信洛溫塔爾小姐也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險境。我不夠格作為一名心理學家,因此鬧不清這當兒是由于內疚呢,還是因為害怕使她那張漂亮的臉扭曲了,臉色沉了下來,嘴唇直在顫抖。
摩萊夫人在一張紙片上寫了幾個字,交給探長。洛溫塔爾小姐顯然在竭力穩定自己的緊張情緒。
“我要告訴你們的就是這些,”她說,聲調干巴巴而嘶啞?!拔椰F在想回家啦。”
可她并沒站起來,似乎在擔心是否會允許她離開。
使她感到驚訝的是——我得說,也使我深感驚異——探長立刻站起來,蠻有禮貌地說:
“非常感謝你提供給我們不少有用的信息。當然啦,我們指望你最近幾天能待在城里,可以嗎?”
看來她大為寬慰了,頓時恢復先前那種優雅的儀態和嫵媚的舉止。那張漂亮的臉展現了一絲微笑。
探長向她行了個相當外國式鞠躬禮,可她盡管消除了疑慮,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視他片刻,隨后就走向摩萊夫人,向她伸出手。
我敬愛的夫人便毫不遲疑地跟她握手。我明白正是摩萊夫人剛才在紙上寫的那幾句話使探長對洛溫塔爾小姐采取了寬容態度,可我對我在這人世間最敬愛的女人竟一個勁兒跟一名謀殺握手卻感到困惑不解。
您無疑會記得洛溫塔爾小姐被挽留所引發的那起轟動事件吧,她最終被指揮在攝政街瑪蒂咖啡館給馬克·庫勒東先生那杯巧克力飲料下了嗎啡而謀殺了他。
這位被告的美貌啦,舉止上無懈可擊的魅力啦,迄今無可指責的品質啦,全都有助于公眾要么狂熱地維護她,要么激烈地攻擊她,一大批信件、建議、反訴和意見潮水般涌進探長的辦公室。
我該說我個人完全同情洛溫塔爾小姐。我先前說過我不是一名心理學家,可我親眼見到了她那次前來會見探長,耳聞了他們的交談,因此一直設法擺脫一種感情沖動的信念,那就是這位美麗的維也納女歌手絕對清白無辜。
您想像得到地方法院頭一天進行質詢時,庭內擠滿了人;她蹣跚地走進被告席,盡管面對致命的險境,臉上現出恐懼憂慮的神情,卻仍然美得光彩照人,人們對她的同情當然就油然上升到狂熱的程度。
地方法官對她倒也很客氣,她的律師兢兢業業地為她辯護,就連我們那些出席作證的警員也不過是盡自己的職責罷了,在發言中盡量表現得十寬厚。
洛溫塔爾小姐是在她的公寓里由丹佛斯警官和兩名警察逮捕的。一路上,她大聲抗議,聲稱自己清白無辜,眼下在法庭上她也同樣用堅定的聲調申明自己“無罪”。
贊同逮捕她的主要原因在于首先是她由于失望面對一個背信棄義的情人無疑采取了報復手段,其次是她提不出任何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從而增添了明顯犯罪的嫌疑。
那劑致命的毒藥是從何處得來的,更是個難以得到證實的問題。據稱馬克·庫勒東先生是好幾家重要公司的經理,其中有一家專門經營藥業批發生意。因此有理由相信被告是以某種借口先后幾次從庫勒東先生本人那里弄到了毒藥的。她自己也承認了在他結婚前后曾去過他的辦公室幾次嘛。
洛溫塔爾小姐板著臉傾聽所有這些控告她的證詞;凱瑟琳·哈里斯提出她曾經去過洛貝瑞宅邸拜訪庫勒東先生那件事時,她也是那副表情,但是瑪蒂咖啡館的四名侍者一出現在證人席時,她臉上明顯地露出了喜色。
一頂被告的挺大個兒的帽子拿來給那幾位證人看,盡管那位警員堅持認為這就是出事的那天下午那位神秘女郎出入咖啡館時戴的頭飾,那幾位女侍者卻明確提出截然不同的看法。
其中一位姑娘發誓說她辯認得出那頂帽子,別一位姑娘同樣肯定她記得的那頂帽子比眼前這頂要小一些;后來那頂帽子給戴在洛溫塔爾小姐腦袋上,四位女侍者當中有三位明確拒絕對她做出辯認。
這四位姑娘大都聲稱盡管被告戴上那頂大帽子,看上去可能像那位神秘女郎,可她身上卻透著點不大相符的地方。
姑娘們擺出這種含含糊糊的說法——這是她們那個階層通常最氣人的特點——最后她們對一些提問也都避而不答,不肯發誓對洛溫塔爾小姐的辯認做出肯定或否定的答復。
“不知怎的,她身上確實有那么點不同的地方,”其中一位女侍者斷言道。
“哪點不同?”被告的律師追問道。
“說不清,”這句回答多次重復,使人十分惱火。
那位年輕寡婦當然也給拖進這次調查當中來;我覺出在法庭上眾人的看法乃至所表達的同情都是相當一致的。
對她來說,這場悲劇當然已經使她十分痛苦,現在勢必會使她更加倍難過。這樁加在她已故丈夫身上的丑聞想必讓她在愁傷上又增添了無比羞愧。馬克·庫勒東分明是為了家庭不純正的動機娶了那個姑娘,對待她就跟對待他無恥拋棄的那個姑娘一樣并無真情實愛。
然而,艾琳夫人在陳述時卻表現得寬容大度。她無疑知曉她丈夫以前跟洛溫塔爾小姐之章的糾葛,卻明明不認為他應該對過去的事負責。她并不知道洛溫塔小姐曾經威脅過她的丈夫,要控告他賴毀約。
在作證的全過程中,她沉穩而尊嚴地講話,身穿一套裁縫做的十分合身的黑色嘩嘰服裝,頭戴一頂黑色無邊小帽,在形象上,跟那個站在被告席上更加耀眼的女人形成了古怪的對照。
至于對被告極為有利的兩點,首先是那些被召來辯認的女侍者都說得含含糊糊,其次是她對死者賴婚毀約一事無疑進行了控訴。從死者以前給她寫的那些信來判斷,她勢必會贏得勝訴,這一事實自然沉重地面擊了那種認為是謀殺的推理。
總而言之,那位地方法官覺得沒有什么足夠的證據判定被告犯了罪得交付審判,于是決定釋放她;洛溫塔爾小姐便在公眾熱烈的鼓掌歡呼聲中步出法庭。
嗯,我知道公眾確實大聲疾呼地,而且合我的心意,挺正直地責備警方拘捕了洛溫塔爾小姐,譴責警方既殘酷又不公正。在這件事情上,我跟別人一樣感觸很深,因為我知道警方采取那一措施時違背了摩萊夫人的忠告,而且跟她已搜集到的證據明顯地發生了矛盾。因此,探長再次請我敬愛的夫人協助盡力偵破這個神秘的案子時,難怪她沒有很熱情地回應他的急切要求。她當然會盡自己的責任,可她很自然對這個案子失去了先前那種強烈的興趣。
那位戴大帽子的神秘女郎仍然是各報刊主要關注的人物,連帶著也諷刺警方愚蠢無能至今還沒能把她找到。各家商店都在櫥窗上張貼著漫畫或出售圖象明信片,那上面畫著一頂碩大的帽子遮住了戴帽子的渾身上下,只有兩只腳和一個很長的尖下巴從那大帽檐邊上露出來。下面寫著題銘:“她是誰啊?問問警察知不知道?”
一天——這是洛溫塔爾小姐被無罪釋放的第二天——我敬愛的夫人喜氣洋洋地來到我的辦公室。一個多星期以來,我還是首次見到她面帶微笑呢,我猜出了什么事使她這么高興。
“好消息,瑪麗!”她歡快地說?!拔医K于說服探長讓我自由進行調查。#,老天!我費了多少唇舌跟他爭論才使他擺脫繁文縟節的官樣文章的糾纏??!”
“那您打算怎樣做呢?”我問道。
“究竟誰是謀殺馬克·庫勒東的案犯呢,為了證實我的推理正確,”我她嚴肅地答道,“我們就得首先去洛貝瑞宅邸詢問那些仆人幾個問題。”
那時是下午三點鐘。我遵照摩萊夫人的囑咐,打扮得挺時髦,然后我們倆便乘出租車去弗茲約翰大道的洛貝瑞宅邸。
摩萊夫人已經在她的一張名片上寫好了幾句緊急要求會見艾琳·庫勒東夫人的話,把它交給開門的男仆。幾分鐘后,我們便坐在舒適的客廳里。那位年輕寡婦身穿緊緊貼身的黑長袍,高貴尊嚴地坐在我們倆對面,一雙白手拘謹地交叉在身前,極為專注地把她那戴著頭飾的小腦袋歪向摩萊夫人。
“艾琳夫人,我十分誠懇地希望,”我敬愛的夫人用最溫柔勸誘的聲調開口道,“您盡可能耐心地看待我想解開您丈夫之死那個謎的愿望——我該說,這也是倫敦警察廳我所有的上司共同的愿望。”
摩萊夫人頓住,仿佛在等待對方鼓勵她往下說似的。對那位年輕寡婦來說,這個話題無疑會使她感到極端痛苦,可她卻挺溫和地答道:
“警方希望在這個案子上盡責,這我完全能夠理解;可是就我來說,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做了該做的事。我性格軟弱,自從法庭那天質詢后,我——”
她驀地頓住,好像擔心自己會暴露過多的感情,超出她一貫的好教養所允許的限度;接著,她比較平靜地說:
“我無能為力,不能再做什么啦?!?/p>
“您這種感情我完全理解,”摩萊夫人說?!翱赡芊駬Q一種方式幫助我,能否允許我用一些簡單的辦法來推進正義事業?”
“您想讓我做些什么呢?”艾琳夫人問道。
“只允許我按鈴喚進來您的兩名侍女,問她們幾個問題。我向您保證絕對不會讓她們叫您難堪。”
我覺得那位年輕寡婦猶豫了片刻,接著她一言未發就站起來按鈴。
她等男管家進來后,轉身向我敬愛的夫人:“您想見我的哪個仆人?”
“如果可能的話,您的貼身侍女和那名客廳女仆?!蹦θR夫人答道。
艾琳夫人當即對管家做了吩咐,我們便默默地等待;一兩分鐘后進來了兩個姑娘。一個系著圍裙戴頂便帽,另一個身穿一套精致花邊衣領的整潔黑服裝,無疑是夫人的貼身侍女。
“這位夫人,”女主人對她倆說,“想問你們幾個問題。她是警方的一名代表,所以你們最好盡力滿足她的問話。”
“好!”摩萊夫人偷快地答道——故意沒注意年輕寡婦那種酸不溜秋的語調,也不在乎她那句話頓時在那兩位侍女和她這位“警方代表”之間無疑設置起一道充滿敵意和說話謹慎的障礙——“我想問這兩位姑娘的話既不是什么難題也不是什么會叫她們感到很不愉快的事。我只想請她們在今晚要演出的一出小喜劇中好意幫個忙出場一下,以便#驗一位瑪蒂咖啡館女侍者所說的有關那場使這家人家上陰影的悲劇的話是否準確。這個差事你們愿意干,是不是?”她直接對那兩名侍女說。
沒人能像我敬愛的夫人那樣有說服力,那樣贏得人心。我發現兩位姑娘那種敵意的冰冷態度在摩萊夫人陽光般溫暖的笑容前頓時化解。
“我們愿意盡力而為,夫人,”一名侍女說。
“這才是勇敢的好姑娘嘛!”摩萊夫人答道。“你們應當知道,就在今天上午瑪蒂咖啡館那位領班女侍者對那個我們都相信謀殺了你們老爺的戴頂大帽子的女人進行了辯認。是?。 笔覂冗@時響起一陣驚嘆聲,她接著往下說,“那名女侍者好像對那頂帽子和那個戴它的女人都相當肯定似的。但是,我們當然不能單憑那樣一句話而沒有什么直憑實據就給人定罪;我也相信這個宅子里的人都理解我們不需要外人價入而只靠我們自己就能把這件已經廣為傳播的慘事調查清楚?!?/p>
她停頓一下,艾琳夫人和那兩名侍女都沒吭聲,摩萊夫人接著說:
“我的幾位上司都認為他們有責任試著讓那名女侍者在辯認兇犯的過程中盡量使她迷惑。他們想讓一批女郎戴著反常的大帽子在她面前列隊來回行進,其中當然會有那名女侍者已經辯認出是那天跟庫勒東先生在瑪蒂咖啡館飲下午茶的那位神秘女郎。
“我的幾位上司就會在那名女侍者一次一次地從隊伍中挑出嫌疑犯的過程中徹底搞清楚她說的話是否正確無誤?!?/p>
“您和您的幾位上司,”艾琳夫人冷冷地插嘴道,“當然不會想讓我的女仆們協助上演這樣一出滑稽劇吧?”
“我們倒沒把這一作法看成是一出滑稽劇,艾琳夫人,”摩萊夫人溫和地答道。“為了被告的利益,我們經常采取這個辦法;我們當然要求您家里的合作?!?/p>
“不必啦,我看不出她們會有多幫助?!?/p>
那兩個姑娘卻似乎并沒有不愿參加的意思。我確信這個主意引起了她倆的興趣;這事挺激動人心的,保證能使她們那種單調乏味的生活起點變化。
“我相信這兩位姑娘都有挺好看的大帽子吧,”摩萊夫人面帶鼓勵的笑容,接著說。
“我不許她們戴荒唐可笑的頭飾!”艾琳夫人嚴厲地反駁道。
“我有夫人不愿再戴的那頂扔掉的帽子,”那個年輕的客廳侍女插嘴道?!拔覐睦怖镎业搅四切┧槠?,把那頂帽子又拾掇好了?!?/p>
室內一時陷入了寂靜,這時刻就像是命運女神曾把她那個編織人的生活的#軸跌落,現在正附身把它再拾起來似的。
艾琳夫人用一塊黑邊手絹兒捂住嘴,接著又平靜地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瑪麗。我從來沒戴過什么大帽子?!?/p>
“哦,夫人,”那名貼身侍女插嘴道,“瑪麗指的是您在桑恰帽店訂作的那頂,您只戴過一次——就是您去聽音樂會那天?!?/p>
“那是哪一天?”摩萊夫人和藹地問道。
“噢,那天我可忘不了,”那名侍女突然激動地話,“夫人聽完音樂會回來——我幫她脫衣服,她告訴我再也不想戴那頂大帽子啦——說那太沉了。就是庫勒東先生被人謀殺那天。”
“那頂帽子倒能解決我們的問題,”摩萊夫人挺沉地說?!耙苍S瑪麗該去把它拿來,你最好去幫她戴上?!?/p>
兩個姑娘二話沒說便走出客廳,剩下我們仨面面相覷,那個可怕的秘密,只給揭露了一半,像個觸摸不到的幽靈盤旋在空中。
“您打算怎么辦,艾琳夫人?”經過短暫的沉默,摩萊夫人問道;方才那一時刻我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直跳,同時注視著那個穿著深黑絲綢衣裙的寡婦,只見她身子僵直,面色煞白,兩眼直勾勾地盯視著摩萊夫人。
“你什么也明白不了!”她挑釁地說。
“我們大概會的,”摩萊夫人簡潔地答道?!胺凑业迷囋嚒N乙呀浾垇憩數倏Х瑞^的兩名女侍者,她們在門外一輛出租車里等著吶。我也跟桑恰帽店那位為您服務過的店員談過了話,他是波特蘭路附近一條后街里的一位名氣不大的女帽制作人。我們了解到您在那家帽店費盡心機預訂了一頂多大尺寸的帽子,而且詳細描述了樣式;那是一頂按照您有一次在您已故丈夫的辦公室里遇到洛溫塔爾小姐所戴的那頂帽子樣式復制的帽子。我們也能證實你們那次相遇?,F在我們又有了您的侍女的證言,說您只戴過一次那頂帽子,也就是您說去聽音樂會那次——可這句話您卻難以證實——也就是您的丈夫遭到謀殺那天?!?/p>
“呸!你居然說出這種混賬話,不怕公眾笑話你!”艾琳夫人仍然挑釁地反駁。“你絕不敢提出這種荒謬絕倫的指控!”
“那些事我們都能證實,正義在天平上加重份量,那可就不像是荒謬絕倫啦。讓我告訴您一些經過仔細調查的結果吧。您其實知道庫勒東先生跟伊麗莎白·洛溫塔爾小姐之間的糾葛,盡量想方設法不讓斯坦貝格老太太知道那件事,因為您明白任何有關她寵愛的侄子的丑聞都會導致老太太把他——也關系到您——從她的遺囑中刪除掉。您解雇了一句客廳侍女,只是因為她領引洛溫塔爾小姐進入了庫勒東先生的吸煙室。再者,斯坦貝格老太太曾經在遺囑中立過這樣的誓言,萬一她的侄子死在她之前,老太太就把遺產遺留給您;可是洛溫塔爾小姐一指控您的丈夫賴婚毀約,您那種不想讓老太太知道這一丑聞的愿望破滅了。您眼看著那大宗財富從您手中流失,擔心老太太會更改遺囑。您有沒有想過寧可把老太太殺死,敢不敢那樣做呢?然而,那肯定會被人識破。于是您就決定犯下另一種罪則比較穩妥保險。您最終繼承了老太太的百萬家產,因為她壓根兒就沒鬧清她侄子以前那些小過失。
“這些我們都可以在法庭上陳述并加以證實;至于那頂帽子嘛,買來后只在那個值得注意的日子里戴過一次,然后就扔掉了——”
一陣狂笑打斷了摩萊夫人的話——那笑聲真叫我直打寒噤。
“可有一件事你卻忘了,警察廳夫人,”那個穿黑袍子的女人尖聲刺耳地說;在這間華麗的小客廳黯淡下來的光線下,她那身軀似乎變成了一個古怪的幽靈?!皠e略掉提出這一事實:被告不通過法律擅自處理了?!?/p>
我和我敬愛的夫人還沒來得及沖過去阻攔艾琳·庫勒東夫人,她卻已經往嘴里塞進了點東西——我們不敢想像那是什么。
“快去把丹佛斯警官叫進來,瑪麗!”摩萊夫人平靜地說?!澳銜陂T外找到他。另外,帶回來一名醫師。”
就在她吩咐那一時刻,艾琳夫人痛苦地大叫一聲,便昏倒在我敬愛的夫人的臂挽里。
我可以告訴您,醫生來得太遲來。那個不幸的女人顯然熟悉毒藥。她已決定萬一事情敗露,她就準備自行處置,一死了之。
我認為公眾一直就沒搞清楚那個戴大帽子的女郎的真相,社會上對她真是眾說紛紜??墒俏揖磹鄣姆蛉藦囊婚_始到結案卻一直判斷正確。她精確地指出了這樁案子的真實動機和真正的罪犯——那個野心勃勃的女人純粹是為了金錢而結婚,為了到手那筆巨額財產,不惜謀害了親夫,犯下了這個國家犯罪史上一起令人發指的最卑劣的案例。
我問摩萊夫人是什么最初促使她想到艾琳夫人是謀殺犯,而別人卻都壓根兒沒料到呢。
“那頂大帽子啊,”我敬愛的夫人微笑著答道?!澳莻€在瑪蒂咖啡館露過面的神秘女郎如果是個高個子,那些女侍者個個便不會對那頂尺寸大得反常的帽子感到驚訝。戴那頂帽子的勢必是個身材嬌小脆弱的女人,她們由此只能看見寬大帽檐下露出的下巴。于是我就決定尋找一個小個子女人。咱們警察廳里的人都沒想到這一點,因為他們全是男人啊?!?/p>
您看,整個這檔子事其實多么簡單啊!
責任編輯 張 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