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爾新資本協議與銀行監管難題

2001年1月出臺的巴塞爾新資本協議第二次征求意見稿對1988年以來銀行風險管理的理論與實踐發展做了全面總結。特別是2002年以來，隨著對新資本協議討論的進一步深入，國際銀行界的監管框架愈來愈明確。為了保證銀行資本能夠全面覆蓋風險，而且使銀行在經營中面對的風險和自身應對風險的資本之間能夠緊密掛鉤，新協議提出了由簡單到復雜的“循序漸進”的方法。

各家商業銀行對信用風險、市場風險和操作風險的度量可以選擇相對較為簡單的方法，如信用風險的標準法、市場風險的標準法和操作風險的基本指標法。選用較為復雜的風險度量方法會更準確地度量風險因而使應對風險的資本更加精確化，從而節約總資本，因此將激勵那些有條件的商業銀行朝復雜的度量風險技術方向上努力。

可以說，正是因為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國際活躍銀行在風險度量技術上的巨大進步，促使巴塞爾資本協議對三大風險的量度由簡單的風險加權逐步走向模型化和數量化，未來國際銀行業監管的方向也正在逐步轉向對模型構建和關鍵參數的監管上來，并力圖通過第二支柱（監管當局的監督檢查）和第三支柱（市場約束）來強化監管效果，這一點已經在新協議修訂的過程中清晰地表現出來。（見圖1）

監管中的資產組合理念

巴塞爾新資本協議的五大目標之一是保持銀行體系的穩定，這就需要對銀行所面臨的風險進行全方位的監管，這里的全方位概念不僅包括對所有風險類別（如信用風險、市場風險、操作風險）的審視，而且包括對個體風險和資產組合風險的判斷。新協議在綜述中開宗明義地指出將三大風險納入監管框架中，而對后者，尤其是資產組合風險的度量卻不像前者那樣容易理解。

此次新資本協議緣何強化資產組合風險的監管呢？

這要追溯到巴塞爾委員會監管思路的變化過程。委員會從1988年資本協議中認識到，一個全球統一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監管標準并不能適應各種類型銀行的風險管理情況。于是此次新協議為銀行度量風險提供了多種選擇。

以信用風險為例，銀行可以選擇標準法，完全靠外部評級機構對銀行資產的評級結果來度量風險。這種雖然操作簡單，但從風險管理的角度說，銀行比較“被動”。當然，銀行也可以選擇內部評級法，也就是在銀行內部評級數據積累的基礎上度量風險，這樣，銀行更加“主動”。

雖然巴塞爾委員會給了銀行選擇不同方法的自由權，但是為了避免這種“主動”方法帶來的銀行之間無法比較的問題，就在監管上強化資產組合的理念，并通過相對統一的技術手段（模型監管參數）來保證穩健經營的目標。其實，資產組合理論并非新鮮出爐，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由馬科維茨提出，并在證券投資等領域得到廣泛應用。實際上，不僅是證券投資，所有的投資行為都會涉及到資產組合的構成。20世紀90年代以后，一些國際活躍銀行開始嘗試將資產組合理論運用到銀行的風險管理領域。

銀行是承擔風險的行業，銀行的目標是在承擔一定風險的前提下追求收益最大化。那么，銀行究竟如何選擇自己的資產構成才能使總體風險（資產組合的風險）在一定范圍內收益最大呢？

由于資產構成是從個體選擇開始的，對風險的把握很容易陷入“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境地。如果一家銀行非常仔細地判斷個體風險，能夠保證個體風險在一個最佳水平之上，那么從整體看資產組合的風險是否就是最小呢？顯然不是，因為資產組合風險并不是個體風險的簡單加總，它要考慮不同類別資產之間風險的相關性，資產之間相關性越高，資產組合風險越大，反之則越小。因此只有度量出不同資產之間的相關性，才能度量出資產組合的風險。

從目前國際活躍銀行的實踐看，用資產組合模型度量信用風險已經不是個別銀行的行為。2002年由信用資產組合經理人國際協會（IACPM）、國際掉期和衍生品協會（ISDA）、風險管理協會（RMA）共同發起的一項調查清楚地反映了國際銀行界使用量化風險模型的現狀。此次調查的對象包括41家國際著名的銀行，如花旗集團、德意志銀行、美洲銀行、JP摩根大通等，結果表明其中有85%的銀行都已使用資產組合模型進行信用風險管理。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建立在資產組合的理念之上的內部評級法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實踐基礎。

資產組合模型的 準確性和適用性

此次新協議對預期損失和未預期損失的概念做了區分。顧名思義，預期損失是銀行開展業務前預先估計到的，被當成銀行經營中的“成本”；未預期損失是事先不能估計到的，是經營中的不確定性，發生未預期損失才是真正的風險。

從審慎管理風險的角度出發，銀行首先要對預期損失提足準備金。當然在統計意義上預期損失只是平均損失，實踐中預期損失也是處在波動的狀態，因此盡可能動態地進行準備金的提取才能更準確地反映銀行面對的風險。目前國際活躍銀行已經解決了預期損失的問題。它們關注的是如何根據歷史數據，利用成熟的統計方法構建模型來度量未預期損失，并將度量的結果引入銀行的管理決策和監管當局的監管之中。現在看來，模型本身準確性的統計驗證和在部分發達國家（地區）的實踐檢驗已經得到了比較好的解決，但發展中國家不同類型的銀行能否選擇和國際活躍銀行一樣的模型還是一個很大的未知數。

目前巴塞爾委員會在內部評級法初級法的監管標準中提出了兩類模型的監管標準。這兩類模型代表了目前國際活躍銀行信用組合模型度量信用風險的主流。

一種是以Credit Metrics和KMV為代表的盯市模型（MTM）。這類模型的基本思想是盯住市場，只要客戶的評級出現變化（無論是升級還是降級），不管客戶是否違約，貸款的價值都一定發生變化。模型的前提假設是一個客戶評級的結果代表所有債項的質量都相同，或者說客戶評級結果和債項評級結果是統一的。這里隱含的一個前提是利率市場化，利差由市場決定，以及市場擁有不同級別貸款歷史清償數據。在單筆貸款未來的價值確定后，根據不同客戶之間違約的相關性，來推斷總體資產組合未來價值的變化。第二種稱為違約模式模型（DM），以Credit Risk+和Credit Portfolio View模型為代表。這類模型的基本思路是看貸款是否違約，只有違約的貸款，其價值才發生變化。

可以看出，MTM模型和DM模型思路是完全不同的，但都能用于推斷未來一段時間內銀行整個資產組合價值的變化。

資產組合模型與 內部評級法的關系

盯市模型也好，違約模式模型也罷，資產組合模型和內部評級法又是什么關系呢？

內部評級法初級法的基本思想是通過銀行內部對關鍵風險指標值的確定（違約概率PD、特定違約損失率LGD、違約時敞口EAD、期限M），來度量應對風險（未預期損失）需要的實際資本。

在初級法下，關鍵風險指標值中只有違約概率PD由銀行自己決定，其他的指標如LGD、EAD都由監管當局來定，M取3年期作為標準，對長期貸款，M根據兩類模型分別給出的方法做相應調整。在計算方法上，PD是巴塞爾委員會確定的標準風險權重函數（監管標準）的惟一變量，結合標準風險權重、LGD、EAD得出單筆貸款要求的風險加權資產，對單筆貸款風險加權資產匯總并經過風險集中度的調整后得出銀行在信用風險方面的總風險加權資產，再結合市場風險和操作風險的風險加權資產計算資本充足率。

需要注意的是，這里隱含的一個假設是采用內部評級法初級法的銀行，都要用客戶的PD和委員會事先確定的“標準貸款”的PD對照（如果銀行客戶PD很高的話，根據監管標準計算出的風險權重就會非常高），而且其資產組合都達到了一個巴塞爾委員會事先確定好的分散化程度。如果采用內部評級法的高級法時，所有關鍵的風險指標值都由銀行自己確定，相應地對監管當局的監督檢查也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新資本協議下的監管難題

新資本協議的進程由國際活躍銀行主導，非國際活躍銀行（尤其廣大的發展中國家銀行）及監管機構面臨的挑戰都是空前的。在世界范圍里，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和銀行經營管理方面的差異將使不同類型銀行采取統一的監管標準面臨著巨大的困難。

針對這個問題，巴塞爾委員會主席麥克唐納在第12屆國際銀行監督官大會上的講話代表了巴塞爾委員會在這個問題上的基本意見，“由于各國國內銀行體系存在的差異，統一制定適用于不同國家所有銀行的資本協議是不可能的。各國監管人員需要采用不同的方法。一些國家可繼續采用1988年資本協議，配套實施第二和第三支柱；一些國家可采用新協議的標準法；另一些國家可兼而有之。由于各國國情不同，上述選擇對于復雜程度不高的國內銀行來說是完全合適的。將某種統一的方法強加于不從事國際競爭的銀行，既沒有必要，還可能會產生負面影響。”這就意味著將來新協議定稿之際，各國監管當局將根據本國銀行自行選擇方法（如標準法、內部評級法）的實際情況進行相應監管。

可以預見，如果一國銀行發展水平差距非常大的話，就必然出現有的銀行按照1988年協議執行，有的按照標準法執行，還有的按照內部評級法執行，這樣做無疑給各國監管當局的監管帶來相當多的問題，同時導致采用不同方法度量風險的銀行處于不平等競爭的地位。

（作者單位為中國銀行風險管理部）

背景資料：

巴塞爾資本協議的嬗變

巴塞爾資本協議是在特定時期制定的國際銀行界的“游戲規則”。它的產生是國際銀行界加強風險控制、規范競爭的重要產物。巴塞爾資本協議是一個逐步完善、循序漸進的過程。

* 1988年協議

1987年12月10日，國際清算銀行（BIS）在瑞士巴塞爾通過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巴塞爾資本協議，全稱為“統一計量資本和資本標準的協議”，一般稱為“1988年協議”。該協議的主要內容是：針對10國集團國家的“國際活躍銀行”；僅對信用風險規定最低資本要求，對其他風險在資本要求上留有余地，銀行的表外業務按“信用換算系數”換算成資產負債表內相應的項目，然后按相同的風險權數計算法計算。最低資本充足率為8％。1988年協議有許多不足之處，如僅涉及信用風險和市場風險；對所有企業的風險權重均為100％；原則上僅適用于10國集團的國際性大銀行；經濟資本和監管資本不一致，導致銀行通過資產證券化進行監管資本套利。

* 2001年新資本協議草案

1999年6月，巴塞爾委員會確定了包括最低資本要求、監管當局的監督檢查及市場約束在內的三大支柱。

2001年1月16日，巴塞爾委員會公布了《新資本協議草案》，全文由主文件（詳細介紹新協議的內容和結構）及7個輔助性文件（分別為信用風險標準法、信用風險內部評級法、資產證券化、操作風險、利率風險管理和監管原則、監管部門的監督檢查、市場約束）組成。新協議的適用范圍將在全面并表基礎上擴大到以銀行業務為主的銀行集團持股公司。

新協議明確提出五大目標：即把評估資本充足率的工作與銀行面對的主要風險緊密聯系；在充分強調銀行自己的內部風險評估體系的基礎上，促進公平競爭；激勵銀行提高風險計量與管理水平；資本反映銀行頭寸和業務的風險度；重點放在國際活躍銀行，基本原則適用于所有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