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往天國的電子郵件

一輛準載3噸、人為超載16噸、實載竟達19噸的肇事運煤車，無情而又可惡地將一位正在依法執行公務的警察沖倒后又驟然傾倒，貨物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鮮血頓時從他的鼻子、嘴巴中涌出……

2002年12月4日10時47分，這位年僅23歲、從小便夢想著長大了要當警察的小伙子，穿上警服圓了他的警察夢才短短一百多天，便倒在了警察這個風險高、職責重的神圣崗位上，倒在了這輛人為超載違章的煤車之下。

后經法醫解剖，這位年輕警察身上的肋骨被壓斷了18根，斷裂的肋骨將他的雙肺戳爛，巨大的壓力壓裂了肝臟、脾臟，連大腸小腸都被擠壓進了胸腔，肚子里積血多達3000多毫升……

這位年輕警察的父親也是一位民警，中年喪子的他，在承受了任何人都難以承受的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巨大人生不幸之后，悲情難抑，心痛腸斷，以一封發往“天國”的電子郵件，傾訴著對愛子的無盡思念……

偉兒，你慘烈地因公犧牲在工作崗位上之后，你的人間戶口按規定已經注銷。然而，你的電子郵件地址還在，我也永遠不會注銷。你一定已經把你的電子郵件地址帶到了“天國”，你一定會永遠記住你滿含親情的郵箱密碼，那是我們父子能夠永遠永遠繼續親情對話的惟一感情通途了。我要把這封發往“天國”的電子郵件打印出來，封成一個“包裹”，寫上你的電子郵件地址，按照中華民族的傳統習俗，在你的墓碑前默默火化給你，那一只只翩翩飛起的黑色蝴蝶一定會飛向“天國”，你就一定能夠收到了……

——一段心靈的錄音

我的偉兒啊，你身上的傷還疼嗎

偉兒，近日來冷雨霏霏，你那里冷嗎？

你一個人走了，再也不回來了，爸爸媽媽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一定是又孤單又寂寞。起風了，爸爸媽媽不能給你添件衣服；下雨了，爸爸媽媽不能為你撐開一把雨傘。天國路上，只有靠你一個人面對漫漫歲月的寂寞和孤單了……

12月4日，接到你們李大隊長的電話時，爸爸心里已經感到不安。一路上，不停地撥打李大隊長的手機、撥打你的手機。令人不安的是，你的手機撥通了，卻無人接聽……一種從未有過的不祥之感籠罩著我。說實話，爸爸當時已做了最壞的思想準備，預感到萬惡的車禍，使你斷手、殘腳，甚至終身殘疾……然而，萬萬沒有想到，那嚴重超載的煤車，那違章犯罪的司機，竟奪去了你年輕的生命……

那天，當爸爸一走進黃許殯儀館的法醫解剖室時，一眼就看到你那高大壯實的身軀直挺挺地躺在那冰冷的用水泥砌成的解剖臺上，身上只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衣。爸爸知道你身體好，數九寒天，你都只穿件薄毛衣。你頭朝著門，似乎在等待著爸爸媽媽和你的領導、同事們。你好像知道爸爸要來看你，你那雙充滿靈氣的眼睛，微微睜著。那樣子，似乎很疲倦、很勞累。爸爸知道，這些天，你一直在上班，就連你媽專程到單位看你，為你收拾單位剛分給你的單身宿舍，你也沒抽時間陪她。聽見爸爸來了，你似乎想睜開眼睛看一下，但又確實太疲憊、太勞累，只是微微地睜了下眼睛，似睜未睜，似閉未閉。也許，你知道，反正是自己的爸爸，多看一眼、少看一眼沒有什么關系?？茨闫v而又略帶痛苦的臉，爸爸原諒你，也沒有驚動你，讓你安靜地睡一會兒，再多睡一會兒……

龔偉啊，爸爸輕輕地來到你身邊，腳步是那樣輕，生怕把你從酣睡中驚醒，只是默默地望著你，輕輕地、輕輕地圍著水泥臺，從你右肩的位置，走到你的腳邊，又從腳邊走到你左肩的位置，整整地圍著你走了一圈，看了你一圈，就像小時候你睡著了，破案晚歸的爸爸俯身看著你的睡態，輕輕地在你的小臉上撫摸一下那樣。淚眼模糊中，爸爸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清。爸爸揉了揉眼睛，彎下腰，又細細地從頭到腳慢慢地打量你，真不忍心驚醒你。然而，父子間那天生的血緣之情，怎么也按捺不住，爸爸用微微顫抖的雙手，輕輕地撫摸你那有棱有角的臉龐、高高的鼻梁、似睡非睡的眼睛。

看清楚了，爸爸終于看清楚了，你的臉上只有少量的擦傷，鼻孔里塞緊了棉花，那鮮紅的血，正慢慢地從棉花里滲出。你那厚厚的嘴唇上有一小片傷痕，嘴角上還留著搶救時沒有擦干凈的血跡，只是在左耳上面，額部有一個小口子。爸爸仔細地摸了你的頭，除了后腦勺有一處小傷外，你頭上沒有大的傷口，按法醫的術語是沒有致命傷。你的頭是好好的，你的大腦還可以思考，也許，你閉著雙眼正在沉思默想著什么，待一會兒，你還要清點今天的違章發票，晚上，你還要做前天爸爸給你帶來的電大作業……

爸爸慢慢地解開你的襯衣，才發現你那肌肉發達、令同學們羨慕的寬大結實的胸膛直到腹部全是青紫，大面積皮下出血……望著你胸腹部的那片青紫，爸爸似乎聽到你不愿說出的痛苦……爸爸用手輕輕地撫摸你的胸膛，才發現你平時肌肉發達的胸膛那么柔軟，一點也沒有往常那樣結實。爸爸稍稍用力——因為怕把你驚醒，結果出人意料，就連你那堅強的肋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爸爸明白了，為什么你酣睡不醒，爸爸來了這么久，為什么你都還睜不開眼睛……

偉兒啊，爸爸想像得出你當時忍受了多么巨大的常人無法忍受的劇痛呀！

據你警校的校友、你犧牲時與你同在四川省綿陽市高新區磨家收費站依法執勤且距你僅四五米遠的戰友韓坤講，當你被那輛嚴重超載導致剎車失靈而變得像一匹脫韁野馬的運煤車重重撞出四五米遠并倒在地上時，你本來已是從煤塊中掙扎著站了起來的，但緊接著出現的險情實在來得太快，像龐然大物般的運煤車在撞倒你之后繼續前沖了一段弧線，然后沖破護欄，沖向逆向超車道，橫跨逆向高速公路側翻在地，貨廂右欄板尾部重重壓在了你的血肉之軀上……

韓坤至今心有余悸地回憶說，他永遠忘不了你被沉重的煤車壓在地上但仍然躬著身子竭力掙扎著想站起來的情形：你痛得把手緊緊捏成拳頭，但拳頭中仍然緊捏著一位在高速公路上駕車不系安全帶、根本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的違章駕駛員的駕駛證；你把牙關緊緊地咬住，始終沒有發出一聲呻吟，但眼睛鼓得大大的，目光投向飛奔而來的戰友和收費站的領導及工作人員，本能地向他們傳遞最后的信息。但不到一分鐘，你的口鼻就已經出血，你連吭都沒有吭一聲，頭就耷拉了下去。由于沒有起重設備，在場的十來個人只能用最原始的鋼釬、鐵棒和肩扛、手刨、人頂的方式來搶救你。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等人們找來高速公路上安裝燈具的維修車，用僅能吊起幾百斤重的吊鉤，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終于把你從運煤車下搶救出來、抬上救護車時，距離運煤車翻倒的時間已經整整過去了24分鐘。

韓坤至今都不愿相信你已經犧牲。因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匆忙。你才剛滿23歲，正是人生的朝霞時期，就是躺在救護車上，看上去你也只像睡著了一般，最多不過就是昏了過去。當醫生說你已經不行了時，韓坤說什么也不相信。你身體那么好，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一輛車把你的生命說奪走就奪走。韓坤哀求醫生無論如何要把你救活，無奈生命太脆弱，人太渺小，那輛如狼似虎的超載車，就這樣把你23歲的年輕生命給生吞了，以致讓你走得這么慘烈，走得這么悲壯！韓坤哭了。你的戰友們哭了。你那從不輕彈眼淚的大隊長李強大哥，也紅著眼圈，強忍悲痛的淚水，親自給你換下你身上已經被壓得破爛不堪的警服，然后把你的中隊長何軍澤的新警服和他的妻子親自上街為你買來的新皮鞋，以及你在德陽的朋友為你買來的新內衣，一一給你換上……

戰友一場，他們是以這樣的方式寄托對你的哀思和惋惜，他們是想讓你以齊整的警容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以安慰你的白發爹娘。

爸爸輕輕撫著你的胸脯，已心痛得肝腸寸斷。我的偉兒啊，你身上的傷還疼嗎？

我們父子身著警服的第一張合影

作為刑警，爸爸不知看過多少生離死別的場面，聽到過多少親人們對死者呼天搶地的哀號……面對你這剛穿上警服才五個多月的兒子，從小就立志要當警察、抓壞人的新民警，竟這樣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水泥臺上，爸爸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爸爸望了望門外的法醫，他們還在那里等待著做尸體檢驗。爸爸走過去，沉痛地對法醫說：請檢驗前給娃娃照張相，一張全身的，一張半身的，這是我兒子留給我最后的照片，這是我兒子啊！

偉兒啊，你小時候，最崇拜警察。那時，爸爸那頂舊式的藍色警帽，你常常想戴?？墒?，人小帽子大，戴在頭上，左右搖晃。媽媽說，等你長大了就戴得穩了。你挺著胸脯對媽媽說，我長大了也要當警察，戴爸爸一樣的藍帽子。

小時候，你最喜歡照相，而且，喜歡和爸爸一起照相。記得你讀小學時，爸爸請人來照相，地點就在公安局大門外。由于你人小，你站在臺階上，也還沒有爸爸的肩膀高。后來的照片上，你慢慢長高了，一張張照片，記錄著你成長的身影。你說過，等你當上警察，要穿上警服和爸爸一起合影。

當警校發了警服時，你好高興啊。你第一次穿上警服回家，打電話、打傳呼，告訴你的同學們。那時，你是那么的神氣、那么的驕傲，見人都精神幾分?？茨隳堑靡獾臉幼?，爸爸知道，你靠自己的努力，終于實現了自己從小的夢想，這比你過去在家里總是悄悄地穿上爸爸的警服過癮多了。當時，你就提出，穿著警服和爸爸合張影。我說，你現在雖然穿上警服，但你還不是一個真正的警察，因為你還沒有警號，沒有警銜，等你真正成為警察時，再跟爸爸合影吧。

去年6月5日，你被省公安廳交警總隊高速公路交警支隊錄取，到省上集中培訓一個月結束后，又被分配到成（都）綿（陽）廣（元）一大隊工作。因為參加電大考試，大隊領導批準你回了一趟內江。那一次你對爸爸說，我現在是真正的警察了，我們去大洲廣場照張合影吧。由于工作忙，爸爸推說，你還沒有發新警服，等你發了新警服，有了自己的警號，爸爸也穿上警服陪你去照一張。你從7月14日到成綿廣一大隊工作，直到12月4日你慘烈犧牲，四個多月你只回過一次家。國慶節你是3號回來的，爸爸又到資陽開會去了，等爸爸5號回來，你又趕回大隊上班了。后來，你在電話里告訴爸爸，你發了新警服，你的警號是000961。爸爸允諾，你下次回來，把新警服帶回來同爸爸一起到大洲廣場去照相。

萬萬沒有想到，你穿新警服與爸爸合影的地點卻不是在內江的大洲廣場，而是在德陽黃許殯儀館。那天，你穿著你心愛的警服，佩戴你的警號警銜，同爸爸一起照相。令人悲痛的是，爸爸站在你身邊，你卻是躺在爸爸身邊冰冷的水泥臺上；更沒想到我們父子佩戴警銜警號的第一次合影，也是最后一次合影。你已經緊緊地永遠閉上了你那充滿朝氣的眼睛，你再也看不見這張合影了……

爸爸也把這張合影掃描附在這封電子郵件中，一并給你發往“天國”。

直撥“天國”的電話

你走后，你媽一直在哭。見到你的遺物想起你哭；做夢夢見你醒來時也哭；同學們到家來看望，想起自己的兒子曾經也像這些娃兒一樣生龍活虎，又哭。你媽的眼睛都已經哭腫了，再這樣哭下去，眼睛都會哭瞎的。你是你媽一個人辛苦拉扯大的苦孩子啊，把你養大到23歲真不容易，如今你說沒有就沒有了，一個家庭所有的心血，全部的希望都隨你的犧牲像風一般吹散了、毀滅了，叫你媽媽怎能不傷心？

1979年你降臨在我們家那個房頂上生了草、下雨時得在屋子里東躲西躲避雨的破草房時，爸爸還在資陽縣委報道組工作。頭天把剛生下的你和你媽從醫院接回家，第二天爸爸便出門采訪，一去便是二十多天。平日家里的田地全靠你媽媽一個人種，只有農忙時節，爸爸才能獲準請幾天假回家幫幫忙。只有你常年在家陪伴媽媽，小小年紀便懂得幫媽媽掰玉米、守屋子。當媽媽翻山越嶺去種責任田時，能站在山埡口上扯著嗓子給媽媽大聲“擺龍門陣”幫媽媽壯膽的，也只有你了。所以，你媽和你的感情特別深。

1985年你媽“農轉非”隨已經調到內江市公安局工作的我一起到內江生活后一直沒有工作，先后給市政管理處打掃過城市陰溝，給糖廠包過糖，給人帶過娃娃，給賓館當過服務員，還擺過煙攤，賣過水果蔬菜……總共干過十五六種活路，連月工資才21元的粗活都去干過，這才把我們家的生計勉強維持起來。那些年日子過得很清苦，家里的經濟條件做不到經常買肉給你吃，你媽便常買些七分錢一斤的骨頭回家熬湯給你喝，讓你吃一點骨頭上的肉，盡量給你補充一點營養。

清苦中你一天天長大了，高中畢業后又考上了你夢寐以求的警察學校。雖然你早已是個大小伙子了，但在你媽眼里，你仍然是個孩子。下雨的時候，一聽到玻璃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你媽心都飛到了瀘州，飛到了警校。她心里惦記著你，生怕你忘記了加衣服，總怕你餓了。每次你來電話，不管是誰接，你媽都要說上一句：喊龔偉吃飽。她生怕把你餓壞了……

記得你初入警校時，我和你媽送你到警校報到回來，你媽人回了家，心還留在警校。晚上邊看電視邊念叨，走時忘記給龔偉說，打個電話回來。你媽守在電話機邊，等待著你的電話，等啊等，一直等到夜深人靜，才戀戀不舍地上床睡覺。第二天凌晨，清脆的電話鈴聲把我驚醒，我拿起話筒，聽到是你的聲音，你媽連忙接過話筒，好像幾十年沒有跟你說過話一樣，那種喜悅的心情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放下電話，你媽高興地夸你聰明，曉得早晨打電話是半價。說完又擔心你太節約，舍不得用錢……那樣子，生怕你沒吃飽長不大。真是“兒走千里，母掛心頭”。

近段時間每晚快到九點鐘的時候，本來正在看電視，可你媽自然而然地總要坐到電話機前，總是一副想打電話的樣子。剛開始，我也感到詫異，每天這個時候你媽想給誰打電話，想等誰的電話呢？后來爸爸知道了，你為了替媽媽節約開支，曾經和媽媽約定，每晚九點鐘以后，由媽媽給你打手機。響鈴兩聲后，你不用接聽電話，媽媽再掛斷，由你再給媽媽把電話打回來。這樣是單向收費，媽媽就不用出電話費了。你撇下爸爸媽媽到天國去后，你媽仍然忘不了你和她每晚九點鐘以后的電話約定。明知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你的電話打回家來了，可你媽執意每晚九點鐘必定準時坐到電話機旁守候你的電話。看見你媽想你想得已經幾乎精神失常的樣子，爸爸心如刀割，只有狠心地把家里的電話線給扯掉了。

那天，聽到你犧牲的噩耗，你媽悲痛得頓時昏死過去，當即被送到醫院搶救。因為就在兩天前，即12月2日，你媽為了替你收拾剛分的單身宿舍，從幾百公里外的內江到你的工作單位來看你。你媽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們母子這一生最后相處的有限時段中的每一個細節。當天上午11點左右，你媽來到德陽你的宿舍后，你讓她“過目”為了迎接她的到來專門為她買的東西。有VCD、電視機、拖鞋、鞋架、臉盆、衣架，連你媽梳頭用的梳子、鏡子，看電視時坐在沙發上應該有的靠墊，以及她閑來無事時可以拿在手中把玩的布藝玩具狗，你都周到地替她準備好了。在你宿舍的墻上，掛了一塊毯畫，貼了十幾張劉德華、張學友等歌星的畫像。地上鋪了一塊地毯，桌上擺了果盤、花瓶。只是床壞了還沒來得及修，新買的席夢思床墊還隨意地放在地上。你媽這一輩子節儉慣了，看你一個單身漢買了那么多東西，一副就要居家過日子的樣子，便笑著罵你亂花錢。你說：媽媽，你這輩子就生養了我一個兒，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不容易，現在我掙到工資了，你又是第一次到我的工作單位來，你就讓我給你買好點。然后，你帶媽媽到彩虹橋附近去吃中午飯。路上你對媽媽說，你的手機顯示不清，腳上的鞋帶也斷了，想買新的，同時還想添置一副墨鏡。你媽勸你節約點，能用的將就點，省下錢花在急用的地方。你想了想很聽話地同意了。隔了一會兒你一分不剩地從身上摸出800元錢塞到她的手里，說：媽，你拿去用，好好給自己買件衣服，另外再給爸爸買點東西。花錢的事你放心，我保證不會亂用。這天中午你和媽媽每人吃了一碗肥腸米線，花了不過二三塊錢。飯后，媽媽說從來沒來過德陽，難得來一趟，你就陪媽媽去德陽城里轉轉。你說要等星期天才有時間。再說，你也只找得到彩虹橋，來德陽工作幾個月了，因忙于工作，德陽城里好多地方連你也沒有去過。你說你所在的執勤點成綿廣高速公路磨家收費站既是成綿高速公路的終點，又是綿廣高速公路的起點，站小車流量大，汽車追尾事故特別多，交警分流和提醒駕駛員減速、注意安全的任務特別重。你媽這下理解了，對你說忙你的工作，媽媽自己去逛。吃晚飯的時候，你下班回了一趟宿舍，仍然帶媽媽到中午吃米線的館子去吃了米線，然后陪媽媽在彩虹橋邊的江邊公園耍了一會兒。按照規定，晚上你必須回隊集體住宿。分手的時候，你擔心媽媽第二天逛街找不到回家的路，還專門給她指了一條容易記又不容易走錯的路。這一天，你們母子相守的時間加起來還不足兩小時。

第二天，即12月3日，你媽在宿舍給你收拾了一天屋子。因為近在咫尺卻一天到晚看不到你的身影，她一天兩次到公用電話亭給你打電話，問候你的情況。你在電話中說，已經跟戰友謝黎說好了，借他的“小靈通”暫時給媽媽用用，這樣，媽媽和你通話就方便了，媽媽一個人留在宿舍也就不會感到寂寞了。你還說抽時間會給媽媽把“小靈通”送回來。12月4日早晨，你媽想出去轉一天，到豆漿店吃完早餐經過公安宿舍大院門口時，看見里面停了一輛有交警標志的車。她心想可能是你們隊上哪個交警回來有事情，便沒有停留，徑直逛街去了。后來才知道，那車是你和謝黎開回來的，是為你媽專門送“小靈通”回來的。從門衛那里你得知你媽剛走幾分鐘，因為急著要上班，便把“小靈通”給媽媽放在了床上，然后匆匆乘車走了。

你們娘兒倆就這樣遺憾地錯過了此生最后一次可能的見面。你們母子分別了數月還未來得及細訴親情，這一別，竟成了你們母子的永訣。

你媽想起來，怎不遺憾，怎不悲痛，怎不肝腸寸斷？你媽拿著那部還沒有和你通過一次話的手機，就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她多想能夠用你送來的“小靈通”撥通你的手機，和你通一次話??！要是“天國”也能用手機通話，那該多好呀！你媽幻想著，或許，能夠在將來的某一天安裝直撥“天國”的電話，那就好了?？磥恚@無望的希望只有在夢里才能實現了，愿老天有眼，保佑你媽能在夢中撥通你“天國”的手機，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當了泥鰍就不怕泥糊眼

偉兒啊，爸爸在遭受心靈和軀體的雙重打擊下，感到一夜之間就一下子老了許多，變得很害怕寂寞，很害怕孤獨。有一天在家看書上網，突然想起家中沒有人，你媽媽去了重慶，你遠在天國，爸爸一下子感覺特別寂寞難耐，心里特別孤獨難受。大白天，爸爸打開了家中所有的燈，也還是覺得寂寞孤獨得害怕，這是爸爸活了五十多年從來沒有過的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中，爸爸變得喜歡回憶往事，喜歡一動不動地微閉著雙眼，沉浸在對你的音容笑貌、成長經歷的回憶中。雖然這種回憶非?？酀踔练浅埲?，會常常使爸爸獨自失聲痛哭，更會把爸爸的寂寞孤獨放大，但因為回憶中有你，回憶的是你，爸爸喜歡。只有在這微閉雙目的往事回憶中，爸爸才能暫時忘卻現實中真真實實的寂寞與孤獨。

1984年，五歲的你在資陽上幼兒園。有一天老師問小朋友長大了干什么，你舉起小手大聲回答：我要當警察！像電視里的警察叔叔那樣，專門抓壞人。

那時你飯量小，吃東西嘴刁，魚不吃，雞蛋也不喜歡。爸爸告訴你，當警察必須身體好，否則制伏不了窮兇極惡的罪犯。而身體好必須多吃飯，多吃飯的竅門在于加強鍛煉。就這樣，為了能真正當上警察，你從此大口大口地乖乖吃飯，最喜歡吃的就是媽媽做的辣椒炒肉絲?？吹洁従拥纳眢w好，又看到人家每天都在練舉啞鈴，你便纏著爸爸也要買啞鈴。后來爸爸在廢舊回收市場買了一個小啞鈴給你練，練到初二，你已經可以舉成人用的大啞鈴了。整個中學時代，你的投擲項目成績，始終保持了年級第一名。高中階段，你代表學校參加內江市青少年運動會，你的投擲項目成績仍然名列前茅。

你上小學一年級時，我們的家搬到了爸爸的新單位——內江市公安局雙才收容審查所。那時你就讀的學校距雙才收容審查所有五里路，你背著書包一天獨自來回要走四趟。有一回下雨，路成了泥漿，你腳上的鞋都被泥漿扯脫了，你便提著鞋，打一雙光腳板走回家來，弄得大腿以下都是泥漿。那情形令爸爸很感動，心想我的兒為了當警察，小小年紀便能如此吃得苦，真是難得。

你讀內江一中時，學校離家也有五六里路，你仍然是一天來回跑四趟，為的是鍛煉意志和品格，將來好當警察。冬天天黑得早，傍晚放學回來，走到西林大橋下面時，四周幾乎沒有人，你就跑步，邊跑邊唱，給自己壯膽。到高中階段，當警察的愿望在你的心中越來越強烈。你不停地跑步、拼命地打球，籃球、足球都來，體能上全面發展，長到17歲時，爸爸和你扳手勁，都甘拜下風了。

你喜歡電腦，高中未畢業已經把電腦玩得很熟。1999年你高中畢業參加高考，本來完全可以讀四川師范學院或商專的計算機專業，可你認定了省警校，填報的一二志愿全部是省警校，不怕它當時僅是一所中專學校，并用鋼筆在自己的手腕上刻下了“警察”二字，大有“精忠報國”的決心。

你曾經對你最喜歡的么外婆說，你要接爸爸的班，當一名爸爸那樣的刑警。是啊，龔偉，爸爸的年紀大了，很多事都有些力不從心，特別是偵查辦案時連續熬夜，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爸爸真盼望公安事業，特別是刑偵工作多一些像你這樣從警校畢業的年輕人啊。你愿意接爸爸的班，爸爸感到欣慰。因為，接班，就意味著你愿意吃苦、愿意受累，愿意奉獻、愿意犧牲，愿意為公安事業鞠躬盡瘁。

上警校后的第一個暑假，學校并沒有布置見習作業，你卻主動請求爸爸“開后門”，送你到內江市中區刑警大隊西玉中隊見習。起初，聽說你是內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政委的孩子，西玉中隊的叔叔們都對你抱有成見，總覺得無非是“八旗子弟”?？赡阍谝娏暺陂g，每天總是第一個上班。待叔叔們上班時，看到的是打掃得干干凈凈的辦公室和辦公桌上泡好了茶的熱乎乎的杯子。你在西玉中隊見習三天后，遇上該隊辦理幾起兇殺案和特大系列搶劫案，叔叔們連續多日作戰，都疲倦不堪，回隊倒頭便睡，汗臭熏人的衣服扔在了一邊。等叔叔們一覺醒來，臟衣服不見了，放在枕邊的是疊得整整齊齊、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從此，叔叔們都喜歡上你這個憨厚的小伙子，辦案時都喜歡把你帶在身邊。有一次，一個犯罪嫌疑人聽說你的父親是市公安局的領導，便趁你看守時悄悄請你幫忙，要你找爸爸出面保他出去，許諾給你兩萬元辛苦費，另外再加一萬元活動費。你輕蔑地對這個犯罪嫌疑人說：你在說夢話吧？休想用金錢收買正義。

有一次，一位外地婦女來到中隊，哭哭啼啼，說她的錢被騙子騙走了無法回家。你在詢問這位婦女時發現其說話支支吾吾，疑點甚多，便指出其報假案是違法的。這時這位婦女才承認到內江后錢已用盡，在內江又無親無故，迫于無奈編造假案以博得同情索取回家路費。你當時就對這位婦女進行了批評教育。在得知這位婦女已經兩頓沒有進食時，你立即給她弄來了好吃的食物。這位婦女臨走時，你又摸出200元現金塞到這位婦女的手中。這位婦女頓時流下淚來，用顫抖的雙手緊緊拉住你，久久沒有言語。

在西玉中隊辦理特大系列搶劫案時，你主動請戰，進入案偵小組參加秘密偵查，五天五夜沒有休息，實在太困了，靠在椅子上睡幾分鐘，明顯地，你清瘦了許多。你的同學知道后勸你：“龔偉，你是在見習，何必這么拼命呢？”你回答得很堅定：“我沒有發覺我在見習，我是一名警察。”追捕犯人時，你又隨案偵小組趕赴第一線。據線報，犯罪嫌疑人手中有火藥槍，沖正面的民警危險最大，但你沒有退縮，主動要求沖正面。進攻時，一歹徒沖出歌廳，手一舉，借著微弱的燈光，大家發現是一把槍，你眼疾手快，沖在最前頭，但歹徒手中的槍未響。你緊追不舍，民警鳴槍警告后，歹徒還負隅頑抗，與你一直搏斗在水田中。你的手臂受傷，鮮血浸透了衣襟，這一仗，四名歹徒落網。事后，叔叔們問你：“如果歹徒那一槍響了，今天我們就見不到你了喲！”你憨厚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頭，沒有言語，只是笑了笑。

2001年3月至8月，內江市政府招待所——內江賓館發生數起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以及旅客財物被盜案件。正在西玉中隊實習的你主動要求參戰，并和帶隊的實習老師一起，不遠千里控制案犯們的銷贓渠道。同時，在內江賓館外化裝設伏，蹲點守候，經常一蹲就是一個通宵，連續蹲了一夜又一夜，弄得滿身臭汗，極度疲勞，一身都是被毒蚊子叮起的紅腫的大包小包。該案最終成功破獲，其犯罪團伙的主要犯罪嫌疑人悉數落網。當叔叔們慶祝勝利時，你卻遠離榮譽，默默地回到了學校，無怨無悔地甘于榮譽上的寂寞。當你犧牲的噩耗傳到內江，全隊民警無不為之感到震驚和惋惜。12月6日，內江公安局進行集中搜捕行動結束后已是深夜一點多鐘了，叔叔們還驅車數百公里趕到黃許殯儀館來悼念你，其時已是凌晨三點多鐘。

為了畢業后能當上刑警，成為破案的一把好手，夜里警校的操場上經常出現你鍛煉身體的身影，耐心之強，恒心之堅，讓同學們佩服。在男生的眼里，你一米七五的個頭，近170斤的體重和發達的胸肌，給人一種強悍不可匹敵之感，讓他們羨慕和向往。在女生的眼里，你樂于助人，關心體貼班上的少數民族同學，而且歌聲美妙，讓人以為是張學友二代，是一個合格的值得人信賴的大哥哥。當然，也有對你的不滿。這就是有時你太暴力，常制造一些震耳欲聾的聲音來嚇大家，還有就是戴著耳機在教室里聽歌聽得旁若無人，喊你半天都“無應答”。甚至還有點調皮，比如用紙團丟了“小鋼炮”兩年，還常把程鵬杰關在教室里不讓出來?？赏瑢W們還是喜歡你，喜歡你的原始甚至野蠻，喜歡你像收音機沒有調對頻道發出的那般粗獷沙啞的歌聲，希望聽你再唱一首劉德華或張學友的歌。你火化那天，警校的老師們來了，他們說，你是名好學生，政治上積極要求進步，學習上勤奮刻苦，曾連續三學期獲得了令人羨慕的獎學金。警校的同學也來了，他們不相信你匆匆離去的事實，面對你的遺體他們流下了沉痛的熱淚。他們說，你常用你的飯卡幫經濟困難的同學打來熱飯；你常用你的經驗，幫同學們學習電腦；你常用你的幽默，讓他們從憂傷走向歡樂。他們說，你是一位好區隊長，你帶領他們去參加各種公益活動，敬老院你們去了，打掃街道，你們也去了。只要你認為可以幫助別人的，你都伸出了雙手和獻出了愛心。

2002年6月，你走上了省高速公路交通管理工作崗位，來到了省公安廳交警總隊高速公路支隊成綿廣一大隊。雖然你的刑警夢未能如愿確實有點遺憾，但在這個大家庭里，大隊領導無微不至地關心你、照顧你，聽說你的飯量大，李大隊長還專門安排人重新買了一個大的電飯煲，生怕你吃不飽，餓壞了身體。在大隊連辦公室都十分緊張的情況下，破例為你安排了一間單身宿舍，方便家里來人時使用……這些都讓你感到無比溫暖無比滿足。你的好友、在華西醫大就讀的同學蘇亮每次看到你，感覺你總比上一次見面黑一些，但話語中就會更驕傲一些，可見你對工作盡心盡力，并以交警工作為榮。

工作半年，你把單位當成家，我們父子僅匆匆見過兩次面。你犧牲前一天我們父子匆匆通了一個電話，都是我問你媽媽走不走，習不習慣。為了工作，你匆匆來，匆匆去，我們父子很少有時間說上幾句，半年來說話的時間加起來還不足一個小時，留下此生無盡的遺憾。

這一生，爸爸只給你寫過三封信。一直到你犧牲后，爸爸從你的遺物中，才知道這三封信被你一直珍藏在身邊，無論是讀省警校還是當高速交警，你都將爸爸的這些親筆手書作為練字的“字帖”和做人做事的準則，經常拿出來溫習。你出自親情的自然而然地對你的不才的爸爸的崇拜，讓爸爸想起來，是多么的感動和慚愧??！過去你在爸爸的眼里，不過還是娃娃，許多心里話，怕你理解不了，多少次話到嘴邊，也沒有說出口。爸爸為此后悔萬分，為什么不早點把你當成知己和朋友，和你進一步交流思想，探討工作和學習，展望未來人生……爸爸的手機上，至今都還保留著2002年6月份你在高速公路支隊集訓期間發給爸爸的三條短信息，爸爸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刪去你留在人間的這最后三條珍貴的信息。我要讓這信息永遠留在我的手機里，留在我的生命中。我走到哪里，我兒子的聲音就隨我到哪里，與我步步同行。

2002年9月底，德陽八角收費站一帶連續發生七八起車匪路霸案件，你和戰友們接受偵破任務后分兵守候，連續守了七個通宵。你主動爭挑重擔，手中僅帶了一根警棍，喬裝成司機上了一輛停在公路上作誘餌的外省車，并對長得比你瘦小、喬裝成司機的戰友江渝說：那幾個小蟊賊簡直不在我話下，我堆堆（個子）大，如果歹徒出現了，大個子由我來“按”（抓），小個子你去“按”。刑警后代的驕傲、刑警后代的無畏，深深感染了你的戰友江渝。這次行動極大地震懾了犯罪，從此以后，八角收費站一帶平平安安，到目前都無新案發生。

初到成綿廣一大隊時，大隊領導對你們幾個公安系統領導的子女心存疑慮，擔心“八旗子弟”不好管理。誰知你們不講特殊，個個都很爭氣。你的執勤點成綿高速公路磨家收費站距離你每天集中住宿的大隊隊部50多公里，你每天需要步行到德陽金湖賓館門口乘坐高速公路成綿公司的交通車才能到達執勤點。你每天早晨不到7點鐘就得起床趕路上班，上崗以來風雨無阻，從不遲到早退。2002年10月底的一天晚上，你和戰友在磨家收費站執勤點搞完夜檢已經是晚上九十點鐘了，由于大隊新成立，交通工具少，你們只有搭順風車回大隊。順風車不到德陽，你們搭車到成綿高速公路八角收費站就得下車。初冬晚上的氣溫已經比較低，穿上冬裝仍然感到冷，走在距離大隊足足有兩公里路程的空曠的公路上，你們感到寒意逼人，有的戰友于是有些怨言，你卻笑笑，說：沒有啥子，天這么冷，大家走一下，熱乎。磨家收費站站口小，交通流量大，大貨車違章多，停車接受檢查時發生車禍的幾率比較高。你讓韓坤去檢查小車，大貨車由你自己檢查。韓坤說，要在平時，你出事的位置就是他經常站的位置。那天，你無形中救了他，把犧牲的災難留給了自己。

你工作踏實、心細。你們羅江中隊共有三人，糾違罰款由你保管。你搞了一個存折，當天罰款，當天存入銀行，下午下班之前再取出來交回大隊，由大隊統一解繳銀行。你身上隨時都背了一個深藍色的尼龍包包，走到哪背到哪，里面的票據、罰款、執勤章整理得整整齊齊，一清二楚，從來沒有出過任何差錯。有一次財會人員劉姐少收了你一百元錢，你調皮地叫劉姐好好想想，然后到外面走了一圈，回來時劉姐已經發現了差款，于是你笑著對劉姐說：我沒說錯嘛，你少收了一百元錢，我為你挽回了損失，你要請客喲！

有一次，韓坤向你借三百元錢，當時你身上就背著糾違罰款，但你兜里屬于你私人的錢只有幾十元。于是你對韓坤說：下午我去取了自己的錢借給你。這件事給韓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給了他很大的教育。你的生活也很節儉，身上的零花錢從來沒有超過一百元，剩余的收入全部存在卡上，好方便沒有工作的媽媽取用。韓坤收拾你的遺物時，你身上只有三十元錢和一包壓扁了的香煙。你很愛學習。警校剛畢業，又捧起了電大法律專業的課本，還報了一個四川師大的計算機專業本科。多少個日夜，凌晨一點多鐘你還在燈下苦讀！你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的營養，為的是更好地履行一個人民警察的神圣職責。

龔偉啊，你一定還記得，當你穿上警校發的新警服回家時，爸爸就對你說過，既然你選擇了警察這個職業，也就選擇了吃苦、受累，選擇了奉獻、犧牲。你從小就看到爸爸當警察，只要有現場，不論白天黑夜、刮風下雨、打霜落雪，一接到電話，就是半夜三更也要翻身下床立即出發。當警察，特別是當刑警，白天忙碌，夜晚加班，偵查破案，不分白天黑夜；追捕逃犯，無論城鎮鄉村。特別是一年一度的法定大假，這些千家歡聚、萬戶團圓的長假，作為警察，更是難得享受。節日里，群眾越歡樂、越高興，警察就越忙碌、越勞累、越要做出奉獻和犧牲。你卻說：當了泥鰍就不怕泥糊眼……

近日，爸爸有幸讀到了劉心武先生為紀念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老演員黎頻女士去世而發表的《地母》一文，文章結尾這樣動情地寫道：一貫樂觀曠達的黎頻，到了地下也不會放棄她一生愛好的演藝事業，說不定她就會在地下舞臺上，扮演出一個仁厚然而光明的地母，使那里聚集的亡靈們，都能從精湛的藝術里獲得慰藉！爸爸自然聯想到從小就夢想著成為人民警察并從小就為之付出了加倍努力和艱辛的你，以你從小就立下的志向和“當了泥鰍就不怕泥糊眼”的職業品格，穿著你的戰友為你換上的那套嶄新的警服在“天國”的警察崗位重新上崗，成為一名“天國”的交通警察，使那里因人間不斷的交通違章慘遭不幸而匯聚著的靈魂們享有著“天國”的交通安全，也翹首企盼著人間不再有交通違章的慘烈車禍。

早點回來，早點回來……

你小時候，爸爸在縣里工作，很少回家。記得1983年春節，爸爸要到重慶去學習，當時的老家要走十五里山路，到區上才能坐汽車進城，然后再坐火車到重慶。爸爸早上五點就得起床，吃了飯出門時，天都還是黑的，爸爸打著電筒，向你和你媽告別。爸爸一直走到溝底下，都還聽到你那稚嫩的聲音：爸爸，早點回來！爸爸，早點回來！

自從爸爸穿上警服，特別是到了刑警大隊，出現場、夜里加班就都是常事，你和你媽也習慣了，從不拉后腿，只是每次送爸爸出門，你都和你媽一再叮囑：“早點回來！”一聲“早點回來”已成為我們家對親人最真誠的祝愿和企盼。

今年春節，你沒有回家，這也是你二十三年來第一次沒有回家過春節?？吹綐巧系牧植ǎㄍ瑫r入警，分在高速公路支隊成雅二大隊）回來了，外婆就悄聲地念叨，要是龔偉在，也該回來了。但在爸爸的心目中，你是在加班，春運忙，你一定還跟李大隊、何中隊一起檢查過往車輛，糾正違章，排除障礙，確保春運安全……過幾天，等你忙過了，你一定會回來看我，看你日思夜想著的最心愛的爸爸媽媽、外婆、舅舅……除夕的中央臺春節晚會，你沒趕上看；大年初一，你也沒回來；初二，你仍沒回來；初七、初八，連大年都過了，你還在加班？每天早晨，爸爸媽媽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數著一張張日歷，心里企盼著，今天，龔偉要回來了，今天，龔偉要回來了……盼啊盼，天天盼來的是一場空，明知這一生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可爸爸心里仍然自欺欺人地不斷安慰自己，我的兒子是因為春運忙，才沒能回來看我，但爸爸媽媽只有你這么一個獨生子，還是盼望你早點回來！早點回來！

龔偉啊，越臨近春節，你的同學陸續從大學返家，爸爸經常接到電話，問得最多的是找龔偉，有的甚至問：龔偉還沒回來？那語氣、那聲音，是那么親切、那么真誠，同時，又使爸爸流淚傷心。

臘月二十三，按農村的習慣是祭灶的日子。那天的霧特別大，你在華西醫大讀書的同學蘇亮打來電話，是你媽媽接的。他說他已經到了公墓，到處找你都沒找到，才打電話來詢問你在哪里。因為他在學校已經獲悉你不幸的消息，做了你三年的高中同學，他當時正臨近考試，沒來得及到德陽與你訣別……但他把一腔對你的思念化成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悼詞……

臘月二十六，你所在的高九九級二班考上大學的十六七個同學自覺地匯集到青龍山公墓。遠在石家莊解放軍軍械工程學院的李小波來了，中國農業大學的康樹權來了，西安電子科技大學的張雄來了，華東理工大學的張炳來了，西安理工大學的蔣敏來了，四川大學的蔣虎彬來了，四川農業大學的余桂蘭來了，西南財經大學畢業、已到蘇州創業的黃俊也特意趕來……他們說還有的同學因為考研究生要忙著備考，不能來，也請他們帶來了哀悼和慰問，有的同學還正在趕回內江的途中。同學們把你的骨灰盒取出來，由蘇亮主持，舉行了一個簡單而莊重的悼念儀式。大家滿懷深情地在你的遺像和骨灰盒面前默哀、三鞠躬。蘇亮代表同學們致悼詞……悼念活動結束時，蘇亮和劉軍還抱著你的骨灰盒和遺像，讓你和同學們一齊合影留念……說實話，那天來的同學，大多數爸爸都不認識，他們卻是那樣親熱地叫我龔叔叔，還不停地安慰我：龔偉犧牲了，我們還在；今后龔叔叔家里有啥困難，喊一聲，我們就來……聽到這一句句溫馨的話，看著那一張張真誠的臉，爸爸心里少了幾分痛苦，添了幾分欣慰……為了感謝同學們對你、對我們全家的關心，從除夕夜開始，爸爸就用手機給你的同學們打電話，感謝他們不辭辛勞、風塵仆仆地到殯儀館、公墓來看望你、悼念你，并安慰爸爸媽媽……龔偉啊，要知道，爸爸媽媽并沒有告訴他們你犧牲的消息，他們都是從報上、網上和警專的?？汐@悉你的不幸，相約并連夜趕來的。

龔偉啊，你一定記得熊小 鈞——那個胖墩墩的男同學，幾年不見，如今已長成一米七八的大個子，臘月二十四那天，他上午、下午和晚上一連來了三次，因為爸爸出差，外婆又認不得他，他只說是龔偉的同學，但連爸爸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外婆沒讓他進屋。他就在公安局宿舍大門口耐心地等，一下等到晚上八點多，爸爸從資中出差回來時才把他請進屋……爸爸拿出你的影集，他指著你在初中參加學校運動會獲獎后的合影照片說：“我就站在龔偉的背后……”他還說，在網上看到你的消息，當時他根本不相信，因為他知道你的身體是那么結實。后來，從成都回到內江，找同學核對，才知道這是真實的現實。別看他五大三粗的一個漢子，還沒聽完爸爸介紹你犧牲的經過，就早已熱淚盈眶，并不停地嘆息。他要爸爸在你下葬時，一定告訴他，他和同學們要來向你作最后的訣別。第二天，霧大得要命，幾米遠就看不清東西，然而，上午九點過，熊小鈞就給爸爸打來電話，說他和姜超、李柯丹等幾個初中的同學已經到了青龍山公墓，并找到了你的骨灰盒和遺像……就那樣，用無聲的行動默默地悼念你，把你深深地留在他們的記憶里。

龔偉啊，過年了，你不是說過，春節要到外婆家去么？除夕之夜，外婆外公都說，龔偉啊，你的爸爸媽媽都來了，一家人就等你了……

偉兒啊，婆婆蒸好了你最喜歡吃的咸燒白，媽媽炒了你最愛吃的青椒肉絲，爸爸特別準備了兩個破得最精彩的案例——因為你說過，沒有當上刑警，聽一聽爸爸破案也一樣帶勁……一家人都站在窗前，望著那一個個遠道而歸的各家兒女，翹首企盼著你早點回來。

看著一個個從大門外走過的同事們子女的熟悉的身影，看著他們一個個十分客氣而又禮貌地招呼我一聲“龔叔叔”，然后歡快地從我身邊走過，爸爸更感到一陣痛徹肺腑的酸楚。偉兒啊，原諒爸爸說句本不該說的很殘忍的話：如果你早“走”十年，我和你媽還可以再生一個，我們還可以用你弟弟或妹妹的生命來化解失去你所給我們帶來的不能治愈的心頭的傷痛，代替你享受我們對你的無法化解的父愛母愛；或者，你晚“走”十年，那時你已經結婚，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即使你不幸“走”了，爸爸媽媽見不到你但還能見到孫子，那也是一種不得已的安慰呀！可現在你說“走”就“走”了，“走”在爸爸媽媽五十多歲這種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年齡，你叫我和你媽晚年的日子怎么過呀！家里現在冷冷清清，加上外婆只有三個平均年齡在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寂寞相守，我們縱有如山的舐犢之情，也找不到對象可以給予，你叫爸爸媽媽和外婆怎么打發晚年的寂寞時光呢……

偉兒啊，這封電子郵件爸爸已經寫得太長，但再長的郵件，也傾訴不完爸爸對你的思念。你走了，可你的領導、你的戰友、你的親人的心里，依然裝著你昔日的那份真、那份愛和那份對警察事業的執著，大家對你的思念和惋惜的心情至今都還滾熱得發燙?。“职謰寢尭桥瓮悖瓮愕挠⒒暝琰c回家，早點走進爸爸媽媽、外婆、舅舅，以及你所熱愛的所有親人的夢里。

偉偉啊，爸爸媽媽、外婆、舅舅，一家人都在翹首企盼你早點回來，早點回來……

只要你能回到我們的夢里，就是你已經收到爸爸這封給你發往“天國”的電子郵件了……

責任編輯·楊桂峰

（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