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南麗江東部,金沙江東岸的永勝縣大安地帶,舊時候被人們稱為東香格里拉。香格里拉本是世外桃源之意,時至今日,這里仍然充滿了“世外桃源”的意味。古老的南絲綢之路的重要路段,就從這里穿過,長江上現存最早的橋梁——梓里鐵鏈橋,仍然穩穩當當飛架在這里,為人們提供著往還的便利。這里腳下奔流著清碧秀麗的金沙江,門窗含著四季晶瑩的玉龍雪山,山坡上草深林密,箐溝里清泉潺潺,常年綠意悠悠,鳥語花香,人們年復一年過著寧靜、祥和、溫馨、安詳的日子。就說小灣子村吧。它雖只是個三十多戶人家、百十來口人的小村子,卻生活著漢、藏、傈僳、普米、苗、壯等多個少數民族。眾多的民族兄弟生活在一起,不但沒有隔閡,而且和睦親善,猶如一家。尤為可貴的是,他們世世代代與大自然和諧相處,共同發展,從不亂砍樹木,也不濫肆捕殺野生動物,因而這里周圍至今安然地生活著獐子、黑熊、野雞、獼猴、野兔、穿山甲等眾多的野生動物。人們對動物的愛護,也換來了動物的友善,它們各自馴良地生活在自己的“地盤”上,從不主動傷人害畜,人們也就十分放心地將家禽家畜“寄養”在山上。許多時候,野生動物還對人們做出一些親昵的舉動,甚至還“助人為樂”上一把。這就發生了許多趣事。
紅臉猴·黑臉猴·白猴
見過猴子的人,都知道猴子的臉是紅色的,一年四季,天天如此。而小灣子村附近的猴子,每年總有一段時間要成為“黑臉包公”。
小灣子村種著許多核桃樹,這既為家園豐富了綠色美景,也增添了鄉親們的收入來源。核桃成熟的季節,既是村民喜上眉梢的時候,也是猴子樂滿心懷的日子——它們可以大快朵頤了。這時的猴子,顯得興奮異常不說,也比平常勤快了。它們呼喚著,在樹枝上跳來跳去,這棵核桃樹上搖一搖,嘗嘗味,那棵核桃枝頭墜一墜,試試鮮。猴子可是鬼精靈,嘗到哪些核桃樹上結的果兒又飽又好吃,就集中精力對付它們。既然是朋友嘛,村民們自然要讓猴子分享美味的。更何況,猴子們幫了人們收獲的大忙,免去了人們上樹的麻煩和辛勞呢,讓它們吃一些,就算犒勞它們吧。可猴子們亂搖亂采核桃的辦法,糟蹋也確實太大了些——果實一多,猴子便“選嘴”,不把每個核桃仁兒吃干凈,而且,很多核桃落在澗水里,被沖走了。于是,村民們就在附近隱蔽著,等猴子將核桃搖得差不多了,就跑出來站在顯眼處,又是敲擊響器,又是舞動紅旗,將猴子驚走,然后,將掉落在地的核桃拾進籃筐(落在水中的自然也打撈上來)。而那些落進石縫里和灌木叢中的核桃,就有意留給猴子返回來打掃戰場時充作“戰利品”了。
剛成熟的核桃,硬殼外還包著一層綠皮。猴子們可不犯愁。它們旋轉著核桃,運動著靈巧的爪子,瞬間即剝光這層綠皮。然后,它們或用牙,或在石頭上磕,一會兒工夫就能把香甜的核桃仁嚼在口中了。核桃的綠皮里含著漿液,這種漿液會使動物的皮膚變黑。而猴子在就餐時似乎很顧體面,邊吃邊不時往臉上抹一把,以顯示出一副紳士派頭,保持干凈和雅相。殊不知這一抹,將“手”上的漿液涂到了臉上。經風一吹,漿液一干,猴子們的一臉“包公相”便顯露出來了。
這就是猴子的紅臉變成了黑臉的秘密。粉嘟嘟的臉蛋變得一片黝黑,而且這一黑就要黑上兩三個月。猴子們大約感到了難為情,便天天跑到一個叫“彩虹瀑布”的地方去洗臉洗澡,有時一天要去洗上數次,邊洗邊瞧自己水中的倒影,瞧瞧還不干凈,再瞧仍不干凈,就反反復復地搓啊搓,洗啊洗,直到洗得一副俏臉蛋重新泛出紅暈。
村民們也時常到“彩虹瀑布”下面去洗個“風暴澡”,時常“一不小心”就與猴子們相遇。人與猴便隔著一定距離交換眼神,互相致意,然后各享一段清流,互不相擾。一次,村民們見猴群中有一個全身雪白的成員,甚為驚異,便上前欲親近它。畢竟猴子的身手更為靈便,幾縱幾躍便沒了影兒。后來,這只白猴被相鄰的松坪鄉永紅村人所得,取名為“南南”,送到了昆明動物研究所。據專家稱,作為珍禽異獸,南南是中國大陸最早發現并招呼在手的一只純白獼猴(時為1979年6月)。
家雞上山·野雞入戶

山上活食多,山上地面寬,山上更自在瀟灑。小灣子村人家的大門隨時大開著,院子隨時敞豁著,任由雞們在家呆著朗誦藍天,或是上山吟哦清泉。若是呆在家里,充足的食物不會讓它們的嗉子“空靈”一角的,可是被“慣”壞了的雞們往往更愿意到山上去體會詩意。
是的,村民們都把雞放養在山上,讓它們成為地地道道的“綠色雞”。獲得高度自由的雞們,自是快樂無比。公雞們在小道上、清泉邊高視闊步,左丟一眼,右瞅一眼,仿佛一個個視察領地的王子。某只公雞到了愜意處,便長長地伸了脖子,歪歪地偏了冠子,舒舒坦坦地吼上一嗓,別的公雞聽到了,或是不服氣,或是想來個回應,也紛紛拍翅扭脖地高啼起來,你來它往,山坡上便鋪開了一場熱熱鬧鬧的賽歌會。母雞們呢,則勤勤勉勉地搜尋在樹腳下,刨抓在草叢中,獵獲食物,直到吃得嗉子沉沉重重地歪挎著了,才在土窩里滾左滾右洗個干澡,歇一會兒。它們仿佛是要用這多吃食、多攢蛋的實際行動,報答主人給予的自由生活。
傍晚時分,自在了一天的雞們回到主人家中,主人潑給他們幾瓢包谷,補充它們的食物“硬件”,然后漫不經心地點一點雞的數目,很多時候也懶得清點,它們雖然一時可能會少了一只兩只,但到了后面只會多出來的。這又是怎么回事呢?原來,母雞們產蛋也是產在山上草窩里,主人見哪只母雞臉兒紅了,出現了下蛋的癥候,就悄悄尾隨著它,去把雞蛋收回來。有時候主人疏忽了,或者找不到雞蛋,母雞就暗暗得意地在山上抱起了窩,直到把小雞“抱”了出來。當上了媽媽的母雞,領著一群小雞,低垂了腦殼走回主人家,一副做錯了事而羞愧難當的樣子,似乎想要說:主人啊,真不好意思,冒冒失失帶了這一群小崽崽回來,給你們添麻煩了。而主人家看到了這一群活蹦亂跳的小寶貝,歡喜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呵斥責備乃至“懲罰”那有功之臣呀。
家雞們不怎么戀家,而野雞們卻常常把山村人家當作自己的家,它們時不時地飛到村民家中來,在樹梢上閑一閑,唱段曲兒,在房梢上耍一耍,梳梳翅子,要不就干脆歇落在院中,從從容容地散開了步,留下一地竹葉圖案。人吆一吆,它晃一晃身子,人走攏了,它跳動幾步,一副逗著人們玩、頑皮又撒嬌的情狀。
野兔與穿山甲:探望友善人家
人和野生動物都是地球母親的兒女,共處于一個大家庭中。人對野生動物待以親善,野生動物哪能不解除對人的嚴密防范,將人當作自己的異類朋友。在小灣子村,到人家來做客的,不僅有野雞,還有其他許多野生動物。

有一天,有一個叫陳榮相的婦女到山上去割草。和往常一樣,她選定一個地方作為“大本營”,在周圍割到的草,都堆到那里。草堆漸漸擴寬,漸漸升高,眼見著夠了分量,準備將草捆起來背回家,卻見草堆一簸一簸地動了幾下,她以為是風在吹動,也就沒在意,顧自勒緊了繩索。陳榮相把草背到家解開時,只聽嗖地一聲,從草里面躍起一個四只腳的東西,從她雙腿之間鉆了過去,她著實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來,嗖嗖嗖,跟著又從草叢里躍出來幾個東西,她定睛一看,原來是小野兔,一共5只。這些小野兔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追著攆著,繞著圈子玩兒,一點也不怕人。正當陳榮相想不通小野兔們膽子咋這么大時,喜滋滋的神色又飛上了她的眉梢:小野兔們一躍一躍跑到了豬圈里,左瞄瞄,右聞聞,然后翻幾個滾兒,與小豬崽子們玩到了一起。
就是在陳榮相家,還有更神奇的事兒哩。
一天清晨,陳榮相的小姑早早地就起了床,準備去趕集。因為怕影響家里的人休息,她就沒有開燈。走過堂屋時,她腳尖無意中踢到了一樣軟軟的東西。她打開堂屋門,回過頭來一看,咦,昨晚睡覺前才收拾過的堂屋,怎么擱了一堆物件。她揉揉眼睛,借著透進屋里來的晨光細瞧,那堆物件原來是新鮮的泥土。這就怪了,好端端的怎么會有泥土飛來家中?她找來工具,準備把土搬出去。扒開泥土,又見一團黑乎乎的“怪物”趴在地上,它的旁邊,則有一個大洞。這時,天也更亮了一些,她看清了那“怪物”原來是一只穿山甲!這家伙真有能耐,一夜之間,竟從屋后山坡上將洞打穿到了堂屋里。它是瞄錯了方向,還是故意要來人家戶里趕趕熱鬧?約莫是困乏上來了,“任務”也完成了吧,進到屋里,它便爪子一縮,眼睛一閉,寬寬心心地睡開了大覺。
“請”牛回家
小灣子村人均占有黃牛數很多,但村子里卻看不到什么牛圈,平時也難得碰上一頭牛的影子。偶爾有牛的叫聲,也是隱隱約約的,聽來不甚真切。到這里探奇的人很是納悶,莫非村民們把牛關到地窖里了?還是牛兒們學得了眼下人類中時髦青年的“酷”,愛到野外去撂腳,去露宿?
對了,牛們白日夜晚都在山上(當地人稱之為“打野”),自自在在地吃草、飲露、哞山、望江,自自在在地磨蹄擦癢、打盹下榻、“拍拖”相戀與生兒育女,村里人不必勞神費力為它們營造安樂窩,更沒有什么地窖約束它們。日子過到這份兒上,要是在人類,只怕可以算得幸福了。
牛們生活在野外,難道就沒有危險?難道就不怕野物傷害?危險是有的,傷害也是潛在的,它們卻不怕。家家的牛都放養在山上,自然“牛多勢眾”,牛氣十足。它們群體意識特別重,團隊精神分外強,雖然不是成天擠搡在一起,相隔卻不太遠,一有什么動靜,便彼此呼應,互相馳援,不大一會兒就排出了一方威武的“牛陣”,誰敢動它們一下,真是冒失。牛們在山上,天高地闊,風清水秀,還有聚集生存所散發出來的競爭天性,它們胃口特別好,吃草如拼搶,飲水似比賽,日久天長,便都長得膘厚毛光。加之每日里爬坡下坎,追日溜風,哪一個成員不鍛煉得健壯強悍,雄雄赳赳。
說到團隊精神群體意識,這里的牛平時還真有點小團體主義。人們雖然沒有刻意向它們灌輸什么情感,可與主人家有一點親戚關系的,他們家的牛也愛認“親戚”,找攏在一起,白天在一處啃草喝水,溜達休閑,彼此還時不時地聞一聞體味,蹭一蹭癢癢,到了晚上,則又一起住宿在一處峨崖下,歇息在一個巖洞中。牛長期“寄”養在山上,村里人怕它們淡了口味,飲食不振,便每隔十來天時間,就去喂一次鹽。喂鹽卻不去到牛身邊,而只是將鹽撒在平整的石板上,然后向牛發出呼喚。牛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轉動著舌頭依次上來舔食。有趣的是,“自覺”來舔食鹽巴的,只是放鹽人家的牛,別的牛則站在遠遠的一旁觀望,直到這邊一再向“親戚”們示意,請它們過來共享美味,“親戚”們才一步一客氣、兩步一忸怩地靠攏過來。
牛在山上“打野”,田地卻是要按時種的。每逢耕種時節來臨,村里人便到山上去“請”耕牛。牛兒們自在慣了,當然不肯乖順下山。于是,幾家人便約齊了,上山去分別“請”一家一家的耕牛。牛們使出野勁,跨溝躍澗,滿山奔跑,最終卻經不住人們四面相堵,八方合圍,被盛情地“請”下山去。對“請”回家來的耕牛,人們并不急于讓它們架犁拖耙,而是要好好地服侍它們一番,青草抱上前,包谷稀飯端上前,還得用刷子細細刷遍它們的全身,以對它們即將付出的勞作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