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巖畫世界

孫江新疆是座遠古巖畫的重要寶庫，巖畫資源分布之廣博，數量之浩繁，題材之豐贍，畫面之壯闊，即或掌握了今日先進刻繪技藝的畫師們也會為之驚嘆。

這些人類早期的繪畫作品，匿藏于天山、阿爾泰山、昆侖山和準噶爾盆地、塔里木盆地的周邊山地。創作者以山石作紙，以笨拙的鐵石為筆，在巖面平整光滑的山崖、洞壁或巨大的石塊上，運用敲鑿、磨研、彩繪的技法，勾勒素描人和動物的形象及自然景物，將其向往與寄托、觀察與思考、恐懼與祈求、宗教信仰與審美觀念，刻畫成一幅幅簡約、生動、感人的圖畫。

這些畫作盡管身價不遜于幾千年前的文物，但千年萬載\"養在深閨人未知\"。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后，雖有賢者不斷發現它的存在，并且認識到它是遠古游牧民族所創造的草原文化的精髓，但因其介質偌大，誰也沒法將它請進博物館收藏，飽眾人之眼福。這便使得新疆巖畫這部悠遠浩博的露天史書，只能永恒地展開在千山萬壑的深處。

人們對新疆巖畫尤其關注始自上個世紀80年代。自此，癡心于巖畫研究的專家、學者不畏艱險，年復一年地在大山中跋涉攀登，踏荒搜尋，有的地方還開展了群眾性的巖畫普查，使發現和研究巖畫的工作日將月就。至90年代末期，全疆80多個縣市中，有近半數的縣市找見巖畫數以萬計。學者王明哲和酷愛巖畫的中學教師張志堯以及一些從事文物工作的同行，以踏破鐵鞋的執著，幾乎尋遍了新疆北部的阿勒泰地區山山溝溝，發現一條橫貫7個縣市的古代巖畫長廊，總長千余公里，探明巖畫近兩萬幅。這些巖畫大都刻在高山牧場、中低山區和牧民四季游牧的山道之旁的巖壁上，巖畫題材包羅萬象，有狩獵圖、動物圖、游牧圖、舞蹈圖、雜耍圖、戰爭圖、格斗圖、祭祀神靈圖和各種印記、符號等。他們見到的3個巖畫洞窟、幾十幅車輛運載巖畫，和一些絕了種的動物圖像，被廣大文物工作者視為巖畫珍品。

年逾古稀的新疆大學教授蘇伯海率領他的弟子，以驚人的毅力和勇氣，多年進入天山、阿爾泰山、昆侖山的廣大腹地，翻山越嶺，找見幾百個巖畫點和69個民族部落的印記。在東天山博斯坦地方一片海拔 1 400～2 000米的群山中，只見從山根到山頂巖畫密布，不下數萬幅。蘇伯海教授同奇臺縣文管所人員在北塔山考察時還意外見到一幅以野馬為主題的巖畫：14匹野馬、4只山羊、1峰駱駝、1條狗、1間簡易牧居和1個騎在馬上手持套索的獵人，構成了精彩的畫面。這一塵封千百年的古老信息，為近代蜚聲世界的野馬原本主要產在準噶爾盆地東部卡拉麥里山和北塔山一帶，找到了有力佐證。

一支在新疆南部昆侖山作業的地質隊，于海拔6 784米的東昆侖山主峰不遠處偶見一座山洞，入洞觀察，大吃一驚，只見約2500平方米的洞壁上刻滿著線條粗放的巖畫，約千余幅。上面有揚鞭躍馬的牧人、悠閑自得的牛羊、驚恐狂奔的野鹿、冉冉而行的駱駝、自由翱翔的山鷹、翩翩起舞的男女和日月星云的圖像，還有人所未見的野獸。找礦的地質人員，萬沒想到在這有現代冰川發育的無人區竟然目擊了古代文化的遺跡。

在令人望而卻步的羅布泊之北的山麓，也驚現出一幅近90平方米的巖畫，其中300多個圖像除了動態各異的人、獸和各種家畜外，還有魚、蛇、符咒，\" \"字形標志，類似\"日\"、\"田\"、\"4\"、\"=\"的符號，以及長矛、棍棒、套索，簡直是幅集多種繪畫題材于一爐的佳作。對這幅巖畫上的一排\"長房\"，有專家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不已，認為巖畫描繪的正是人們尋蹤已久的古代羅布人的住所圖樣。

考古學家王炳華根據群眾提供的線索，在中天山的康家石門子找到一處表現原始生殖崇拜的巨型巖畫，更是把新疆巖畫的發現推到了頂峰。這幅巖畫的載體是座巍峨、挺拔、赭紅、詭奇而又勝似歷經百年的歐式建筑群樓，樓層分明，門窗可數，墻體上的浮雕錯落有致。一幅長14米、高9米的特大型巖畫，就嵌在這座天造地設的\"摩天大廈\"的底部，顯得分外神奇。畫面氣勢磅礴，布局著四層七組共幾百個男女形象，高者超過真人，低者不過20厘米。他們或立或臥、或衣或裸，男子大多顯露出幾近身高之半的性器，女子胸部寬厚，腰細如束，臀部肥碩，兩腿修長，與面部輪廓粗獷的男子形成顯明對照。無論男女都前仰后合，狂跳勁舞，現出男歡女愛的樂趣。在一幅表現男女交媾的圖像下，有兩排共50個小人比肩歡跳，他們躬身曲體，挽臂前傾，步伐整齊，節奏統一，再現了古代舞蹈的風采。

琢磨、玩味我親睹的和專家們公諸同好的新疆巖畫，不難看出這些遠古人的傳世之作有其鮮明的特點。就分布地域而言，天山和阿爾泰山的巖畫最為量多面大、豐富多彩。學者們認為這是因為巖畫是書寫遠古人類生存活動的史篇，而遠古時期的天山和阿爾泰山正是獵牧民族從東向西流徙的必經通道。據《史記》、《漢書》記載，在漫長的古老歲月里，從呼倫貝爾大草原到陰山、賀蘭山、祁連山、阿爾泰山一帶，山大林密，水草豐美，是游牧民族理想的棲居繁衍之地，烏孫、月氏、匈奴、烏桓、突厥、回紇、契丹等民族都在這座大舞臺上，上演過有聲有色的歷史活劇，創造過燦爛文化。他們中有繪畫藝術才能的人們，便利用大自然所賜予的闊壁巨巖，訴說著他們的情感、意愿和所經歷的種種驚心動魄的往事。

就巖畫的內容而言，最多的莫過于動物形象，而山羊、綿羊、羚羊、大頭羊又是出現頻率最多的動物，其數量之和，據說約占巖畫圖像的八成以上。馬、牛、犬、駝、鹿、鷹、狼、狐和野驢也頻頻出現。即使是征戰、祭祀、娛樂等題材的畫面，總也少不了單個的、成組的、成群的動物形象。表現狩獵的畫面占有較大比重，騎獵、徒手獵、單人行獵、雙人合獵和集體圍獵，一應俱全。這是\"存在決定意識\"的表現。一切文化藝術都源于生活，古老巖畫的創作也不例外。在那遙遠的古代，動物是人們的衣食之源，游牧和狩獵是游牧民眾賴以生存和發展的物質基礎，它們因此也就必然成為巖畫書寫不盡的題材，并以此構成一幅廣闊無垠的社會生活圖景。

以生殖崇拜為主題的巖畫格外醒目，也是新疆巖畫的突出特征。迄今，在新疆不少地方都發現過此類巖畫，康家石門子那幅一度引起史學界轟動的巖畫，已載入中國乃至世界巖畫的史冊，被專家認定是\"規模宏大、明白清晰的有關原始社會生殖崇拜畫面的報告\"，對其中表現陰陽結合的\"雙頭同體人像\"更是給予了很高評價，認為它體現了遠古民族\"天地為一，陰陽合體，創造萬物\"的始祖觀念和創世傳說。\"生殖崇拜\"是世界性的、歷史久遠的文化現象。人類社會發展早期，生產力低下，常被猛獸圍困，為了戰勝群獸求生存，便產生了祈求生育的強烈愿望，加之那時不受衣冠文明的束縛，表現生殖崇拜的形式和贊美人類繁殖能力的方法，自然是赤裸裸的。所以，它稱得上是生殖崇拜巖畫的代表作，具有很高的文化價值。

就巖畫的創作技藝而言，可用質樸、生動、夸張來概括新疆巖畫的藝術風格。古代草原的巖刻者們雖不懂得美術的透視原理和造型技巧，但基于對當時人類和各種動物習性的入微觀察和透徹了解，以及對淺浮雕和陰刻相結合技法的初步掌握，無論單線勾勒還是鑿刻研磨，都注重意境純樸、畫面真實。他們以粗獷的線條構圖，顯示物象的動態特征以及遠古人類的生活環境。以石門子生殖崇拜巖畫為例，其人物臉部多是運用淺浮雕技法；使眉骨、鼻梁、和顴骨微微隆起，嘴和雙眼則通過陰刻凹陷，這種臉部雕刻技巧，寫實傳神，充滿原始的純真美感，使人物生機勃勃，很有感染力。對奔跑的山羊、驚恐的野鹿、捕食的猛虎、張弓欲射的獵人，常是抓住最精彩的瞬間，并以古樸蒼勁的筆觸，再現在石壁巖面，形象生動，簡筆流暢，表現了創作者的概括力和藝術功力。夸張手法的廣泛應用，更使得許多巖畫實錄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為了畫面的壯美，不少巖畫總是把畫面中的人和動物的最主要部位強調得比生活原形更加鮮明突出。如將野鹿的枝角畫得又高又粗又茂密，把巖羊的一對彎曲的大角夸張成半圓形并超過身長，對人和獸的胸性特征也多做了放大處理，卻叫人覺得不僅沒有失真，反而更具魅力。這表明遠古巖畫創作者已在嘗試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