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已是現代人生活的一部分,我也不例外。兩年多前的一個晚上,我百無聊賴地在網上沖浪,希望找到適合自己口味的東西。網絡是信息的海洋,有精品,但更多的是垃圾 。要找到符合自己志趣的東西,需要耐心和運氣。網絡也是充滿偶然和驚喜的地方。我不期然闖進了一個網站,立刻就被其簡潔的界面和精彩的內容吸引住了。我立即如饑似渴地閱讀了網站上的每一個字。這個網站叫“制度主義時代”,它的作者就是薛兆豐先生。
兆豐是經濟學的專業票友。吸引我的是他與眾不同的經濟學言說方式——不是能賺錢的那一種,而是很純粹的學術。對那時的我來說,經濟學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詞。說它熟悉,是因為經濟這個詞幾乎已經充斥了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說它陌生,是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對經濟學敬而遠之。在我的印象中,經濟學就是數不清的統計數字,就是龍飛鳳舞的方程,就是天花亂墜的曲線。不過,薛兆豐先生筆下的經濟學,沒有數字,沒有方程,也沒有曲線,有的只是生動的文字和嚴謹的推理。對于像我這樣告別了學校也告別了高等數學的人來說,這樣的經濟學,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別以為兆豐不專業。他雖然沒有博士、教授的頭銜,但十數年來刻苦自學、辛勤磨煉,早已具備了專業的經濟學功底,其水準得到了產權大師阿爾欽的肯定。十年一劍,他將數年來的文章精選結集,出版了這本《經濟學的爭議》,實為經濟學票友們的幸事。
書如其名。他的文章常引起爭論,有些至今不息。本來大陸知識界就熱鬧非凡,幾年來論戰不斷。可惜這些爭論,大都是意氣之爭,乏善可陳,令觀者失望。但由薛文而起的爭論,卻內容充實,且都有邏輯可尋,有趣得多。許多話題,直到今天也不過時。
最早引起大爭議的是“需求曲線”之爭。當日硝煙四起的場面,今天也常為人津津樂道。需求定律是價格理論的基礎,在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家們看來,需求定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鐵律,挑戰需求定律就等于挑戰整個經濟學的邏輯基礎。在有著濃厚芝加哥學派背景的薛兆豐眼中,自然也是如此。而著名經濟學家汪丁丁,卻在幾篇文章中公開對需求定律表示置疑,認為在某些情況下,需求曲線也可以向上傾斜。文章出籠后,兆豐自然不依不饒,一場論戰由此展開。嚴格說來,這并不是經濟學理論之爭,而是科學方法論之爭。是對科學體系的不同理解,導致了這場爭論。拋開意氣的東西不論,我是站在兆豐一邊的。因為需求定律所描述的,并不是一件事實,而是一種邏輯。刻意地尋找反例并無意義。由于兆豐在經濟學的基礎理論上下過苦功,他從一開始就抓住了問題的要害,從而掌握了爭論的主動,使自己立于不敗之地。值得注意的是,奧地利學派對需求定律采取的是完全不同的處理方法,也就是由主觀價值論直接推出需求定律,從而在源頭上回避了爭論。而芝加哥學派的處理方法,卻留下了所謂“嘉芬物品”的懸念,使大家吵得不亦樂乎。孰優孰劣,尚待權衡。
轉型期的中國,可供爭論的經濟話題數不勝數。火車票價夠不夠高、IP電話是真是假、反壟斷該不該立法、失業是否正常,都是經濟學界乃至整個社會熱烈關注的問題。但無論面對什么問題,兆豐都以不變應萬變,秉承一貫的理念,鐵口直斷,絕不鄉愿,大有“帝國主義”之風。這樣的風格,使他比較容易受到攻擊,爭議也因而常常風生水起。而兆豐的立場,都莫不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以鋼鐵的邏輯,指出“習以為常”的錯誤。在我看來,這是兆豐的專欄文章能夠吸引“眼球”的關鍵所在。
據說達爾文第一次登臺講“猴子變人”,聽眾懷里都揣著石頭,可當演講結束時,所有的石頭都偷偷丟到地上去了。讀兆豐的文章,也常使人產生扔石頭的欲望,但只要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你就一定會把石頭悄悄扔掉。
人的理念,有時至死不悔,有時朝夕之間就可以改變。兆豐的文章,常可以讓讀者體會到這“朝夕之間”的痛快。
他的文章,純為說理,不為抒情。而說理重在客觀的衡量,冷冰冰在所不免。例如他說“火車票價還不夠高”、“失業都是自愿的”、“最低工資制是錯誤的”等等,就遭到了“沒有人性”的指責。的確,反對他觀點的人,大多是因為不能客觀地衡量,而摻雜主觀的情感是經濟學的大忌。
有人將他的文章稱為經濟散文,這是不妥的,散文怎可以那么“冷”呢?正如張五常教授在冷書的序言中指出的,這些文章“有論文的味道,不是純真的散文”。誠如斯言,兆豐的文章,有的是論文的邏輯,缺的是散文的機敏。如果說兆豐文章有什么缺憾的話,我認為就在于此。思想的競爭,如同商品的競爭一樣,不僅要有一流的質量,也要有一流的包裝。
不過,兆豐文章依然有大量的讀者,原因在于他的通俗。對經濟敬而遠之的朋友,會發現經濟學也可以讀得輕松愉快。是的,許多讀者就是因為讀了他的文章,才對經濟學發生興趣的,我就是其中之一。
薛兆豐的觀點也許對,也許不對,但肯定有啟發性。既使持相反觀點的人,閱讀本書至少也可以挑戰一下自己的智力——要么堅持己見,要么干脆投降。據我所知,許多反對他觀點的人,都在第一時間買了這本書,原因就在于此。
兆豐的自信,來自對經濟學經典著作的反復揣摩和思考。我想,這是每一個立志追求知識的人所應該采取的方法。在這本文集中,他常常引經據典,不厭其煩地反復強調幾位大師的學術思想。而難能可貴的是,他從不用艱深的術語,也不搬弄復雜的邏輯。讀者只要具備高中水平的閱讀能力,就可以走近大師,了解大師。
“開卷有益”這句話,并不適用于所有的書籍,甚至也不適用于大多數的書籍,但絕對適用于這一本。
閱讀兆豐的文章,是我最愉快的經歷之一。寫作此文,是希望關心社會問題的朋友都來分享我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