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亂墜(一)
●林乾良曾訪馬一浮,探詢起居,一浮笑謂:“每日不是枯坐,就是枯臥,我現在過的是枯槁生活。”一九六七年六月二日卒。八十五歲。
●吳湖帆愛貓,藏有孫克弘之《蕉蔭戲貓圖》,周服卿之《花蔭戲貓圖》,均前代名跡。今歸公家。
●譚鑫培之《洪羊洞》,汪桂芬之《群英會》,均為一生最后紀念劇。
●京劇坤伶雪明珠,我曾在上海共舞臺晤見之,豐致綽約,確具美人風度。自嫁章士釗,始改用真名為殷德貞。喜聽蔣月泉之彈詞,藉以消遣。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在香港逝世。
●常州詩人有二岑之目,一為施嘯岑,一為謝玉岑。玉岑乃錢名山女婿,更擅書法,名在嘯岑之上。
●鄧散木學名士杰,讀書滬北華童公學,被西校長康普無端斥責并擊其頭,散木憤而退學,有自述詩云:“十四入學校,初與佉盧親。教師碧眼胡,賤我如雙星。我亦強者矯,罷學歸杜門。”
●單孝天曾從沈禹鐘學詩,從李肖白學書,再由肖白介紹,從鄧散木學篆刻。晚年,改孝天為曉天。
●鳴社詩人鄭質庵,詩贈奉賢詩人朱遯庸,有句云:“六十年前小秀才”,遯庸即以此句鐫刻一印。
●朱家驊與朱遯庸二昆仲,均舉孝廉方正,在家鄉奉賢筑兩廉亭以娛老。亭有八景,如:柳蔭垂釣,竹雨聽鳩,午蔭量日,煙村薄冥,天半晚霞,殷墳石馬,綠野觀耕,溪橋玩月。復以張詩舲所書聯:“芒鞋行杖自輕軟,野馬游魚相往還”,刻銀杏木榜之,頗合該處風光。
●凌虛號萬頃,為吳中名畫家。繪畫不洗畫碟,謂:“如此濡染,往往有出于意料之絕妙色采,宛如燒窯之有窯變。”
●女作家謝冰瑩之丈夫,姓符名號,或勸冰瑩改署“標點”。
●我在“文革”中備受凌辱,因刊一印:“廁列蛇神牛鬼中。”
●陳玉堂以藏盂名。所藏有綠松香瓜石盂一,甚為珍貴。惜購得時,底座非原配,引為遺憾。不料越二十寒暑,忽于友人家,發現一紅木小底座,以綠松香瓜石盂一試,大小合適,且所雕花紋亦一致,友人即以為贈,其巧合有如此,玉堂為之喜而不寐。彼所藏盂,凡三百余件,大者可供嬰兒沐浴,小則僅供蟋蟀飲啄,但均精致異常。
●荊人周壽梅,喜佞佛,室中所懸觀音大士像,出于董天野手筆。
●上海文史研究館多耆老,年齡最高者為蘇局仙,年一百有七歲,以次而下,我九十有五,列為第九,因戲謂人曰:“四兇橫行,據前人九儒十丐之說,稱知識分子為臭老九,我在文史館中,列第九名,猶未脫臭老九之徽號也。”
●羅振玉之孫繼祖,鈍于言而敏于詩。
天花亂墜(二)
●潘伯鷹清狂成性,對于樊增祥詩,頗有微詞,后深自悔責,及聞增祥噩耗為之泣下。
●謝不敏與何其愚二人,本不相識,徐枕亞以二人姓名,恰成一對,乃介紹作一良晤。
●繪國畫者,什九以翎毛配合花草,蔡大雄卻以翎毛配合山水,極自然得體,見者無不稱嘆。
●北京故宮豐澤園,有海棠二株,各高三丈余,庚寅三月,花盛開,毛澤東約章行嚴、齊白石共賞之,行嚴賦絕詩五首。
●香港作家饒宗頤,年逾古稀而不服老,自謂:“七十乃人生之始。”
●國學大師唐文治,擅棋。其自訂年譜有云:“夏日,王益吾先生招我入署,弈圍棋,見國手周小松先生,受九子,余獲勝。”
●狂妄當分之為二:狂可恕,妄不可恕。
●藏古盂名家陳玉堂,其家電話二六一五九五,諧聲為:“兩樂也吾酒舞。”
●衡陽曾農髯書法家,張大千師事之。農髯六十歲,始作畫,流傳不多,予藏有其畫松一帖,極珍視。彼自云:“余之畫,其畫耶!抑書耶!將與天下之能讀髯畫者賞之。”
●上海正風文學院,有二佛影:一顧佛影,著《大漠詩人集》;一薛佛影,為細雕元老。上灣文史館有二冷月:一陶冷月,為畫家;一趙冷月,為書家。該館又有二逸梅:一何逸梅,治丹青;一鄭逸梅,著小品文。
●陳從周訪各地園林,從事修整,以跋涉辛勞,漸呈老態。彼喜飲茶,人以毛峰或碧螺春饋之,彼輒作畫以報。從周固從張大千學畫也。
●趙叔孺以畫馬著稱,有時徐邦達為補人物,極得體。邦達初師趙叔孺,后師吳湖帆。
●柳亞子極揄揚馮春航之演劇,人以“上天下地說馮郎”稱之。輯有《春航集》行世。當時春航演《紅艷》,頗得佳評,時隔數十年,今由其哲嗣馮玉重編,再演紅氍,評價亦甚高。
●名演員紅線女,原姓名為鄺健廉。曾演《李香君》,齊燕銘特向廣州中山圖書館搜羅該劇有關之楊龍友、侯方域詩人之史料,供紅線女參考。桃花扇底,猶布余風,亦一雅事。
●夢我友江紅蕉,購一小園于吳中滄浪亭畔,筑室曰斯人居,隙地遍植綠萼梅,香溢堂宇,有“梅花冷對斯人居”之句,邀予往游。及醒,始知無此事實,結想而為幻境耳。紅蕉已離世有年。
●南社女詞人徐自華,其故居在浙江崇德縣崇福鎮廟弄十九號,五開間樓房。當時其盟妹秋瑾女俠常來訪候,且投宿其間。崇德,昔稱石門。
天花亂墜(三)
●曾見康有為所繪水墨山水,遠嶺高聳,竹樹蔭屋,旁有阜石,亦疏落有致。一老人憑幾而坐,作閑吟狀,著墨不多,屬文人畫中之雋品。題“癸亥秋八月,更生。”據康氏弱媳龐蓮見告,尚有秋吟圖,山居圖,均散失無存。北京何鳳儀卻藏有山居圖照片。按癸亥為一九二三年,康氏在上海作。
●張大千有一印,印文為“千千千”,以寓三千大世界之意。
●葉楚傖為陶冷月作楹帖,稱冷月為丈,詢其故,始知楚傖為冷月之內表侄。楚傖哲嗣葉元,來吊冷月之喪,見此楹帖,愛不能釋,蓋家中無先人手跡也。冷月子為鴻,即以該楹帖贈人。
●與我結金蘭之契者,先后凡四人,屠守拙、趙眠云、范君博、謝閑鷗,均已下世。陸澹安、朱大石,擬與我通譜,以文革運動起,作罷。
●中國通李約瑟博士,多別署,據胡道靜見告,有:丹耀,十宿道人,勝冗子,凡不知其為英國人也。
●來楚生繪雁來紅,該卉一名老少年,楚生題云:“在今天無論是誰,都不應該老,應該愈老愈紅,愈紅愈少。”
●設計鼠年郵票之詹同,乃名科學家詹天佑之文孫。
●葉圣陶與王伯詳為同學,同任甪直小學教師。校長吳賓若,亦與圣陶、伯詳同學。
●徐志摩夫人陸小曼,以其母吳曼華,遂以小曼為名。又諧聲為小蠻,一號蠻姑。
●剪刀鋪均以張小泉為市招,張小泉確有其人,字近高,乃一略有文化之工匠。
●無錫薛明劍,收藏各種工具書,應有盡有。又收羅古人年譜殆遍,堪與秦翰才相伯仲。
●松江雷君曜,著作等身,有《茶話》、《酒話》、《醫話》、《弈話》、《印話》、《謎話》、《硯話》、《閨秀詩話》、《閨秀詞話》、《青樓詩話》、《試帖叢話》、《楹聯新話》、《蓉城閑話》等,可謂集“話”之大成。
●孫中山之陵墓,當時登報征求圖像,呂彥直中選,即由呂氏規畫,歷時三年,呂氏盡瘁而卒。
●賽金花之姓名,使人迷離莫測,一作曹夢蘭,一作傅彩云,據考,原姓名乃鄭彩云,后從鴇母姓傅,實為安徽黟縣人。
●朱鴛雛與姚婉雛有“云間二雛”之稱。朱自署孽兒,彼乃棄兒,由朱姓家從途間拾取者。松江人讀拾取之拾字若孽,因名。
●俞振飛之父粟廬,擅昆曲,昔百代公司為灌唱片十三張。粟廬又從沈景修游,治金石。
●陶壽伯居臺北,刻印達四萬方,有一自用印:“不爭一時爭千古。”
●陳蝶仙別署天虛我生,曾為上海新舞臺編一劇本《秦良玉》,稿失去,且未錄副。
天花亂墜(四)
●“圣”為儒家無上之稱,而近人稱圣者,如康有為即有康圣人之稱號。又方地山善制聯,人譽之為聯圣。鄧春澍工畫石,藝苑推之為石圣。夏宜滋有盧同、陸羽癖,自制梅花、水仙、茉莉等茶,清芬溢座,而茶中絕無梅花、水仙、茉莉等花,人呼茶圣。又程硯秋得羅癭公之捧場而名揚梨園,及羅癭公捐館,身后蕭條,硯秋經紀其喪,人以伶圣許之。
●周瘦鵑有紫羅蘭神造象印、譚踽盦手刻,袁寒云為作贊語:“比花長好,比月常圓。香柔夢永,別有情天。右抱明珠,左揮涕淚,愿花之神,持歡毋墜。”
●《民權報》,民初發行,由周少衡(浩)主持,袁世凱殺宋教仁之陰謀與證據,首先由《民權報》揭發,大為袁氏所嫉恨,因此除上海租界,內地禁止發售,并不準郵寄,印數受到限制。距今數十年,外間絕少留存,上海徐家匯藏書樓所貯各種報刊之宏富,為海內第一,而所藏《民權報》,僅十七張,我所收藏卻有一百多張,惜于“文革”中被銷毀。
●潘伯鷹以肝疾住上海華東醫院,吳湖帆以膽疾亦住華東醫院,二人相值,湖帆笑對伯鷹曰:“彼此真是肝膽之交!”
●清末,萬福華刺王之春于海上,為我國第一件槍殺案。按王之春其人饒有文才,著有《椒生隨筆》,周壽昌稱譽之,謂:“講學則具有淵源,考典則直探原本,論詩則力宗風雅,序事則務關切近。”彼自謂:“昔日之得,不足以自矜;今日之成,不容以自限。”
●顧廷龍以廉值為上海圖書館搜羅碟譜,不料“文革”起,大受斥責,認為:“耗有用之資,購此廢棄之物。”
●王鳳琦家藏朱竹垞遺硯,雕琢絕精。兼藏名人手札及名片,有譚嗣同名片一,且有嗣同親筆附言,乃我所貽贈者。
●壽石工善刻印,且潤廉交件速。
●曾在抄家物資展覽會中,見一扇,乃梁鴻志精書之小楷,意氣飛動,字體妍麗,深惜其人之有才無行。
●時裝表演,頻現熒屏,競艷斗芳,目炫神奪。實則上海早已有之,時在一九三四年,徐志摩、江小鶼輩設鴻翔服裝公司于靜安寺路,提倡國貨,舉行電影明星時裝表演,胡蝶、徐來、黎明暉、黎莉莉等,紛來參加。當時《上海畫報》制版刊登,引人矚目,蔡元培且寫“國貨津梁”四字匾額,懸于鋪中,大為增色,當十年浩劫,卸下匾額翻作燙衣板,得以保存。
●秦翰才搜集各代名人年譜甚多,標其居室為千譜樓,實則其數過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