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記得在看電影《開往春天的地鐵》時,已經青春不再的戀人,激情過后的日漸壓抑和茫然之中的依然堅定,那種矛盾的情緒在我的心里揮之不去。
無知者無畏,我們不認為自己無知,所以我們畏懼太多。既然街上的人們全都衣冠楚楚,就注定了我們不能選擇裸奔。我們總是在矛盾中不斷的尋求解脫,可是到如今,似乎,依然是尋找。于是,春天在每個人的心中就有了不同的味道。
青春的味道
耿樂 演員
我對耿樂的印象是深刻的,可當他從人群中走來的時候,我還是沒能一眼就認出來。他比我記憶中的要瘦很多,也許是拍戲累的吧。看來,任何成長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管胖還是瘦。
剛一進入回憶,耿樂關于大學生活的點滴就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到現在為止最讓我快樂的還真是大學那段時間,我經常會回憶起那些日子:我總是精力特別充沛,沒什么負擔和憂慮。根本不知道累,還能吃能睡,從不失眠,整個人處在一種特別積極的狀態。現在想起來特別希望能找回那種狀態,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也是一下就會談起大學時光。
大學的生活都比較清苦,經常是晚上餓的時候食堂已經關了,又沒錢吃館子,就只能餓著。宿舍里的一個男生特別愛泡康師傅碗面,我本來覺得睡過去就不管了,結果那面的香味太濃郁太香了,實在讓人受不了,就趕緊出去買方便面,覺得吃那碗面特別幸福。星期天晚起了又沒飯吃,還是吃方便面,我經常是被宿舍里方便面的味道香醒了。那時覺得方便面特別好吃,早上能吃一包方便面簡直是太幸福了。印象中宿舍總是彌漫著方便面的香味。
原來,在耿樂的青春里,方便面是和幸福有關的。那種揮之不去的面香,大概就是青春的味道吧。
他說那時經常下了課在操場上邊曬太陽邊胡說八道,還不忘看走來走去的女生。至今想起來,首先想到的場景還是在操場打籃球、在食堂吃飯,還有宿舍熄燈前的臥談會。一件一件,都是快樂。
印象最深的是總和同學探討各種事情。大學是從少年向成人過度的階段,相對獨立,覺得自己像個成年人,但還是學生,想知道成人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對外面的世界特別好奇。班上的女生都比男生成熟早,很多事情想得很清楚,不像男生每天傻玩。那時我們在學校都不受女孩的青睞,人家要想找男朋友都找高年級或者校外的人,覺得我們是小屁孩。我們對異性充滿好奇,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和女生接近,所以特沒自信,找不到位置。
青春時期的愛情可能更多的還是對異性的好奇和向往,對“愛”不太清楚。其實還是成熟的愛情更豐富,這是兩個成年人的事情。那時喜歡活躍的能和自己在一起瘋玩的女孩,因為某種沖動忽然就覺得你喜歡這個女孩,但那太沒有根基,到現在逐漸了解自己需要的伴侶是什么樣的,兩個人的個性必須是互補的,能夠互相配合。
是賢妻良母型的吧,我說。耿樂嘿嘿的笑了,說你怎么知道。
大學生活里,最大的影響是那時開始接觸電影,對我的人生是一個很大的轉折。我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個畫畫的,后來才發現原來還能拍戲。
矛盾、茫然會有嗎?
有。快畢業的時候,每天早上起來,看到窗外的操場,我就想,這操場我也看不了幾天了,那以后該做什么呢?我從來沒離開過校園,覺得馬上就脫離這個圍墻的保護了,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價值在哪里。
但感動還會常有,這和過去差不多。我在這個方面還是挺細膩的,做藝術的人不能失去純真和對事物的敏感。其實做藝術的人是比較簡單的,不太會偽裝,比較透明,我覺得我是這樣的人。
我性格特別直,不會繞彎,常和老師辯論,為什么不能有什么事就說什么事呢?那時我們下鄉寫生,我是班長,要聯系住的地方,就得和人家說好話。我們用班費買了盒煙,給人家遞煙。我自己都不抽煙,也不知道這個禮節,讓我用成年人的方法去社交,見了人還要遞煙,哇,別扭死了。是先遞煙再問還是先問再遞煙呢?成年人的交流方式完全不懂。
當然,盡管年輕時的日子更美好,但你沒法老在那個時候,應該保持那時的純真,又學會成年人的社交方式,這是很好的,如果只是學會了社交方式而失去了純真就太虛偽了。
年輕時更快樂吧。現在喜歡安靜平和的生活狀態,和年輕時完全不同。
那么人在成熟之后還會經常做夢嗎?
當然要經常做白日夢,人一定要有夢想,否則太難受了。永遠得有,活著就這點奔頭。我一直特別喜歡大海,我的夢想就是能在海邊有一所玻璃房子,能直接看到大海。我曾經見過這樣的海邊玻璃房,這個夢想讓我看到了,但還不是我的。
不管遙遠不遙遠,美夢還是得做。
關于青春的一次反叛
高旗 超載樂隊主唱
足球場上,一群活力依舊的男人在奔跑,在叫喊,一切激情都在速度與爭奪中爆發了。高旗的長發在其中飛揚著,看上去恍惚間是一個青春少年。這樣的陽光和綠草,今天和昨天又有什么不同呢?
高旗的那段青春歲月,能夠做證的恐怕當屬音樂了。在音樂中流淌的激情和感動,沒有隨時光消散,而是不斷的蔓延,給他以力量。對于一個善于發現的男人來說,成熟只會使生命更有意義。
熱愛音樂,最初的融合可能就是從留長發開始吧。那似乎是一種標志,一種重金屬搖滾的標志。然后,高旗開始了關于青春的一次反叛。
我試圖喚起高旗的回憶,發現人在回憶的時候更多的是一些碎片,事件已經變得模糊了,只有當時的感覺還健在。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該忠于事件本身,還是該忠于你所認為的感覺。
在高旗看來,能在音樂中度過年輕時代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音樂對我來講,是一個特別好的表達方式。而我最有激情最有生命能量也最沖動的時候可能就是在二十多歲的時候,盡管坎坷,但也在實現自己的激情和能量,用音樂表達自己。尤其我做的音樂能量又特別強。人啊,財富也好,幸福也好,都會很重要。但從精神生活上來說,激情是最重要的,對于藝術家來講更是如此。有時候我也會去尋找,有時候自然而然就有了。也許是做音樂的緣故,我的激情會保持比較長的時間。
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和二十多歲時的心態也差不多,不覺得自己是三十多歲的人。小時候也經歷過文革,經歷過比較豐富的社會變遷,過去不再來的感覺也特別多。但事實上,萬變不離其宗,每個人成長的歷程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有些人總是在尋找激情,可是如果你在尋找,就會變得很執著,然后就落入了一個陷阱,陷入另外一個圈套里。其實根本找不著,不會讓你找著的。激情就在你身邊,關鍵在于樂觀的態度。最簡單的例子,小時候,我總盼著放暑假,真的放假了沒幾天就又盼著上學。人永遠都是患得患失,其實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要懂得珍惜。應該說,我對我的青春歲月還比較珍惜,當然虛擲的時光也不少。我也狂浪費,和別人一樣。
像所有曾經年輕和正在年輕的人一樣,我也有過孤獨和寂寞,這些情緒我都在音樂中表達過。有時會享受,有時也會無法忍受。
至于愛情,相愛的那種美好的感覺都是一樣的。只是,年輕的時候沒有太多壓力,所以特別容易投入,而現在卻比原來容易放棄一些東西。
因為年輕,眼中的世界角度是單一的,逐漸成熟之后突然發現角度變多了,在懷疑別人的同時也懷疑自己,而且覺得每個人都有說謊的理由。好多事情不去深究,就讓它模棱兩可。
然后我問高旗,如果能回到原來從新來過,會有怎樣的選擇?
還是那樣走。生命也靠緣分吧,我希望自己更多的是靠本性活著,這樣會舒服一些。有些東西年輕的時候可能悟不到,只有親身走過來才能真正體會到,而這其中是一定會有痛苦的。
我一直覺得青春的心是特別容易被打動的。但是高旗卻說,他現在也還是容易感動的,并且感動的意義還更深一些,因為對音樂,對生活的理解更深了。年輕時比較極端,現在觸角更多了,也越來越寬容了。但是人是應該學會麻木的,這也是出于對自己的保護。不能什么事情都特別在意,否則沒法活了。
問起高旗內心深處特別感動的故事時,他給我講了一個關于友情的記憶。一次到新疆,好朋友去接他,他們走了很長時間,本來已經很累了,但是朋友說吐魯番的驢車坐起來很有意思,當時就不顧勞累找來一輛,他雖然很累,但還是打起精神去坐驢車,為了不掃朋友的興。友情在那個時候,深深打動了他,讓他記憶深刻。他說,朋友之間那種真摯的友情,會讓他覺得這世界特別美好。
留給未來的回憶
馮唐 作家
其實馮唐是在一家很大的咨詢公司里上班,做著類似幕僚或軍師一類的工作,但在我這里,我還是更愿意把他定義為作家。我對他的全部認識也是來源于他的那本《萬物生長》。看過這書的人都會在書里找到自己當年大學生活中的影子,它帶給你的真實感就像在播放你自己的回憶,那段關于青春的回憶。
既然書中的故事和實際的生活相差不遠,那么馮唐的青春應該是充滿了矛盾和激憤的吧。我知道有很多他這個年齡的人現在都明顯感覺到激情的消退,而這在馮唐那里卻是完全不同的。
他說他并沒有明顯的感覺到什么東西衰退或什么東西興起。在日子的每個過程中都會有比較好玩的事情,每段時間都有能讓你興奮的東西。六七十歲的時候也可以開跑車,可以做一些比較瘋狂的事情,他的導師五十多歲的時候,也一樣開哈雷摩托,這和年齡沒有太大關系。
但我們還是在不斷的用回憶青春來激發自己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未來的希望。
可能我們這一代的根基不太牢固吧,他說,過去的人有孔孟之道,西方人有基督教等宗教,而我們在精神上沒有太多的寄托。所以我們需要精神寄托,希望能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完全麻木的機器。過去的很多時光也是很美好的,那畢竟是一種生活積累,就像你掙到錢之后如果高興的話可以拿出來數數。時間是一個很奇怪的概念,它允許你有一個非限性,不是說你完全回不了頭,至少在意識里還是可以回頭想想的。但是人不能太沉迷過去,現在有現在的好處,如果不把現在的日子過好,將來就沒有什么可以想的了。
我寫小說,是覺得歲月過去了,想留點什么,到將來有一天太老了,離得太遠已經無法找回去的時候,能有一個很明確的東西幫助我回憶。文字其實比聲音和影像更真實,它能幫助你回到原來的真實的感覺,甚至能讓你真魂出殼。我們的生命就像精子冷凍一樣被冷凍起來,得以存活,得以不受時間限制,而不是說這段生活過去了就過去了。
大學的時候應該還算好學生。我屬于那種盡量瞄著隨心所欲的方向,但尊重別人不碰別人的底線。比如在宿舍開兩桌麻將,大爺說你們注意一些,該收就收收,那我就會注意,不能做事太絕。
我們其實都很渴望被別人認為是真誠的,但是可能找不到表達的方式或沒有那個能力,所以人要有本心不容易。要說真誠,只是年輕的時候顧忌小一些,說話不分場合。越大了說話就會越小心,也越來越會保護自己,規矩練成了就變成你自己的了,就像面具戴的時間長了你也會認為這就是你自己,這也是很正常的。
大學里的男生們,對待愛情是純真的嗎?
愛情其實沒有什么特別的定義,你可以說是激素在作怪,因為激素產生了各種各樣的行為,如果覺得愛情越豐富越好,那么那個時候的愛情可能是不夠豐富。但愛情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我和馮唐說,人在年輕的時候會經常為什么事情感動,現在好像就冷酷得多。他承認,那個時候被感動多一些,因為那時比較閑,接觸的東西也比較新鮮,很多東西是你自己的,你有時間去體會。
會為什么感動?過去靠新鮮感,現在靠積累。過去是在小塘子里,剛下水,會覺得塘子很大,現在你已經在水里泡了很久了,可是這個水非常大,就發現這個東西還可以那么看,想法就多了。那時很簡單,現在更豐富一些。但是,豐富了的生活卻因為忙碌而沒有時間回想過去,現在日子比以前過的快,一眨眼就過去了,這意味著留給你回憶的空間就不大了。
然而他說,有時候一個夢,一個恍惚,覺得和十年前的生活距離非常近。
也許我們每一個人都在試圖找到一種方式,記住過去所有美好的,甚至是悲傷的瞬間,只要有所觸動,就說明我們的心還依然鮮活。
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人們經常會在照片上寫上——“留給未來的回憶”,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已經沒人那樣做了。
成熟比青春更有魅力
許知遠 《經濟觀察報》主筆
在酒店大堂里看見許知遠,感覺他還是一個大學生的樣子,干凈的襯衫,手里幾本書。隱約還看得出北大學子的影子,雖然他自己并不認為北大很神圣一如別人眼中的那樣。他那犀利的言語在評價母校的時候也是一樣的不遺余力。
“因了衰敗的傲慢,北大還有點沒落貴族的感覺。但這個學校現在已經失去了活力,它有一種強大的自我欺騙的傳統,不愿意面對現實。自以為很不錯,其實北大人并沒有什么優勢,在社會上所起的作用也很有限。但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自己的過去,它對我的影響肯定存在。北大仍然在某一方面很開放很自由,那種狀態給我帶來了一定的影響,包括那種傲慢,也是北大帶給我的影響。”
我一直覺得很多三十歲左右的人都特別懷念大學時光,把那當作非常美好的記憶時常拿出來回味,聊以慰藉自己越來越麻木的情感。然而所有這些卻像我想象的那樣在許知遠那里遭到了反駁。
他說,大學也沒什么可留戀的。那個時候會經常被感動,并不是因為我們更敏感更單純,而是因為當時沒見過太多世面造成的。與其說是單純,不如說是單調。你接觸的事物少,生活相對單一,那么很多東西就會被放大,你的想法就會很少。
和他談七十年代生人的困惑和壓抑,理想與現實的堅守和放棄。他還是反駁我。
七十年代的人和別代的人也沒有更多的不同,每代人的經歷其實都差不多,沒有誰更特殊。可能我們這一代沒怎么經歷過災難,更脆弱一些吧。也沒法和年輕人比,我們比他們活的更長嘛。我們小時候看的是霍元甲,他們看的是趙薇。
我現在很平和,不再沖動激憤。大學的時候更無知吧,對自己做的很多事情都不是特別清晰,無知者無畏嘛。那時更容易相信,現在更容易懷疑。以前考慮的事情只有10個,現在有100個。大學有很多現實的壓力,比如考試什么的。至少在目前看來,我最大的壓力還是在大學的時候。那時更貧窮,一方面很勇敢,另一方面很膽怯,包括對于性的嘗試,都處在壓抑狀態中。現在我覺得我更自由了,不管物質上,還是精神上。當你覺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的時候,并不會覺得自由。
有些人會覺得自己的激情在慢慢消退,而我覺得我現在比過去更有激情。那時的激情比較盲目,太發散,現在激情很集中,所以激情對我來說更有力量了。我的激情應該不會變淡,當激情越來越淡的時候,那就說明我越來越糟糕了。
我覺得成熟比青春更有魅力。人總是容易美化過去,因為你對現實生活不滿。如果成功了還覺得無趣,那是沒有學會和自己相處。大學的時候,很大程度上是學會怎樣和自己相處。
人們更多的壓力來源于欲望和個人能力的不平衡。你活在一個山村里,不知道外部世界的時候,你也可以活的很快樂。其實欲望也會變成一種動力,關鍵是看你以什么樣的心態去看這個問題。說到底還是一個跟自己相處的問題。
大學時,孤獨多一些。孤獨不是因為獨處,很多時候是沒有獲得承認帶來的,你無法證明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當每個人的身份沒有確立的時候,你就會有焦慮感,就會很孤獨很郁悶。我想和別人不一樣,與眾不同,并且不僅僅是表面上的。人活著就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不能做到就會感到孤獨。
我很想知道許知遠內心深藏的往事是什么樣的。他講了三件事。
當時在大一的時候,我常去孔慶東老師那里,他給我講北大好多好玩的往事,有關那種自由散漫的生活以及特立獨行的傳統。傍晚我看著夕陽,聽他講那些故事,我會有些感動,感覺我的生命和一些看起來很遙遠但更偉大的人有著某種聯系。我還喜歡去風入松書店看書,沒錢買書,就在那一直看。還有大三大四的時候,夏天在未名湖邊和男同學一起看姑娘,在漂亮姑娘走過時還會發出陣陣噓聲。
我問許知遠,是不是人越成熟就越懂得自我保護,所以才會有人覺得自己因此而變得麻木和冷漠。
他說,在這個世界上,你有兩種最好的保護機制,一種是真誠,一種是能力。當別人看到了你的真誠后,就不會計較你所說過的話。當別人覺得你很有能力的時候,他會忽略你其他不夠好的部分。
我足夠真誠,這個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