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踮起了腳尖

就在下個月，廣州的一出芭蕾舞劇要在上海大劇院演出了。這就是所謂“傭西方藝術，現(xiàn)中國京劇成就”的《梅蘭芳》。先把這部舞劇擱在一邊，但分析一下這句話。乍看起來，好像言者心中充滿豪氣，揚中華之國威、豎民族之大旗。但細細想想，中國京劇博大精深的成就，何勞西洋人的玩意兒來體現(xiàn)呢？洋人的芭蕾若真能現(xiàn)中國京劇的成就，那我們的京劇院是不是也該紛紛關門，改跳足尖舞了嗎？所以，我看用“借芭蕾技藝，展京劇名家風采”足夠表現(xiàn)這樣一個“中西結合”的作品了。當然，還是讓我們先回過頭來看看這部舞劇，到底說了些什么。

舞劇《梅蘭芳》一共分為三幕，第一幕表現(xiàn)梅蘭芳青年時，藝術靈感被激發(fā)，塑造出4個偉大女性角色的過程。舞劇開始時以寫意為主，幾乎就是梅蘭芳與靈感世界中這4個女性的交流。接著又轉入現(xiàn)實世界，表現(xiàn)梅蘭芳接受美國友人授予學位的榮譽，并且和卓別林進行了交流。第二幕則照例要出現(xiàn)一個轉折。民族危亡時刻，梅蘭芳斷然拒絕為日本侵略者演出。但離開舞臺的他又要忍受內(nèi)心寂寞的折磨。第三幕自然是關于新中國時期，梅蘭芳真正進入藝術創(chuàng)作自由王國的事。不過，梅蘭芳臨終這一段又轉入寫意，表現(xiàn)他在藝術的指引下走向永恒王國。

說老實話，用一個半小時表現(xiàn)一個人物的一生的確難度很大。況且，這個被表現(xiàn)的人物又是人生經(jīng)歷特別復雜的梅蘭芳。在四大名旦中，我本人最喜歡的是尚小云和荀慧生。一是因為扮相佳，二來，我喜歡青衣勝過花旦。不過，梅蘭芳先生塑造的楊貴妃、穆桂英、趙艷蓉、虞姬這4個偉大女性還真是無與倫比。因此，用梅蘭芳和這4個虛幻人物之間的若即若離來勾勒他的一生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創(chuàng)造。

總的來說，梅蘭芳的形象還是非常成功的。在這個角色身上，既能看到芭蕾的精湛技藝，又不失梅蘭芳戲劇表演的儒雅氣度。舞劇從一套太極拳的起式開始，進而演化成結合了兩種文化的舞蹈動作，從頭貫穿至尾。也許從中看不到什么熟悉的芭蕾騰躍，也看不到京劇的水袖功，但就從演員的身形動作上能讓人回憶起梅先生的種種舞臺造型。其實，這就是常常被評論家掛在嘴邊的所謂“神似”。不過，在大多數(shù)評論文章里，這個詞的出現(xiàn)常有“言過其實”之嫌。

除了梅蘭芳這個角色的舞蹈，這部舞劇的其他部分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想象一下，楊貴妃拿著扇子，頂著彩頭，踮著腳尖一溜小轉來到臺口，擺一個優(yōu)美的造型。另外，梅蘭芳在美國接受榮譽時，助興節(jié)目居然是酒館里的艷舞隊表演。不過這些身材誘人的演員們同樣踩著芭蕾的步調(diào)。

平心而論，《梅蘭芳》這部芭蕾舞劇是被一些細節(jié)給弄砸了。一個好端端的創(chuàng)意，一個好端端的題材，甚至有了很好的開始（主角的舞蹈設計非常成功），卻最終敗筆無數(shù)，是什么原因呢？

簡而言之，我們的芭蕾創(chuàng)作觀念陳舊到了近乎腐朽的地步。前些年，居然還有人寫信給報社，聲稱芭蕾是一切美的藝術中的最美。當然，他心目中的美無可厚非，自是那些穿著白色天鵝裙的窈窕淑女。但我們很少透過這些天鵝少女，看到天鵝湖上發(fā)生的故事中那深深蘊涵的人性。模仿一些動作，模仿一些程式規(guī)范都不能令我們的芭蕾藝術獲得生命，芭蕾藝術的生命，它的美，來自內(nèi)在的震撼。

《梅蘭芳》中有很多這樣的震撼。比如大師與靈感中4位女性之間的交融、他對自己無法登臺而感到痛苦，還有他捫心自問，反復琢磨藝術真諦。所有這些簡單的單人舞和雙人舞足以令觀眾感動。為什么非要畫蛇添足呢？

梅蘭芳之所以被稱為藝術大師，不光是因為他獲得國際上的榮譽，或者有著令人仰止的高風亮節(jié)。更重要的是，他在自己的舞臺上塑造出如此個性迥異卻都栩栩如生的人物。虞姬的忠貞剛烈、楊貴妃的自我陶醉、穆桂英的英姿颯爽和趙艷蓉的機智勇敢，早已深入人心，即便沒有唱詞，依然能讓人體會其中戲劇的力量。可惜舞臺上的那4位女性，若不看其穿著打扮，還真分不出誰是誰。出個餿主意，讓她們換上天鵝裙，保不齊還真能直接改跳《天鵝湖》呢。

最近又聽說，廣州芭蕾舞團當年創(chuàng)作這部舞劇并且首演以后，請來很多專家“號脈”。然后開始重新打磨，這次搬來上海演出的是修改版本，聽說最大的修改是把卓別林從舞臺上請了下去。說實話，人家演電影不容易，何必把他拖來上舞蹈課呢？我們已經(jīng)讓一個大師干起了外行活兒，不必再折騰另一個了吧。真的希望這一次的版本能比上一個好點。

說了這么多壞話，可沒有一竿子打死一出戲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的棍法沒有這么厲害，但還是要為自己可能造成的意外傷害做出一些彌補。要號召我們的讀者和愛好芭蕾的人們?nèi)タ纯催@出舞劇，畢竟這部舞劇是我們自己的表演團體創(chuàng)作編排的。我們老說要支持原創(chuàng)，現(xiàn)在就是拿出實際行動來的時候了。真好像當年賣拳頭的流浪藝人說的：“有大錢的贊助包場，有小錢的買票入場。沒錢的……那就買本雜志，看看畢某人發(fā)牢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