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長在海風里的嘶鳴,將人生挖空的孤寂,只是那種傾訴蒙上了命運的召喚,它把放任輕輕地送上了光亮在舞動的藍天。當有一天北歐的詩情用一把薩克斯、一副嗓子將我們身上的熱氣剝光,你能感到自己躺在一副微睡的棺材里,眼看著空氣埋葬了藍天,靈魂埋葬了身體。
于是,你活了過來,開始用你的腳尖滿足人生。Agnes Buen Garnas,第一次讓我從玻璃殼里凝視她的端坐,迎著她吹來的風做出性別以外的幻想。我不知道北歐民謠為何如此絕情地邀請了巨石來陪伴著它的陰影——因為陽光遠在天邊而決定吞沒自己的陰影。在Agnes Buen Garnas的背后是Jan Garbrek,這是一張ECM的極品,和所有ECM的北歐唱片一樣,沒有清醒的理由,只有被遠比我們冷靜的生命蹂躪的理由。
從獨花開放的Misha Alperin到隱蹤而去的Bobo Stenson
每一次聽鋼琴Solo的唱片,總害怕見到老式的拐杖指著藍天,害怕是一雙手在機械地翻過老黃歷,害怕深情的鼻孔里飛出兩只會唱歌的蒼蠅。Misha Alperin,一個挪威不太有名的爵士鋼琴手到了40歲彈了一張似爵士非爵士的唱片。也許,那里面的孤冷又讓我多了一層害怕:是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坐在巖石上,垂釣著黑暗里的黎明。
“甲殼蟲”的“挪威森林”到不了Misha Alperin的小木屋,那里的窗緊閉著,那里的心打開著。他2001年的專輯《At Home》要讓自己和自己游戲,里面的詩情被削尖了,沿著頓悟的小河消失,這是一張將孤獨的瘋狂吹成氣泡的唱片,是為夢想砌起城堡的唱片。Misha Alperin自己說:“我住在奧斯陸海岸邊的木屋里,躲在嘈雜的世界的另一邊,我看著我內心的窗口,赤裸著的一切是那樣自然,真容易走向悲傷,走向哭泣,還有,走向嬉戲”。
整張唱片也是從繁瑣到單調,從有到無的過程。你能感覺這個在臉上刻滿了哲學的中年人不在乎歌唱,不在乎生命是否還有另一根枝條。那里的悲哀沒有蓋頭,沒有有面積的盛具。它像季節(jié)一樣地裸露著,很高地站著,很深地呼吸。
Bobo Stenson,瑞典的鋼琴家。在60年代后期就成了歐洲最出色的爵士鋼琴手之一。從ECM那張獲獎的唱片——《Reflections》里便能得知他與Keith Jarrett的異曲同工。Bobo Stenson像個混血兒,常年在外漂泊的北歐流浪漢。他似乎從某根常青藤爬到了歐洲大陸,在一個天空晴朗的早晨蛻了一層皮,但蛻皮的Bobo Stenson還是偷偷地去看了他的戀人,沿著陡峭的山壁向下而墜,散點的鋼琴觸鍵像是在為深谷的景色尋找著出口,尋找著一個結局后的歸宿。
北歐的歸宿都是提前到來的,音樂也是。
Jon Christensen是公用的鼓手,Bobo Stenson用,Jon Balke也用,還有Jan Garbarek,當然也有Terje Rypdal……
提一下Jon Balke,一個受Jan Garbarek鼓舞的挪威鍵盤手,搖滾化的而離家鄉(xiāng)更遠的人,但不改鄉(xiāng)音。可見《Nonsentration》。
在陽光之上謳歌的Sidsel Endresen和Lena Willemark
和愛爾蘭的草地不同,在北歐的風景里能找到很厚的苔蘚、死沉沉的森林。即使是草地也被陽光涂黑了陰影,那是拒絕一切的氣候,那是一張長年都在睡眠的床。聽這倆人完全可以帶著不同的心情,Lena Willemark是一道傷疤的話,Sidsel Endresen便是海浪無聲。Lena Willemark更是一個守著傳統(tǒng)的述說者,她的故事重重復復,倒有著一種愛爾蘭才有的殘酷不已,她不出世,她的入世仿佛經(jīng)過了剪斷翅膀的痛心,一聲聲伴著尖尖的小號和鍵盤聲。要去參加一個死了的新娘的婚禮?要看天空落下拯救的河?命運的沉重在《Exile》里是一首首不再騰飛的北歐民謠(也有點接近蘇格蘭民謠),Lena Willemark在她的心口打著死結,冬季漫長,人的奢望也漫長。
新娘沒死,偷跑到山腳下?lián)溥M淚的懷抱。
Sidsel Endresen,一個哭干了人生的新娘?她在北歐的沉船邊劃動著她那翅膀一樣的手。很明顯,她是埋在深淵里的一只海螺,她的散發(fā)就是你眼前晃動的光亮。有一種把刀扎進身體的沖動,女人的悲歌太經(jīng)久不散,所有的遲緩都是多余的,她為你叫來了一個個黑衣人,跟著死神走嗎?還想留下來傾聽。
瑞典歌手Sidsel Endresenk有勞麗·安德森后期的風范,她好象只活躍在90年代。她的專輯要比Lena Willemark的陰暗得多。隨時都能發(fā)生意外,隨時都能見到一張死去的臉。《Nordan》,Sidsel Endresen唱久了要停下來說一兩句的唱片。在David Darling客串的唱片里,擊中痛處都是防不勝防的。
北歐的男人都跑到海邊吹薩克斯去了,北歐的女人只能留在家里讓民謠洗去淚水,等洗完了,她們的歌聲也跟著傳到了海邊。
今晚Jan Garbarek沒有來,他去了哪里?
聽他聽多了,可能對他有一點點放肆。當年北歐爵士風靡世界是他的功勞,他讓ECM駛進了挪威的海灣,在結冰期間他又讓他的唱片成為最忠實的觀眾,看他在海面上舞蹈。但成名的累贅使現(xiàn)在的Jan Garbarek更像個紐約客或者巴黎男人。
喜歡聲音在冷的世界里舞蹈,喜歡在冰雪融化前都摸不到聲音的輪廓。Jan Garbarek是個舞蹈家,他優(yōu)雅地將行人逼到海邊逼到山巔。你可以把他的舞蹈理解成兩種:死之舞和生之舞。前者有《Dis》,后者有《Dansere》。在死之舞的世界里,Jan Garbarek的吸氣和沉默也有著一種彌漫,他還企圖讓肆意妄為成為柔情的表白。Jan Garbarek音樂里的天空與大地的比例是不對稱的,他的薩克斯有時候是泡在海水里的海綿,飽滿而野性。
冷到世界的盡頭,舞蹈也是多余的了。Jan Garbarek總是在停頓處制造一個又一個懸念,生命即使只有一口氣,還能飛過高山飛過大海,或者坐在云朵上與人道別。Jan Garbarek早期唱片里的肅穆感與涌動感非常強烈,Jan Garbarek也詩化了北歐的另一面:藏在深處的熱情。北歐的新娘十個有九個會為Jan Garbarek的聲音而死,大概這是Jan Garbarek的陰謀,每一聲都是死一般的誘惑,而且是貼在山崖而來。
那里的人常年并不外出,但那里的人的心早已遠走高飛,像Jan Garbarek浸泡在海里的薩克斯,在高空慢慢地割去靴子,赤足的舞蹈,赤足的翱翔。
可以給Jan Garbarek劃個分界線,1982年前他以他的出色在我們的眼中舞蹈,82年后他從我們的視線里消失,但偶爾能回來。《Dis》、《Afric Pepperbird》、《Folk Songs》、《Paths,Prints》等等是Jan Garbarek永遠的經(jīng)典。
Arild Anderson、Terje Rypdal、Edward Vesala,三人中有人搶了戀人
有一個Jan Garbarek夠了!還要造這幾個人,像是Garbarek的左中右三大幫兇。一個是貝司,一個是吉他,一個是鼓。
我太喜歡Arild Anderson了,這個能將貝司撥得像無風的桅桿的海盜!他禁閉了回家的路,他的貝司的線條那樣放松,如同一對對慵懶的眼睛擱在不近不遠的地方。這個人是讓死者復生的高手,和他一起去遠行是一種幸福,一種對心愛的人撒謊又在夢里悄悄彌合的幸福。Arild Anderson理智的長線上吊著情感的果子,你沒看到他當著你的面品嘗,而只在有規(guī)律地晃蕩。
Arild Anderson回答你了:悲劇為什么而生?為什么而死?
《Sagn》里又出現(xiàn)了一位北歐民謠女歌手——Kirsten Braten Berg,不想讓她給更多人看清,否則Arild Anderson是偷不了戀人的了。
Terje Rypdal幾乎是Jan Garbarek在琴弦上的翻版,風格多樣,樂此也樂彼。也和Arild Anderson一樣,受了George Russell蔭蔽。
在人生絕望的邊緣,總有一道溫暖的光芒讓你愿意被另一種沖動毀滅。也許少幾分種,少幾秒種,還能聽到世俗的呼喚,但是再也聽不到了,你已不在乎毀滅朝哪個方向而來,不在乎內心在投海前的微微猶豫。北歐,那個被海風披上睡衣的地方,不是誕生宿命就是誕生毀滅。但是傾聽者都活了下來,是因為那是一張張算好長度的唱片而已。
好吧,讓我們最后去一下那個叫Edward Vesala的海灣。他是先鋒的,也是民族的,但他在這一群北歐的戀人里讓你哭泣。那是一張叫《SoundFury》的唱片的引子。我終于看到咆哮的海浪和風平浪靜后的寧靜。那里曾經(jīng)有著烏黑的天空,遺落一具軀體,永遠朝你伸開雙臂的軀體,愛就這樣品到了另一種味道,當里面的鋼琴聲響了精靈般的兩下,我知道,又一場歡喜的大雨又在等著我們。讓我們一起走吧,我知道你是誰,讓我們一起走吧,Edward Vesala才是荒誕劇背后抒情的魔鬼。
《SoundFury》!沒人再會說戀人被偷走了。
北歐,北歐,我是山你是水,誰被誰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