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Faith and Courage》開始,她有點不同于以往的Sinead O'Connor。這位光頭女子在被媒體整得焦頭爛額,特別是因為披露童年時曾被母親虐待,而與父兄翻臉之后,身心俱憊,作出了引退的決定。1994 年發(fā)行《Universal Mother》后,接下來只有《So Far……the best of》,作為精選面世。封套上看見一張面孔白得出奇的個人肖像。她的另一張著名肖像當然是印在《I Do Not Want What I Haven't Got》(1990)上的那張,相比較之下,《So Far……the best of》明顯有點蒼白迷茫,盡管在逼視,在我看來不過是個pose而已;《I Do Not Want What I Haven't Got》則充滿了深切的期許,那雙藍色眼睛雖然不甚柔和,卻也沒有亮得咄咄逼人,顯得自信并且自如。從“Daddy I'm Fine(Faith and Courage)”的歌詞或許可以找到一些暗示:“And I feel real cool and I feel real good. Get my hair shaved off and my black thigh boots……”回想O'Connor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一些舉動——電視上撕毀教皇畫像、海灣戰(zhàn)爭期間個唱會前拒絕演奏美國國歌、旗幟鮮明地站在愛爾蘭共和軍一邊、在《愛爾蘭時代》上發(fā)表涉及禁忌的詩篇……我們不難得出:彼時她星夢成真,引來了全世界的矚目,正是躊躇滿志,無可置疑地feel real cool and real good。
幾年的沉寂,走過了一段為人母的歷程。2000年6月份Sinead O'Connor推出了《Faith and Courage》,銷售成績一度好得不得了,據說推出之后一周內便占據了銷量第一的座次,第二到第二十名加起來也不如它多。
但我并沒有買,只是從朋友那里拿過來聽,她很驚訝,問像你這樣欣賞Sinead O'Connor的人,怎么不買期待如此之久的新專輯?我糾正她說:“首先,我沒有任何期待;其次,我害怕。”
沒有期待,因為始終覺得,讓心目中那個張揚的光頭妹止于《Universal Mother》,這一結局最為圓滿。在“Thank You for Hearing Me”中,她似乎已經訴盡衷腸。害怕則是一種預感,將有不妥的事情發(fā)生。CD插進光驅20分鐘以后,這個預感就得到了證實。
“Sure hate to see u looking so sad. Delicate man it needn't be that bad. U sit with me and I will listen. You'll feel much better when u open……”(不愿看見你如此悲傷,脆弱的人啊你把一切想得太糟了,來坐到我身旁,有人會聆聽,當你傾訴之時,傷口將慢慢愈合); “Lord have mercy. Christ have mercy……”(主是仁慈的,基督是仁慈的) ;“The more I do. You hate me to. But the great goddess had us blessed……”(我做的越多,你越計較,可是偉大的圣母,早已為我們祈禱)。
我關掉了唱機,久久地發(fā)呆。明白Sinead已經平復,也已經解脫,她再也不是那個渾身帶刺的狷介女孩,恃才放獷的一面早已成為過去。
可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什么東西促成了這種轉變?她的音樂會不會從此變得蒼白,失去生命力?這張13track的唱片并沒有告訴我,籠罩在一片焰色之中的女子,一圈輪廓發(fā)著亮光,肩膀平緩裸露,帶了鼻釘半低了頭,一個四十五度夾角意圖掩飾我和她之間的距離。
以后才開始了真正的期待。
時光飛逝,我想自己曾經從《Faith and Courage》里面聽到的全套疑惑,今日被《Sean-Nós Nua》抹去,留在頭腦只兩個字:回歸。
所有回歸都有一個岸,她也不例外,那個岸叫作愛爾蘭。
一個豎琴懸掛在馬頭上的島國,位于大西洋北部,大不列顛以西。在公元前500年時被凱爾特人入侵。凱爾特人以其非凡音樂才能蜚聲世界,他們以弓箭為雛形制造了豎琴歌唱生活,在勞動中創(chuàng)作了大量歌曲,還有專門的彈唱詩人;舉辦豎琴節(jié),延伸到后來,首都都柏林每年定期舉辦國際性的音樂節(jié);把民歌與戲劇完美地結合,誕生了蕭伯納、葉芝、王爾德……
當一個人真正開始省視自己身處的文明,去追溯源頭,懷著圣潔的心情與厚重的歸屬感——這樣的過程,往往能造就奇異。我知道她那樣做了。
所以,聰明如O'Connor,不可能不平復,平復了也依舊動人。
《Sean-Nós Nua》,老歌新唱,Sinead O'Connor鄭重其事,請來了Donal Lunny 和 Adrian Sherwood。前者是一位很有潛質的愛爾蘭音樂家、Bodhran鼓手;后者以其精湛混音,曾與著名的Massive Attack、Nine Inch Nails 及The Cure都有過合作。Sharon Shannon的手風琴,前Waterboy的Steve Wickham的編曲還有Christy Moore的和聲,編織出了13首特別風味的古老民歌。
恍恍惚惚,進入O'Connor的尋根之旅。
“Peggy Gordon”,精妙弦樂與回聲配合,吉他擦出悠遠的蕩氣,飄到你面前,比如海比如藍天。本來是男聲演唱的歌,女聲來演繹,一樣舒服無比。
“Her Mantle So Green”,傳統(tǒng)愛爾蘭民歌,寫一個從戰(zhàn)場回來的年輕士兵,謊稱自己是逝者的同伴,去考驗愛人的真心。歌手引申道:這是一部關于人們對于古樸愛爾蘭文明的生死戀,舊日必將死去,取而代之以新生之愉悅。全曲被制作得十分簡單,器樂配合緊湊,與人聲同起同落,編曲功夫可見一端。
約翰富蘭克林先生,美麗無望的冒險故事,由他悲傷的妻子珍妮講述給我們。勇士消失于探尋北極點的西北通道,未亡人只能以無限夢境寄托哀思,醒來獨自唱這曲Lord Franklin。如泣如訴,耳語猶在發(fā)鬢。
“The Singing Bird”,你能相信嗎?這只鳥是上帝耶和華。
“óró, Sé Do Bheatha 'Bhaile”,作為一首船歌被教給學童,背后卻隱喻了伊麗莎白一世時期一位尚武的貴婦,勢力遍及當時的愛爾蘭西海岸。濃郁得化不開的民族氣息貫穿始終。
“Molly Malone”,都柏林擁有何等的幸運,它的古老民歌經由父親傳到了女兒,經由女兒傳到了地球每個角落。第一聲傳入耳中,我以為自己是在聽“友誼地久天長”。
“Paddy's Lament”,很清楚地告訴我們,不應該忘記海灣戰(zhàn)爭。繼Mary Black之后,Sinead O'Connor重新詮釋這支反戰(zhàn)歌曲,一個幽靈,她的歌喉該多么寂寞,多么冷清。
“The Moorlough Shore”,跳出來就一串糾纏音符,樂器、人聲,分不清到底哪個是背景,哪個是前臺。年輕男子因為無法忍受七年的等待,與心上人擦肩而過,以后長長老去的歲月里孑然一身。
著名驪歌“The Parting Glass”,在蘇格蘭地區(qū)廣為傳誦。
“Báidín Fheilimí”,掃弦干凈利落,真的讓你想到了搖籃,晃呀晃呀。
“My Lagan Love”,晨光里一朵百合,黑夜里不可思議一個奇跡,是歌手心目中的故土與家園。滿載神圣情感與頂禮崇拜,這般虔誠,也許只有在痛快地愛過也恨過以后——才能做得到。有清脆的金屬敲擊,恰到好處落到唱詞末端。
“Lord Baker”,輕點兒,再輕點兒。幸福的人們經不起大的沖擊,誰都不該拿金幣砸向愛情。即使它美如所羅門之歌,也不過是人間的幻像。
“I'll Tell Me Ma”,兒歌,仍然是一首兒歌。結束了,一片歡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