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我發現飯做好了,而且小薔不但沒翹著二郎腿看電視還做興奮狀朝我撲來,我就覺得有事,我想,還是為了那條狗。
事情的起源是小薔的姐姐最近養了一條大耳朵的可卡,據說這只狗能獨立上廁所,而且有時候還能拉水箱,這讓小薔羨慕不已,平淡的生活忽然有了追求。而我對狗十分不以為然,我打小受的是狗必咬人的教育,認為狗一定要通過咬人來實現它的狗生價值,要不然就不稱之為狗——通過這點,我很理解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人之間的那種仇恨,因為他們受的教育就是對方是以殺害本方來實現人生價值的——我為了打消小薔養狗的企圖,還借了有關狂犬病的錄像帶給她看。
小薔拉攏腐蝕干部方面的確有一套,我雖然加了小心,但還是被感動了。她先把花里胡哨的菜擺上桌,說這都是她新學的,問我好不好吃,在一兩杯紅酒后,我們又靠在一起看電視。小薔說起了以前很多有意思的事,然后又暢想未來。晚風從屋子的南窗吹過北窗,月亮黃乎乎的,離地很近,在甜言蜜語中,它已經變成了一個大桃心的形狀。
“我覺得我們也應該要一個......”
“哦,我同意,我覺得還是男孩好一點,好養活。”我應和著,已經陶然忘機。
“哦,對,男孩,然后再養只狗。”
買狗
經過討價還價,我和小薔確定了我們新成員——狗的幾項標準,基本上來說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狗。
首先是要形象好,具體地說要精神矍鑠,二目有神,皮毛細致,沒有皮膚病。
其次,狗要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和藹可親,身材小巧——這是我力主要求的,因為我怕我和狗發生矛盾時我打不過;眼神憂郁,有心理障礙,好像有過不幸童年的狗一定不能要;肚子要小,因為除了飯量以外,肚子大的狗據說很可能有寄生蟲。
第三,狗反應要靈敏,頭腦聰明,耳背、眼神呆滯的傻狗不能要——這是小薔力主要求的,這主要是為了實現她讓狗獨自上廁所的理想。
第四,要選母狗,因為公狗的領土意識很強,喜歡到處撒尿——就像發現新大陸時代的西班牙人一樣,到處插自己的國旗,以為看見塊沒見過的地就認為是自己發現的。并且不許別人動。
我們把這“四項基本原則”寫好,買狗時帶在身上,以免忘了。然后就出發到北京四城的寵物市場去轉悠,也許因為條件太苛刻了,兩個禮拜后我們還是沒找到自己的意中狗,直到遇上了小黃。
那是一個炎熱的中午,在官園市場外,我們剛一下車,就被一堆抱著鳥、貓、狗、豬的人圍上了,看見我們躊躇滿志的樣子,憑他們的經驗一定會有所斬獲。一個扯著河南話戴眼鏡的白胖漢子擠在最前邊:“大哥大姐,看看我這,正經的‘臘腸’。”
小薔檢查狗到第四項的時候,忽然有人喊:“城管來了,快跑!”當時我正拽著臘腸的后腿,那河南漢子用力從小薔手里搶過了臘腸的前腿,嘴里嚷著:“你給200塊拿走。”我本來想趁亂占這個便宜,白撿條狗,但怕拽急了狗咬我,而且那漢子目露兇光,即使狗不咬我,他也要給我一口,所以沒反應就掏了100塊票子。那大漢把錢搶過手里,幾個箭步就消失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我和小薔也跑回車上,手中抱的臘腸本來已經挺長的身體被我們拉扯地又長了一塊,正瞪著眼睛傻乎乎地看著我們,它還不知道它的命運從此轉折了——好多時候就是這樣,就像人的戀愛,開始時候都沒完沒了地挑選,最后得到的結果卻往往是出乎預料的。
小薔對臘腸有點不滿意,“怎么看上去傻傻的?”
“挺不錯的,長的有點像你們單位管行政的小陸。”我安慰著小薔,“大眼睛,腰挺長的,老愛穿一鹿皮裙子,看人老是特委屈那個。”
“是不是看上了,眼神都注意到了,是不是故意買臘腸,好睹狗思人呢?”小薔用眼角白著我。
“你要這么說,咱把這狗放了,再買一個長得像你的。不也沒這么漂亮的狗不是。”
馴狗
臘腸因為一身黃毛,我們就簡單地叫它“小黃”或者“阿黃”。阿黃新到我們家時,我們都對它很客氣,甚至是爭著討好它。但我們發現,阿黃是只脾氣固執而且性格抑郁的狗,對我們為它買的狗屋和各種各樣的玩具都好像毫無興趣,它的大多數時間用在發呆上,兩只大眼睛木然地看著我和小薔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冷靜而無熱情地像個經濟觀察家。
小薔為了給狗留一個好印象,特意買了一件印有狗頭的圍裙,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穿上它給阿黃上課,而我的任務是負責幫助搬各種道具,擔任助教。我們的教學內容基本上是圍繞阿黃的吃喝拉撒展開的,所用的語言是人語加狗語——這所謂的狗語也就是我和小薔為了阿黃的理解,運用嘴的各個部位發出的千奇百怪的象聲詞——阿黃開始還能配合地看著我們,后來竟然沒禮貌地獨自走開去發呆了。
阿黃的非暴力不合作行為還表現在它深深的隱藏了它的生理時間表,睡覺吃飯和上廁所都是背著我和小薔進行的。這讓小薔很惱火,因為這樣訓練阿黃上廁所并且沖水箱的計劃完全沒法進行下去了。為這事我們請教了小薔的姐姐,姐姐是個女強人式的人物,干事非常干脆,她精練地把對待阿黃種種情況的辦法總結為兩個字——“打”和“餓”,并且為我們推薦拖鞋或者軍用武裝帶為打狗的兇器,因為用這兩樣東西打起來聲音都非常大,能讓狗記得住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我們收養阿黃的第5天,我的辦公室里忽然出現了怪味,連總經理都因為這停下來總結上個月的銷售情況,用鼻子用力尋找是什么東西壞了,大家也都跟著找,最后結論是中央空調經過非典很久沒開了,疏于清理。但我發現這股怪味是跟著我走的。回到家我向小薔反映了情況,我們交換了一下眼光,同時把視線落在了在一邊好像很無辜的發呆的阿黃身上。
經過我們的跟蹤發現果然是阿黃干的,這狗對小薔為它指定的方便處根本不屑一顧,而是看上了家里一個舊落地電扇,阿黃在我們不注意時悄悄跑到落地扇的立桿旁邊,幽雅地抬起一條后腿方便,飛濺的黃色液體正好落在放我衣服的一只箱子上。見此情此景,我和小薔幾乎都失去了理智,揮舞著拖鞋向阿黃撲去。阿黃知道是要挨打,也不傻了,飛快地搗動著小短腿,滿屋里跑,我和小薔追了20分鐘也沒打著幾下,但累的夠戧。我憂慮地對小薔說:“養寵物本來是培養愛心的,別愛心沒培養出來,再把咱們培養成虐待狂。”
這之后阿黃的廁所問題也沒有完全解決好,就像小薔姐姐說的,阿黃通過那次打擊知道什么是不對的了,但阿黃沒分清哪件事是不對的,是上廁所還是上廁所的地方的選擇,阿黃在這兩者中選擇了前者,它以為我們打它是因為它上廁所,所以以后阿黃上廁所更加隱秘,而且尿完就使勁跑。
離開阿黃的日子
阿黃和我們比較熟了以后,它的另一個毛病開始暴露,就是每天早上太陽剛一露頭,阿黃就開始狂叫——我和小薔很懷疑阿黃以前是不是被主人當雞養活著。我和小薔對阿黃還能忍忍,但樓下的梁阿姨已經是忍無可忍,最后她在樓道里拽著我的胳臂哀求說,看在和我媽原來是同學的份上,處理處理阿黃,讓她也多活幾年。
我們要把阿黃送出的消息,七傳八傳,不知怎么傳到了小薔的一個遠房表舅那兒。表舅聽說了阿黃的事表示非常感興趣,誰都攔不住地親自跑到北京來接收阿黃,而且還帶來了表妹,表妹高中畢業了,雖然就住在北京邊上,但從來沒來過北京,以后可能來北京打工,這次是先來熟悉熟悉北京的情況。
天蒙蒙亮,狗沒有叫,我和小薔卻都醒了。表妹重重的鼾聲,在整個房間里回蕩著。
“這表妹表舅你見過么?”
“沒有,好像聽說過。”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
“不會不走吧?”
“不會不會。”我安慰小薔。
“也不知道阿黃怎么樣了?”
“要是你舅舅沒拿它下酒,應該過的比我們強,農村沒那么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