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凱(John Kay),1948年出生于蘇格蘭愛丁堡, 早年進入愛丁堡大學學習數學,在副修了經濟學的課程后,他立志成為一名經濟學家。那時,他給自己的理由是,通過嚴密的邏輯分析訓練之后,他能更好地理解社會。從愛丁堡大學畢業之后,約翰·凱進入牛津大學納費爾德學院,師從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詹姆斯·米勒斯(James A. Mirrlees)。
在米勒斯的推薦下,約翰·凱在21歲的時候獲得了牛津大學終身教職職位。剛一開始他在經濟學方面的研究主要側重于應用學,后來因為參加由另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詹姆斯·梅德(James Meade)所領導的一個有關英國稅收制度調整的項目小組,他開始轉變研究方向,這個小組就是后來的智囊團英國財政研究所(Institute for Fiscal Studies)的前身。
約翰·凱因此從牛津大學離開,加入了該研究所并出任首任研究項目主任, 不久之后成為該研究所的負責人。英國財政研究所后來發展成為英國的頂尖智囊團,因為在財政事務方面獨立而尖銳的分析而受到政治決策制和新聞媒體的敬畏。
7年之后, 約翰·凱覺得他該離開了。英國財政研究所的成功讓他覺得,如果在公共政策上可以這般運作,那么在經濟政策上也可以如此。1986年,他接受了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教授職位,與此同時建立了一家咨詢公司London Economics Ltd。
在此后的幾年間,經濟學的原理在商業中的應用已經成為他的興趣所在,在這段時間內,他的咨詢公司也得到了迅速的增長,成為英國最大的獨立經濟咨詢公司,資產達到千萬英鎊,子公司遍布三大洲六個國家。到1991年,管理這家公司已經成為他的主要職責,并且要花費大部分時間, 因此他調整了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工作而只作為客座教授。
通過對London Economics管理,加深了約翰·凱對商業世界的認識,使他獲得了很多有關小型企業發展的第一手資料,同時也拓寬了其學術工作的視野。與此同時,他還擔任了多家投資公司的領導職務。1996年, 約翰凱又回到牛津大學,建立了一個新的商學院——賽德商學院, 因此成為牛津大學管理學的第一位教授, 也是惟一一位被英國學術委員會委員授予卓越學術獎的管理學教授。
從1995年開始,他將在商業世界中的實踐經驗結合所受到的專業學術訓練的所思所想,開始為《金融時報》寫專欄。并在1993年出版了《企業成功的基礎》,1996年出版了《經濟學中的商業》,以及2003年5月的最新著作《市場的真相》。
在1999年年末,約翰·凱的身體開始受到病困,盡管痊愈,但是他卻不能像從前那樣精力充沛地寫作。盡管約翰·凱教授還只有55歲,滿頭的白發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長很多,但他的思維依舊活躍。今年8月中旬,約翰·凱教授接受了《商務周刊》的專訪,當我們用中國式——總是要尋求一種解決辦法的方式提問時,他說:“大家總是相信有一種最有效的解決方式存在而放棄了更多的探索,這才是存在的大問題。”
《商務周刊》:我們該怎么看待華盛頓共識和拉丁美洲發生的那些事情?為什么資本主義在一些國家成功,但在另一些國家卻失敗了?您認為這是一個國家發展與否的根本問題,到底是能否制訂出好的經濟政策,還是像福山說的那樣,在于當地政府治理能力?
約翰·凱:市場經濟需要來自文化、政治和社會制度各個方面的支持,這其中包括政府的管理能力,但是不是說這些條件單個就能限制市場經濟的發展。現代經濟制度的力量多半來自于解決以下問題的社會機制:市場經濟之所以能夠運行,是因為而且僅僅因為它根植于社會關系中。至于華盛頓共識,我們在實踐中已經看到那是個讓人絕望、太膚淺的觀點。
《商務周刊》:《商務周刊》8月15日一期刊登了您批判“新美國模式”的文章,美國商業模式(ABM)或許是一種失敗的模式,又或者,重新讓曾經“人性化”的資本主義變得野蠻,而它自己也逐漸陷入了困境,但是它畢竟在20世紀90年代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您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約翰·凱:美國商業模式不是一種失敗,美國經濟也不是一種失敗,但是那種努力把美國經濟變得像美國商業模式的嘗試是一種失敗。這種失敗的根源就是沒有認識到市場經濟的社會制度的極端復雜性,以及這些經濟組織中在社會、政治和文化中的深入程度。這種深入程度延伸到經濟生活的方方面面。
新自由主義模式(新美國模式)被撒切爾夫人和里根總統付諸實踐,而對社會民主主義的兩個基石——社會市場經濟和福利國家方案——的批評,使它成為新的資本主義模式的合法繼承者,我認為這種繼承是具有合理性的。但是這不是惟一行之有效的經濟體制。大家總是相信有一種最有效的解決方式存在而放棄了更多的探索,這才是存在的大問題。
《商務周刊》:您是否認為正是新自由主義模式(新美國模式)是全球化的罪魁禍首,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貧富不均、更不正義?
約翰·凱:我不認為全球化是加劇世界貧富分化的禍根,如果全球化的概念僅僅是指世界貿易增長的話。
《商務周刊》:“萊茵資本主義模式”,或者說社會民主主義,被您稱為“人性化的資本主義”,它給西方社會帶來了一個令人難忘的“黃金年代”,人們曾經認為德國會是經濟火車頭,但現在它們陷入了困境,您認為原因何在?現在是否到了給這種模式蓋棺論定的時候?
約翰·凱:德國有一系列特定的困難,比如說東西德在統一后的磨合問題以及原本就薄弱有待調節結構的勞工市場問題。這是一種讓人沮喪的趨勢:從一種優惠的模式轉向一種不優惠的模式。在80年代的日本,90年代早期的德國,1997年經濟危機前的東亞國家,還有近來的美國,都是這種情形。蓋棺論定的想法是極其膚淺的,最重要的一點是在與市場導向的模式和其他模式的對比。
《商務周刊》:在東方,50多年來,以亞洲四小龍為代表的新興工業經濟體演繹著與西方與眾不同的“東亞模式”,它曾經成為世界經濟中的亮點,也曾經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后受到了普遍質疑,您如何評價“東亞模式”成功和陷入困境的原因,現在是否到了可以下一個確定的結論?
約翰·凱:經濟學家們常常把信息的不對稱、不完整、不協作的問題以及風險市場的不充分等問題視為典型的“市場失靈”。事實上,只存在某種市場經濟模式的失敗,而市場經濟本身是不會失敗的,關鍵的一點是這里沒有最好的模式。所有成功的經濟模式都是市場經濟, 但是它們都是有特定的社會和文化背景的,而且所有的這些經濟模式在整個的運行過程中都會有好和不好的表現。
《商務周刊》:您的同行給《紐約時報》和《泰晤士報》寫專欄的保羅·克魯格曼教授下過確定的結論,他說,“東亞模式”的威權主義特征使它注定要失敗,而且必定要向美國式的市場經濟轉型,但是正如您所說,“沒有政治、經濟和文化環境的支撐,市場經濟就很難成功”,以您之見,“東亞模式”是否具有存在的合理性?
約翰·凱:東亞經濟模式是亞洲社會和制度的特定產物, 但是我認為有序有規律的威權主義對于市場來說是絕對必要的。在我看來,新加坡的威權主義比起中國來說要少很多,畢竟新加坡對于外界的影響都是很開放的,而中國的市場經濟中有很多政府干預和很多傳統的東西在里面。
《商務周刊》: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一個后進發展中國家,您認為上述資本主義模式對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有何借鑒意義?有人認為,中國正在努力效仿新美國模式,也有人認為,中國正在越來越多地學習萊茵資本主義模式,您認為中國應該如何選擇適合于自己的現代化道路?
約翰·凱:最重要的一點,中國經濟模式應該是建立在中國自己的特定環境上。因為中國是一個巨大的國家,同時也存在著很多基本的問題需要解決。在這個國家的經濟模式運轉過程中肯定會借鑒到各個國家經濟模式中的一些因素,但是如果一味地去效仿這種模式或那種模式,那將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中國在進行市場經濟改革的過程中出現了許多問題,包括壟斷與競爭、宏觀調控與市場自由、法律的制定與執行及其社會保障在內的許多方面都需要進一步改革,所有的這些現象都是進退兩難的問題, 因此這里沒有一種簡單的解決方案,你需要看看整本《市場的真相》。同時我們要有更多的探索精神,要不斷地結合實際來行動,如同我前面提到的,千萬不能用一種固定的思維去看待這些問題,認為這里已經存在了解決的方式,要結合自身的問題來找答案。
(本刊的采訪,得到了約翰·凱教授的秘書Jo Charrington先生的大力幫助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