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展 房賢剛
荒誕在于,黃河灘區180萬人的生計靠脆弱的生產堤以維系,洪水當頭,廢與不廢仍是兩難
“這一季莊稼全毀了,下一茬播種也趕不上了。”葛存柱(化名)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凝重。
9月18日,洶涌的黃河水沖破了河南省蘭考縣蔡集村的生產堤,淹沒了6.7萬畝灘地。共有16個村莊受災,1.8萬人被洪水圍困。葛存柱的家位于毗鄰蔡集村的張莊,是災情最為嚴重的區域之一。而在它們的下游——山東省菏澤市東明縣,這個數字則更加嚴重,遭受洪水侵蝕的村莊達到135個,災民近10萬人。這是黃河自1996年洪水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漫灘。
漫灘與顆粒無收
“我們那里的積水有這么深。”葛存柱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腰部說。10月16日中午他正操縱著一條柴油機動船向決口處運送物資。湍急的河水給這個結實的農民帶來了麻煩,每調整一次船行的方向,他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氣來搬動操縱桿。要想與每秒2500立方米流量的黃河水做較量,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午的烈日下,葛顯得有些煩躁,一次失誤竟使操縱桿反彈回來砸傷了眉骨,血流半臉,船也被洪水沖出數十米。
葛存柱對傷并沒在意,對他來說,盡早堵住決口,準備來年的生產才是當下之急——葛在黃河灘區里有兩畝地,種了棉花、花生,“收起來差不多可以賣1000多塊錢。”對于灘區的農民來說,辛苦耕種的農作物幾乎是他們惟一的經濟來源。
可是洪水很難堵上。在蔡集生產堤上,肆虐的黃河水仍從決口處灌入灘區。生產堤的背后,數萬畝棉花和玉米已被浸泡在洪水之中,毫無收獲的可能。
堵口工作受到多方面原因影響,進展緩慢。“物料供應緊張、缺乏大型機械設備、河水流量較大都是堵口面臨的困難。”正在碼頭指揮搶險的河南河務局防汛辦公室副主任高興利焦急地對記者說。
“其實我們早就能把決口堵起來了。”葛存柱看到眼下的情景顯得頗為沮喪。據葛稱,在9月23日,決口只剩下不到10米,但是“上面”要向下游山東的村子要一些“堵口費”,山東方沒給,結果堵口工作停下來,第二天漲水又把決口沖大了。“要是那天就堵住,莊稼還能救活一部分。”葛對已經喪失的堵口良機懊惱不已。
但葛存柱不會想到,自己日夜盼望早日堵口的生產堤,正是造就這次黃河漫灘的主要原因之一。
生產堤的存廢兩難
“村民在河道內隨意興建生產堤,河水被束縛在極其狹小的空間里,造成河沙淤積于主河槽之中。主河槽被逐年抬高,慢慢形成高于灘區的‘二級懸河。只要有洪水經過,主河槽行洪不利,生產堤又沒有什么防洪能力,漫灘的發生就是遲早的事情。加之今年遭遇了歷史罕見的‘華西秋雨,也對防洪產生了不利影響。”河南河務局防汛辦副主任成剛談起此次漫灘的成因時分析說。
“華西秋雨”是一種天氣現象,指秋季自青藏高原東部起,沿陜南、豫西至山東部分地區形成一條降雨帶,長時間降雨,類似南方的“梅雨”天氣。1949年和1964年黃河流域曾出現過“華西秋雨”天氣,但都沒有今年持續時間長。
在黃河下游,類似蔡集生產堤這樣的工程并不少見——自1958年以來,生產堤的存廢之爭就一直沒有停止過。1958年,隨著三門峽水庫的興建,人們普遍認為黃河的洪水和泥沙問題很快就能夠解決。在“防小水,不防大水”的原則下,黃河下游也開始大力興建生產堤以保護灘區的農業生產。
進入1970年代,生產堤的危害逐步為水利工作者所認識,尤其是生產堤所帶來的“二級懸河”問題成為威脅黃河水利安全的重大隱患。1973年,黃河水利委員會上報國務院,要求全面廢除黃河下游灘區的生產堤。1974年,國務院下發文件指出:“從全局和長遠利益考慮,黃河下游灘區應迅速廢除生產堤。”
盡管國務院的文件下發已近30年,但生產堤的廢除情況并不樂觀。“有的僅破新生產堤,沒有破老堤,還時有復堵現象發生。”黃委會在近期的一份報告中如是評價說。
“生產堤一破,我們的地都要被淹,連吃飯都沒地方。”葛存柱顯然對廢除生產堤并不贊成,在他看來保堤才是目前的首要任務。
“廢除生產堤使得瀕臨河水的灘區農田毫無遮攔地暴露在河水面前,生產將得不到任何保障。這就出現了本來是河務部門主張拆除的生產堤,卻要在每次洪水中拼命死保的怪現象。猶如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一位河務部門人士談起生產堤的危害時頗顯無奈。
180萬灘區人民的現實與未來
在黃河下游,像葛存柱一樣在灘區生活的灘民有180萬。對于這些灘民來說,黃河漫灘的困擾令他們疲于應對。而隨著河床淤積的逐年抬高,漫灘幾率的增加更平添了許多憂慮。據黃河水利委員會的資料顯示,20世紀五、六十年代,河南黃河漫灘的河水流量是每秒5000~7000立方米,而現在只能承受每秒3000立方米的流量。今年黃河漫灘的河水流量則只有每秒2500立方米。
黃河水利委員會規劃計劃局局長楊含俠談起灘區居民的現實生活感慨不已,“他們大多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長期以來飽受洪水的困擾,生活非常貧苦。往往是辛苦一年,一場大水就什么都沒有了。灘區很多地方都是當地甚至全國的重點貧困地區。”
灘區居民為了防御洪水的威脅,家家戶戶都要墊高房基,修筑房臺。“房臺的高度一直在與河水的高度賽跑,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盡頭。”一位在灘區生活過的居民對記者說。河水一點點地增高,房臺也在一代一代地墊高。有時墊高房臺所需的花費竟能夠相當于再建一棟新房。即便如此,當大洪水來臨的時候,這些缺乏規劃的避水設施仍然時常發生坍塌事故。
“解決目前灘區安全的措施主要有三種,一是外遷,二是就地避洪,三是臨時撤退。”楊含俠說,在黃委會編制的《黃河下游近期五年灘區安全建設可行性研究報告》中,對未來5年內黃河下游灘區安全建設問題提供了新思路。
根據這份規劃,在距大堤1公里以內的村莊將被整體搬遷至大堤以外。那些淹沒水深大于1米,距大堤較遠的將安排整體的就地避洪工程。這主要是村臺、連臺的建設。而那些淹沒水淺,離堤較遠的村莊將重點修建外撤的道路。這些工程近5年的總投資將達到51.74億元。
“目前實施這個方案所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資金不足,但是不管怎樣,方案最后一定要得到老百姓的支持,讓他們得到實惠。”楊含俠語氣堅定地表示。
與此同時,一份由亞洲開發銀行貸款的灘區安全建設項目近日啟動。這份總貸款額為2.55億元的項目,涉及灘區安全建設的村莊為42個,人口則為4.13萬人。“這是一個開端,也期望能夠有更多的人來關心這些生活在灘區的人們。”黃委會一位官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