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治

日本在世界上算不上文物大國,但他們對文物的研究和保護卻是值得稱道的。
我在搞文物工作的10余年中,有幸五次訪問日本,所見所聞,印象很深。
我第一次訪日是1989年3月隨中國文化部外聯局代表團去的。這次訪日專題并不是考察文物,但我留心的卻是文物。我們被安排參觀了沖繩、奈良、京都等文化名城的重要文物古跡。
沖繩的文物古跡很多,我們的行程中自然安排了這方面的內容。我們先后參觀了中城村遺址、中家村民宅、讀谷村立歷史民俗資料館、坐嘉村城址、首里城遺址等。從這些參觀中,我們大致了解了沖繩的歷史文化發展概況,了解了沖繩文化與日本本土文化的關系,尤其了解了中華文化對沖繩文化發展巨大、深刻的影響。沖繩歷史上曾經建立過作為明清兩代政府藩屬國的琉球王國,中國文化在這里的影響是很自然的。我們到過的民俗資料館,到處都能看到收藏的中國文物,如瓷器、字畫等,品位不低。
談到文物保護,沖繩縣教育廳文化課主干兼系長當其嗣一先生自豪地說,他們那里不存在經費不足的問題,只要需要,政府就給。他還舉例說,首里城遺址發現后,首先引起了沖繩縣府的高度重視,立即撥款13億日元作為遺址發掘和修復的經費。這是一座建于公元12世紀的古城,由于有經費作保證,古城的發掘保護進展得很順利。當其嗣一先生還說,他們對收藏文物也十分重視,從來都是舍得花錢的,只要有價值,出多少錢都要。歐洲人為此還埋怨說,世界文物價格就是由沖繩人抬起來的。
我們在大阪參觀的惟一文物古跡是大阪古城。這是一座建于相當我國明代的古城,外城完全用大塊的花崗巖砌筑,城樓為大屋頂式木構建筑。據說原城樓在二戰時被美國飛機炸毀,現在的建筑是二戰后由民眾集資重建的。由于時間緊,我們未登城樓,只在樓前參觀。當我再次參觀大阪古城,并登上城樓的時候,已經是1994年第三次訪問日本了。我發現登城樓用的是現代化的電梯,這固然方便了觀眾,但卻破壞了古建筑原有的結構和面貌,是一個不成功的填補。
奈良,日本最具有代表性的歷史文化名城,保存了日本最古老、最重要的文物古跡,她在日本的地位就像西安在中國的地位一樣。因此有不到奈良就算沒有到日本之說。
主人介紹說,奈良有文物古跡200多處,這200多處文物古跡占據著奈良城里最好的位置。隨著工業的發展,人口的增加,城市建設突飛猛進,但這并沒有危及文物的保護,相反連周圍的環境風貌都始終保持著與文物古跡的協調一致。這對日本這樣一個國土緊張,不惜花巨資填海造地的國家來說,能做到這一點實在不易。
我們應邀參觀了東大寺、唐昭提寺、藥師寺和正在發掘中的平城宮遺址。
東大寺里最主要的建筑是大佛殿,里面供奉的據說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銅鑄坐佛像,高達14米,高大雄偉,建筑精巧,是日本銅造像的代表作。主人介紹說,這尊佛像是中國僧人和日本僧人共同鑄造的,是中日友誼和文化交流的實物見證。大佛保護得很好,通體完整,沒有任何破舊之感。主人還特意介紹說,日本法律規定,整個奈良城的建筑以大佛殿的高度為準,不允許任何一個建筑物超過這一高度。
出東大寺不遠,就到了唐昭提寺。此為我國唐代僧人鑒真和尚當年傳教收徒之所。鑒真木雕坐像就保存其中,是日本的國寶。主人介紹說,該坐像一年只向游人公開展示一次,且只有重要人物才能看上,對我們算是破例了。坐像內室的照壁畫是當今日本最富盛名的畫家東山魁夷的佳作,有《桂林月霄》、《揚州薰風》、《黃山晚云》等,外室也布置著他家的另外兩幅佳作:《山云》、《濤聲》。據隨行的日本文化財官員工藤圭章說,這兩幅畫已被定為重要文化財,相當于我國的二級文物。把活人的作品定為文物,這在我國沒有先例,在日本也是絕無僅有的。
藥師寺也是一個宗教建筑。寺中有一大殿名金堂,內供藥師如來、日光菩薩和月光菩薩,殿前為白鳳雙塔。據說該寺是奈良國王為其母治病、祁福而修建的,所以風格多有女性特征,尤其是白鳳雙塔,它構思精巧,婀娜多姿,像一對穿著短裙、亭亭玉立的少女。 雙塔之一曾毀于火災,后以原樣恢復。
平城宮遺址被視為奈良特別遺址,距今約1 300年,是近年日本考古最重要的發現,原在農田下面,如今已經收為國有,我們去時正在發掘。從發掘的資料看,這是座當年完全仿照中國長安城的結構建造的宮城,它充分說明當時中日兩國的親密關系。發掘完全按照國際通用的規定進行,布方整齊、管理嚴格,處處表現出日本同行一絲不茍、精益求精的工作精神。談到下一步的打算,主人興奮地說,首先完成發掘,然后回填,再按原樣在遺址上面把當年平城宮的雄姿恢復再現出來,供游人參觀。把發掘的遺址回填,再在遺址上面按發掘所取的資料原樣復制一個遺址,供人研究參觀,這是日本人對世界考古學的一大貢獻。
京都,日本又一座歷史文化名城,是日本12~19世紀這一歷史時期的國都。我們應邀參觀了二條城、清水寺、京都國立博物館等文物單位。
二條城為皇家宮殿,是天皇和他的大臣們處理政務的地方。二條城現有宮殿是距今360年的建筑,保存得相當完好,參觀的人必須脫鞋才能入內。宮殿后面是按中國蓬萊仙境的意境修建的御園,奇花異草,流水潺潺,確有些仙境的味道。
清水寺則與二條城不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宗教活動場所。位于京都東山的半山腰、以音羽山為背景的絕佳之地,寺域約13萬平方米。從這里可以俯瞰京洛(京都)的大半個城市,晴天甚至可以遠望大阪,再加上春天的櫻花、秋天的楓葉等景色,使清水寺成為全日本最富有吸引力的名剎圣地。清水寺的“圣水”據說能“包治百病”,故引得游人總是排上長隊接喝,以了心愿。
第一次訪日最后參觀的是京都國立博物館。這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博物館,夠得上“國立”的水平。內陳文物中,中國的彩陶、瓷器很多,有唐白瓷、宋青瓷等中國早期的珍貴瓷器;古今名人字畫也多,郭沫若、啟功等中國當代名人字畫掛在很顯眼的位置,吸引著絡繹不絕的參觀者。
第二次訪日是1990年9月,雖專為文物交流而去,參觀考察的內容同樣不只限文物。我們先后去了新瀉、京都、奈良、大阪。許多文物點都是舊地重游,新參觀的有新瀉的北方文化館,京都的金閣寺、銀閣寺,奈良的法輪寺等。
北方文化館事實上是一個規模很大的民宅。原為新瀉一家大地主伊藤家族的莊園。二次世界大戰后,由美軍占領,強制實行土地改革,伊藤家族決定將其獻給國家,遂成立了北方文化館。
該館占地2.9萬平方米,現保存有64個房間,總建筑面積達3 960平方米,是新瀉縣獨一無二的豪宅。房屋大都設計精巧,用料考究,橫梁、立柱、門框分別選用各不相同的木材,色彩搭配得十分得當。
主人介紹說,伊藤家族從第五代發家,鼎盛時期,方圓50公里以內都是他家的土地,總占地約1 500公頃,家中傭人最多時達2 800多人,光灶房用人就達78人之多,每天燒飯用米58公斤。伊藤七代結婚時,喜慶三天三夜,光食譜上蠶豆大的字寫滿了寬1米、長5米的紙張。
該館很有教育意義,它是一面鏡子,真實地反映了二戰前日本社會富甲天下那一族富到了什么程度,給現在的人們提供了一份活生生的教材。同類的民宅文物在中國保存的也不少,但保護管理達到日本這樣高度的還不多,我們應該向日本同行學習。
京都的金閣寺、銀閣寺比起第一次來京都參觀的二條城、清水寺要小得多了,僅分別為一座三層和二層的大屋頂式樓。金閣寺全用黃金包裹,銀閣寺全用白銀包裹。兩樓相距較遠,遙相對應。據說兩樓均為一位很有權勢的將軍所修,真稱得上是金碧輝煌、銀面生輝了。由于價值連城,故游人只能在百米以外走上一圈遙觀,不得靠近。它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日本人民確有很強的文物保護意識和很好的道德素養。
法輪寺是我們二訪日本所參觀的最重要的文物建筑。其所以重要,一是因為它不僅是奈良現存最古老的木構建筑,而且是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木構建筑之一,文物價值極高。二是因為法輪寺其所以能保留到今天,還得益于一位中國學者的不朽貢獻。這位中國學者就是享譽世界的古建筑專家梁思成。梁思成出生于日本東京,在橫濱和神戶附近度過了他人生的最初10年。二次世界大戰中,盟軍轟炸日本,正是梁思成以他的影響和遠見卓識向盟軍提出建議:古建筑文物是人類共同的財富,希望盟軍在轟炸日本時,要保護奈良和京都兩座保存大量對人類有重大價值的文物古建筑的古都。這個建議被盟軍采納。當東京、橫濱以及附近不遠的大阪都成為一片焦土的時候,奈良和京都卻安然無恙。故日本把梁思成先生稱為“古都恩人”。
法輪寺始建于607年,正值日本的飛鳥時代(相當于我國唐代)。它是日本的世界文化遺產,規模很大,占地16萬平方米,保護之完整真讓人不敢相信是唐代建筑。我國古建筑專家羅哲文先生在談到木構古建筑維修時,曾舉出日本的例子,說:“據日本專家介紹,大約200年左右日本的古建筑幾乎都要解體大修一次,以延續更新其生命力。這個傳統在日本一直繼承下來?!狈ㄝ喫卤4娴萌绱送旰茫赡芘c日本的這個傳統有關。
第三次訪日已到了1994年6月。當時是率團出席為祝賀大阪飛鳥博物館建成開館而舉辦的“中國甘肅邊塞古墓出土文物展”的開幕式。開幕式之后,除在大阪安排參觀、訪問外,又去了東京和京都,我自己還單獨去了一趟茨城。
在大阪的參觀、訪問以博物館為主,主要有飛鳥博物館、國立民族博物館、關西大學圖書館、彌生博物館。
“飛鳥”代表著日本的一個時代,叫飛鳥時代,又叫古墓時代,指公元6世紀中期至8世紀初期這段歷史時期,相當于我國的唐朝。
飛鳥博物館以“飛鳥”命名,并不意味著它收藏的文物都是飛鳥時期的。展品以紅陶居多,從造型到制作都與中國早期紅陶和彩陶有很大的差別,時代更晚了許多。展品在館內沿螺旋式展廳陳列,展示手段十分先進,聲、光效果俱佳,游人由低向高參觀,非常合理自然。
飛鳥博物館由日本最有名的設計師設計,外形像墓葬,內部呈圓形。主人介紹說,此館造價80億日元,現在政府每年還要撥3億日元,才能維持正常運轉,僅電的消耗每月就得200萬日元,有時高達300萬日元。
國立民族博物館是一個很有特色的博物館,內容以反映世界各民族民俗風情為主題,以研究世界各民族文化傳統及其變化為對象,分專題陳列。展品極為豐富,不僅反映了日本民族放眼世界的廣闊視野,而且反映了他們在世界范圍內廣泛征集文物的雄厚經濟實力。無論從學術研究來看,還是從文物征集來看,我們不能不承認,在世界民族民俗學研究方面,日本是走在了中國前面。
關西大學是一個由財團辦的私立大學,是大阪最有名的兩個大學之一。該校的圖書館本不在我們這次參觀考察之列,但因館內珍藏著幾本魯迅先生親筆簽名和批注的圖書而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在飛鳥博物館館長兼關西大學教授大庭修的親自陪同下,我們走進了該校圖書館,并親眼目睹了那幾本與魯迅先生有關的書。
彌生博物館同飛鳥博物館一樣,都是以日本歷史發展中的一個時代命名的博物館。彌生時代比飛鳥時代要早,相當于我國的東漢、魏晉時期。這個時期對日本來說還是從原始向文明、從石器向陶器過渡的時期。
參觀中,我們發現了一個銅鏡,還以為是中國出土的。講解人員說,這個銅鏡帶有明顯的中國漢代風格,但卻是日本出土的,證明在那個時期,中國和日本之間已經有了較多的接觸和往來。史書上說,中國的漢朝皇帝給日本使臣贈送了成百的銅鏡,日本視為國寶,從此,結束了日本沒有銅鏡的歷史。圍繞這面銅鏡究竟是從中國傳來的,還是日本制造的,日本學術界歷來說法不一,爭論不休。一派說是從中國傳來的,并肯定地說就是中國皇帝贈送的;另一派則說,是中國工匠來日本制作的,那上面邊沿一圈三角形的圖案就是證明,這種圖案在中國國內同時期出土的銅鏡中至今未曾發現。日本民眾中,據說支持前一派觀點者居多,因為這樣可以大大提高這面銅鏡的身價。
東京的上野公園是許多中國人都耳熟能詳的名字。因為過去它多次出現在魯迅先生的筆下,現在又是中國政府贈送給日本人民的一對大熊貓的生活地。其實,上野公園更是東京的一個文化區。國立東京博物館、國立藝術館和西方藝術館就集中在這里。
我們先參觀的是西方藝術館。這里正舉辦的是一個文化交流性質的特別展——“德國宗教畫展”,內容基本上圍繞耶穌和瑪麗亞的身世展開。國立東京博物館相當于我們的首都博物館,集東西方文物珍品之大成,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其中展出的中國文物最引我們注目:有陶器、瓷器、青銅器、玉器等,零零總總占據了相當展面,給人以進了中國歷史博物館的感受。中國古字畫的數量和品位更令人吃驚,許多在中國都很難一見的名人名作,在這里卻應有盡有。我們不能不對這些藝術品的國內收藏和保管提出質疑。國立藝術館目前正陳列日本新出土的考古文物,未引起我們的過多關注。
這次訪日最后參觀的是京都府立江戶博物館。這是江戶時代的專題陳列館,反映的歷史不算久遠,時代也不很長,但展品豐富,陳列手段先進,很有看頭。而更令人嘆為觀止的是博物館的館舍建設和設施。這是我所看過的最豪華的博物館之一,工程之浩大,施工之講究,設施之鋪張,似乎與內部陳列的文物檔次不相稱。
第四次訪日是1996年7月,任務是率團出席中日合作編輯《中國甘肅居延新出土書法木簡選》一書出版發行儀式。由于任務單純,到的地方也少,僅順路參觀考察了相當于我國清代的兩個古建筑群——輪王寺和東照宮。
輪王寺是日本的重要文化財指定建筑物,即重點保護建筑,“輪” 即法輪的意思,與寺內主要建筑龍王殿的“龍”有別。龍王殿為寺內最大的建筑,九開間,二重檐,歇山頂,高大雄偉,保護得也好。走進龍王殿,似乎沒有了寺院的感覺,倒像是進了民俗館,大殿頂上和四壁全畫了些吞云吐霧、上下飛騰的巨龍,尤其是頂上一條水墨畫的巨龍栩栩如生,仿佛把人帶進了海底世界。講解者也非僧侶,倒像巫師,他手持一對木棍相擊,發出回聲,似乎要讓圍觀者聽出點什么名堂來,然后,由他作出近乎神秘的解釋。
東照宮是日本幕府時代強權人物德川家康為其家族所修的集住宅、家廟、寺院于一體的古建筑群。德川家康不是國王勝似國王,他曾統一過全日本,從東照宮就可以看出他君臨天下的地位。宮殿建筑規模宏大,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其布局結構受中國同類建筑的影響很深,許多墻體、門窗、照壁上的木雕還有取材于中國古典小說和民俗傳說中的內容,可見中國文化在這里的深遠影響。
東照宮里值得一看的還有對古樹的保護。這里可稱得上“古樹的王國”。主人介紹說,最古老的樹迄今已有800年了,樹齡最短的也至少同德川家族鼎盛同年,距今約370年。對這些古樹,管理人員逐個編號登記,當“文物”保護,除加強定期檢查、噴藥、施肥、防止人為砍伐等這些日常管理外,尤其重視對病蟲害的及時發現,及時治理。我們發現幾棵樹干的外面都裹上了竹棍欄桿式的外衣,管理人員告訴我們,這是保護樹桿創傷處再被碰撞的一種方法,可見工作認真和周密。聯想國內對寺院、村落和名盛甚至比這還早的古樹的保護,就遠遠沒有人家如此用心和周密了。一個理念上的誤區,恐怕與一些人沒有把古樹當“文物”、當它吃所在的古建筑群的一部分看待有關。
與第四次訪問相反,第五次訪日是任務多,走的地方也多。期間參觀了兩個有文物內容的美術館:東武美術館和MOA美術館。
東武美術館位于東京都豐島區,之所以要參觀這個館,是因為一位有正義感的日本學者東山健武教授告訴我們,這里正在展出一位德國收藏家收藏的從中國甘肅走私出境的一套西周晚期的編鐘。他還義憤填膺地建議我們,應該通過有關國際法把這些編鐘追回去。
走進展廳,我們果然看到了陳列整齊的編鐘,從小到大,一字排開,共8只,小的高尺余,大的足有1米,綠銹斑斑,個個完整,沒有人介紹,任憑我們隨便去看。說是甘肅出土,我有點懷疑,一是甘肅未出土過如此大的編鐘;二是禮縣大堡子山出過編鐘,但時代比這要晚。那么,這些編鐘究竟出自何處呢?帶著這個問題,還有那位日本教授的建議,我回國后向國家文物局作了匯報,也提醒大堡子山管理部門和文物工作者多加注意和留心。
MOA美術館建在距日本著名旅游勝地熱海不遠的一座山上,依山而起,雄偉壯觀。半山的大廳里,有不間斷的激光成像表演,吸引著一撥又一撥的觀眾。展室寬敞明亮,展柜做工考究,但里面的文物不多,給人以空蕩蕩的感覺。來源于中國的一匹六朝時期的三彩馬,算是鎮館之寶了,陳列在展覽最顯眼的位置,吸引著比其他展品要多得多的觀眾。主人介紹說,三彩馬展柜上的玻璃是防彈玻璃,子彈都打不透,不要說小偷來偷了。
在另一個展室里,我們還看到了同樣來自中國的一塊北周時期的造像碑。同行的中國專家說,定北周可能太早,定北宋似乎更準確些。無論是北周還是北宋,我想都無損于這塊中國造像碑的價值。
五次訪日看了那么多的文物遺存,也接觸了不少熱心接待我們的日本同行,留給我印響最深的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日本文化受中國影響很深、很廣。日本民族是一個很善于吸收、容納別國優秀文化的民族,尤其對中國文化的吸收移植,簡直是舉世罕見的。我們走進博物館,看到許多古器物的形制、銘文都是漢化的;我們參觀古建筑,看到從結構到布局,從裝修到彩繪,都是中國式的,就連傳統服飾和飲食文化都保留了甚至比中國國內還要多的清晰明麗、雍容華貴的大唐遺風。記得裕仁天皇曾公開說,日本在歷史上是學中國,現在是學美國。從一篇文章中又看到日本歷史上第一位女議長土井說:“我經常和別人講,中國是日本的文化母國。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中日之間不斷進行交流和互相學習,中國給了我們許多好的習慣和文化傳統,連我們的文字最早都是從中國傳過來的,這一點要教育我們的人民,永遠不要忘記?!比绻f這些日本政要的話還不好理解的話,那就請去看看日本的文物吧,那里可以給你提供最豐富、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二是日本的文物保護和研究是建立在雄厚的經濟基礎上的。文物的保護需要高投入的經費支持,對文物數量大經費緊張的中國來說目前還難以做到;而對文物相對較少,財力雄厚的日本來說,卻早已做到了。在訪問平城宮遺址時,我曾問過一位日本負責人:平城宮遺址保護發掘費是多少?他告訴我每年約500億日元。我算了一下,這大約是中國每年全國文物保護經費的一半。換句話說,一個平城宮遺址的保護發掘經費,在中國卻要承擔比平城宮遺址不知大多少倍、價值重要多少倍的文物遺存的保護,差距是顯而易見的。我們還看到:在日本的各個博物館里,幾乎對每件文物都能做到按該文物的不同溫度、濕度、光照要求置專柜陳列;而在中國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博物館幾乎是鳳毛麟角。相反,在一些困難地區,光有文物沒有展室,甚至沒有庫房的收藏單位都不少。這里面除了文物保護意識不高,重視不夠而外,主要還是財力所限。相信隨著經濟的發展,我們的狀況也會逐漸好起來的。
三是日本國民的文物保護意識普遍較強。日本發展歷史較短,文物遺存較少,這可能從一個方面刺激了國民的文物意識,“物以稀為貴”嘛。我們所到之處,無不為日本國民重視文物、珍惜文物、保護文物的意識和精神所打動。首先是我們的日本同行,他們對自己所從事的文物工作均感到幸運和自豪,而做起工作來也似乎比其他行業的日本人更細致、更敬業、更精益求精;其次是日本民眾,他們對自己國家和民族的文物所表現出來的熱情、珍惜、神圣和至高無尚的神情,是在中國普通人中很難看到的。在絡繹不絕的參觀者中,我們很少見到心不在焉、衣冠不整的面孔,甚至連中小學生也不例外。
四是日本的文物立法健全,執法嚴格。日本文物保護之所以能走在中國乃至世界的前列,除了國民普遍有較自覺的文物保護意識而外,還得益于正確運用法律武器。日本朋友介紹說,日本文物立法是比較早、比較健全的,除了一般立法外,還有許多專項立法,如出土文物保護、規模城市建設中的文物保護等,都有專項立法。有了立法,還要嚴格執法,日本的文物執法是很嚴格的,誰犯了都要嚴格地制裁,特別是罰款很重,讓你傾家蕩產,所以,一般人誰都不敢鋌而走險。日本經濟騰飛的初期,文物破壞也比較普遍和嚴重,但很快就被制止住了,靠的就是法律武器?,F在日本人的文物意識和法律意識比較強,正是那個時候打下的基礎。說到中國,這位日本朋友說,中國的文物保護環境很像日本經濟騰飛初期,相信隨著立法的健全和人們文物意識、法律意識的提高,情況會逐步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