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燦爛

龍鑫華

四哥其實并不老，就是長得不年輕，有點黑(掉進煤堆里，不呲牙，絕對不會被發現)，再加歲月在他的臉上來了那么幾十筆寫意，使得四哥看上去很滄桑。不過老六說滄桑的男人招女人喜歡，長成這樣是四哥的福氣。老六說這話時一板一眼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似的。

四哥雖然外表困難了點，可是人極聰明。小學開家長會，老師就對四哥的父母說：“你們的小孩啊，乍一看，像個木瓜(仔細看，更像)，可時間長了就發現，這孩子很聰明，回去后好好教育，將來一定會大有作為的。”二老樂得眉開眼笑，知道四哥是可塑之材，從此開始了對四哥長達10年的專制統治。雖說專制統治對四哥是殘，忍了點，可是效果還是很顯著的。單成績單上的那些140(150滿分)就足以說明問題。四哥小小的虛榮心被滿足得一塌糊涂。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在一次模考中，四哥馬失前蹄被個小妮子超了。那小妮子還得理不饒人，給四哥下了戰書，薄薄的紙條上娟秀地浮著幾個小字：“我要做你的攔路虎——星星”四哥當時還不知道這句話的雙關意。現在四哥在談到這段經典的回憶時還感慨萬千地說：“她的話總是那么深奧，那么耐人尋味……”果然不久，四哥沒能阻止自己往虎口跳，就像一個人知道自己會死在床上，每天還是會睡在上面一樣。于是四哥就多看了她兩眼，不看還好，一看，還真就看出來了很多東西。說此星長得有多抽象，只觀察觀察她的行為就足見此星與眾不同。熱情起來像火辣辣的太陽，扮起酷來又像冷冰冰的月亮，既有流星的絢麗多姿，又有彗星的神秘莫測。四哥越觀察，越感到神奇，小小的心靈莫名其妙地蕩起了一圈圈溫柔的漣漪。總之，四哥昏了頭，竟然把敵人的威脅變成了自己的……

果不其然，高考時四哥一時發昏，沒能發揮出應有的水平，估分時還在昏著，填志愿時昏得更厲害，提筆就填了個北航。于是，四哥成了我們導彈班的一員，成了我們寢室的一分子，成了我和老六的四哥。而那星星考得出奇地好，走了北大。四哥忽然覺得這回人家在空中自己在地面了，無論怎么仰頭都只能看到人家的腳板。四哥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總之四哥有點失落。更何況人家學的是環境工程，保護環境的，而四哥是搞導彈的，導彈一爆炸就會破壞環境。這樣，不成對頭了嗎?四哥覺得和星星的差距更大了，一想到這里，四哥不知道有多絕望。

另一個和四哥有關系的星星在我們學校，也是四哥的老鄉。聽說當年此星就很仰慕四哥，無奈四哥那時輕狂得很，完全不理人家的“菠菜”。上了大學，老鄉的關系也就被前所未有地夸張了。于是打電話，成了該星和四哥的必修課。

這還不算什么，最為經典的還得說大一那次高數補課。也許是星星太沉迷于煲電話粥，以至于高數沒過。打過電話來，語氣像交代后事般沉重。聽得四哥一陣哆嗦。趕忙實行安撫政策，并答應給她補一個星期的課，還大言不慚地保證人家補考能過。于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7點到9點之間哥幾個從不敢回寢室。四哥真狠，補課都在寢室，更狠的是那星星越晚越不走，害得哥幾個天天像喪家之犬，流落街頭。一個星期終于過去了，四哥也長舒了一口氣，過不過就看她的造化了。四哥得意地走在綠園里，抬頭卻看見星星坐在長椅上對著四哥笑。四哥大惑：“你不去考試啊?今天高數補考……”那星星笑得更厲害了，狡黠的小眼睛一亮一亮的，“我高數根本就沒掛。”“……”四哥灰溜溜地逃走了，從此再也不敢看那雙微笑的眼睛。這倒好，從此，本寢室的電話成了該星星的專線。如果說孤獨的人是可恥的，那四哥就是自己制造的可恥。因為四哥放著眼前的星星不要，偏偏去惦心北大的那顆。都大四了還一個人干耗著，活該。不過話又說回來，看著四哥一日日地老去(現在比郭東臨都老)，兄弟們也于心不忍，紛紛給四哥打興奮劑，希望他能早日把自己處理掉。

四哥其實并不是沒機會撈到北大的那顆星星。剛上大一時人家還經常給四哥打個電話。也許是覺得四哥走了北航也算是末路英雄，總是很可惜的，和四哥聊聊，也算是安慰，畢竟是老同學嘛。不過這是四哥的想法。我們總覺得不這么簡單，即使覺得四哥可惜，也不用天天安慰吧?可是四哥是豬頭，想不到這層。而且四哥拿起電話就不會說話，“啊…啊…”啊啊了半天也沒說出句正經話。就不知道拐彎抹角地說點別的，笨蛋!弄得人家挺尷尬，四哥也覺著不好意思，時間長了人家也沒法打了。電話這條路就斷了。大二時四哥有絕好的機會，只是讓他一次次地錯過了。有一次約到人家一起去香山。四哥和人家爬山累了，就坐下來休息。四哥沒話找話說了句：“今天天氣可真好啊。”那星星很是懷疑地嘟起小嘴：“你說的在目前看來好像是對的，不過今天還沒過完，下午怎么樣就不一定了。”說得四哥一點脾氣都沒有。還沒到下午就開始陰云密布，不一會就大雨傾盆。落湯熊似的四哥到寢室直喊：“見鬼了，真是見鬼了。”但不管怎么說，四哥邁出了第一步，這就是成績啊。于是那年圣誕節前夕(如果前一個月也算前夕的話)四哥終于鼓起勇氣決定給人家寫信，意思說是要和人家處朋友，像這樣不明不白也不是回事。那夜哥幾個都沒睡多少覺。為一句“我離你很遙遠”與“你離我很遙遠”爭論了好半天，檢查時連標點都沒放過。最后又由本室“龐中華”一一老夫親自抄了一份，裝進精美的信封，貼了兩塊錢的郵票，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郵筒。

然而，一連幾日不見動靜，兄弟們坐不住了，催四哥查查。四哥好像成竹在胸，“不急，此星非普通之星，1 0天之內不會有回音的。”兄弟們暗暗佩服四哥的耐力。果然，此星個性異常，而且是恒星，一連仨星期沒動靜。這回四哥也坐不住了。硬著頭皮打電話過去，那頭的聲音聽得四哥頭皮直發麻：“什么?……你給我寄信了……我沒收到啊!什么時候寄的?……”撂下電話的四哥直奔陽臺，要不是顧忌砸壞無辜者，非跳下去不可。

經過了這次打擊，四哥好久都不敢有什么行動。直到四哥那被強烈打擊的心又堅強起來，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今天四哥好像有點不正常，下午一回來就搗持。把我的古龍香水都噴到鞋墊上了，頭發上的睹哩水直往下滴，揮舞著剃須刀恨不得要把臉皮刮下來。“就義去?”老六笑嘻嘻地調侃。“是啊，不行嗎?”“行行行……我不會攔你的，只是為何光榮啊……”老六一臉的不解。“美女……”四哥一臉的得意。“啊?……”幸虧及時抓住，眼鏡才沒掉地上。我知道四哥瘋了，就這樣去找美女，不光榮才怪。“我沒瘋，你小子別得意，跟我走。”四哥對我大吼。“去哪?我可不想死……”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拎了出去，直奔稻香村。二話沒說，挑了一個最大的蛋糕，外加21根蠟。“我還有一個星期過生日噯。”我納悶四哥是怎么知道我最喜歡這種蛋糕的，“不過早買更好，我會笑納的。”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四哥這么大方。“少臭美，今天星星過生日。”四哥斷喝道。“哪個星星?”我都糊涂了。“廢話，當然是北大的星星。”“那你叫我來千嘛?”到嘴的蛋糕飛走了，我簡直有點氣急敗壞。“讓你陪我去趟北大嘛，帥哥。”四哥媚笑著，惡心。“靠，少來。本公子……”“走吧……”四哥大笑著。沒辦法，誰叫我們是兄弟呢，就上一次他的賊船。

來到北大的公主樓前，看著花花綠綠的美女(當然也有恐龍)，怎么都覺得四哥像青蛙(確切地說就是大蛤蟆，只是這蛤蟆今天扎了領帶)。打電話過去，不在，說是去食堂了。“要不……我們去食堂看看?”四哥一臉無助地看著我。“我靠，老大，你知道北大有多少個食堂?我們去哪找?在這等一會不就完了嗎?”我現在才相信愛情使人變傻。四哥一聽也是，再一看表6：30，估計也快回來了。可這回估計錯了，一連等了3個小時還不見人影。四哥眼睛一亮，如同在馬路上看到了金子般，繼而又黯淡下來，原來金子旁還栓著條老虎。客觀地講，那小廝無論相貌、身高、視力、膚色、體重都比四哥優秀，看著那星星小鳥依人般地和那小廝款款走來，四哥一下子立在原地動不了了。星星一見四哥略略一怔，“老同學，好久不見，你好啊。”“你…好…好…”估計四哥說的話純屬條件反射。“介紹給你認識，我朋友(省略了一個男字)，小白。”靠，干脆叫小白臉得了。“曉得…曉得…你好…你好。”又是條件反射。看著我手里的蛋糕，“你們這是……?”“哦…哦…”這回條件反射不起作用了。“啊，是這樣，我女友過生日。她也住在公主樓，還沒回來。”再不給四哥解圍，真怕他過不了今晚。“哦，是嗎?女友過生日，不請人家去吃燭光晚餐啊?咯咯咯咯……開玩笑的……”哦……原來你去吃燭光晚餐了，怪不得這么晚才回來。“等全國人民溫飽問題解決了再說吧!”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心里暗罵著這小女人怎么還不走，我四哥心臟可不好，聽說要是觸景生情，一激動可就……“那你就慢慢等吧，祝你好運。”星星淺淺一笑，“再見，老同學，再見。”“再見…再見……”但愿再也見不到面。

陪四哥喝酒回來正下雪，雪花在路燈下一閃一閃的，晶晶亮。四哥楞楞地一邊走一邊說：“我怎么看著滿地的星星……”聽得哥幾個一陣心痛(這回是真痛)。

今天終于可以大飽口福了，我都等了一個星期了。稻香村的蛋糕就是好，盡管差一點就被扔進垃圾筒，不過味道實在是好極了。吃完蛋糕，站在陽臺上望著滿天的星星忍不住說了句“今夜，星光燦爛……”話音剛落，只聽一聲悶響，四哥跌倒在地。

從此以后，寢室里沒人再提星星二字，就連猴子都不敢說，以免有含沙射影的嫌疑，勾起四哥回憶的傷。年終評選本寢室十大最不受歡迎華語歌曲，《星光燦爛》名列榜首，《星星點燈》屈居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