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商代的刑罰

商代是我國早期奴隸制國家，其刑罰還沒有系統化和制度化，有很大的隨意性，并帶有相當多的原始殘酷性，但是它卻為我國后世刑罰的制定提供了依據。個別刑罰一直為后代所沿用，為我國刑罰制度的完善奠定了基礎。商代刑罰種類繁多，現撮其要者，分述如下：

一、徒刑

徒刑是拘系作苦役。這是一種較輕的刑罰。《史記·殷本紀》：

帝武丁即位，思復興殷，而未得其佐。三年不言，政事決定于冢宰，以觀國風。武丁夜夢得圣人，名曰說，以夢所見視群臣百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營求于野，得說于傅險中。是時說為胥靡，筑于傅險。見于武丁，武丁曰“是也”。得而與之語，果圣人，舉以為相，殷國大治。故遂以傅險姓之，號曰傅說。

殷王武丁繼位三年，因未遇到圣人相輔而終日一言不發，不理朝政，把政事全托于大臣，自己在旁觀望，后來他在夢中見一賢人，就把他的相貌畫下，并命令文武官吏廣為搜尋，最后，在傅險找到了一位筑城的奴隸，與其所夢之人一模一樣，官吏把他帶到朝廷，武丁與其談論國政，發現他果真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賢人，就把他封為宰相。當時傅說是“胥靡”，即犯了徒刑、在傅險筑城以服勞役的囚犯。這種徒刑相當于戰國的“城旦”刑罰。

囚禁也屬于徒刑類刑罰，囚禁即將罪人關押在監牢之中，使之失去人身自由。《史記·殷本紀》：

（紂）以西伯昌、九侯、鄂侯為三公。九侯有好女，入之紂。九侯女不喜淫，紂怒，殺之，而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辨之疾，并脯鄂侯。西伯昌聞之，竊嘆。崇侯虎知之，以告紂，紂囚西伯里。

西伯昌、九侯、鄂侯同為紂的三公，九侯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兒，九侯把她獻給紂王，但九侯的女兒不喜歡紂王，紂王極為惱怒，就把她殺掉了。為怕九侯復仇，把九侯也剁成肉醬。鄂侯為此事向紂王爭辯，紂王就把鄂侯腌成肉干，西伯昌聽到此事什么也不敢說，只是暗自嘆息，但也因此被關進了里的監獄。

里是商代后期的一座監獄，其地在河南省湯陰縣城北。甲骨文中的獄字為圉，像帶手梏的人被囚禁于室屋之中，見于甲骨文中的監獄有川圉、敦圉、爻圉、六圉等，川、敦、爻、六等都是地名，是商王朝設在各地的監牢，以囚禁奴隸和罪犯。

商朝監獄的設置是承襲夏王朝而來。據文獻記載，我國在夏王朝時期已經設置了監獄。今本《竹書紀年》載夏后芬“三十六年，作圜土”。《釋名·釋宮室》：“獄又謂之圜土。筑其表墻，其形圜也。”圜土就是監獄，夏朝最大的監獄是均臺。《史記·夏本紀》載“（夏桀）乃召湯而囚之夏臺，已而釋之”。《索隱》說：“獄名。夏曰均臺。皇甫謐云‘地在陽翟’是也。”據說夏桀以諛臣趙梁使用計謀把商湯騙至均臺而囚禁起來，但“湯乃行賂，桀乃釋湯”。由于商湯大行賄賂，才被桀從監獄里釋放出來。

二、肉刑

肉刑是指傷殘人體一部分肢體，是僅次于死刑的一種刑罰，據甲骨文記載，商代的肉刑主要有墨刑和刖刑。

墨刑：墨刑是在面部刻劃一定的符號或文字，作為懲罰的標志。據偽《古文尚書·伊訓》：“臣下不匡，其刑墨。”匡即匡正，不匡即不對國君進行勸諫，就要施以墨刑。臣下有責任對主上的“三風”“十懲”行為進行匡正。所謂“三風”，指巫風、淫風、亂風；而“十懲”指歌舞不時、酗酒、貪求財貨、貪于女色、游樂、田獵、輕侮圣人之言、拒絕忠直規勸、疏遠有德的長者和與頑劣之徒朋比為親。“三風”“十懲”會使國君昏亂，將會導致亡家滅國，君主有這類行為，作臣下的要對其規諫、匡正。若“臣下不匡”，是失職的行為，要受墨刑的懲罰，即在臉上刺字。這是《湯刑》中的官刑，目的是“儆于有位”，即是警戒有祿位的官吏。《伊訓》雖為偽書，但有關《湯刑》中的官刑內容，當不是全無根據。據《墨子·非樂篇》載：“《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宮，是謂巫風，其刑君子出絲二衛。”墨子這篇中記的巫風，與《伊訓》中所記大致相同。可見《伊訓》文中的“三風”“十懲”內容，是從先秦時期流傳下來的。

墨刑在使用的初期，可能是用作區分氏族成員和被俘奴隸的標志，后來逐漸發展成為因為犯罪而實施的一種帶有標志的肉刑。這種刑罰直到清代末年才予廢止。

刖刑：刖刑即砍掉腿或腳，是中國奴隸制時代非常殘暴的一種肉刑，《尚書·泰誓》載：“朝涉之脛。”是說殷紂王斬掉早上涉渡淇水的人的小腿。此處可看出紂王的殘暴，無緣無故地對人施加刑罰。關于刖刑，甲骨文中也有諸多體現。如：

貞刖百《續補》6899

戊午卜：貞刖不死？《續補》1560

這是兩片記錄刖刑的卜辭，第一辭的大意是：將對一百人實行刖刑，問神（或祖先）可以不？第二辭的大意是：問神（或祖先）將要使用刖刑，會不會有死亡？由此可見被刑者多有死亡，充分暴露了奴隸主的極端兇殘。不過，這許多奴隸被鋸掉下腿，必定是怕他們逃跑。因此，商代刖刑如此頻繁，正說明當時的奴隸們用逃亡來反抗奴隸主的斗爭是經常大批進行的，而奴隸主對他們施以刖刑反而暴露了統治者的虛弱。由此可見，殘酷的刖刑正是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的產物。

近年來田野考古發掘中，也常發現商代有無足或僅剩一足的埋葬者，應是受刖刑之人，如在河北藁城臺西商代遺址中，在M103內有一殉葬人，兩只腳都沒有，這座墓據發掘現場觀察，并沒有經過后人盜擾，可見此人在埋葬前就沒有腳了。這個人殉，就是一個受刖刑者。此外，1971年在安陽后岡發現一座殷代長方形土坑豎穴墓M16，該墓保存完好，并沒有被后人盜掘，墓主人骨架已朽，在其西側的二層臺上有一殉葬人，骨架保存完好，但卻少了一條下腿骨，經研究，這是一個受過刖刑的奴隸。

刖刑作為懲罰犯人的一種肉刑，被西周奴隸制社會所繼承并沿用到春秋戰國以后，直到漢文帝時，把應斷右腳的改為死刑，應斷左腳的改為笞五百。

除刖刑外，與此類似的刑罰是砍去人的上肢。《韓非子·內儲說上》：“殷之法，棄灰于公道者斷其手。”這是輕罪重判。子貢以為罪輕而罰太重，問于孔子，孔子卻以為制訂此種刑罰的人是了解治國的道理的。因為如果揚灰時恰遇過路人，使其滿面蒙塵，其人必定發怒，怒而發生斗毆，因毆斗罪，按法要滅三族。棄灰于道看來過錯輕，實則重，故要用重刑。

三、死刑

死刑是剝奪罪人生命的極刑。商代死刑的種類很多，亦極殘酷，主要有以下幾種。

族誅：族誅又稱滅族，即一人犯法，誅連父母兄弟妻子等。《尚書·盤庚》：“乃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奸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于茲新邑！”劓殄即斷絕，育指童稚、幼童。盤庚對反對遷都的人說：你們若不服從命令，貽誤國家大事，詐偽作亂，我要把你們斬盡殺絕，連幼童也不得遺漏，不使他們在新都里繁衍后代！即是滅族。《尚書·泰誓》中列舉紂王罪行時提到“敢行暴虐，罪人以族”。意思是說商紂王施行殘暴虐殺，用滅族之法懲罰民眾。

炮烙：或名之曰炮格之刑。強迫罪人在燒紅的銅柱上行走，罪人站立不穩，掉在火中被活活燒死。《史記·殷本紀》載：“于是紂乃重辟刑，有炮格之法。”《集解》引《烈女傳》云：“膏銅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輒墮炭中，妲己笑，名曰炮格之刑。”《呂氏春秋·過理篇》高誘注云：“格以銅為之，布火其下，以人置上，人爛墮火而死。”這是一種極慘酷的刑罰。

傳說中，炮烙之刑是商紂王為取悅于寵妃妲己而制。因妲己看到螞蟻在燒熱的銅柱上爬行被燒焦，便突發奇想，想知道人在燒紅的銅柱上行走會是什么樣子，于是便有了炮烙之刑，可見當時統治者的殘酷暴虐，拿人的生命當兒戲。因炮烙之刑過于殘酷，并沒有實行太長時間，據《史記·殷本紀》載：“紂乃赦西伯。西伯出而獻洛西之地，以請除炮烙之刑，紂乃許之。”西伯昌用美女奇物寶馬賄賂紂王，被紂王從監獄里釋放出來，西伯把洛西之地獻于紂王，請求廢除炮烙之刑，紂王答應下來，便廢除了炮烙酷刑。

剖：剖即開膛挖心之刑。《史記·殷本紀》載，王子比干極力勸阻紂王作惡，紂王大怒說：“吾聞圣人心有七竅。”于是剖比干，觀其心。比干為紂王的叔父，為人忠誠正直，因屢次勸諫紂王，而遭到紂王的厭惡和憎恨，就下令剖開比干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臟。由此可以看出紂王的專制殘暴，可以隨意把刑罰施加于皇親貴族之身，甲骨文有一“”字（隸定為卯），像一物對剖分開狀，形象地闡釋了“剖”刑。

貞其卯羌伊賓《合集》26955

卯五羌《粹》591

以上二辭是對羌人施以對剖酷刑。

小結

作為早期國家的商朝，其刑罰仍處于最初的形成階段，還遠不是成文法規。它更多地體現出統治者的隨心所欲及殘忍暴虐，當時刑罰的對象除奴隸及平民百姓外，在暴君統治的特殊時期，貴族也難逃刑罰之苦，如上述的比干被剖、文王被囚等。商代的刑罰雖然還有一定的野蠻性，但總體看來還是比較完備的，有合理之處。正如《尚書·康誥》所載“殷罰有倫”一樣，它對周朝及后世的刑罰都有很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