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過戰略定位的明確和信心的加強,香港的市場經濟具備了周期性反彈的基礎。由于政策作用到位,發揮了香港的既有優勢,香港經濟的這次上升具有可持續性,并極有可能進入了一個新的長期上升周期。這樣,解決那些結構性問題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強。
自從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與中央政府6月底簽署《內地與香港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CEPA)后,半年來香港經濟出現明顯的好轉跡象,股市節節上升、成交量不斷放大,樓市止跌回升,失業率、破產率見頂,就連屢受國際投機者沖擊的港元匯率也轉強,以致需要特區政府的金融管理局拋出港幣以平抑匯率的上升壓力。由于香港經濟經歷了金融風暴后六年的痛苦調整,許多人認為香港經濟的未來取決于結構調整的進展,香港依然面臨種種挑戰。但筆者認為,香港經濟已基本走出過去六年的低谷調整階段,很快就會、甚至已經步入了新的上升周期?穴第三季度的GDP增長率高達4%?雪。這次好轉,不是中央政府單方面“送大禮”的結果,而是中央政府的有關政策切合了香港內部的市場需求,從法律上解決了香港與內地的經濟關系定位問題,在心理方面發揮了強大的作用,全面啟動了香港經濟的新周期。
這次經濟好轉有強大的周期性因素
1997年東亞金融風暴及泡沫經濟破滅后,香港經濟面臨周期性下降和結構性調整的雙重壓力,其調整的難度和時間遠遠超出人們的預期,也在不斷消磨著人們的心理承受力。2000年,香港經濟曾出現周期性回升,但由于結構性調整的壓力,當年10.2%的全球最高經濟增長率并沒有體現為民生的改善。香港的房地產市場、勞工市場、資本市場都出現嚴重的失衡現象。房地產和勞工市場的失衡體現為泡沫經濟造成的價格剛性難以達到“市場出清”的均衡價位,資本市場失衡體現為20年不變的聯系匯率嚴重侵蝕了香港的競爭力。一次性解決香港經濟問題的最簡單方法是港元與美元匯率脫鉤并貶值,但這種做法風險太大。于是,房地產和勞工市場只能通過價格下調的通縮方法來緩慢恢復平衡。在全球性通貨緊縮的背景下,香港內部資產縮水、工資下降帶來的壓力可想而知。最終,這種壓力體現為2002~2003年財政年度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高達GDP5%的財政赤字。在居高不下的赤字威脅下,香港的財政儲備逐年減少,出現坐吃山空的危險,反過來它又會威脅到聯系匯率,影響到香港的長遠發展。因此,財政赤字壓縮了香港調整的時間,但為了消除財政赤字的隱患而采取的緊縮措施又進一步壓低經濟增長率,壓縮了香港內部經濟結構調整的回旋余地,這一切都令人們對香港經濟的信心指數進一步降低;三月份以后,SARS的嚴重沖擊,進一步加速了香港經濟周期探底的速度。
這種情況下,從周期上看,香港經濟已經惡化到不能再惡化的地步:樓價比高峰期下跌了一半以上,再加上股市下跌,香港整體的資產損失慘重;工資水平大幅度下降(大學畢業生的工資從原來的1萬多港元下降到7000港元的水平),香港居民因信心喪失而不敢消費,持續50多個月出現通貨緊縮。因此,在客觀后果上,這種惡化局面和市場心理給政府的刺激措施提供了新的空間。如果此時政府的刺激措施能切中肯綮,就可能重振香港內外的信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否極泰來,CEPA正好在這個背景下出臺了。
CEPA從法律上保障了香港和內地的經濟聯系,解決了香港經濟未來的定位問題。
香港經濟過去數十年的高速發展,取決于其在國際經濟和政治中良好的戰略定位。回歸后,情況發生了變化,美英代表的西方主流社會將香港從自己的圈內剔除。另一方面,由于中國經濟的崛起,全球資本都高度關注中國,但傳統上作為中國內地對外開放窗口的香港,不僅沒有因自己是中國的特別行政區而在經濟上享受到更優惠的待遇,反而因中國內地逐漸開放和加入WTO而不斷喪失自己原有的中介地位。另外,香港缺乏強大的技術力量,無法在20世紀90年代資訊產業革命中為其傳統的經濟腹地珠江三角洲提供新的增長動力。而香港所擁有的法制、開放、自由、與國際接軌等傳統優勢又無法與中國內地接軌,難以落實和轉化為新的發展動力。或許我們可以說,“一國兩制”只是從政治方面解決了香港的定位,但并未從制度上涉及香港經濟的定位,CEPA填補的正是這么一個空當。
在CEPA框架下,香港和內地之間建立起了超越WTO一般規則的更緊密經貿關系,從制度上保障了香港可以從不斷開放的內地經濟中率先獲得好處,從而在世界經濟中為香港經濟確立了新的定位。CEPA同時也開啟了內地各省市領導加強與香港合作的先例。而且,CEPA的措施充分考慮了香港和內地經濟在新形勢下的互補性,內地對香港的開放幅度超越世界上一般的雙邊自由貿易協議,大幅擴展到香港最強的、內地最缺乏的服務業。這些措施,不僅是對香港的幫助,對香港經濟的輸血,而且是以香港在國際化、開放和金融方面的優勢來幫助中國內地經濟更健康和更穩妥地參與全球化。這種新的互補性有助于香港再創新優勢和形成新的戰略地位,并且具有相當的可持續性。香港將繼續扮演會“下金蛋的母雞”的角色,為中國內地經濟的下一步開放提供新動力。
香港與珠江三角洲的關系終于理順,基本上解決了香港未來發展的腹地問題。
過去20年來,粵港合作是廣東和香港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在內地開放的前十多年,香港對內地的投資和市場經濟體系的建立功不可沒。而廣東也在這個過程中成為中國的經濟第一大省。但回歸之初,由于結構調整等因素,香港對珠三角的輻射和拉動能力大大降低,“群龍無首”,導致香港、深圳、廣州之間的關系競爭的因素越來越多,在以廣州南沙開發計劃為代表的廣東自主發展模式面前,香港“無用論”的調門很高,香港確實也出現被“邊緣化”的危險。另一方面,1997年以后,離開了香港拉動的珠三角經濟同樣徘徊不前,在與長三角的競爭中初顯頹勢。
以張德江為首的新任廣東省領導人,重新確定了粵港經濟合作發展的總體思路,提出了大珠三角概念,再次確定了“前店后廠”的模式,使廣東的制造業和香港的服務業相結合,發揮作用,實現雙贏,共同打造全世界最有活力的生產基地。這個提法實際上是退一步進兩步的高明策略。它緊隨中央政府的部署,明確提出保障和發揮香港的優勢,確保香港經濟(其實就是服務業)的長期繁榮穩定。一旦香港經濟回升,必然會給廣東經濟帶來新的機遇。此外,更重要的是,它強調CEPA的作用,也希望將CEPA中中央政府對香港的支持落實為廣東自身未來的政策優勢,以重現廣東20世紀80年代引領中國內地改革開放潮流的情形。如果香港與珠三角的經濟互動又可以恢復良性循環,香港內部人口過多、教育水平低下等長期結構性矛盾,就有可能在這種合作中逐步消化。
“個人游”引發信心轉強
香港經濟和市民信心轉強的直接誘因,是廣東、北京和上海的居民可以以個人身份到香港旅游。“個人游”不單帶來香港旅游、零售、餐飲和酒店業務的回升等直接效應,這種人員流動還帶來了大量的商務活動等間接效應。該措施的關鍵是開啟了內地居民向香港的(相對)自由流動,與人流相關的資金流也必然同步啟動。在商品流、信息流、資金流和人流逐步實現雙向或準雙向流動之后,在香港和內地之間必然出現一個準雙向的“商務流”,一個具有全球最自由經濟體制的香港,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享受到中國內地經濟成長的好處了。
“個人游”等政策,表面上看是內地在幫助香港,但實質上,是因為它們切合了香港經濟的脈搏,能夠有效發揮香港的基本制度的潛在優勢;反過來,這正表明了香港對內地的推動作用。只有這樣的政策才能轉化為香港在全球競爭中的新優勢,進而轉化為香港內部經濟持久發展的動力,達到雙贏的目的。因此,香港的長期繁榮穩定,必須放到經濟全球化和中國內地對外開放的大背景下綜合考慮。在這個條件下,“一國兩制”架構的優勢才能夠發揮出來,“一國”是香港經濟繁榮的基礎,而“兩制”則是發揮香港優勢的保證。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過去幾個月香港經濟的好轉,屬于根本性的改變,其關鍵在于國際社會、中國內地、香港居民對香港信心的加強,在于香港戰略地位的重新確定。通過戰略定位的明確和信心的加強,香港的市場經濟具備了周期性反彈的基礎。由于政策作用到位,發揮了香港的既有優勢,香港經濟的這次上升具有可持續性,并極有可能進入了一個新的長期上升周期。這樣,解決那些結構性問題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強。
過去幾個月香港經濟反彈之快,能量釋放之迅速,遠超出人們的想像。這說明,香港的市場經濟和市場機制的秘密,仍需要從北京到香港、從政府到民間、從商界到學界的不斷探索,“一國兩制”的嘗試和“東方之珠”的輝煌,正是在這種探索中不斷前行的。反過來,有關方面對香港市場經濟的探索,同樣有益于中國內地市場經濟體制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