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朗核危機柳暗花明之時,其國內政局又含混晦澀起來,保守派控制的“憲法監督委員會”于1月11日否決了80余名改革派議員的參選資格,而伊朗改革派總統哈塔米連同一些要員立即以辭職相威脅,一場神權政治下的世俗斗爭突然在伊朗激烈開場了。
誰是伊朗政治的主宰者?
1979年伊斯蘭蘋命后,伊朗建立了神權性質的共和國,宗教領袖由幕后走上前臺。1979年的憲法規定.什葉派的最高領袖是國家的最高權威和共和國的領導者,地位僅次于精神領袖的是總統,總統負責憲法、法律的執行,協調立法、行政和司法機構的關系。但實際上總統僅僅是名義上的國家首腦,最高宗教領袖才是國家的真正主宰者,最高宗教領袖對政治、宗教事務都有決策權,甚至還有權罷免總統。作為國家元首的總統只不過是執行最高宗教領袖政策的一個角色而已,總統在制定國家方針政策之時不得不考慮宗教領袖的態度。
霍梅尼時期,最高宗教領袖至高無上,總攬大權尤為突出,國家重大問題的決策唯霍梅尼馬首是瞻, 自由派領袖巴尼薩德爾總統不識時務,試圖挑戰宗教領袖霍梅尼的權威,落得個灰頭土臉,被廢黜總統職務,灰溜溜地流落異國他鄉,后被伊斯蘭革命衛隊追殺。
霍梅尼高瞻遠矚,清醒地意識到他身后難以找到一位眾望所歸的精神領袖,于是提出以分權制原則修憲。根據198Q年的憲法,由總統控制國家最高安全委員會,使總統的外交權力大增,總統成為繼宗教領袖之后國家的第二號人物,是外交政策最主要的制定者之一,不再強調精神領袖的仿效和榜樣作用。1989年6月3日,霍梅尼逝世,哈梅內伊繼承了宗教領袖職位,被稱為伊朗精神領袖, 由于哈梅內伊擁有的政治權力和宗教權威無法與霍梅尼相提并論,同日而語,導致大權部分旁落,無形之中增加了總統的權力。1989年7月28日,拉夫桑賈尼當選為總統,成為后霍梅尼時代伊朗的又一位炙手可熱的權勢人物。伊朗政治進入二元狀態。面對戰爭后的困境和國際形勢的驟變,哈梅內伊—拉夫桑賈尼權力組合審時度勢,同舟共濟,配合比較融洽,哈梅內伊基本上是總統政策的支持者。拉夫桑賈尼謹慎行事,調整較為激進的政策,伊朗外交趨向溫和。然而,雖然修改憲法后的總統權力有所上升,但是總統畢竟是國家的二號人物,總統要受宗教領袖和議會等方面的束縛,不僅僅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問題,更主要涉及宗教信仰問題。
1997年,伊朗總統大選中哈塔米脫穎而出,2001年哈塔米成功連任,成為比拉夫桑賈尼更富有改革、創新精神的總統。哈塔米認為應把伊斯蘭教的法律、傳統與個人權利、自由、法制及公民社會的觀念結合起來。主張吸收西方先進的文化、哲學精神。在外交政策方面,哈塔米的一個重要外交思想就是倡導“文明間的對話”,主張通過對話來消除國際的緊張態勢,主張在捍衛國家獨立、尊嚴、主權及利益的基礎上同所有國家發展友好關系,特別是應加強與周邊國家及西歐國家的往來。而哈梅內伊反對“自由”、“民主”,反對與西方接近,反對中東和平進程,主張絕不能和美國、以色列發展關系。精神領袖與總統之間的分歧,鉗制了哈塔米總統內政外交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注定了總統的政治改革步履蹣跚。
伊朗宗教領袖與總統的之爭不是一時之事,將會繼續上演。實際上,宗教領袖與總統之爭就是保守派與改革派較量的翻版。在國內外的壓力下,宗教領袖會在一些無關大體的方面向總統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協,但總統若想突破伊斯蘭革命所設定的條條框框勢比登天,總統的教士身份也決定總統不敢異想天開,突破框架。西方文化對伊斯蘭教教義的沖擊
1979年2月,霍梅尼發動伊斯蘭革命,推翻巴列維王朝,建立政教合一的神權統治,宗教保守勢力從而長期壟斷伊朗政權,巴列維王朝的西化措施統統被掃地出門,以伊斯蘭教教義規范國內政治文化生活,宗教清規戒律無孔不入,無處不在,極大地束縛了人民的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譬如,不準國民收看西方影視、書刊和舉辦音樂會等;婦女出門必須戴面紗,穿黑袍,在公共汽車上,男女分坐,禁止男子追求女學生,甚至禁止飲用外國飲料等等?;裘纺峋驮f“毒害我們青年的東西之一就是音樂。音樂和鴉片之間沒有區別…—如果我們希望有一個獨立的國家,我們的電臺電視臺就應具有教育性,音樂就必須排除一 演奏音樂就是對國家和青年的背叛行為。因此,全面阻止演奏音樂。”20世紀90年代,哈梅內伊仍然認為,“女人應避開一切會吸引陌生人的東西。女人在公開場合騎自行車會引起社會道德敗壞,應該禁止。”這些清規戒律引起年輕人、婦女和知識分子的厭倦和反感,人心思變,改革成為不可逆轉的潮流。
斗轉星移,25年后,霍梅尼時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伊朗大街小巷不時閃現西方時尚,成為抹不去的客觀事實,臺球、下棋、打撲克、彩彈搏擊等頗為流行,大街上不再是一色的、單調的頭巾長袍,婦女雖戴著頭巾,但頭巾明顯更加鮮艷,甚至有些婦女在頭巾下戴棒球帽,長袍的顏色變得五彩繽紛,隨處可見穿著短袖運動衫和襯衫的男青年,甚至有的已系領結帶,獲得2003年諾貝爾和平獎的伊巴迪就是身著粉色套裝,并沒有佩戴頭巾出席記者招待會,電影業逐漸繁榮起來,伊斯蘭色彩愈來愈淡化,甚至在國際影壇嶄露頭角,女性竟然擔任國家的副總統。等等。識時務者為俊杰,改革派總統哈塔米審時度勢,認識到改革是必然的趨勢,深有同感地說,年輕人需要“合法”的娛樂方式,我們不能要求他們只去清真寺。
伊朗社會之所以發生如此變化,與西方文化不無關系,不可否認,西方文化作為一種強勢文化席卷全球,侵蝕著伊斯蘭文明,西方國家想方設法向伊朗滲透西方文化,鼓吹“自由”、“民主”,試圖來個“和平演變”。2003年諾貝爾和平獎被授給伊朗婦女希林 伊巴迪,表彰她為“民主和人權”,特別是為“婦女和兒童的權益”所作出的努力,其實,醉翁之意不在希林·伊巴迪,而在乎促進伊朗演變。伊朗6000多萬人口中,2/3的人口不到25歲,年輕人成為伊朗社會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他們敢作敢為,尤其大城市中的富家子弟充滿革命熱情,藐視伊斯蘭革命的價值,對紐約、倫敦、巴黎和法蘭克福等地心馳神往。這些年輕人中,大學生更是思維活躍,思想激進,始終走在要求改革的前列。1Q99年7月、2003年6月,不滿緩慢改革進程的學生先后掀起反政府的示威游行。一位伊朗的社會學家不無憂慮地指出,大學的年輕人對政治要比對宗教更為感興趣,年輕人是“西方,尤其是美國文化侵略的受害者”。國際體系破壞者到參與者的換位
隨著世界全球化程度的日益加深,原有的國際體系使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從全球化過程撈到越來越多的實惠,而對第三世界造成全方位的、空前的;中擊和震撼,西方的價值觀念、文化形態、道德準則伴隨著經濟、科技、軍事等優勢無情地:中擊其他文明,伊斯蘭文明首當其:中,伊朗伊斯蘭革命就是其中反應之一。
1Q79年伊斯蘭革命成功后,伊朗高喊“不要西方,不要東方,只要伊斯蘭”,對外輸出伊斯蘭革命。輸出伊斯蘭革命具有咄咄逼人的政治目的,要求那些接受伊斯蘭革命精神的各國民眾,為反對本國的統治者、建立伊斯蘭政府而斗爭?;裘纺嶂毖圆恢M地宣布,“我們輸出我們的革命到整個世界,直至‘萬物非主,惟有真主’的呼聲響遍全世界,那將是場斗爭?!币晾实囊鈭D不言自明,伊朗試圖充當原有的國際體系的掘墓人,埋葬舊的國際體系,建立一個以伊朗為中心的新的國際體系。
為達目的,伊朗把國際法遠遠地拋之腦后,一心一意“改造”世界,在全世界掀起軒然大波,特別鄰近伊朗的海灣國家深受其害,在伊朗的慫恿支持下,海灣國家的什葉派紛紛出動,出現了動蕩不安的局勢。伊朗還把革命的觸角延伸到菲律賓南部、泰國南部等穆斯林地區,一時間,世界為之驚恐,“伊斯蘭威脅”、“綠色鐵幕”、“洪水猛獸”之聲等充斥各國輿論,世界對之談虎色變。
然而,原有的國際體系盤根曲節,根深蒂固,非簡單的伊斯蘭熱情所能及1伊朗畢竟力量有限,不得不接受客觀的現實,調整其對外政策,改善對外關系。不幸的是,伊朗好像逐漸由國際體系的破壞者變成國際體系外的游蕩者。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情況,美國固然脫不了干系,更主要是伊朗自身的原因造成的,伊朗需要自我檢討。
可喜的是,伊朗改革派當政后,正努力改善伊斯蘭政府形象,不斷強調伊朗愿意與世界和平相處,愿意通過對話消除分歧,開展互利的合作關系,積極參加世界事務,發揮自身的作用。為此,伊朗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譬如,大幅度地削減對黎巴嫩真主黨的軍事援助、取消對《撒旦詩篇》作者拉什迪的追殺令、在阿富汗與伊拉克的和平進程中發揮力所能及的作用,等等。然而,在保守派的干擾下,這樣的進程難以一帆風順,例如,霍梅尼追殺拉什迪的宗教教令仍然有效,民間基金會高額懸賞金反而不斷攀升,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伊朗“閉關鎖國”與“改革開放”之爭遠未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