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長很長時間了,暮色掩去了夕陽的光亮,
銀絲潛入了濃密的黑發,文學于此時才在我耳畔響起
叮囑的聲音。然而,一切已來不及了。
我是山西芮城縣南衛鄉東巖村人,1944年生在一
個貧窮的農民家里。生活的貧困激發了我對一切美好
事物的想象,想富裕,想讀書,還想進入文學的殿堂。
接觸故事,是在小學。那時,學校同學間傳閱的是
《西游記》、《三國演義》及各類戲劇諸如《白蛇傳》、《劈
山救母》之類的小人書即連環畫。同學們講的,也是這
類小人書中的故事。書中的故事、情節及人物,給了我
最初的激動。
接觸小說,是在完小和中學時代。1956年我考入
離村莊僅有一里路遠的石門完小,教語文課的楊欣老
師和縣新華書店作了聯系。一兩天后,許許多多的各
類書籍擺在了校園,引誘我連課堂也不愿進去,左看
右看,又翻開衣兜里少得可憐的那點錢,思謀,決斷。
好在那時每本書只幾毛錢,自己咬著牙,買下了《地道
戰》、《鐵道游擊隊》和神童作家劉紹棠的小說《夏天》、
《運河的槳聲》等。這是自己第一次掏錢買書,在閱讀
的同時,對書的愛惜是可以想象得到的。1958年,我
進入芮城中學。教語文課的老師衛河云,后又兼任班
主任,他是位業余作家,發表過不少文學作品,因而熱
心培養文學青年。他把我和高年級愛文學的同學一
道,組成了一個文學學習小組,開始讓我們廣泛閱讀
文學作品。此時,我看了巴金的《家》、《春》、《秋》,茅盾
的《子夜》,郭沫若的《女神》,魯迅的《野草》,以及普希
金、海涅、拜倫、雪萊的詩集。隨著視野的擴大,自己開
始閱讀《中國文學史》,并依照書中的介紹和評價,翻
閱中國歷史上的各類名著。于此時,文學才真正成為
自己的愛好。
1963年高考期間,自己愛讀的不是高中三年級的
課本和復習提綱,而是《三國演義》、《水滸》和《中國文
學史》。所報的志愿里寫有中文系,不想卻被山西大學
歷史系錄取了,自己難過了很長時間。苦悶無法解除,
便在每天午飯后,躲在山西大學主樓中的大教室里寫
長篇小說。半年下來,稿紙寫了不少,卻看不出有什么
吸引力,視力也極度下降了。
接著,去參加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到了繁峙縣。
接著,去參加“四清”運動,到了定襄縣。
接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生活秩序
被打亂了。
到處是大字報,到處是批斗聲,再后來是武斗的
槍聲。
厭煩了無休止的爭斗,自己開始學習寫詩。我寫
詩是受自己一首詩被太原晚報發表的鼓舞而開始的,
發表的那首詩不長,只有20多行,是歡慶中共山西省
委于1966年8月14日給山西大學每位教工及學生
一套《毛澤東選集》而寫作的,詩題也忘記了。但因有
此詩的發表,自己創作的熱情如烈火一樣被點燃了起
來,便在“文革”“停課鬧革命”之時,躲在安靜的地方
憑空想象著寫作,寫出許多之后,又自刻鋼板蠟紙,油
印成小冊子,與同學們交流。
五年大學生活,“四清”和“文革”占去了三年,畢
業后的我們于1969年1月來到石家莊部隊農場鍛
煉,翌年1月被分配到運城地區解州區工廠工作。
1971年元旦,《山西日報》副刊發表了我的短詩《春花
爛漫》,標志著我正式走上了文學創作之路。此后,自
己的詩作便不時地在《山西日報》、《太原日報》、《山西
群眾文藝》、《解放軍文藝》、《解放軍報》、《陜西文藝》
等報刊上發表,有兩三首詩還被《中國文學》以英文、
法文介紹到國外,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風展紅旗》、《戰
猶酣》等全國性詩選,還選載了自己的詩作。
文學在此時叮囑給我的是鼓勵,是熱情,是不分
晝夜的寫作。然而,命運之神安排我的卻是向更雜亂
的方向發展。1973年春季,山西人民出版社來函借調
我去大寨,參加《昔陽遍開大寨花》一書的編寫工作,
接著我又參加了《女英雄劉胡蘭》一書的寫作。1976年
春天,自己被正式調到山西青年雜志社,從事綜合性
的政治刊物《山西青年》雜志的編輯工作。
作為綜合性的政治刊物,涉及的文體是極多的,
文藝版只是作為點綴。好在我兼任了文藝編輯,但主
要精力用在了政治一類的稿件的寫作與編
輯工作上。粉碎“四人幫”后,青年們極需思
想道德修養的讀物,我于1978年初寫成了
一部抒情味較濃的《青春與理想》書稿,約
八九萬字,由中國青年出版社于同年出版,
印數達35萬冊。過了幾年,我的又兩部散
文式的思想修養讀物《走向人生的原野》、
《培植愛的芳草地》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
版。
粉碎“四人幫”之后,中國的詩風大變,
自己難以適應,但又不甘于寂寞。在由山西
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詩集《飛翠的山野》之
后,結合刊物的需要,自己寫起了散文詩,
于1986年之后先后出版了散文詩集《寫給
年輕的生命》、《三峽集》和《相逢在花期》
等,還出版了《略論散文詩的創作》一書。
刊物需要報告文學,自己又大量采寫,
最后結集為《中國一方土》、《大河岸畔》兩
本書。1988年調到山西省政協之后,根據
自己從事文史資料工作的需要,又發表了
較多作品,最后結集為《飛離美國》、《蘇軍
出兵東北內幕》、《導彈在中國大漠點燃》、
《中印之戰揭秘》、《閻錫山軍事活動年譜》、
《話說香港》等書,還出版了回憶錄和論文
結集《在文史天地里》(上下卷)、《我在報刊
社的時候》、《文史縱思》、《情牽史河》、《史
林落英》。還根據自己的工作實踐,寫出了
《假如你走上編輯記者崗位》。
在各類文體的寫作中,時間消逝了,人
生的暮年襲來了,年近60歲的我,濃黑頭
發里出現了不少銀絲。自己曾得過一些報
刊所評出的獎項,但真正有份量的獎,是
1984年因《海灘》一組散文詩而獲得的山
西省趙樹理文學二等獎。一貫熱情鼓勵我
寫作的文學,一直忽視了對我創作方向的
指引,直到寫作下一大堆、多達20多部雜
亂著作時才叮囑我,創作需要單一,瞄準一
個文體奮力突進。
這樣的教誨來得太晚了,雖然自己成
了“雜家”,但真正能讓讀者熱愛的作品,連
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文學,你叮囑得太晚了!
如今,留在我心中的,只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