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鷹瓷

五娃子站在一塊山石上，這個重點大學歷史系的高材生，知道他家鄉皖南的這片山中，可能有一個遠古時期的集鎮。但這群山綿亙，蜿蜒千里，集鎮究竟在哪座山哪個坪哪條坑，是迄今也無人知曉的一個謎。他這次利用假期，只身一人爬上這海拔約3000米的山上，想能夠尋個蛛絲馬跡，以他專業的眼光來探究一下古集鎮的方位和可能。 遠處，白云悠悠，層巒疊翠；近處，野草葳蕤，溝壑縱深。五娃子極目遠眺后，不免就有些黯然：如此偌大、曠遠，何處去尋啊?正想著，突然，感覺空中有鳥飛過。于是，他驀地仰頭望去，卻見一只鷹正沖著他盤旋，雖然蒼黑，但在這斜陽的映照下，卻顯得格外雄俊；其嘴中，似銜著一件物什。可是，不待五娃子再辨，那鷹竟將嘴一張，使物什直向他頭頂落來。同時，那鷹便“呦”地叫了一聲，仿佛是要讓五娃子接住。五娃子來不及細想，只是感覺那物什如用手去接，恐怕難以接住。急中生智，將搭在肩上的春秋衫“呼”地一下抖開，然后用雙手撐著，迎向那物什。

物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五娃子張開的衣衫里。見五娃子接住了物什，鷹連聲地“呦呦”叫著，似發出一串興奮的音符；然后又盤旋一圈，向對面山上飛去。

五娃子看手中之物什。這是一個小碗，黯黑色，看上去有點粗糙，聞聞，沒有什么特別的味。五娃子就覺好笑，這鷹，不知從哪“偷”來了這么個玩意兒送給我。可心念一閃，莫非這是一件文物?他忙又端詳起來。果不其然，雖是碗但絕對不類現今的陶瓷，他不能確定這是否真是文物，是的話，又是哪個朝代，是陶還是瓷?于是，他便順著光逆著光側著光一會兒舉起一會兒平放地辨別起來。也許他是太專注了，等感到身后有人時，那人已站在了他面前。那人手里拄著根藤杖，戴著副金邊眼鏡，留著一叢灰白的髭須，微喘著。眼睛正盯著他手中的那件小碗，看也不看五娃子，就道：“年輕人，這是剛才那鷹銜著的寶貝嗎?”“寶貝?”五娃子看著手中的小碗，又看看面前的老者。“是的，這是件寶貝。”你怎么知道?”老者遲疑了一下，說：“不瞞你說，這寶貝是我的。”“是你的?”“是的。我正在品玩，不想，那畜生竟一下給叼了，我緊迫慢趕，總算看它送給了你。”五娃子就愣了愣，心想：那鷹又不是你養的家禽，也不是我養的寵物，它干么就叼了你的寶貝來送給我?但嘴上卻說：“敢問大叔，你為何說它是寶貝?”老者說：“我是一名考古學者，這次利用假期，專程前來尋古訪蹤的。你手中的這個小碗，是國家文物，你不能私藏。”這道理，五娃子當然知曉，不過，單憑老者自己的一句話，就能信他真的是“考古學者”?但五娃子的確是想了解一下這小碗究竟是哪朝哪代是陶是瓷，于是，他又追問了一句：“那——我叫您老師吧。老師，依你看，這是一件陶器還是瓷器?”“它是一件原始瓷器，你看——”老者伸過手來，五娃子沒有拒絕，心想：“不管你是真的考古學者還是假的考古學者，在這山上，諒你也不能怎樣。”老者接過小碗，仔細觀賞了一番后，邊指點著邊向五娃子解釋說：“陶器與瓷器的區別，主要在于這么幾點，第一，陶器的胎料是用易熔粘土做的，瓷器卻是用瓷石，也就是高嶺土。其氧化鋁、氧化硅和氧化鐵的含量則明顯降低，所以胎質呈白色。這第二呢，陶器燒成溫度一般在900攝氏度左右，而瓷器則需要1200攝氏度左右……”“第三，”五娃子接過老者的話頭，說：“陶器不施釉或施低溫釉，瓷器則多施釉。陶器由于胎質粗松，斷面吸水率高，瓷器經高溫焙燒，胎體堅固致密。斷面基本不吸水，敲之會發出清脆的金石聲。”老者睜大眼睛望著他：“你。你是誰?”五娃子笑了笑，說：“我是一名歷史系的大學生，這些知識，書上寫著呢。”“哦，呵呵……”老者有點不自然地笑了起來，不經意地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然后，將那小碗放在左手心，伸開掌，用右手輕輕地扣了扣，聽那響聲，雖有金石之音，卻并不清脆，而是有點含糊。于是，他笑了笑，說：“所以，剛才我說它是原始瓷。”“那——”五娃子想了想說，“若是原始瓷，則這件文物就應當是商代時期的了。”“可能還要早些，而這，正是我所要研究的。”“那真是一件寶貝了。”五娃子邊說，邊自然地伸手從老者手中將小碗拿了過來。老者盡管眉頭一緊，但還是無奈地收回了手。“年輕人，你看，這碗原本是我的，可不可以把它還給我?”“可以。”五娃子說，“但不是現在，等我們下山驗證后再還，好嗎?”老者就苦笑了一下，說：“那也好，我們就約在山下的閑云亭相會。”說完，老者好像要轉身離去，但又不經意似地轉過身，問了一聲：“那畜生，哦，就是那鷹，飛到對面山上去了吧?”五娃子一時腦筋沒轉過彎來，脫口而出：“是的。”老者嘴里就又罵了一句什么，朝五娃子揮了揮手，離開了。

望著老者不急不緩地蹣跚著離開后，五娃子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小碗，不經意間眼光又向對面山上望去。只見那鷹，正望著他在一蓬灌木前盤旋；見五娃子望向它，它又迅疾地繞了幾圈。五娃子便心頭上靈光一閃：“莫不是這鷹在昭示著什么，讓我去尋?”五娃子不自覺地又看了著手中的小碗，忽然頓悟，忙向對面山上爬去。

不一會兒，五娃子便到了那蓬灌木前，原來，遠遠地看著是叢灌木，實際上，在灌木下，卻隱藏著一塊大石頭，石頭中間，有一個縫隙，看樣子，僅能容身一人。那鷹，見五娃子到了跟前，便“呦”地叫上一聲，然后一下飛人了隙中。五娃子猶疑了一下，但還是向那罅中走去。可是，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身后一聲折枝的“噼”聲，回頭一看，竟是那老者。老者一愣，但隨即又露了笑容，說：“哈哈，年輕人，咱們可真是有緣啊。”五娃子立在罅前，進不是，不進也不是，很是不安。這時，老者說：“年輕人，既然你也發現了這里，那我就不瞞你了，這里，可能是個古文化遺址，而這罅隙，正是通向它的唯一通道。怎么樣，年輕人，我們一同進去考察或者說是探險吧。”聽他如此一說，五娃子仍似不解地望著他，老者便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說：“你不信?我可是考古學者啊……”五娃子就想：“雖然這老者是不是考古學者還不清楚，但他對古陶瓷確實有些研究。罷了，不管他是好人還是歹人，想他也不能將我怎么樣。”于是，便坦然地說：“那好，不過，如有什么重大發現，我不會與你搶功，但也請捎帶上我一筆。”“那是自然。”老者說著，便近前來，與五娃子一前一后，向罅中鉆去。

穿過石隙，里面漸漸地寬了些，但光線，卻越來越暗了。正當五娃子心里有點涼意，不想再向前時，老者卻“啪”地打開了一盞電燈。五娃子便真的有點佩服起老者來了，連這他都想到備好了。他們借著光，向洞的兩邊看去，這里，確實是一個古跡。于是，兩人都不由得有幾分地激動。可是，突然，前面沒路了，似乎洞已盡了。老者便將五娃子撥拉到一邊，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用電燈仔細地照了照，然后，招呼五娃子說：“你看，通下面去了。”五娃子就擠上前去看。果然，一個洞如井般直入而下，五娃子正想說：“我們還是回去吧，等報告了有關部門后，通過組織再來發掘。”卻不想，老者竟“啪”地一下滅了燈，接著一聲獰笑，五娃子只覺背上著力，人便不自覺地往前一滑，直墜了下去。一瞬間，五娃子好不后悔，怎么就沒防著他呢?雖然一路警惕著，但還是上了他的當。接著，隨著腦袋“嗡”地一聲回響，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電不知過了多久，五娃子感到眼前一片光芒，耳邊似有人在叫他。他慢慢地睜開眼，卻不由得一驚，原來，是那老者打著電燈在照他。只見他身上也是血痕累累，只不過，不似五娃子這樣跌的，好像是被什么劃的或撕的。見五娃子睜開了眼，老者舒了一口氣，說：“年輕人，你不礙事吧?”見五娃子驚恐地望著他，他忙解釋說：“剛才不是我推你，恐怕你早就沒命了，你看我這身上，被那鷹啄的。”五娃子搖了搖腦袋，想清醒一點：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者繼續說：“當時我一看那鷹向我沖來，救你心切，也來不及叫，就將你推了下來。這不，我也跌下來了。”五娃子半信半疑，老者見他神色緩和了，便湊近他說：“年輕人，你年輕，腦子活，想想主意，我們怎么才能上去。”話音剛落，上面便傳來“呦”的一聲，老者似乎很害怕，忙向五娃子跟前靠了靠。五娃子拿過老者手中的電燈，朝上照去，原來是那只鷹蹲在洞口，嘴里銜著一根藤蔓，見五娃子看它，便又“呦”地叫了一聲，將那根藤蔓放了下來。老者一見，忙伸手去拉，可是，上面的鷹卻一聲“呦”，嚇得他手一松，再也不敢去碰。倒是五娃子抓住藤蔓，拉了拉，覺得很結實，便想讓老者先上去。可是，只要老者一靠近藤蔓，那鷹就在上面“呦”地一聲。無奈，五娃子只好自己往上爬。上來后，那鷹似乎很興奮，在那并不寬敞的空間里接連轉了好幾個圈。

五娃子也很高興，沖著鷹連說了幾聲“謝謝”，也不管它聽得懂聽不懂。然后，便想將老者拽上來。老者正在下面一聲聲地哀告著呢。可是，他剛一轉身，鷹竟將藤蔓給啄斷了。然后，邊“呦呦”叫著扇著翅膀，邊將五娃子往外哄趕。五娃子怎么會做出見死不救的事來呢，正準備和鷹抗爭，不想，下面老者的自白，卻讓五娃子愣了幾愣。老者坦白說剛才怪他一時鬼迷心竅，想獨吞這個文物寶地，動了殺人念頭，將五娃子推下了這石洞。沒想，瞞得了天，瞞得了地，卻沒瞞過這只鷹，鷹硬是將他啄得自個兒跳了下去，而且摔折了一條腿，說他已遭了報應了，請五娃子看在他是一條生命哪怕是畜生的份上，救他出去，否則，他肯定死定了。聽完了老者的自白，五娃子不由得怒火中燒，剛要再接著問他究竟是什么人，誰知，那鷹竟“呦”地一聲在他肩上用翅膀扇了一下，連著“呦呦”幾聲，向洞口飛去。五娃子暗想“難道有什么新情況?”就隨著鷹便向洞口跌跌撞撞地跑去。

穿過罅隙，鉆出洞口，五娃子一下愣了，只見一群警察正圍過來。那鷹見他出來，在他頭頂盤旋了一圈，“呦”地叫了一聲后，竟自飛去了。五娃子趕緊上前向警察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但同時，他這次吸取了教訓，要查驗他們證件。待確認了他們的警察身份后，這才說明他的這一重大發現；并問起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來，那個老者根本就不老，他不過才三十多歲。不過，別看他年紀不大，卻是個名聲不小的文物走私販子，警察已跟蹤他多時了，但苦于一直沒有機會揪住這只狐貍的尾巴。這次他跑到了這里，警察借助現代電子技術也跟蹤到了這里。于是，五娃子便將洞里的情形如何以及他對這個古址的判斷，還有那個販子怎樣害他等，都一一向警察作了匯報。不一會，那個文物走私犯被押了出來。

由于五娃子這一考古發現，完全得益于那只鷹，因而，這次出土的文物便被命名成了“鷹瓷”；這“神鷹瓷”將我國瓷器發展的歷史，又向前追溯了半個到一個世紀。只是，關于那只鷹，卻一直是個謎。有人說它是只神鷹，它能識賢辨奸，有人說這是古人的魂靈，護衛著那片家園。插圖／樂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