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１個菠蘿包

我叫菠蘿包，全名叫“咬一口不過癮的美味菠蘿包17點以后打8折”。

這是我在網吧里度過的第996個小時了。我打“奇跡”。我的計劃是在第999個小時里邂逅一 個用左手操縱鼠標，并且剃平頭的男生。小妖說，用新學的數學概率來計算這個問題的話， 我定會失望透頂的。我撇撇嘴說，小妖，你畫畫好，可你數學不好。

每次打“奇跡”的時候我都在聽樸樹的New Boy。我打算就這樣累計聽上999個小時。據說， 美國人在抓巴拿馬總統諾瑞加的時候，他逃進了梵蒂岡大使館。美國人迫于無奈，在使館外 用高音喇叭沒日沒夜地放起了“無處可逃”這首歌。不出三天，這位意志頑強的總統就面臨 精神崩潰了，終于他選擇了用投降的方式來換取耳根的清凈。而我則是選取了這種方式來“ 磨練”自己的意志。我是一個特執著的孩子，信不信由你。

當我在“奇跡”里熬到第998個小時57分鐘24秒的時候，一個男生拉開我旁邊的椅子坐了下 來。然后他移開了放在鍵盤左邊的煙灰缸，把鼠標拿了過來。接著切換了鼠標左右鍵的設置 ，打開了“奇跡”的游戲服務器。我張大了嘴，露出了無可置信的表情，將目光小心翼翼地 一寸一寸往上移。突然，我把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腦袋上。

天吶，還是一平頭！我不由叫起來。

整個網吧里的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扭過頭來看著我，無論是戴著耳機的還是沒戴的都面露反感 之色。我忙著道歉，忘記了看那個平頭男生的表情。

不知是過了多久，我都沒敢再去看他的臉。而當我再次將目光投射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正要 轉身離開。我聽到我的喉嚨發出了一聲輕微且干澀的聲音，那是我對他的挽留。我想我們只 是在茫茫人海中飄忽不定的兩個人。雖說，不知在多少個月黑風高殺人夜，我與他都可能曾 在“奇跡”里擦肩而過。但是他要離開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

就在他離座后的千分之零點零三秒內，我突然靈光一閃，何不……

于是，我挪開屁股，坐到了他用過的那臺電腦前，三下五除二打開了他剛用過的QQ登陸程序 。果然，他的QQ號碼還赫然留在那里。正在得意的時候，發覺自己的屁股坐到了一樣東西。 仔細一看，是張紙條。理所當然地打開，里面寫著一句讓我很后怕的話，他說：我看見你正 在查我的QQ。

就這樣，我和那個平頭男生在QQ上由陌生人開始重新認識。其實我們本來就是有過一面之緣 的陌生人。佛說，這就是緣分。小妖說，沒錯，不過一定是場孽緣。我說，你等著瞧。

平頭男生：給我說說你的外形特征吧！

菠蘿包：我是雙眼皮女生。是一個往破窩棚里一站都能叫四壁生輝的那種美女。

平頭男生：電影《侏羅紀公園》你看過沒有？

菠蘿包：當然，1-3我一部不落。我愛恐龍。你呢？

平頭男生：不，這不是重點。請注意看它們的眼睛。

菠蘿包：怎么？

平頭男生：它們一個個可都是雙眼皮。

菠蘿包：……～#-@*%=$～

平頭男生在“奇跡”里有個特詩意的名字，叫做“詩韻清絕”，（我簡稱他為“詩”）而且 是一女的，全身穿著“+屬性+7”的“女神套裝”，背后還插著對精靈翅膀，忽閃忽閃的。 我也 是一女的。廢話，我本來就是一女的。穿著最暗淡無光的革裝卻拿了把耀眼奪目的“瑪雅神 弓”，在仙蹤林里旁若無人地擺pose，拗造型，卻不練級。當然我也有翅膀，那是從別人那 里“騙”來的。我自己買不起。

詩說，給我一個你打“奇跡”的理由。

我說我愛打就打，不打歇著，蹺個二郎腿你能拿我怎么著？

我說我就愛扮靚，穿漂亮套裝，全身發光你能拿我怎么著？

我說我就見錢眼開，愛揀破爛，也揀金幣，你能拿我怎么著？

我說我就愛打我打不過的怪，死了你總得救我，你能拿我怎么著？

我說我……

那天的最后，詩終于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沖我吼，小心我把你的天使翅膀給掰下來，當成烤 雞翅給吃了！他在說的時候還帶動作，看得我脊背發麻。

罵歸罵，罵完了詩依然當我的肉墊，給我錢。于是，我對他的那種偉大的感情就在這極端不 公正的前提下萌發了。小妖說，我們的小乖乖戀愛了。我補充說，還在單戀狀態呢。

詩的學校離我的學校很近，家也住得很近。有時候我們會在上學或者放學的路上偶遇。他的 早餐有一盒黑米口味的“麥風”，放學通常會啃一只“馬哥孛羅”的面包。老師說兩點之間 線段最短，于是我在地圖上量了量，發現我們各自學校的連線上的中點就是一家“馬哥孛羅 ”面包店。這一發現讓我驚喜不已，這就意味著我可以設計每天一回的巧合，和詩在天然的 奶香和麥香中一次又一次的“偶遇”了。忘了說明，我還是個熱愛生活的小孩。

行動實施的第一天我果然就在“馬哥孛羅”面包店里遇到了詩。我躲在一個身體肥胖的中年 婦女背后，手里緊握著一根長棍面包。我的計劃是，趁其不備繞到他的背后，就像“古惑仔 ”里演的那樣，當頭給他一棒，然后大喝一聲“猜猜我是誰？”可當我正要下手的時候，面 包店里的小姐突然搭住了我的肩，她笑吟吟地對我說，小朋友，你錢還沒付吧？這一舉驚動 了詩，他回過頭來疑惑地望著我。我忙擺手說，沒，沒什么！多喝牛奶有益健康。說著，還 假模假樣地揚了揚手里的“麥風”。黑米口味新上市，呵呵。

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小妖，小妖說這種事情也只有我才做得出來。不過她說并不是每個男生 都會喜歡文靜、乖巧、羞澀的傳統女孩的。所以說，在野蠻女友大行其道的今天，我這種很 有性格的女孩子還是會很有市場的。

聽了小妖的話之后我下定了決心要勇敢表白。表白的第一步是：今天下午放學，我要請詩吃 一只“特制”的菠蘿包。我得在里面塞一張紙條，寫上“我喜歡你!”四個字，然后等待回 音。小妖說這樣不好，應該寫“你喜歡我嗎?”，比較矜持。我對此保留意見。

等待詩把寫著我的真情告白的紙條吐出來的過程是令人異常興奮不安的。我甚至想好了萬一 被他拒絕我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他，發出幾聲多少分貝的干笑，以使自己免于陷入太過尷尬 的境地。可是……直至他把整個菠蘿包消滅，我都沒見他皺一下眉，吐出一樣異物來。我甚 至懷疑他這個人是沒有牙齒的，而且喉管粗得像是下水道。吞張紙條下去都可以沒有知覺， 我真是打心底里佩服他了。

可是，在上文中我曾提到過我是一個特執著的孩子。為了對得起這樣的贊譽，我一連24天， 往菠蘿包里塞了24張小條子，累計花了108塊錢，苦苦等候詩的一句回答，卻久久不見回音 。等到第25天的時候，我身上的錢已經不夠我再請他客吃菠蘿包了。無奈，我只好直截了當 問他對我這個冰雪聰明又楚楚可人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看怎么想的。誰知剛問出口，詩的肚 子就爆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咕嚕”聲，看來是我把他的肚子給慣壞了。你說，無端這可憐 的小肚子就硬生生地吞了24張小紙條它能沒點意見嗎？！可誰知，聽聽他的回答更離譜，他 說，我怕如果我真回答了你，不管咱倆成了還是沒成，這菠蘿包都肯定是沒得再吃了。所以 為了多吃兩天白食，我愣是忍住沒敢告訴你——其實我也真的挺喜歡你的。

一切都按照我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在冬天來臨以前，我總算是找了個男朋友可以暖洋 洋地過冬了。詩發來的短消息上講：我希望我們像是兩只小老鼠，就算外面冰天雪地，我們 也可以躲在自己溫暖的窩里抱在一起。然后我發過去問他，咱倆沒事抱在一起干嗎？他說， 沒什么，你不要想歪，就兩個字——發抖。

三月的時候，詩和小妖都北上去報考中央美院，我一個人留在上海準備高考。詩說，等我吃 掉第21個菠蘿包的時候，他就回來了。小妖說，她辦事，我放心。保證3個星期以后把個完 整的詩交還到我手里。我說，到時候恐怕我已經胖得跟菠蘿包有得一拼了，詩這種花心大蘿 卜哪還會要我？！可是當時的詩不知道，那家“馬哥孛羅”在他走后不到一個星期就已經拆 掉了。我現在每天步行35分鐘去離家挺遠的另一家“馬可孛羅”買新鮮出爐的菠蘿包，我覺 得他們應該多放些糖。可是當時的小妖并不知道，3星期以后她交還給我的詩已經不完整了 。他的心已經沒有了。用小妖自己的話來講就是，真沒想到像咱倆這種清新脫俗得跟蓮花似 的女孩竟然會栽在這俗氣的三角戀里無法自拔。我呵呵干笑了幾聲，不表態。小妖看了看 我接著說，詩不是一個好男孩，好男孩是不會隨便移情別戀的。我沒理她，掉頭走了。

詩自從和小妖一起出雙入對開始，就不再吃菠蘿包了。以前那家“馬哥孛羅”的舊址變成了 一家甜品店，也賣冰糖山楂或者草莓之類的東西。那是小妖最喜歡的，可是我不吃，我怕吃 了會牙疼。

雖然在這短短3星期中有很多事情都變了卦，但是我與生俱來的執著勁還是不改。小妖曾說 過，這叫傻勁。

傻勁就傻勁，有傻勁的女孩特勇敢。憑著這股傻勁，我每天放學都騎著自行車繞道來到詩的 樓下，看準了，往二樓他房間的窗戶里投菠蘿包。一天一個，一投一個準，風雨無阻，雷打 不動。后來，我這文文弱弱的女孩子竟然在校運動會上拿了個擲鐵餅項目的一等獎。眾人昏 倒。

不久以后，小妖和詩的專業考試合格通知書都來了。詩在第一志愿上填了中央美院，而小妖 放棄了。我很高興，心里還特小人地想，嘿嘿，這下你們兩個要分隔兩地了吧？

于是，我給詩打了個電話。我說我也要報考北京的學校，和他做個伴。我還問他，如果小妖 沒有考到北京，可不可以再考慮我？

詩一聽就開始傻笑，他說，可是北京春天有沙塵暴。你沒聽人家說過嗎？北京的風吹在臉上 像在被人扇耳光，而上海的風吹在臉上跟抹潤膚霜似的，特溫柔。

我振振有辭地反駁他，吃苦有時候也是可以很幸福的，這就要看是抱著怎樣的心態了！能跟 你在一起就算被多抽點耳光算什么？！

然后，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我的心怦怦直跳，但不是在心疼電話費。最后他說，你真 的很好，可是我無法喜歡你。我喜歡的人是小妖，你知道的。當初我跟她說的時候她堅決不 同意和我在一起，但是她也不想她最好的朋友被蒙在鼓里，所以答應跟我演戲讓你死心。對 不起，你可以怪我，但是你別怪她。她說她真是一小妖，該死！看得出，她也很難過。本來 她是可以報中央美院的，那是她的夢想，但是她卻因為不想與我有太多的瓜葛而……

我一聽，悶了。跟個啞炮似的，發不出聲來。我想表個態，但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就把電話 給掛了。

高考的前一天，我在路上碰到了一個老和尚。老和尚送了我一串做工粗拙的塑料珠子，并且 問我要6塊錢香火。可那天我沒什么錢，抖出了錢包一共才湊齊4.80元人民幣。下不了臺的 我說，這 樣吧，你給我打個8折。下次我再給你介紹生意。和尚想了想，摸出個松下可攝像的最新款 手機，繃著張臉對我說，還愿的時候記得找我。我滿口答應。

雖然我是個無神論者，但是這一次還是決定要相信這個“江湖和尚”一回。我許愿說：祝福 詩等到他愛的那個人，小妖考上她理想的學校。而我自己的愿望特沒出息，就是，做一只快 樂的菠蘿包。

我依然相信菠蘿包的奇跡——在第999個小時里邂逅一個用左手操縱鼠標，并且剃平頭的男 生。只是，我希望在這個新的故事里不再有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