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億萬富翁同赴煉獄，我那鐵窗下的美麗初戀

如果她不是億萬富翁肖安寧背后的女人，如果她沒有在坐了四年牢后，與仍在牢獄中的肖安寧結為夫妻，也許沒有幾個人會知道她，一個堅強、溫柔的女子—溫敬棠。

2003年12月，隆冬的德陽清晨一片沉寂。

鬧鐘在6點整準時響起，睡夢中的溫敬棠翻了個身，伸手往身邊探去，卻只觸到冰冷的床沿。睜開眼，回到現實中的她輕嘆了口氣后起身下床，周末的時間很寶貴，是她與丈夫肖安寧見面的日子。屋前的白鷺在晨霧中撲打著翅膀，提著換洗的衣服和一些營養品，溫敬棠快步走出家門。

“乖乖，想爸爸了吧，我們馬上就能見到爸爸了！”公共汽車上，溫敬棠習慣地摸摸漸漸凸起的肚子。經過近兩個小時車程，她在位于成都市金堂縣的金堂監獄下車。遞上“接見卡”做了簡單登記后，溫敬棠走進了監獄大門。幾分鐘后，又一道鐵門攔在眼前，她熟練地將手中的物品交給工作人員檢查，接著快步走向第三道鐵門，在做過徹底的全身檢查后，溫敬棠終于站在了與丈夫一墻之隔的監區門前。

3年了，溫敬棠早已忘了自己是第幾次站在這里，看著肖安寧慢慢地走出那道鐵門……

十幾年前兩人開始艱難創業

上世紀90年代初，溫敬棠懷揣著四川電大頒發的大專畢業證，獨自踏上了德陽這個陌生而年輕的城市。在求職中連續坐了兩天“冷板凳”后，溫敬棠的同學將她帶到了肖安寧剛開的紙張公司。打量著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肖安寧從抽屜里拿出紙張公司的營業執照和印章說：“除了這些，公司就只有8萬元的負債！你要想留下來我也歡迎，咱們就從白手干起。”就這樣，在德陽求職未果卻又不甘心回家的溫敬棠成了這里的正式員工。那一年，她20歲，肖安寧37歲。

用溫敬棠的話說，初見肖安寧時只覺得他是一個其貌不揚，不浪漫的中年男人，相處下來才發現，肖其實是個心地善良而且說話風趣的人。肖安寧當時還經營著一家養鴿場，用養鴿場的微薄收入來負擔完全虧損的紙張公司。肖每月都得從自己腰包里掏錢給職工發工資。當時公司員工不多，賣出的貨少，回款更少。肖安寧一直懷疑紙張回款有問題，便悄悄派溫敬棠外出打探行情。溫敬棠出差兩天，不僅摸清了行情，還賣出了大批紙張，并破天荒地收回了2萬元預付款，是幾個員工兩個月的回款總量。

肖安寧決定讓溫敬棠任科長，主管銷售業務，并重新組建了一支娘子軍。銷售隊伍“大換血”后，公司不僅在當地打開了局面，還繼而“占領”了綿陽市場，向成都進軍。1992年對肖安寧來說至關重要，順利完成“原始積累”的他決定結束紙張公司的經營，在原有的土地上修建居民住宅。肖安寧的全部財產加上部分銀行貸款，很快便建起了三幢漂亮的居民樓。房子賣得出奇的好，肖安寧也因此成了德陽的“千萬富翁”。1993年初，肖安寧正式注冊了德陽市政通房地產公司。不久，德陽市開發區領導便上門動員肖安寧在開發區投資房產，并許諾給他優惠政策。作為土生土長的德陽人，肖安寧心想，建設其他城市真不如建設自己家鄉，況且政府給出的條件確實優惠。于是，肖將1000萬元資金全部投入了開發區。

1993年正碰上國家緊縮銀根，并規定閑置兩年的土地一律要退耕，這使德陽上下著急起來。市領導及開發區領導都動員肖安寧大規模開發：“先把攤子鋪開再說。”“那時候攤子鋪得真大，”溫敬棠回憶道，“最多的時候有7個小區在同時建設開工，公司員工也一度達到400余人。龐大的房地產開發早已使小小的政通公司無力承受，銀行卻又都不愿貸款給個體戶，肖安寧只得以高利向銀行舉債。”盡管如此，開發所需的資金仍相當緊張。于是肖想出了一個房屋促銷活動，把房屋以每平方米拆零售出，承諾一年期滿，購房者如果繼續要房，房價則按當時市價下調25％；不要房的，則按增值25％的比例回購。

肖安寧擔心此活動不符合國家法律規定，便去了德陽市相關部門咨詢。當時德陽市公證處認為此舉只是企業自身的促銷行為，完全合法，并收取肖安寧的公證費給予了公證。肖安寧當時在德陽已很有影響，老百姓都相信他的實力。“優惠購房大酬賓”促銷活動開始后共獲得預售房款2000余萬元，肖如數投入了建設。那時候的德陽新城已現雛形。

愛情圓滿，卻身陷囹圄

正當事業如日中天時，肖安寧的家庭生活卻出現了危機，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分居生活后，肖與前妻在1994年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作為總經理助理，由于肖安寧的信任和放權，使溫敬棠陷于各種非議中，那些諸如“第三者”“情婦”之類的詞語甚至一度讓溫敬棠不敢走出房門。面對傳統觀念的壓力，溫敬棠幾次選擇了離開。

“誰要走就走，都走光我也不怕，只要小溫留下，企業就不會垮。”就因為這句話，溫敬棠留在了他身邊。肖安寧當時壓力很大，公司資金運轉艱難，又有那么多項目在開發區動工建設，每天工作到深夜的他必須借助藥物入眠，一個大男人瘦得只剩下90多斤。雖然肖安寧既不年輕帥氣，也不浪漫風趣，但他身上卻有種難以言說的東西，牽引著溫敬棠無法離開他。“小溫，我覺得我們適合在一起！”在沒有鮮花，沒有祝福，甚至連一句“我愛你”都沒有的情況下，溫敬棠接受了肖安寧的感情。1995年，肖安寧和溫敬棠正式確定了戀愛關系。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德陽發生了“中華樓垮塌事件”。盡管肖安寧與此無關，但連鎖反應也使其受到了政策限制。肖開發的房屋不能按期投入使用，導致購房者紛紛要求退房，資金再次發生困難。那時，肖安寧已開始隱隱察覺到隱藏在身邊的危機。正好溫敬棠前段時間提出要到外地進修英語，肖安寧便把女友送到四川外語學校進修。一個星期后，溫敬棠卻提著行李回來了。“公司可能會出點事，你最近不要回來，安心去上學吧！”肖安寧不希望溫受到任何傷害。“不去了，在那邊也不能安心讀書，總惦記著你和公司，以后有機會再學吧！”溫敬棠并不能理解肖安寧的擔心，她認為公司沒做違法亂紀的事兒，就算查起來也不怕。溫敬棠共同進退的決心讓肖安寧很感動，不管內心如何矛盾，他表面仍與溫保持著同樣“樂觀”的心態。

1995年3月20日，溫敬棠和肖安寧被德陽市有關部門“請”去商量事情，隨后分別被拘留、逮捕。第二天，被分開控制的兩人在檢察院被押上警車時匆匆見了一面。“小溫，我對不起你！”肖安寧當時很沮喪，溫敬棠卻出奇的冷靜。災難真的是降臨了！

看守所里，等待溫敬棠的只有沒完沒了的審問，不能見肖安寧，不能見家人，甚至連律師也見不到，這樣的日子讓她漸漸意識到，事情遠不像她想得那么簡單。溫敬棠和肖安寧在德陽市看守所不明不白地呆了19個月后，才等來了一審開庭。那段以“莫須有”罪名被關押的日子，使兩人感情經受了煉獄般的煎熬。早上倒垃圾或偶爾提審的時候，一點輕微的響動都能讓溫敬棠和肖安寧撲在鐵門上，從那細如發絲的縫隙中窺視對方并發出一聲咳嗽。這發自胸腔的聲音即意味著關懷鼓勵，同時也在告訴對方：我活著，還能出聲。

1997年10月，德陽市法院正式開庭受理肖安寧一案。開庭的那天，一想到就要見到肖安寧，溫敬棠非常激動。她找出一件看上去最干凈的衣服，照著臉盆里的水反復梳理著頭發。站在被告席里，肖安寧就在5米之外，此時審判結果對她已不再重要。溫敬棠下意識地想走上前去，卻被鐵欄桿擋住了。肖安寧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激動，眼神中蘊涵著一年多來的牽掛和思念。

德陽市法院最終正式認定肖安寧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和侵占集體資產兩項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18年。溫敬棠被強加上政通公司財務主管頭銜，判處有期徒刑5年。

服刑期間，兩人舉行了婚禮

再回到看守所時，溫敬棠已沒有了最初的憤怒和不平，一年多的牢獄生活已使她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正式宣判后，看守所開始允許溫敬棠會見家人，肖安寧卻仍被作為“重要人物”與外界隔絕。就連母親重病去世，肖安寧都是在一年后才得到消息。

“肖安寧今天又沒吃飯”“肖安寧跟監獄長吵架了”……牢獄生活使得肖安寧的情緒十分低落，甚至一度對未來失去了信心。每當看守所工作人員互相傳遞著肖安寧的“新聞”時，溫敬棠總不禁心驚肉跳，她多想好好安慰一下心愛的人啊！為了與肖安寧取得聯系，溫敬棠一方面盡可能地在獄中表現好，一方面開始悄悄地組織“海、陸、空”三軍。 “海軍”就是給各監室打水的“勞娃”（短期服刑者），“陸軍”是打飯的，“空軍”即在監室頂上活動的雜役。人都是有同情心的，“三軍”知道政通案的冤屈，也敬佩肖安寧過去的輝煌，甘冒風險為溫敬棠傳信。“不管怎樣，哪怕只有極短的日子，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我愛你，絕不改變！”那段灰暗的日子里，溫敬棠第一次向肖寧安表達了自己的真實情感。不久，溫敬棠收到肖安寧的“回信”，肖訴說了自己的感動及思念之情，但前途茫茫，他更希望溫敬棠能保重身體，爭取早日出去開始新的生活。

盡管入獄前溫敬棠與肖安寧相處了五六年時間，但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太多，基本上沒時間與對方交流，沒想到在監獄里的漫漫歲月，卻為兩人提供了交流的機會。溫敬棠喜歡畫畫，一個用過的信封剪裁一下便制成了書簽；畫上一幅別出心裁的畫，就是生日禮物或節日祝福；肖安寧也以初學的線條，勾勒一幅回贈。溫敬棠能見親人，送來的食物便分一半過去……看守所四年的時間共同度過，讓溫敬棠和肖安寧的心貼得更近了，兩人都再次“嘗”到了初戀的味道！

2000年9月20日清晨，刑期已滿的溫敬棠走出了看守所的鐵門。剛吃過午飯不久，肖安寧竟握著一枝已不新鮮的玫瑰花突然出現在了溫家大門口。原來由于肖安寧的表現良好，被特許在獄中做教職工作，每周都有一天出外采購的機會，但是有時間限制的。這次，肖安寧就是趁著出外采購的機會偷著來看溫敬棠的。兩人相視無語，溫敬棠接過了玫瑰花。回監獄的路上，兩人十指扣得緊緊的，溫敬棠感覺到，自己與這個名叫肖安寧的男人今生注定是在一起的！

整整半年，溫敬棠都留在家里調整身心，每星期去探視肖安寧成了她生活的全部主題。對此，溫敬棠的父母很不理解。老人覺得女兒還年輕，何必非得跟著一個連后半生還不知道怎樣的男人。溫敬棠明白父母的苦心，但10年不凡的經歷，已使她對人生有了全新的看法，與肖安寧所經歷的一切，讓她找不到離他而去的理由！

不久后，溫敬棠向朋友借錢在德陽郊區租了一小塊地，辦起了一家小小的金魚養殖場。晨曦初現時，她便用自行車馱著兩桶金魚，去十里外的城鎮上擺攤設點。最初的輝煌和最近的災難，已將她的棱角磨得光滑了許多，在那片遠離都市的凈土，溫敬棠跟父母、奶奶和外婆住在一起，靜靜地等著肖安寧回來。

當時肖安寧已被關押在德陽市金堂監獄，監獄管理很嚴，只有合法妻子和直系親屬探視才能方便些。溫敬棠在咨詢了法律專家和監獄后知道，盡管肖安寧目前是囚犯，但他們仍有資格結為合法夫妻。

“我們結婚吧，只有這樣我才能更好的照顧你！”一次日常探視中，溫敬棠主動開口向肖安寧“求婚”。肖安寧當時尚有9年余刑，面對溫敬棠的真誠，他顯得很猶豫。“小溫，你這是何苦呢？你現在完全可以去找一個比我好的男人，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何必非得跟著我這樣一個……”“不，”溫敬棠激動地打斷了肖安寧的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長久以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地了解你，我也終于明白當初你堅持不愿意娶我的原因，那么讓我告訴你，你已經‘連累’我了，我們這輩子是注定分不開了！”

2001年4月，從不化妝的溫敬棠略施脂粉，換上一身喜慶的新裝，肖安寧也向監獄請了一天假，兩人相依到德陽市開發區辦理了結婚登記手續。在一家路邊的大排檔里，一對新人接受了政通公司幾個老員工的真誠祝福。就這樣，溫敬棠在跨出看守所后又踏進了金堂監獄的鐵門，完成了從囚犯到囚犯家屬的身份轉換。

成為肖安寧的合法妻子后，溫敬棠拿到了金堂監獄的接見卡。按照當時的規定，溫敬棠每周有一天的探視時間，甚至留宿。在金堂監獄那家小小的招待所里，溫敬棠跟肖安寧度過了他們的新婚之夜。招待所的房間不到13平方米，屋里有一張坐上去吱呀亂響的雙人床和一臺破舊的電視。經過近四年半的漫長分離后，那個微寒的晚春夜，在彼此的淚眼中，溫敬棠與肖安寧相擁而泣，用愛情取暖！從那以后，那個房間就成了肖安寧和溫敬棠每周短暫團聚的“小窩”，在那里，溫敬棠總是想方設法地為肖安寧營造出“家”的感覺。

從1996年起，肖安寧的家人就開始了艱難訴訟的歷程。2003年3月27日，四川省高院開庭再審。9月，判決書下達，撤銷四川省高院1997年的判決和德陽市中院1997年的認定政通公司產權屬集體性質的判決；撤銷文化局、原體改委、原集經辦、原國資局認定政通公司為集體資產的文件。這個判決對肖安寧來說等于勝了，但也等于沒有勝利，因為他還在坐牢。

如今，溫敬棠已身懷六甲，她與肖安寧的孩子即將降生。溫敬棠現在的想法很簡單：窮日子富日子都是一樣地過，好好地把孩子培養長大，只要一家人能健康快樂地活著，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