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團之路通向何方？

2003年是溫州社團蓬勃發展和顯示力量的一年。作為社團組織的主力軍行業商會，尤為活躍。溫州市煙具行業協會應訴歐盟反傾銷的CR法案，凱旋而歸，成為中國加入WTO以后，行業應對國外組織反傾銷訴訟勝訴的首例，轟動了全國；瑞安汽摩配協會為行業拿下了“中國汽摩配之都”的“金名片”；溫州合成革與瑞安服裝協會通過協會運作，也分別奪得了“中國合成革之都”和“中國男裝名城”的稱號，為行業發展與區別品牌的樹立作出了巨大貢獻。等等。

社團的這些事件意義非凡，它必然對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行業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成就都是民間的產物，市場運作的產物，它標志著實行市場經濟體制之后，政府角色的逐步還原，繼政府放開對企業的高度控制以后，開始逐漸由行業淡出。從整個社會的發展來看，也體現由“無限政府”向“有限政府”轉變，以及社會走向多元化的發展趨勢。

最近，市政府提出培育和建設社團，一方面是看到社團組織發展迅速，時機已經成熟，一方面也是市場經濟形勢逼人。

十年步履維艱

社團根據它的領域和功能大體上分為專業類、行業類、學術類、聯誼類四大類別。由于行業類社團作為市場中介，發揮的作用最為明顯和重要，因此人們習慣上只簡單地把社團做行業性社團和非行業性社團的區分。

溫州的“非公有制經濟”占到了經濟成分的98％，而且產品以輕工產品為主，產業分化特別細，以致行業數量特別多，這使得溫州的行業社團特別發達， 占到了社團總數的22．7％，總數比杭州、寧波都要多。行業性社團是所有社團中最活躍、最富實力的類型，它的發展最能帶動民間組織力量的壯大，也是對社會影響最為深刻的。

專業類和學術類社團超出了經濟領域，延伸到社會各行各業，涉及到更大的社會群體，聯誼類社團則是跨領域的。各類社團中以專業類社團涉及面最廣，數量最為龐大，占總數的44．7％。

與政府關系若即若離

溫州市社團興起于上世紀90年代初期，至今已經有十年左右的發展史。專業類社團是成立比較早的一類，這類社團大多數是由政府部門或有關事業單位前頭成立， 協會基本上是依附于這些單位的。如教育學會是教育局辦，法官協會是法院辦，舞蹈協會是文聯辦，等。可以說它們基本上是官方性質，協會的活動分擔了一部分政府職能。據調查估算，專業類社團屬于官方化操作的大約占 80％上下。學術類與聯誼類社團與專業類情況大致相當。

專業類社團官方性質占主導地位，可以反映出計劃經濟時代遺留觀念支配下政府意志主導社會生活的狀況。隨著市場經濟的深入， 民間力量逐漸浮出水面，在上世紀末的幾年里，一些聯誼性的民間社團登記成立，如吉他協會、釣魚協會、青年外語協會等等。這些社團從其成立的方式及運作情況來看都是自下而上的，與那些政府部門牽頭組建的社團有根本不同。

社團是市場經濟的產物，凡是市場化程度較高經濟發展較快的地區，社團數量就會比較多，全市經濟較好的樂清、蒼南、瑞安，社團數量分別達到了145、130和115家，平陽、永嘉等縣次之。

行業類社團走在市場經濟的前沿，首當其沖。那么，這些社團目前的狀況如何呢?

全市截止2003年九月為止，共有行業類社團250家，市直81家，各縣及區共169家。相對于專業類社團，行業協會的民間性質更為突出，市場化操作的成分更多。但就整體而言，計劃經濟體制遺留下來的非市場化因素還大量存在。根據市場化程度，行業協會大體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類完全依附于政府部門，其活動也不過是政府經濟工作的一部分。比如所有的涉農類行業協會都是農業局主辦和操作的，機動車貨運協會隸屬于交警大隊。

第二類行業協會是由業務主管單位牽頭籌建，雖然不能說隸屬關系，但是業務主管單位實際上是協會的“太上皇”，協會依然沒有獨立性，具體表現為協會的辦公場所依托于業務主管單位，協會的實際操作人是業務主管單位的公務人員兼的。這類情況占的比重還很大。

第三類行業協會一般是由于行業發展的 迫切需要， 由行業龍頭企業牽頭組建的，多是由下而上自發形成的，他們受主管單位的干涉相對較少，協會自主性較大。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社團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經費問題。沒有經費社團難以開展活動，“巧婦女難為無米之炊”。

社團經費大致有三個來源，會員的會費與贊助、政府撥款、有償服務收入。對于那類由政府部門主辦，隸屬于政府部分的社團，經費基本上來自于部門財政預算， 自然是沒問題的。大部分社團，尤其是行業類，主要依靠會費及贊助。但是， 由于國家對社團收繳會費的限制， 團體會員一年會費的上限是 800元，行業協會平均一年的會費收入大多在 3～5萬元之間，這點經費想要開展一年的活動是根本不夠的。很多秘書長抱怨，協會開一個年會就要花去幾萬元，所剩無幾，維持辦公室費用還不夠呢。實際上會長和理事單位的贊助成了協會的另一半收入。一個行業協會要維持正常運作一年的經費大約在8—10萬元之間，多數協會維持正常運作都感到吃力，對會員單位開展創新性的服務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專業類社團大多數靠個體會費收入，經費就更加有限了，他們普遍反映很難開展活動。如鹿城區音樂家協會2003年年初定好年內開展社區服務的計劃，但最終因為經費問題而擱淺。學術類社團基本上只有靠政府下撥課題經費的節余維持日常工作。

“扮天子以令諸侯”

政府不重視扶持社團，社團職能無力發揮是另一大原因。

“現在很多協會實際上是‘扮天子以令諸侯’，協會以政府的面目出現，收受贊助，組織活動。 ”對社團現狀有過長期觀察的溫州市建筑材料協會秘書長的批評十分尖銳。

協會不打政府這快牌子就感到缺乏號召力，沒有了底氣。目前，協會的秘書長，大多是機關退休干部或政府在職人員兼任，他們習慣于運用權力手段，也很方便利用自己在政府部門的權威或余威為協會打通關節或爭取經費。

根據調查，全市大約八成社團都是走權力運作的道路，流風所及，連許多民間成立的行業類協會也千方百計想同政府搭上關系。一個最方便可行的辦法就是邀請政府機關退休干部擔任行業協會秘書長，于是諸如經貿局、技監局的老局長、老科長，甚至人大主任位置退休下來的老干部都成了行業協會聘任秘書長的熱門人選。

問卷中看到“認為秘書長應當由公務員或由公務崗位上下來的同志擔任”的占了80％。

一些既爭取不到政府撥款，又請不到權威秘書K的社團則感到無所適從，對組織發展不抱期望。

永嘉一社團的會長抱怨： “社團登記要求社團必須有自己固定的場地、專職人員和專門經費，我們到哪里去爭取?我成了討飯會長。”

牽系重重

除了經費和職權這兩個大問題之外，社團存在的比較突出的問題還有：主管部門交叉，組織關系理不順。一些民間成立的社團，政府部門爭著要做社團的業務主管單位；參與行業協會主管單位爭奪的部門就有經貿局、二輕局、工商局、工商聯等，甚至有些不適宜做行業協會主管單位的政府部門也要插一手，主而管之，抓而不放。

主管部門混亂的另一種情況是多頭主管。一個協會要被多個主管部門管著。一位深受其害的秘書長一臉無奈得說： “我們是一個媳婦有多個婆婆?！?/p>

此外是協會和協會的關系條理不清。突出的問題有二個方面。

一是行業協會設置交叉重復，如建筑材料協會和建筑行業協會、印刷機械協會和印刷包裝協會加上包裝機械協會。一個企業有時候要入3、4個協會，都要交會費。

二是省、市、縣三級同性質的協會關系重疊，謅：多上規模的成型企業往往是省、市級協會的會員單位又是縣本級協會的會員單位，甚至是全國協會的理事，企業重復交納會費，而且要應酬各種協會的會議、活動等，負擔不勝其重。

當家人的尷尬處境

秘書長是社團的當家人，他們把握著社團前進的方向，是社團工作的主要操持人。在西方，社團秘書長的地位可以相當于一個大學校長的地位，而我們的社團秘書長如果不是政府部門下來的，有較高資歷的，他們的地位就很難得到外界的尊重， 以至工作也難以開展。

社團秘書長的待遇普遍很低。全市秘書長中，工作無報酬的達到74．1％，這個數據與公務人員兼職的76．0％的比例大致相當。專職秘書長月薪在800元以下及拿少量補貼的為 12．0％，800元以上的為14．0％，僅有個別協會待遇較高，普查中有依據的高薪秘書長只有3，5％，大約在2500元到3000元之間。一方面，秘書長是協會的主要操作者，另一方面，協會秘書長的待遇如此微薄，很多秘書長成了“白忙官”。在“秘書長必須具備的最要的素質”的問卷題中，91％的秘書長都勾了“奉獻精神”。

走向市場化，

還是扮演“二政府”?

“手里無權”是秘書長們抱怨最多的一句話，“政府放權”是秘書長們呼吁最多的一句話。今年市政府如果要出臺新的政策，最大的懸念，也是秘書長最關心的，恐怕是政府會不會放權，放哪些權的問題。比如很多行業協會要求把工商局的年檢審查權分一部分給協會，有的希望質監局委托協會搞產品審查；……。

秘書長們的用意是很明顯的，有半個公章在手里，會費就容易收多了。但是問題也很明顯，有了半個公章，協會也就變成了半個政府了，或者說“二政府”。

事實上，已經有不少協會在扮演“二政 府”的角色。個體勞動者協會機動車駕駛協會就是典型的“二政府”，這些協會幾乎完全是政府化操作。

似乎社團離開了政府權力象魚離開水就無法生存了，事實上，在國外，社團是完全獨立于政府的。市場而不是權力，才真正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憑借。社團的所有生命力來源于對會員的優質服務，通過服務贏得會員的支持和擁戴，會員實際上是拿錢買服務，協會和會員之間是一種賣方和買方的市場關系。協會和會員之間形成了一種良性的互動，達到市場的優化組合。

我市部分社團已經看到協會市場化的廣闊道路，并開始初步試探和摸索。觀念超前的秘書長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協會發展的康莊大道走向市場化。

市場化之路：大道如青天

那些總在抱怨著等待政府放權的秘書長還在艱難困苦中浪費大好時日，而“轉過身來”的很多秘書長早已在市場化的青天大道上優游自如。

成立于1999年的瑞安汽摩配行業協會，其秘書長具有強烈的服務意識，他認為，“協會的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服務”。汽摩配協會很好地理解了協會作為政府與企業的橋梁和紐帶的作用的真正內涵。協會既服務于政府，又服務于企業，得到了雙方面的認可。

2002年，政府要在行業內部開展行業整治打假，政府不好直接出面，就要求協會配合，協會——方面積極配合政府工作，另一方面也考慮到大規模的大假活動可能回損害行業的整體形象；于是，一手打假，一手做正面宣傳。秘書長邀請了上?！镀嚺浼冯s志的記者來企業采訪，之后在他們的雜志上開辟專欄進行報道，又拿到《溫州日報》登，效果非常好，為瑞安汽摩配行業正了名，企業拍手叫好。

企業方面。協會主動組織分散的企業組團參加傳統的全國性的展銷交易會， 以前的這種展銷會都是國字號大企業唱主角的，民營的小企業連展位都很難得到。在第48屆展銷會上，在協會的組織下，瑞安的汽摩配企業聯合組團，重拳出擊，在外部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一下子就樹立了瑞安汽摩配的品牌形象。

“總之，協會要不斷為企業和政府提供創新性的服務，這是協會的活力之源。 ”秘書長如是說。協會剛成立時，只有212家會員，還是政府出面籌集的，而今，在地域劃分以后，瑞安的大塊區域劃分給了甌海，會員銳減到100來家，但是協會通過努力工作，在一年之內又發展到今天的288家會員。汽摩配協會確定在行業中擁有強大的凝聚力，而這種凝聚力可以說很大程度上來自秘書長說的“服務”二字。

汽摩配協會現在經費充裕、組織完備，思路清晰，發展態勢非常好。

平陽塑料工業協會，通過良好的服務贏得了企業的信任，行業入會自律，組織企業展銷，開展業內培訓，建設行業文化，為平陽塑編行業的有序競爭和良性發展作出了建設性的貢獻。2003年協會又做出了一個大膽 的服務動作，讓會員企業又一次看到了協會的巨大好處。針對近幾年溫州市電能供應的巨大缺口，企業用不上電，制約了發展的現狀，協會做了一件別人從來未嘗試過的創舉，即由協會出面，把溫州市洪能電廠2003年的輸電量全部買斷，按需分配給蕭江塑編基地的企業單位。這項動作，為蕭江鎮2003年全鎮補充了一億度額外電量，連帶老百姓也告別了拉閘限電的日子，不僅得到了企業的擁戴，還贏得了老百姓的交口贊譽。

“協會就應該由企業最需要的地方著手，提供服務，只有這樣，企業才會擁護你協會”，秘書長說出了自己的工作心得。

很多事例都表明市場化大有文章可做，做得好，企業高興，協會能迅速壯大，許多積弊已久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協會人員老化，專業性不夠、人才留不住、行業入會率低、協會地位不高等等現存的問題都將被一一化解。

市場本身就是一服新陳代謝、正本清流的良劑。

有償服務：曲徑通幽

有償服務是協會走向市場化以后在實踐中產生的一種發展協會的新思路。協會在常規性的服務之外，某項創造性的服務項目，會員只有交納一定費用，協會才提供該項服務。這實際上對協會創新是一種激勵機制，對提高協會的活力有極大的意義。

瑞安汽摩配協會在開展有償服務的嘗試中就有過不成功的經歷。2002年協會成立了一個汽摩配咨詢事務所，而對社會和企業實行有償服務，主要業務是有償廣告，代理認證和代辦業務。但是協會在登記時遇到了麻煩，民政部門認為是搞營利，拒絕登記；于是秘書長就找工商部分，想把事務所定位為企業獨立法人，但工商部門又要求協會與事務所脫鉤。這樣一來，實際上這個汽摩配咨詢事務所就失去了協會辦有償服務的意義。最終，秘書長把事務所承包給了別人，一年下來，效益并不好，有償服務的思路并沒有得到實現。

蒼南塑料工業協會也類似的思路。協會秘書長劉德川一直想組建一個“會員采購聯盟”，聯合會員統一進貨，降低成本。劉秘書長給我們算了一筆帳：

“我算過了，如果我們每噸原料能收會員20元一年手續費，15萬噸原料每年就可以有300萬元收入，了不得啊!可是，這想法要付諸行動， 目前的條件還不成熟。 ”

有償服務的設想如果能得以實現，那么協會的經費狀況將徹底改善。

溫州市社會學研究所所長宋樂穌認為：“開展有償服務與協會的‘非營利性’質并不矛盾。我們說的‘營利’是指利益主體以營利為目的， 占有經營活動中的剩余價值的行為；而協會并不存在某人占有剩余價值的問題，協會的收入一方面投入自身建設，壯大組織，一方面投入在優化服務上，只要用途是正確的，協會還是‘非營利’組織。有償服務是社團服務創新的表現，應該加以鼓勵。 ”

“橋頭紐扣”的啟示 永嘉橋頭紐扣商會是我們調查中發現的一家成功開展“有償服務”運作的協會。

紐扣商會針對紐扣行業內部存在大量侵權現象，許多外觀創新的紐扣花色品種剛剛上市就被剽竊，協會于是專門成立了維權工作委員會，制定出了《新品種維權管理辦法》，對申請維權的品種以三個月為期實行維權服務，收取每次2000元的維權服務費；廣大會員單位積極向商會投訴，不但有效發揮了行業商會自律的作用，同時還為商會提供了堅實的經費保證。該商會依靠維權服務的年收入達到數十萬元，解決了僅靠會費收入杯水車薪的困境，商會的生命力大大增強。

據紐扣商會的秘書長介紹，溫州市煙具協會從他們那兒得到啟發， 已經開始籌劃開展專利維權服務了。

“無主管”改革的方向?

在西方，社團是獨立于政府與事業單位之外的“第三部門”，有自身獨立的主體地位，與政府處于平行的位置上。社團組織在西方社會事務中發揮極其重要的作用，經濟方面幾乎所以涉及到行業內部的事務，行業社團都可以出面承擔；政治方面它代表著民主社會的各個利益集群，一個社團可以集中代表其下會員參與國家事務的民主權利。某種程度上說，西方社團與政府是一種對等與合作的關系。

“主管單位”的概念是我國特有的。在計劃經濟時代，甚至市場的主體企業，都是由國家主管的，這造成了產權含糊、體制僵硬等許多弊端。經濟市場化以后，企業是放開了，但是原來屬于企業的一些弊端退向了行業組織。這是導致社團力量壯大不起來的根本原因。非行業類社團也如此，只要還擺脫不了政府辦社會事業的老觀念，非行業類社團依然不會有大作為。事實上，學界對社團實行“無主管”改革呼吁已久。社團“無主管”符合市場中介地位的本義。有學者打比方說，社團是連通政府與會員的橋梁，但是如果橋梁的產權是政府的，那么政府就可以單方規定規則，最后僅僅成了政府發號施令的“單行道”。

“無主管”是指行政上擺脫隸屬關系，并不是說政府與社團各走各路，兩者仍存在目的一致性的根本關系。某些因為固有條件限制而難以靠市場化生存的社團，政府應當予以扶持。

如果“無主管”是政府引導社團發展的大方向，那么政府如何放手就成為是一個值政府和社會各界認真研究的大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