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下課后,我們夾著課本,三三兩兩穿過校道,向宿舍走去。校道兩旁是很整齊的櫻花樹,有一人多高,寬寬的樹冠,花期將過,樹下鋪著一層粉紅的花瓣,綿延而去,如同柔軟的地毯。風一起,花毯像云彩般飄蕩而起,在低低的空中裊裊一陣,然后徐徐落下。太陽偏西,溫和的陽光給這一切涂上一層迷幻的色彩。在這富有詩意的校道上行走,心境是很好的。
從校道盡頭插入,是一條被法國冬青樹覆擁著的林陰小路,經過這條幽靜的小路,我們回到宿舍樓。宿舍樓的一層二層住著教師,三層以上住著學生。樓前是一排很挺拔很秀氣的水杉,樹梢已竄上了四樓窗前,就是這柔細嫩綠的樹梢常常引發我們的夢想。
這時,已經有同學換上了球鞋,拍打著籃球或排球,唿哨著往操場奔去。我們走到樹陰下,泥土甬道上發著潮氣,斜斜穿落的太陽在邊上泛著柔光。有一對老人從門洞走出,走下臺階。這對老人必是夫妻,他們都穿著布鞋。男的還拄著一根竹制的拐杖。這根拐杖顯然很大程度上是起修飾作用,因為兩位老人的步履并不蹣跚。他們走得很慢,神態很安詳。學生一伙一伙地迎面走來,一伙一伙地從身后跑出,他們似乎視而不見。
我們都注意到了這對老人。因為他們有一個很特殊的親昵動作,男的親熱地挽著女的胳臂,女的挨著男的身子很近,頭還傾向他的脖子。
我自幼長在城市,開化之風也領略不少,這時還是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我們當中不少是從鄉村來的,有一個干脆睜圓眼睛,嘴巴張開著,不加掩飾地看著老人,滿臉驚訝。
老人從我們身旁走過,他們一頭白發,一身整潔寬松的衣服,說不準他們臉上寫著什么,但沉浸于某種很平靜很幸福的心境是無疑的。
我們走進門廊,走上樓梯,一層又一層,大家都不說話。一回到宿舍,就憋不住了。
“嘖嘖,在我們家里,誰敢這樣?”
“這倆老頭,這把年紀了還這么好。”
這些話,除卻善意的訕笑,還明顯流露出羨慕。
我們都站在窗前,望著眼底下兩個變小的老人,相依相偎著,在樹木間出現,隱沒,又出現,走進操場邊的小林子。
以后,我們能時常看到這兩個老人散步的身影,覺得很自然了,反倒有時看不到了,還會念叨幾句。
那時,我們大都沒談過戀愛,也不明白家庭是怎么回事,這事也就漸漸淡出。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這一天,是暮春步入初夏時分,暖和中帶點燥熱,太陽西斜著。陽臺外面,一群鴿子在空中自由地兜著圈子。一切都那樣閑適,甚至有點慵懶。此時,許久以前兩個老人的一幕,清晰地介入。
這對老人現在應有八十多歲了,不知道他們想沒想到,他們擁有過的幸福,曾濡染了不相識的人們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