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了幾年書,才發現自己是無證上崗,所以必須考試,拿一個教師證,以正視聽。這考的第一門就是普通話。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廣東人說普通話。”其實廣東人也最怕說普通話。二人轉崛起以前,廣味普通話長年被供在春節晚會的舞臺上,饒是一片“鳥語”花香。在民間,廣味普通話更屢屢成為廣東人被調戲的理由,諸如“小姐,睡覺(水餃)一晚(碗)多少錢”“歡迎來到肛門(江門)”等段子傳遍大江南北。我們這一代受過正規教育,跟外省人交流不成問題,沒見“老廣”董嘉耀、梁冬上鳳凰衛視做主播了。但要達到二級乙等,也就是80分以上還真心余力絀。當然也有天賦異稟的,一個湛江姑娘,口音比廣州人還重,可讓她注音,居然一個不錯。
不學不知道,一學嚇一跳。書發下來一看,光聲母就分為6種發音部位,計唇音、舌尖中音、舌面后音、舌面前音、舌尖后音、舌尖前音。其中舌尖后音就是我們平常說的翹舌音,要發好它,必須把舌尖翹到上齒齦與硬腭交界的凸起處,或者更后一點。我首先找到上齒齦,再找硬腭,接下來定位兩者交界的凸起處,然后把舌頭分成三段,即舌尖、舌中、舌跟,再翹起舌尖去舔凸起處,終于發出了我的處女翹舌音。可老師說發音不圓滿。再翹高些,又說太夸張。后來我才知道翹舌音其實是突厥人的方言,并非漢族的發音習慣。突厥這個民族早就消亡了,陰魂千年不散,至今仍為禍我漢族廣大優秀兒女?;浾Z才是漢族最正宗的方言,保留了大量古漢語,如稱“走”為“行”,稱“鍋”為“鑊”。用粵語念古詩詞,倒著念都比普通話抑揚頓挫。大家說的都是方言,只不過北方人掌握了話語權,就逼著全國人民卷舌頭。
隨著學習的深入,漢字一個個變得不認識起來。比如“啊”字,別以為它就是“a”,根據前面一個音節的不同,它可以發成ya、wa、na好幾個音。再比如上聲字的變調,當兩個上聲字組成一個詞,前面的上聲字就要變為陽平,如海島讀為háidǎo?!耙弧弊忠采鰺o數變化來,象“一心一意”、“一模一樣”等詞語,兩個“一”字讀音不同,前一個發陽平,后一個讀去聲。眼看大伙練得就要集體生小結,有精明者突然發現平時我們就是這么發音的,早順口了,課本上1234點一寫,倒把人唬傻了。
痛苦的不獨是老廣,北方人也各有各的口音。東北人滿口大馇子味, “我知道是”恁給念成wo zi dao si。一個河南同事不管三七二十一,逢字就翹舌,廁所在他嘴里就是cheshuo,吃菜是chichai。
有責任心特別強的同事授課之余,兼帶普及普通話:“因為思維是(不是si,是shi,這是個翹舌音,同學們要注意)存在之家,語言是思維(暫停,做思考狀,瞬間頓悟,對,是si維,不翹舌)之家,所以語言是存在之家。當(鼻子連續抽動三次,沉重地發出后鼻音)今哲學的困惑是:什么 是語言之家?”
春回大地,小鳥兒吱吱啾啾鬧枝頭。校園里,兩名教師不期而遇,雙方含蓄地點點頭,臉上洋溢著春天般的微笑,肚子里都在拿捏著是nihao,不是li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