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上最高的河流攔腰切開了最高的山脈,形成雅魯藏布大峽谷。它蜿蜒于西藏南部,世界上再沒有哪個峽谷比它更長、更深,也沒有哪個地方比它更加豐富多彩、氣象萬千。它把雪峰、冰川、草原、森林積于一圈,既有亞馬遜河的濕潤和神秘,又有喜瑪拉雅的寒冷和險峻……
雅魯藏布大峽谷正處于板塊交界處,地質(zhì)活動復雜,塌方、泥石流、地震時有發(fā)生。五十年代的一場大地震,導致南迦巴瓦峰的冰川崩塌;二十年前,加熱莎村對面的山體崩塌,一夜間就改變了地貌,雅魯藏布江也改變了河道……大自然以不可抗拒的力量,轉(zhuǎn)眼間就摧毀了人類脆弱的生命,如今,這一帶已是莽莽森林。
由于資料準備不足,我并不知道2000年雅魯藏布大峽谷的大洪水,已經(jīng)使峽谷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洪水沖走了峽谷兩岸的浮土,留下百米高陡峭的山崖,先前的路都沒有了。這段曾經(jīng)被認為很好走的路,如今成了最大的塌方區(qū),死亡的陰影一直籠罩在頭頂……
死亡的陰影
2001年10月16日下午17:30,前方仍然沒有人跡,一眼望去,茫茫蒼山,以及轟鳴的雅魯藏布江,人在自然面前是那么的渺小和脆弱……
我用砍刀開辟著道路,尋找著獵人或是當?shù)厝嗽?jīng)走過的痕跡,沿江繼續(xù)上行,同時留意是否有可以露營的地方。幽深的峽谷里,陽光本就很難照進來,再加上如織的植被,能見度很低,我必須在天黑前找到露營的地方,否則會很危險。
爬上一個山坳,這里居然有個小小的瑪尼堆,泛黑的風馬旗和經(jīng)幡在山口的疾風中早已破舊不堪,無力的載負著人們陳年的愿望。我站在山坳上,遠遠看到山腰上有一條白線,估計應(yīng)該是山民開辟的道路吧,于是就沖它而去,而噩夢也由此開始。
這條路也許是多年前的道路,除了偶爾可以看到被砍刀砍過的痕跡外,根本看不出人走過的痕跡。
轉(zhuǎn)過山口,一條巨大的塌方溝橫在眼前,一條水流從塌方溝上流下,這樣的塌方溝是最危險的,隨時都有再次坍塌的危險。
我小心翼翼地穿越了它,前方應(yīng)該就是剛才在山坳看到的那條“路”了,結(jié)果,呈現(xiàn)在眼前的令我大失所望,那不過是段裸露的巖層。上下都是密密的樹林,無法穿越。看看天色已經(jīng)不早,我決定原路返回,找塊地方臨時露營。
返回時再次通過那段塌方區(qū)。忽然,感覺腳下的泥土在動,打量四周,我站立的地方正在慢慢的向下滑動!滑坡了!!!危險的信號在腦子里閃爍著,拼命向前跑去,可還是太遲了,一切都在瞬間發(fā)生……
墜崖的噩夢
我,連帶著腳下站立的土地,一起向懸崖外面滾落下滑,我一面用手中的手杖緊急制動,一面想要擺脫背包,可攝影包掛在前面,卡住了手臂,沉重的背包拖著我向山下滾去。
一次次飛快地把手杖插入泥土,想要固定住下滾的勢頭,終于,我成功地把手杖牢牢地扎入了土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另一件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手杖斷裂了!
翻滾著,我繼續(xù)向下落去,雙手徒勞而努力地拼命想抓住些什么……
沿著陡峭的塌方坡滾落下去,最后,重重地撞在了一道石梁上,人被彈了起來,在空中翻了個個兒。我看見了雅魯藏布江,從一個一般人無法看到的角度——從空中俯視。
當時只能感覺峽谷是如此的幽深,下面黑黑的,“完了!”這就是當時唯一的念頭。電光火石間,人是無法想太多的東西的。
雙手本能地護著頭,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艱難地睜開眼睛——凝固的血跡粘住了眼睛。溪水浸透了全身,我記得我是從懸崖上面掉了下來的。打量四周,發(fā)覺自己趴在一個不大的石頭平臺上,這平臺大約有一米寬,塌方溝的水正順著這往下流淌,而我的下半身居然在懸崖外面!
一顆被塌方帶下來的樹,橫在平臺外,它恰好托住了我的下半身,而下面還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剛才掉下來的地方海拔大約是3200米,而這里大約有2000米高!!還好被托住了,否則就算坦克掉下去,也會摔成碎片啊!

劫后余生
我趕緊爬進平臺,卸下背包靠著巖壁喘息了一會,然后開始檢查傷勢。胸口很悶很疼,口里也一直流著血沫,用手逐一按壓肋骨以及腹部,發(fā)覺沒有異樣的刺痛感和劇烈疼痛,還好,肋骨沒有斷,也沒有受什么內(nèi)傷,否則,在野外,斷裂的肋骨要是刺破了胸膜或是內(nèi)臟,那就死定了。
松了口氣,我開始檢查頭部的傷口,由于是面向下掉下來的,頭撞在石頭上,傷口很多,凝固了的血粘著長發(fā)亂糟糟血糊糊的一團,而傷口還在往外滲著血,不過自我感覺問題不大。我從隨身的救生包里拿繃帶,進行簡單的包扎。
由于下肢是被樹枝托住的,除一點掛傷外,幾乎沒受到什么傷害,不禁慶幸。
手上的傷勢比較重,右手手腕扭了,腫的老高,手指無法動彈,左手情況好些,僅無名指差點被石頭切斷外,其他指頭都還能動。
天色暗了下來,我無力地靠在石壁上,望著上面落下的石頭從眼前飛過,碰撞著,發(fā)著隆隆的聲響,落下懸崖,呵呵,剛才爬了那么久,居然沒被擊中。
風嗚嗚地刮著,水從身下淌過,寒冷透過濕衣服一陣陣襲來,我默默地對自己說:我得離開這個塌方溝。天黑后,無法看見石頭掉下來的方向,就算不被石頭砸死,估計在水里泡一宿也得凍死。
檢查背包,背包被摔開了,遺失了不少的東西,最要命的是手電筒也不見了。黑暗就要來臨,怎么辦?!翻了翻頂包,還好,在離開墨脫縣招待所時,順手塞在頂包里的幾只蠟燭還在。望望上面陡峭的巖壁,肯定是爬不上去了,往下走吧。
于是開始了有生以來最艱苦的一段穿越,線路不長,就在腳下,垂直2000來米,傷痕累累……
詭異的黑夜
下撤的路充滿了艱辛和危險。微弱的燭光僅能照亮前方很有限的空間,讓人感覺四周更加的漆黑。在黑夜的荒郊野外,一個人舉著一只蠟燭,艱難的在山溝里跋涉,這情形看起來很詭異,不過當時并沒有想太多。
上面還不時有石頭滾落,在黑暗的山溝里發(fā)出沉悶的轟鳴。聽著大大小小的石頭帶著嘯聲從旁邊飛過,碰撞著,發(fā)出一溜溜火花,在黑暗中如磷火般閃爍。山谷重新恢復了寧靜,只聽到涓涓的流水聲和自己沉重的呼吸,我熄滅有限的蠟燭,讓黑暗緊緊的裹著……
當眼睛適應(yīng)了眼前的黑暗,星星一顆顆的出現(xiàn)在漆黑的夜空,飄渺而恍惚。在野外,我很喜歡靜靜地仰望星空。看那繁多而彼此冷漠的星星,是我唯一的娛樂。
塌方溝邊上密植的樹林在黑夜里形成詭異的剪影,星星點點的熒光在黑暗中飛舞著,閃爍著,那是螢火蟲。
在下降的路上,居然找到了從包里遺失的壓縮餅干,更重要的是找到了游記本。

21:30,我終于下到了溝底,一條木頭橫在眼前,那是有人搭的橋!我順著它離開了塌方溝,找了個稍微平坦的地方,大約有兩米見方。坐在這個暫時安全的地方,我才發(fā)覺濕透了的身體冷得發(fā)抖,失血加上緊張,體力迅速流失。一旦松懈下來,傷痛和疲倦就不可抵御地襲來。
本想生堆火,取取暖,獵刀就掛在右側(cè)大腿上,可受傷的手連拔出獵刀都不可能。于是打開帳篷包,用右胳肢窩夾住支桿,左手還可以動的幾根指頭艱難的把它組裝起來。
七支煙
我慢慢地把身上濕透的衣服都脫了下來,從背包防水套里取出備用的衣物換上,再穿上抓絨衣抓絨褲鉆進了睡袋。當躺進干燥的睡袋時,感覺人都快虛脫了。
身體慢慢地暖和過來,感覺也慢慢地復蘇,疼痛一陣陣地加劇,而傷口也在每一次血液的脈動中痙攣般地劇痛,讓人無法入睡。我在救生包里翻了翻,找到半盒煙,數(shù)了數(shù),還有七支,點上一支,發(fā)現(xiàn)上下唇已沒了知覺,根本無法叼著煙。我把煙嘴捏扁了,塞在只能張開一條小縫的嘴里,慢慢地吸著。
身體慢慢地不再顫抖,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燭光下,我發(fā)現(xiàn)手臂上叮著一只螞蝗,吃得圓滾滾的,我用煙頭一燙就掉了下來。上天都對我如此寬厚,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都沒要我的命,我也不想傷害它,于是揀起來扔了出去。
再點上一只蠟燭,我解開左手無名指的繃帶,讓血脈流動,以免手指壞死。手指上已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血痂,但血仍然在不停的滲出來。過了會兒,覺得手指有了感覺,我又重新包扎好傷口。
算著時間抽著煙,凌晨5點多,頭有點暈,熄滅了蠟燭,天邊也漸漸的有了些亮光。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境中,許多往事不停地跳出來,丑陋的、欺騙的、荒誕的……,也時時出現(xiàn)那些見過的和未曾見過的朋友關(guān)切的眼神……
記得多年前,背負著沉重的心情走進沙漠時,就對自己說:要么把那些包袱都留在沙漠里,要么把自己留在沙漠里。當我走出沙漠那一瞬間,我就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我是獨步蒼茫。
每次戶外遇險的時候,沒有救援,沒有幫助,一種原始的、要活下去的本能支撐著自己去戰(zhàn)勝困難,冰冷的血液會再次燃燒,我才發(fā)覺,原來,我一直在尋找這樣的感覺——一種對生的渴望給你無比的毅力和信心。
于是,我一次次走入野外,一次次的把計劃的難度做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