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道沒有終點

秦　纖　海　言

秦纖就是這申城徐匯區林立的寫字樓里職業女性的一個模版：得體的職業套裝，恰到好處的妝容，有一點淡淡的倦意的眼神，而一旦工作著，又是精神百倍。我們的談話在她連接了5個談業務的電話之后才開始。她有些歉意地關了手機，卻又不放心地再次打開，將電話轉移到秘書那邊，并對秘書做了安排。

“沒辦法，公司的事情太多!”她道歉說。我能理解，一個28歲的女人，要獨自支撐起一家正蒸蒸日上的會計師事務所，事必躬親再所難免，更何況，曾經又經歷過那么一場急轉直下的事業與愛情。

當年，在大學學的是會計專業，父母期望我畢業后能進銀行或稅務機關工作，待遇好，工作又穩定。我不是創業型的人，如果不是因為許志超，我的前男朋友，也許我就在父母的安排下進了某家銀行或者稅務機關，做著一份安穩的工作。

志超很有野心，他計劃一出校門就自己開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在我的世界里，愛情是最可貴的。為了他，我決定違背父母意愿，他做什么工作我一定幫他到底，我就是他的追隨者。我的義無反顧令父母很傷心卻也無可奈何。

其時，我跟志超連注冊會計師都不是，根本沒有資格開辦會計師事務所。但命運對我們似乎特別眷顧，當時，正好有一個做了很多年會計事務所的朋友準備結束工作去國外，于是，我們借了他的公司執照開始了經營。

開辦會計師事務所最大的好處是投資不多，大頭的費用就是場地租金。至于會計師，當然就是我們自己了，事務所剛起步，我們根本請不起員工。

志超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他把當年追求我時的那股子拼勁兒，也用到了工作中。很快，他就和稅務、工商部門的人打得火熱起來。我很是佩服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能順利打通這條路子的確很不容易。人家把每月新登記開張的公司名單提供給我們，志超就一家家上門去拜訪。一個月下來，我們就已經有了30多個客戶。

按照我們倆的分工協議，他主外，我主內。志超給自己規定，每天至少上門拜訪5個新客戶，電話回訪10個老客戶。為此，他每天忙得連喝水、吃飯都在想怎么與客戶溝通、怎么開發更多的客戶。

每天他都工作到很晚，那時，為了省錢他都是坐公共汽車回家，我們幾乎沒有在晚上8點以前吃過晚飯。時間長了，他的胃病也熬了出來。

看著他辛苦的樣子，我好幾次都心疼得偷偷落淚。而他總是摸著我的頭說，過了這段艱苦的時期就好了，我們總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老板的!雖然他的信心感染著我繼續努力；但我也在心里反問過；“老板”真的就是一個美好的終極目標嗎?

志超的辛苦沒有白費，半年之后，我們公司的客戶累積到了200多個，這相當于一家中型同類公司的客戶數量了。我們搬進了新的寫字樓，聘請了10個員工，公司看上去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搬新辦公室的那天，志超在他那間明亮的辦公室里，情不自禁地摟過我說：“纖纖，我的夢想終于實現了，從今天開始，我就不用像以前那么辛苦了。”我不知道一個公司做到什么狀態才是最好，但是他滿足了，我也沒什么太多要求，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目標。

公司的生意好了，他去拜訪客戶的頻率也逐漸降低，到后來，他干脆就不去拜訪客戶，每個星期就在報紙上登一條分類廣告，坐等魚兒上鉤。他很理直氣壯：“我現在好歹也是公司老板了，不是跑街仔，拜訪客戶這樣低級的工作不應該由我來做。”我想起他以前早出晚歸，辛苦經營的情景，也覺得他應該休息了，所以我們公司的“公關”工作幾乎停頓。

有段時間，白天幾乎很少在寫字樓見到他的身影，他總是很晚才回寫字樓一趟。凡是找他的電話一律先由秘書“過濾”，逐一記錄下來再由他來決定是否值得回復。而他所確定的回訪電話更多的卻是對他的一幫哥們兒，要么狂侃股票、馬經，要么就是侃合作“大手筆投資”，動不動就是上千萬元的項目。

開始，我還相信他是在為事業做更遠的打算，但是，他的種種遠大“理想”都只是天花亂墜、口沫四濺地停留在一個“講”字上，，慢慢地，我看出來，他似乎沉浸在某種幻想中，對眼前手中的事業卻視而不見。他曾經是個勤奮而務實的人，為什么公司走入佳境卻讓他變得不切實際了?

不久后，公司的2個得力助手先后提出辭職。后來我知道，由于我們疏于跟進客戶，助手們早已經私下行動，以“低價策略”把客戶挖走，然后自己成立了新公司。

年底，公司經歷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8個員工中有7個提出辭職，剩余的150多個客戶中，有60％不再與我們續約，這就意味著我們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剛起步時的狀態。

秦纖的敘述一直很平靜流暢，這時卻嘆了口氣久久不語，轉頭望著落地窗外，眼里分明有舊時的傷痕。盡管她一開始就說，對過去早已經想得清楚而明白，所以才有現在公司的成功。但是，當成功需要有傷痕鋪墊時，很多人都愿意選擇沒有失敗的過去。秦纖也一樣，她說她一直都希望是那個安靜的只需要做幕后工作的人，而命運把她推到了前臺。

面對急轉直下的狀況，我心急如焚，而志超卻仍然泡在自己的幻想中。女人的堅強獨立有時候是拜男人所賜。我不僅要理順公司內部，還開始過問“外邊”的事情。

我給幾個客戶打電話詢問不再續約的原因，他們回答得很直接：你們公司的服務質量不算差，但是服務態度就實在不敢恭維了。有一個客戶說，有一次，他聽說我們公司還沒有拿到電腦做賬的批文，就打電話問許志超，既然批文還沒拿到，為什么給他們的又不是手工賬。可志超聽了他的電話后答復說問問去辦批文的同事就回電話。誰知道，客戶再也沒有等到他的回電。后來只好再打電話找他，可是，他的秘書總是百般擋駕，不是說老板外出了，就是說老板正在開會。這位客戶很生氣地對我說：“秦小姐，當初許先生親自上門到我們公司招攬生意的時候，態度可不是這樣的哦!”

聽了這樣的投訴，我無言以對。

晚上忙完工作，我看志超又準備去應酬那幫“做大投資”的朋友，我把跟客戶溝通的情況告訴了他，希望他到那些還沒有明確提出不續約的客戶那里走動走動，或許，事情還有轉機。不料，他卻對我不屑地說：“這些客戶，就算你把心掏出來給他們，他們一看到有人價錢更低，還不是一樣的轉舵!”做會計師事務所為客戶提供的就是一種智慧勞動，競爭這么激烈，誰能得到客戶、項目，誰就能生存并且發展，我跟他提出維持老客戶跟開拓新客戶一樣的重要，而他卻十分不耐煩：“你著什么急啊，現在新開張的公司一大把，找個客戶有什么難的。”在他身上再也沒有了當初創業時的踏實勤奮，我所愛著的那個為了達到目標而激情奮斗的人不見了。志超仍然是志超，只是他把自己懸在了幻想的激情中。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沒讓他出去應酬那些能帶給他“更多投資理念”的朋友，我們為了公司的前景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而這樣的爭吵，在公司狀態陷入低谷期時，爆發得越來越多。

曾經我一直都能包容他的“放松”，因為，公司能壯大他曾經付出了太多努力。可是，他卻把自己高高擱置了，這商場的征戰又怎么可能容許松懈?而令我更無法容忍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服務質量問題，曾經的一個老客戶提出不再續約，并且索要以前提交的全部資料。這是一個并不過分的要求，志超卻惡狠狠地說：“我叫你飛了我也沒好日子過!”后來他竟然叫人篡改報表，好讓那個客戶在審計企業所得稅時被稅務機關狠罰一筆。雖然事情在我的強烈反對和阻止下罷休，但是，眼前的志超讓我覺得陌生而失望。我寧愿他當初沒有這么大的抱負、我寧愿他只是一個公司的普通職員，這幾年做企業，把他整個人的心態都完全改變了。

我曾經把他的選擇當作我的選擇，我以為，我們的愛情就跟這事業一樣，會一往無前，沒有回頭路。但我還是離開了他，離開了那個曾經讓我崇拜、熱愛而現在讓我陌生的人。

我的新會計師事務所開在徐匯區，因為有過以前的經驗和教訓，我的公司已經發展到像當年和他開辦的公司的鼎盛時期一樣了。

他的教訓給我太深刻的印象，一個公司的發展壯大就是客戶的發展壯大，在今天服務質量已經趨于同等的情況下，服務態度就是非常關鍵的取勝招數，我絕對不敢怠慢與客戶的溝通。就是現在，我也堅持每天至少電話回訪10個老客戶，所有的客戶投訴都由我親自處理。我還指定了專門人員向客戶了解服務質量，并且解答客戶提出的有關問題，幫助客戶排憂解難。這些優質服務讓我的客戶流失率只有1％，而老客戶介紹給我的客戶占了新增客戶的40％還多。

有今天的這一切，我不知道該感謝志超還是埋怨他。聽說他的會計師事務所已經關閉了，很久沒有跟他聯系，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以他傲氣的脾氣，我知道他不敢也不愿意再面對我。經歷過這么多事情，我想他應該已經明白，既然選擇了這條奮斗的路，就沒有終點，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努力，輝煌只能是過去式，沒有誰能夠高枕過去的生活。